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呈树诗歌选集（201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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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花期

这红的绿的街角
你站在那里踌躇什么
我想说说这短暂的花期
它似一位故人，傍晚时
火热的气息也不曾褪去

草丛里圆的脸庞
在春天里尽情遗忘
再说说山上那些树木
疯长得没心没肝
今晚到山顶去
披着被打湿的春衫

六十一、【组诗】关于夏天

（一）西瓜

西瓜是一个名词
还是一种水果
有可能酸，有可能瓤不红
籽儿八成还是白的

它们膨大，熟得违背自然
他们都让你切开它
它贵，还不好吃
关键是，它还很重

（二）七月的梦

农历才不到六月
去世多年的祖母在梦中
——居然活到了九十九
就是她，十八年前一个不小心
让五岁便离开生父的父亲
又痛失了母亲
九十九岁的祖母好慈祥
满脸都是褶子啊
还能口齿清楚地与大姐理论罢
赶去参加亲戚的婚宴
七月未到
我看她在那里，还算幸福、美满

（三） “三”

“三”在有些人的一生中
或者就是一个命数

每年七月总会跟着江水涨潮

这年夏天缺乏雨水
它一直在空中飘来飘去
先撞到一，再撞到二
然后自己撞到自己

（2015.7.6）

六十二、老街

到处都是流动的人群和车马
东边那条宽阔的街道
挂着十月的金柿子
下午六点钟的阳光，几乎静止
早晨则飘着水蒸汽
每天的好时光——只在这寂静处闲长

街道之外，生活总会编造一个理由
令人竖起缥缈的路标
熙熙攘攘，只看得清彼此的鼻眼
刚开始，哀怨在暗处后来
已没有时间悲伤

去年冬天有三个女人
结伴走在那条街道
她们留着长发，头上夹着各式发卡
她们谈论丈夫、孩子，谈论
一套德国厨具
一个女人开始接电话
扬起戴着戒指的左手，无名指
在下午六点钟闪着蓝宝石的光

