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光请回家

——初读金迪的诗歌

 

冷梅

 

“把光请回家，请到胸中，∕让光好好休息，∕尔后，光，会照亮北去的湘江。”这是金迪《打破魔咒》的第一节。光，在诗中出现，并非偶然，有其合理性和必然性。诗人为何要强调把“光”请回家？是否是他的想法很单纯，就是想带回一缕光线？倘若如此理解，这首诗就失去了意义。光，被反复强调，已占据了诗人的思想与情感，具有一定的象征意义。创世纪里有许多对“光”的暗示明谕，比如：神说，要有光，就有了光；神看光是好的，就把光暗分开；神说我就是光。金迪是否是宗教信徒，我不知道。但从他的诗中可知，他是崇高思想的皈依者，借用诗歌的名义，表达对光明，公道，正义的追求。他对社会的混乱现象以及非正义思想的泛滥，表示不满。光，作为应该大力提倡的正能量受到漠视，已经疲惫不堪甚至可能受到排挤，所以，“让光好好休息”，显得非常迫切。我们不妨看看该诗的第二节：“当很多鸟为食而亡，∕当很多人为财而死，∕我请求光让我打破这个魔咒，∕我愿为光芒四射的民族，∕我愿为英雄式的英魂，∕而死，而亡。”从自然界到人类社会，一切生命都为自身的利益而努力。如果一个社会，人人都为自己的利益而不择手段，并以大无畏的气概损害他人，甚至国家和民族的利益，我们生活生存的空间就岌岌可危了。金迪的理想很崇高，想打破这种魔咒，并愿意为民族和英雄式的英魂献出一切，直至生命。

然而，我们面对的问题很多，而且有的很严重。譬如，信仰缺失，道德沦丧，诚信缺乏，生态失衡，环境破坏等等，在经济社会生活中，劣币驱逐良币，逆淘汰现象也比较严重，这些不是诗人可以解决的问题。很多时候，诗人或者其他文艺工作者，只能表达愤懑或批判，表达美好的理想追求。诗坛的不良现象也不少，近十年来，出现过垃圾运动、下半身写作、梨花体、乌青体等等，有些人就喜欢扯大旗占山头，立门派搞意淫，搞得诗坛污水横流。最近，频频爆出的鲁迅诗歌奖的阴暗面，或多或少与某些拥有话语权者的阴暗心理有关。这些不良现象是没那么容易消除的，导致我们的呼吸空间还是那么逼仄。“听，大地的喘息声∕传到了我的手稿里。∕∕如果生命中没有诗歌，音乐，∕没有雕塑和你的眼神，∕让我多活一秒，∕我也不愿意。∕∕我是大地的一把琴，∕演奏我吧——连同大地的呼吸。”（《演奏呼吸》）。大地的呼吸，本来是大自然的音乐，诗歌和雕塑，抑或是情人的眼神，为何变成喘息声？诗人没有直接告诉我们，他只是以一连串的比喻来揭示，与我们息息相关的美好的东西正在受到威胁，甚至走向消亡。大地震，大海啸，面对如此天灾，人类显得很无奈，但沙尘暴，河流污染，流行病毒，水土流失，湖泊萎缩等问题，人类应该有办法应付，并可以在一定时期内治理好的，可为什么长期以来的治理见效甚微？人类与自然的和谐难道要成为永远的梦想？在这些问题面前，诗人金迪显得很可爱，他想当一把琴，把大地的呼吸演奏成美妙的旋律，给人一些回忆或启迪。

只要认真阅读金迪的诗歌，就会发现，他多次提到光，风，呼吸，音乐，翅膀等词语，这应是其精心的选择，作为诗歌的意象被反复提及和强调，一定程度暴露了其心里的寄托和愿望。海子喜欢用“麦子”作为意象，表达一种现实与理想之间的矛盾心里，使其诗歌有了独立性。一个诗人如果经常用一些词语，我们就不得不注意，他可能想极力展示一种追求，想打通一条通道，一条灵与肉的通道，一条现实与梦想的通道。在此，我大胆揣测，金迪企图打通人与自然的通道。请看《光，一路护送我》：“光，一路护送我，∕就像天空护送翅膀。∕∕光护送我，∕就像生命护送我的躯体，∕就像信仰护送我的无畏，∕就像诗歌护送我这么多的一分一秒。∕∕一个光点掂量着我，∕一个光点吸引我的一切。”我们与大自然本来应该和谐相处，为什么要依赖光的护送？是行走的道路没有光明？还是我们的心充满阴暗？这些都有可能存在。心灵的阴暗就是信仰缺失，所以无畏，没有羞耻心；道路没有光明，翅膀就找不到回家的方向。只要有光，哪怕是一个光点，我们就有希望。当然，诗人不是悲观主义者，他还是发现了光点，对生命还是充满冀盼。他说：“没有风我以血液代替，∕这个无风的夜晚，∕我的呼吸是一片红彤彤的世界。”（《风做我的呼吸》）。

