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应县人把除夕称为年除儿，春节的快乐气息从年除儿开始。凌晨五六点，天还黑朦朦的，就被零星起伏的炮仗声从被窝里唤醒。那是人们在捞饭后响的。

应县的风俗，年除儿大清早要起来熬小米稀粥，而且下米时要比平时多很多。因为熬出粥之后，要用笊篱将米捞出来装满一小盆。在如小山般笼起来的金灿灿的小米上，往往还要在正中间插上一个洗得干净的核桃，边上再插三个大红枣。

这些小米要在大年的早上用来熬攒饭。所谓的攒饭其实就是在小米粥里攒上粉条、豆腐、海菜等，再打勾进各种调料。那样我们边喝着色香味美的攒饭也就边吃了早饭。有一次，我问爹，人们为什么要喝攒饭？爹说，不知是初几前，生米下不得锅。

小时候，人们的生活还过得很清苦，攒饭无疑也就是一道美味了。现在人们的生活水平高了，攒饭里也要错入些肉丁儿，但喝起来却令人觉得太油腻了。

年除儿的上午，最重要的活动是就是贴春联了，“总把新桃换旧符”嘛。应县人把春联叫对子，而且过去的对子多为手写体。爷爷年青时读过国民党的军校，肚子里头有点文化，且能写一手好毛笔字。于是，三邻五舍的人们就把裁好的红纸送到爷爷家里，来让他写对子，而且都是义务劳动。后来爷爷老了，爹又写起了对子。不过没写几年，人们都买对子了，我家也买。因为爹自知毛笔字不仅不如爷爷的好，更比不上买来的了。

各家各户忙着把旧对子扯下，然后贴上鲜红喜气的新对子。当然，当年家里有父母逝去的人家是不贴对子的，第二年贴蓝底的对子，第三年才可像别人家那样贴红底对子。小时候，妈用白面或玉茭面甩上一大碗浆子，我给爹打下手贴对子。堂前门、南房门和街门的两侧框子上贴对子，门扇上的正中间还要贴斗方，门头上正中贴横立头儿（也就是横批），两旁突出的木块上贴小斗方，柱子上还要贴柱对。最不能忽略的就是天地爷证了。

天地爷一般贴在门左边的柱子上，正中间是买来的天地三界全神图，两旁附一副小对联：“天高自古悬日月，地厚至今载山河。”横批为“天地之位大也”。当然，还有装粮食的泥瓮上要贴“粮食满仓”；有牲口圈的话，还要贴“牛羊满圈”；出街门时面对的地方要贴“出门见喜”；东西厢房里面，要在房檐下的横柱上贴“抬头见喜”。最后剩下的“旺气通天”是留给旺火的。

贴了对子后，还要彻底地将庭院打扫得干干净净。幼时天寒，贴对子和扫院时，爹和我需要中途进家里暖和上几次才能完成。

雁北地区的人们很看重旺火，新婚大禧要垒旺火，过年更是要垒旺火，而且似乎将旺火神化了。旺火取旺字，除了意指福旺财旺之外，更多是指子孙旺。垒旺火也就自然成为一件近乎神圣的事了。往往几天前，人们就将碳打成块状，劈好一些木条，还要准备些柴油或废机油。

年除儿的下午，大人们就找个铁凳子之类的东西当作旺火的平台，然后在上面放两块旧炕板或预制板作为底座，这样就可以一块一块地精心垒砌旺火了。旺火垒好后，要在中空的灶膛里填充那些劈好的木条，再从锥形的顶部浇些准备好的油。

大人们垒旺火，小孩们就得请祖宗。也许是过去的文化人比较少，只能以音记事，所以祖宗一词在应县话中竟然演变为“祖祖”了。小时候，有一年爹请祖祖时，把我也带上了。他对我说，那年让我去认认路，第二年起，请祖祖的事就得由我一个人来完成了。

第二年，我按照大人们吩咐好的，在下午四五点时分，把保险灯点上，手里再捏三根香和一沓钱垛，衣兜里装上火柴，带着肩负重任的感觉出发了。本来，我们的祖坟还在门寨村东，但应县人请祖祖一般不去坟上，只在半路上就可以了。我来到了南河湾，把钱垛点着，把香点着后插在了沙窝里，最后还口里喃喃有词：“老爷老奶，以上祖祖三代，回家过年。”边说边跪在地上朝着祖坟方向着着实实叩了三个头。

应县话中的“老爷、老奶”是指曾祖父和曾祖母。大人们都说“爷爷奶奶，祖祖三代，回家过年。”但我的爷爷和奶奶当时还身体安健，所以必须得换换台词。而且这请祖祖时还不能乱说，十乡八里都流传有这方面的玄乎的故事。说是一些不成气候货，请祖祖时乱说，结果家里头闹腾的连年都没过成。

请回祖祖后，我按照大人吩咐的，没有立刻把街门关上，而且奶奶看见了，马上出来把堂前的门打开，把门帘撩起来，边笑还边在嘴里念叨着“祖祖回啦，快进家哇！”由于爷爷和奶奶健在，祖祖只能供养在他们二老居住的正房堂前。我把保险灯放在堂前西墙的云下。

云，上面正中间写着“祖先堂”三个大字，下面是手绘的牌位，上面填充有逝去先人们的名讳。平时，云是卷着的，除夕上午，爷爷就把云放了下来，把西墙边的桌子擦得干干净净的。祖祖回来后，爷爷更是忙着给祖祖点烟，上香，倒水，上供品，烧钱纸，磕头。爷爷是有名的大孝子，这方面的事自然是做得一丝不苟。

我呢，我还得在院子里响一个大麻炮，当然还得注意不能把妈给缝的新衣服弄脏。之后，就是等着熬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