那条路线，老旧的街道
早市的活鱼往往溅起水珠
树木、花草也异于别处
音乐沉浸在音乐中
秋色沉浸在秋色中
一切平安喜乐都在此滋生

（2015.9.12）

六十三、我们都羞于提起

安静下来被什么咀嚼着是幸福的。再吐出来
就像一株三叶草摇曳在江的西岸，风过之后
漂泊的身影同江水潮涨潮落，种下十年春秋

她的胸怀宽广得只剩下十月郊区干净的天空

金黄的玉米长在北方的平原，雄性的干燥的
秋天。它不允许被收割，始终挺直它的腰杆
桂花开，异乡之外的温暖在天亮之前爬上岸

她通常不言不语她神色端庄但是她也会爱你

有时时钟就在几个字的反复吟唱中日渐苍老
青春与喟叹，梦想与明天，旧木窗之下的茶
不停打捞着光亮，甚至偷偷与自己聊聊哲学

她其实是有光泽的不管是在白天还是在黑夜

一些风景让人羞于启齿，但有人更愿意赤裸
着奔跑。江水映照月满之夜。深山的萤火虫
打着灯笼，而它短暂的一生始终携带着光明

你笑或者你哭她都无动于衷她在黑夜迎接你

我们都羞于向她提起故乡、爱情和未实现的
梦想。这不能代表我们已经成熟、具有智慧
并且已经得到了普天之下都应该得到的幸福

（2015.9.27）

六十三、中秋之夜

八月的桂花在月下开满
这一晚，每扇窗前都映着佳人
这是多么朴素的欢喜

点点星光，从南到北
直到一望无垠的家乡
那里的原野上才有纯粹的太阳
这一晚，想念一颗饱满的黄豆
或者一片金黄的玉米

草籽结满山坡，月亮撒满江河
夜灯微微闪烁，归或者不归
路上的人不说远方的人也不问
不如，给陌生人也斟满一杯清酒
今晚，只一轮天涯明月
一切都可省略

（2015.9.27）

六十四.等待一场收割

秋来了，就打开门

庄稼都肃立在无边旷野

它们白天检阅太阳

夜晚检阅静静的打谷场

有人挑着灯笼走向旷野

高高的豆秧噼啪作响

秋来了，就走上山梁

庄稼都肃立在无边旷野

它们在等待一场隆重的收割

也在等待黎明收割黑夜

有人在旷野欢呼雀跃

互不相识的麻雀唧唧喳喳

秋来了，就端坐山岗

庄稼都肃立在无边旷野

所有的叶子都显枯黄

那极尽全力地摇摆和生长已圆满

一场喧嚣急转直下

庄稼经历了忙碌的打谷场

一场喧嚣急转直下

庄稼仍肃立在无边旷野

2015.10.8

六十五.办公楼

办公楼每一天都在我眼前

晃来晃去，以排山倒海之势

压过来。仿佛它本身就是倾倒的

一排秋天的银杏树英勇地阻挡

它们对峙

终于从一个鸟经常拉屎，只有滩

没有龟的地方迁至此地

每天人群在这里汇成堰塞湖

傍晚开闸。一整天堵在湖里做

一条小鱼儿，在空气中吐泡泡

我喜欢空阔的广场和

广场上的无障碍通道

还有吊着吊瓶的银杏树

这些城市的伤者也刚刚

忐忑不安地在此地落户

2015.10.17晚

六十六.我有我的方式

当你说起腾飞
需要一个时刻
葫芦飘浮水面
它的契机不在于水
世界公路上的落日黄昏
唱着乡村音乐

湖水开始咆哮
人群都要回归
有人经过旋转木马，有人
弹着六弦琴
当黑夜闪着磷光
所有人奔向一个方向
航行者放弃船只
极力隐藏一种方式
大风大浪
沙滩上的珍珠滚落在月光之下
我替你隐藏的方式
隐秘不宣