阅读金迪的诗歌，会为其语言的清新和张力而惊讶，但深入去理解，往往会感到压抑，一种无法言说的压抑。诗歌中的风云雪雨，甚至阳光，音乐，这些词语的出现，似乎很轻松随意，但隐含的力量可以击痛钢铁般的心灵。“曾经高过，∕从天空落下来之前，∕高过地面任何物件。∕落下来后，∕连忙寻找最低处：∕或许低才可以地老天荒。”（《雨》）这首诗隐含哲理和思辨性，反映的不仅是一般的自然现象，而且是一种人生态度，更是一种社会问题。雨是水的精魂，处于高处不胜寒的雨必定要回到地面，变成水之后，只有在最低处甚至渗进土里，融入河海，才能保留，这是一般道理。人也一样，只有站在老百姓的立场，才能保持人的本质，才不会失去自我。当今时代，物欲横流中，一些人吃着老百姓的五谷杂粮，踩着他人的肩膀上去后，就忘了自己的出身，最终被打回原形时，才感叹“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好像一滴水，被蒸发上空后，遇到寒流或者雷电风暴，还是回到地面，只是这个过程和结果，很少有人去深思。金迪给人呈现的看似简单，其实不简单，没有认真思考，很难把握这首诗的内涵。为了强化这种梦想，他在《一场大雨即将来临》写道：“一场大雨即将来临，∕高贵，平衡，深刻，美妙，激烈，∕毫不动摇的亲切，即将来临。∕∕一颗种子即将来临，∕千万颗种子即将来临。∕单纯的、质朴的、梦幻的音色，∕坚实而神秘的墙，∕都会被无数颗种子播种。……”这首诗与《雨》似乎有些矛盾，其实不然，诗人祈望的是，在天上的雨不要高高在上，它们要及时降下，地面的种子需要雨水的滋润才能萌芽生长，只有雨水降下，天地间的交响才能美妙。这首诗是否有另外指向？我想也是有可能的，譬如对社会环境的改善，对创作空间的宽松，对弱势群体的关怀，对爱情的期盼……见仁见智吧。

金迪的思路比较开阔，别以为他写的是风花雪月，他只是借这些具象来表达其他的关注关怀。他关心一只蝴蝶的诞生成长，其实是另有所指。他娓娓吟道：“观看蝴蝶的眼睛不留情，∕它们只被眼前的斑斓吸引，∕它们不会设想蝴蝶之前的叙调，∕很多人压根儿就不承认：∕蝴蝶是毛毛虫变化而来。∕∕……很多人不知道蝴蝶是毛毛虫变的，∕很多人不希望蝴蝶是毛毛虫变的，∕很多人不承认，很多美的前身是丑陋与痛苦。”一个艺术品成功之前也许经历很多挫折，一些艺术家成功之前也可能经历了常人难以想象的磨难。我们再延伸一下话题，一些人成功之前，往往很平凡，或许当过农民、工人、普通职员、一般干部，甚至干过要饭、偷盗、抢劫、贩毒、走私、造假、卖淫、贪腐等，一旦成为成功人士，台上人前，衣着光鲜，语调高人八度，美丽的光环掩盖了一切平凡或丑陋。他们自己不承认曾经的平凡或丑陋，外人也难以相信他们曾经有过平凡或丑陋。扯回话题，用高倍显微镜观察，蝴蝶的翅膀是没有颜色的，只是翅膀的机理构造很特殊，能折射反映阳光的各种色彩，比三棱镜还高明，之所以蝴蝶能得到欣赏，是因为蝴蝶能与春天、花儿、阳光和谐的交融，才得到美丽。就像一只透明的玻璃杯，它的颜色决定于杯里液体的颜色。如此看来，一些美丽是有参照物的，一些人士的成功是很多因素综合而成的。“湘江北去后，∕ 无数玻璃杯长在眼睛，∕色彩斑斓的水，∕搅动纯净，怀旧的暗语，∕没有了隐喻的必要，∕苍白和透明早已融为一体，∕遗憾，我已没有丝毫部位，∕玻璃杯般透明。”（《玻璃杯》）。诗人遗憾的不是一条河流的浑浊，而是身心的浑浊。或许我们的思想被灌施了很多不必要的东西，我们的思想受到外部环境的影响太多，身体受到有毒元素的渗透太多，只能在艰辛与追求中徘徊，在生活与梦想中寻找平衡点。

对于金迪的诗歌，我只是初读，要真正进入其诗歌内核，确实有些困难。他的表现手法是传统的，而语言是现代的。他往往注意细节，把一些似乎没有关联的事物扯在一起，诗意飘忽不定，打破了惯性思维，把思想深深埋在词语的张力中。例如《梦见高考》所展示的：“每一张试卷都是一架钢琴，∕每一道题目都是哑铃做成的琴键，∕我竭力已经弹奏了几十年琴键的手指，∕也不能流畅地弹奏出我想要的音符。”金迪把高考比喻为一架钢琴，很有创意，能弹好钢琴者，除了付出辛勤的汗水，还要天赋，也需要良好的学习环境。高考是负担，是个人的负担，是社会的负担，也是国家的负担；几十年的高考改革，改出了高考经济，改出了不少畸形的社会现象。君不见，一些地方，欢送高考工厂的学子参加高考，欢送队伍长达几公里甚至十几公里，因高考而自杀的事件年年发生。究竟原因何在？但一场高考决定许多人的命运，如果再加上诸如加分、作弊、内招等非透明因素，一些学子不是输在起跑线上，就是输在终点线上了。

由于对金迪的诗歌没有全面的阅读和深入的研究，不敢说得过多，本文只是一些感想，能否切中肯絮，愿与诸君探讨。不过，对于金迪的诗歌，本人或会继续关注。在即将结束行文时，我又在心里叩问自己，我也需要“把光请回家”吗？能“把光请回家”吗？这恐怕不仅仅是个人问题，也应是社会问题。只有光，我们才能前行，才能拥抱梦想。要真正“把光请回家”，也许需要一生的努力和真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