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志
《知乎水月》洛夫抒情诗节选十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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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
法利赛人锤子上的血迹还没有干
你又作了第二个祭品，这是一九五八年
主啊！拔掉你的十字架，我已忏悔
我哭着把春天的一只脚
钉在墙上
自以为完成了一次美的征服
却不是罗丹多能容忍的
沉思的人比影子还冷
今后我再也不敢给思想以翅膀
怕也被人攫住，然后钉死
冬天的日记
春天，嫌阶前是一颗柳树太吵
我把它砍下，劈成一小块一小块
投进了炉子
隔壁的扫叶老人背着我说许多坏话
鸟雀们谱成曲子骂我，啄我的窗
而诗人也在埋怨：
没有那些柳枝
月亮往哪里挂？
（这些我都记在日记本的十三号里）
今年冬天来得早，昨夜
风雪中有一队旅人从南方来了
于是，我偷偷把日记本塞进了炉子
让烤火的人恨自己
灰烬之外
你会是自己
洁白的不需要任何名字
死之花，在最清醒的目光中开放
我们因而跪下
向即将成灰的那个时辰
而我们什么也不是，红着脸
躲在裤袋里如一枚赝币
你是火的胎儿，在自然中成长
无论谁以一拳石榴的傲慢招惹你
便愤然举臂，暴力逆汗水而上
你是传说中的那半截蜡烛
另一半在灰烬之外
泡沫之外
听完了那人在无定河边钓云的故事
他便从水中走来
漂泊的年代
河到哪里去找它的两岸？
白日已尽
岸边的那排柳树并不怎么快乐而月光
浮贴在水面上
眼泪便开始在我们体内
涟漪起来
战争是一回事
飞翔是另一回事
臼炮弹与头额在高空互撞
必然掀起一阵大大的不朽之风
于是乎
这边一座铜像
那边一座铜像
而我们的确只是一堆
不为什么而闪烁的
泡沫
白色之酿
把这条河岸踏成月色时
水声更冷了
我便拾些枯叶烧着
且裸着身子跃进火中
为你酿造
雪香十里
我的绝对性
你等切我成方的
揉我成圆的，有搓成长的
我有水的韧性而不需发愁
你等剪我的脸成碎纸
焚我的发成烟
我乃飞升一片天空而不需发愁
你等浸我以海水
嗮我以烈日
我乃结晶为盐而不需发愁
你等烹我以香料
炸我以费油
我乃成为可口的美味而不需发愁
你等烤我的舌头嘴唇成灰
我的语言得以传遍各地
我乃化为众人之书而不需发愁
你等抽出我体内的血
再灌进去水
我乃浩瀚成海而不需发愁
秋来
连招呼也不打一声
乍见一片偌大的面包树叶
迎面飞来
我伸双手托住
奋力上举
它以泰山崩落之势压将下来
我听到一阵轻微的
骨折的声音
好威风啊
那步步进逼的岁月
因为风的缘故
昨日我沿着河岸
漫步到
芦苇弯腰喝水的地方
顺便请烟囱
在天空为我写一封长长的信
潦是潦草了些
而我的心意
则明亮亦如你窗前的烛光
稍有暧昧之处
势所难免
因为风的缘故
此信你能否看懂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
你务必在雏菊尚未全部凋零之前
赶快发怒，或者发笑
赶快从箱子里找出我那件薄衫子
赶快对镜梳你那又黑又柔的妩媚
然后以整生的爱
点燃一盏灯
我是火
随时可能熄灭
因为风的缘故
大鸦
它又从我落叶纷飞的额角掠过
清晨，啼声高亢而冷
摄氏10度
其中一句，我相信
可能比天堂的温度还低
蹲在屋脊上，面对太阳
开始设想
今天要做的一件残酷却不伪善之事
那最后的虚无，与它
全身的黑无关
而传说中的风风雨雨 和
吉祥与否无关
白杨索索
鸦群总是早我一步到秋天
它们没有什么可绝望的，它们
总是早我一步
飞起，上升到
高空，不可逼视的悲凉
晚近我们都选择了独处
选择了
一颗最高的树
俾睨，风骨就让他悬在风中吧
仅仅一只脚即足以对付任何岁月的诡异
双翅扇动
轻轻击出宇宙的节奏
那是太阳的呼吸
我的呼吸
秋千仍在晃荡
人散了
秋千仍在晃荡
夕阳仍在晃荡
那女子的发
让在晃荡
直到
把月亮
扔上了树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