2015.10.17

六十七、一片雪白之地

南国风雨斜拉，浅薄地驱逐

零度之下的雪花，直至华北平原

黄河以北的平原和汉子，裸胸露怀

青草理应落下草籽，土地理应喘息

硝烟散去，扳机已忘记

那片雪白之地，野兔逃脱生锈的枪管

当年围猎的人大都升入天国

他们在另一个世界叙事，烧火

喝酒、吃肉，橡胶长筒靴仍陷在

齐腰深的雪白之地，砰砰——

放着空枪

2015年11月7日

六十八、透过秋凉的窗

不到下午六点

天已经黑了，下着小雨

我不打算私设一窗灯火，爱人和孩子

也不打算私设一束插在玻璃器皿里的鲜花

江边可能有渔火，一个工人

在街头的显示屏上咬刚出锅的馒头

一把陌生的伞怯怯撑上头顶

刚想回头道谢，车就来了

天已经黑了，一直下着小雨

我不打算那么慌张。一下车

水果店，旧书摊，疲倦的菜场

他们的灯全亮了

他们像是要把深秋也照亮

2015.10.30

六十九、走出家门后走向哪里

你在另一端咳嗽

隔着电话鼻音浓重

刚从雾霾中醒来

你让我去登山
此时山上只有几片红叶
西边树上的麻雀叽叽喳喳
报着归巢的数

“今天天气还好”你说
像是刚刚哭过
又劝我去江边走走
致命门铃挥了一刀
窗外散布十七度的阳光
江边近来怕是比较潮湿

黄昏安静得迷失了方向
走出家门天已经黑了
一个陌生人投身到
一群陌生人之中

2015/11/15

七十、大街上

你最好选择在傍晚走出家门

避开大街上行人步履匆匆

横穿一条马路走到江边

在城市发现垂钓人，在有序咬合的

运转机械之外。城市之幸抑或你

之幸？除了你没有旁人围观

他们从早钓到暮色沧桑

他们看起来都是闲人

渔民上岸卖鱼，垂钓者已收工

丁零当啷——垂钓者拖着空桶

在大街上尾随人群。人群疲惫

城市垂钓者，清贫悠闲

城市之幸抑或鱼之幸？

2015年11月21日

七十一、九月菊

这菊，已于夏日开过一季

深秋的菊蕊仍要冲破万物萧索

傲然独舞，娇艳如树隙洒下

金色阳光，盛放如烟花燃尽一生

她有骄傲的资本却偏要

看破红尘，独守一隅

若她不带有深深的眷恋

为何要守在雨下的篱笆旁？

若她没有沉重的悲悯

为何一边垂下头又一边张望？

2015/11/21

七十二、一根木头

它本应扎根在大地深处

与大地紧紧拥抱

一棵树命运坎坷就会被砍伐

一棵树最好的宿命是生长在

森林最高处，日益粗壮

被劫掠后剥下皮毛

要么心碎被焚烧，要么觍着脸被改造

一根木头最好的宿命是

它仍像一棵树长在森林

仍然固有自己的疆域

风水日晒，被雨浇被雷劈

仅仅是站在高处

2015/11/21

七十三、拾不起来的影子

鱼有眼泪吗

鱼有影子吗

它上岸的惊慌是温柔的

它的遗言也是沉默的

鱼在冬日的岸边留下线索

暗红鳞片撒了一地

如果有人捡起来

是否能还原一个凶杀现场

它留下唯一的影子在现场

不可捡拾的影子

摊了一地血红

2015/11/21

七十四、息息相关（组诗）

（一）办公室

此处要略去草原，略去花开和日落
不能像马儿一样驰骋
玻璃箱放养着热带鱼，集体的记忆
不能越过任何一次惊动

一片海，试着让花开满走廊
让鸟儿飞旋到每一间办公室
把牛羊都放牧在楼层
雄鹰在玻璃窗外盘旋，已饥饿多时

这不合理，还需要让河流倒挂
从天而降，打湿每一栋倾倒的楼

（二）地下通道

从八个方向通向地心
明明灭灭，弯弯曲曲
奇异的安静和回响
黑暗里的光亮，在肩头摇晃
眉头的灰尘，横着走
倒着走，蹦跳着走
城市脉管的暗潮
从地下往太阳下走

路过的人为自己演奏
假想者成为思想家
似曾相识的面庞，默数
彼此外衣上的褶皱
不妨演算一下彼此的距离
大于等于无限可能
也相当于流星划过天空

步履匆匆者在地下洄游
从地心通向八个方向

（三）健身房

一塘鱼，一群不捕食的豹
隔着玻璃沸腾
集体提速期，乐符飞快
从“哆”滑向“哆”
缺失的撞击，咚咚地撞击城市的心脏

一群醒着的人
松开的呼吸被提紧，人生之路
紧迫得必须要争分夺秒
才能赶在衰老之前做好准备
天空企图缩小到一扇窗户
难题企图缩短在一个小时

对于肉体来说，这部现代瓦解器
焦虑和前途不在话下
抑郁和失败不在话下
丑闻和失重不在话下

一切都不在话下
一切都可以绞碎后变成奇迹

一群鸽子在高楼林立间滑翔
咚咚地撞击城市

（四）超市

她是蔚蓝的海，海上小小的纸船
漂来漂去。她让选择日益艰难
整齐列队的商品，有的来自异国
在角落里水土不服
有的在打折，买一送一，越堆越
无人问津。它们的去向不明

玻璃器皿和瓷器始终沉稳
它们也挑选来者，矜持而光洁
购物车滑行，在商品包装上来回游移
ABCD和一二三四
这些夸张的表象，繁复而虚华
货架上，青春仿佛和它们并排而立
等待物尽其用，等待洪峰经过

（五）以己为家

朝南，一间卧室，一间书房
穿过客厅，就是厨房和卫生间
还有露天阳台，摆满了花草
木窗都是旧的，树就长在窗外
家什和地板也是旧的
泛着古铜色，眨眼睛，说话

不乏光亮，窗外也不乏四季
汽车呼啸而过，零星的贩卖声
鸟叫在清晨尤其婉转
这让我和我爱的树木、石头
还有我爱的人
也在湘江边拥有一席之地
她小巧得犹如我的心脏

七十五、望月湖不是湖

常年在一个湖水荡漾的地方生活
必是芳草萋萋，春风吹拂的地方
必有车水马龙，活色生香的场地
贩夫走卒和三教九流必然是朋友
小公园里，人人坐着互相消磨
早上消磨时间，傍晚消磨茶水
大杯茶一定是滚烫的，遮着盖子
妇女们必须聊着与己无关的话题
拖着孩子的老人，口袋必然装着钱
水池里早就不养鱼，狗必然互相追逐
必是最老最旧，庞大鲜活的地方
必有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场所
我，必会在某天太阳初升之时选择
走出家门
2015/11/7

七十六、我们之间的语言-记一枚印石

找到你的时候，浑身冰凉
我的凉握着你的凉
从古碑摸至小巧的锁骨
沉默打量着惊慌，犹如
血色纹路在人间活过来
你携带的伤痕是你唯一的语言
篆文从青铜器上逃出，通过刀尖
挑入你的额头，并指认你
你不是北山之杞，也不是南山之妇
这后世如何安放你，又如何
把自己安放在你身旁
2015年11月7日

七十七、山峰之后

夜雨冲刷城市，这个现代的
肥胖儿攻占了森林
山川闭口不谈生灵
夜光灯下的文明在狐步中走失

地下水改走河道
多余事物与自然的结界拥堵
动植物在园区幸存
越来越多的人深陷迷途

只有风来去自由
夜幕下吹过山峰和天空
冬天，西伯利亚的风
会掀翻城市积雪的屋顶
2015.11.18

七十八、一粒滚烫的沙

一切都开始收紧
巷口的风越吹越瘦
北方、姐妹，关于祖母的梦
在隆冬来临之前
抱着一粒沙取暖

潮湿令人想象打铁炉
铁花四溅，刨花在故园燃起
一盆火，北风刮得慢
火也从早烧到晚
老式火盆上总有些沙子
沙子总是滚烫

雨夜把水烧煮至沸腾
把脸颊和胸口都烫一烫
北方的雪翻山越岭
南方湿地黑夜里便多了
一粒滚烫的沙
2015.11.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