2014年自选诗
沙漠中,一棵孓然的树
我相信这里曾经有高山,当我观察
树干的坡度。
我相信山旁有江河,当我目睹
树干的一波三折。
我相信这里曾经有草原,当我注意到
树枝细如草茎。
我相信草原牛羊成群,当我觉得
树叶的形状像蹄窝。
我相信那棵树从沙漠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当风吹过,当我从风中聆听一树驼铃,
我惊讶地发现:那棵树面对倒影,
像我在码头——面对即将登上的小船。
默哀
为死去的灯光,作为灯,我们
默哀,像父亲为儿子。
为死去的钟声,作为钟,我们
默哀,像母亲为女儿。
作为花,像妻子为丈夫,我们
默哀,为死去的蜜蜂。
作为草,像朋友为朋友,我们
默哀,为死去的蚂蚁。
像百姓哀悼祖国,我们哀悼大海。
像上帝哀悼信徒,我们哀悼小溪。
骆驼在奔跑
骆驼在奔跑,用仅存的骨头
在展览厅奔跑,即将跑出玻璃罩。
我知道:它必将经过以下站点,
并且这样设想——
每跑一个站,颁一次奖:
到骆驼乳业厂,奖骆驼乳房。
到骆驼毛衣厂,奖骆驼毛。
到骆驼皮革厂,奖骆驼皮。
到骆驼食品厂,奖骆驼肉。
到骆驼运砖厂,奖骆驼脚掌。
到骆驼首饰厂,奖骆驼眼球
我想:以它那副倔德性,
领完奖,一定会倒着跑一趟。
猫歌
在城里,我常常听见猫唱歌,
不是一只,而是一群。
只要天黑下来,它们就唱。
其中几只这样唱到:
我们是公猫,我们是母猫。
白天是野猫,夜晚是家猫。
另外几只唱的是:
我们是活猫,我们是机器猫。
我们是病猫,我们是机器猫。
还有几只躲在下水道唱:
我们追老鼠,我们是好猫。
我们把自己从小猫追成了老猫。
在城里,我还听见这样的猫歌:
我们进了城,我们不叫春。
不叫不是猫,我们叫假春。
子母钟
母钟喂养子钟,用她的北京时间:
日日、月月、年年。
子钟吮吸母钟,变声期
过了多年,依旧一副小娘娘腔。
小娘娘腔不可怕,可怕的是:
子钟不记北京时间,只记
纽约时间、伦敦时间、巴黎时间、悉尼时间。
母钟喂养子钟,快成龙钟了,仍然喂养子钟。
母钟知道:停止喂养,子钟就是废置的哑钟。
两只蜉蝣紧紧相连
两只蜉蝣紧紧相连,然后
作相互挣脱状,
以此确认:爱情
打成了活结,还是死结。
两只蜉蝣紧紧相连,一个
对付前方,一个对付
后方,仿佛进一步
退一步,都在时光之外。
两只蜉蝣紧紧相连,触角
死死顶住时空:
朝着人间的卫星云图,
朝着诗人的天上人间。
自动门
你来、我来、他来,
自动打开。
牛来、羊来、马来,
自动打开。
一匹狼或者一头狮子到此,
照样自动打开。
即使面对的是一个杀人狂,
依旧——自动打开。
除非——这些都不在。
再次写到祖国
不管哪两个国家发生战争,
我都要说:他们
只是在同一张饭桌上打动筷子。
不管哪一些人做了移民,
我都以为:他们
只是从这间卧室搬到那间卧室。
不管遇见哪一种肤色的人,
我都认定:他们
是亲戚:不是直系,就是旁系。
人民币,美元,卢布,里亚尔。
不管你给我哪一个币种,
我都会好好用——把它用成历史。
汉语,英语,俄语,阿拉伯语。
不管你对我说哪一个语种,
怎么说,我都是当方言来听的。
不管我看到哪一个国家的国旗,
我都会告诉你:上帝
即将出生,这些尿布非常及时。
薛涛墓
连唐朝也没爱情,连唐朝
也承认:真爱
只在不同的朝代发生。
连崇丽阁也相信,连锦江
也作证:我来
只是为了向古人提亲:
嫁给我吧——活着的女子
不配我爱,死去的
也不配,除了——你。
2
五个名词其中三个相加还是名词:
床、枕头、被子。
另外两个相加则是动词:云雨。
至此,床、枕头、被子再加一遍
也成了动词。当然
此时不加,也是动词。
天亮时分,五个词语全部相加
又等于名词:
旭日——带着临盆的血迹。
我不得不说:
旭日——就是那个名词生的。
杜甫草堂
可以肯定:活菩萨有菩萨心肠,
没有菩萨长相。
可以肯定:只要菩萨活着,
便会骨瘦如柴。
可以肯定:袈裟是寿衣,
是活人打扮死人用的。
可以肯定:将袈裟上的布条
一块块撕去,便是渔网。
可以肯定:活菩萨不住庙堂,
庙堂的香烛燃烧,像熄灭。
可以肯定:吹向活菩萨的风,
无论风从哪个方向吹来,都是秋风。
不能肯定的是:好雨知时节,
是菩萨教的,还是这些成都人教的。
青蛙过河
青蛙过河,分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
觉得此河那边是彼岸,
从此河这边游到此河那边。
认为此河这边是彼岸,
从此河那边游回此河这边。
第二阶段:
觉得彼河那边是彼岸,
从此河这边游到彼河那边。
认为此河这边是彼岸,
从彼河那边游回此河这边。
第三阶段:
误把此河这边当成彼河那边
从此河这边游到彼河那边。
误把彼河那边当成此河这边,
从彼河那边游回此河这边。
青蛙过河,过的是护城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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