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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自荐】“我们”社团(西北大学)诗歌161首 [打印本页]

作者: 黑光    时间: 2014-1-28 10:37
标题: 【自荐】“我们”社团(西北大学)诗歌161首
本帖最后由 黑光 于 2014-2-7 14:51 编辑

西北大学『我们』诗歌社团(以历史系、中文系、政经系77、78、79级诗友和部分校外诗友组成,参与人数30多人)
创立区域:西安
创立时间:1980年春

『我们』诗歌理念:崇尚个体尊严和认知观觉醒,启蒙一代人的历史思考、独立精神和自由意志。

『我们』邀约:『我们』,不是别的;『我们』仅只是,更为尊重、更为独立、更为自由的思想个体;『我们』以诗的名义偶尔相识,各自表述,互为良友,即使不同意你的观点,但以生命的至尊而捍卫你说话的权利。『我们』因之走到一起,并伴随诗歌走到终生。伴随,可以写,也可以不写,而阅读却是自始至终。因为相信:时光与诗歌同在,母语和思想即祖国。

『我们』尤其关注下列元素——
1、秉承《诗经》传统,创新表达方式,构建陌生语境;
2、遣词简约、平实、率真;设句接地气,具张力,承份量;
3、冷峻中蕴含温暖,朽败下凸显生机,粗粝内绽露精细,暗黑里隐见光芒。

活动介绍:举办诗朗诵,出有五期墙报和油印集刊『我们』诗选。社团初建时,与北岛《今天》同仁们取得联系,以后顺其自然,中断。相关情况见附录《我们诗选》编后记(芦工执笔)和《中国当代诗歌的无名牺牲者》(黑光执笔)。本世纪与复刊的《今天》重新取得联系,黑光出任《今天》网络版编辑,个人亦进入创作高峰期,近三年作诗约200首,代表作有《黑时间》《独处》《天空墓园》《清明的马头琴》《潜入21世纪的老子》《放下了,就是大好河山》等。

成员简历:
田力(胡宽),1995年因哮喘病去世,享年43岁。自印诗集有《开山鼻祖》,出版有《胡宽诗集》(漓江出版社出版)。芦工(老闷),从事考古工作,主持的秦直道调查和发掘入选2009年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自印有诗集《不结果的老树》。斯末(吕微),现居北京。从事民间文学研究工作,现为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出版有《神话何为——神圣叙事的传承与阐释》等专著。钟晶晶,自由撰稿人,著有《昆阳血骑》(长篇小说,解放军文艺出版社出版);《李陵》(长篇小说,解放军文艺出版社出版);《黄羊堡故事》(长篇小说,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战争童谣》(中短篇小说集,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橙实(蔡大成),因故退学,现居北京。神话学学者,发表过相关论著。郑城(黑光),现为学术期刊《文博》主编,出版有诗文集《雪人之遁》《一纳米长的道路》《家书·岁语·日志》等,2000年获第六届陕西省哲学社会科学优秀成果一等奖,2011年获第五届珠江(国际)诗歌节“陕西年度诗人”奖。其他成员还有:栩栩、沙寒、瞑、飞尘、碧溪、冉竹、河冰、宁、田野、酉鸡等,他们多已封笔。新近成员多集中在“今天论坛”活动,作品展示于“天下诗歌(博主黑光)”,其中周公度、何三坡、潘新安、苏若兮、鱼鱼、西娃、黑光、张洁分别于2012年、2013年和今年被《今天》文学网站做专题“今天推荐”介绍给公众。

资料来源:
《今天》文学网站http://www.jintian.net/today/
《天下诗歌》博客http://blog.sina.com.cn/u/1099961407



【我们】诗社代表作品及最新创作(161首)



《我们是手》
——『我们』诗社发刊词
                     文/斯末(吕微)

我们是手
我们是大地伸向天空的无数渴望
我们是手
我们是海员沉在水底的一份祈祷
我们是,敲响军鼓的两颗跳动的喜悦
我们是,三角洲上握在一起的爱

我们是手
我们是扯碎黑暗的阵阵含泪的愤怒
我们是手
我们是花园外小心编起的层层警惕
我们是,跳伞者身上牢系的信心
我们是,叉路口上无人理睬的一片焦急

朋友,摊开你的手掌罢!
攥紧你的拳头!
无论他是纤细的、粗大的
还是被扭弯的
或是戴着镣铐的
只要你劳动着
你就有一双手!

我们是手
我们是创造者的手!

1980年作



《给人类历史》
文/芦工(老闷)

带着浑身的血污,
你埋着头,蹒跚地前行。
从不反顾身后的脚印,
你总把昨天隐入迷雾之中。

身后,横卧着死尸,
路旁,伏跪着英雄。
人们纷争着给你定义,
弄皱了多少个平滑的额头。

不息的长河,
万能的修补匠,
铁面的法官,
任人装扮的姑娘。

你把人从动物中分离出来,
漫不经心,拖拖拉拉,用了一千万个冬春。
你把人赶回兽群,
迫不及待,严肃认真,只消一个黄昏。

你造就着人,
像个恶作剧的孩子,
给有些人,懒得安装脑袋,
给有些人,马虎得丢掉了心。

有些时候,
你严肃得像个老人,
无情地剥夺剥夺者,
冷冷地嘲弄着万岁、伟大、不朽。

而对又一个血样的夕阳,
青年人埋怨着生活的单调和悠长。
你马上说:从来没有不变的事物,
高脚杯中正映出宿敌的笑脸,
亲生父子在身后攥紧了拳头。
抚摸着只字不留的帝王记功碑,
老人们感叹着人世沧桑。
你马上提醒:总还有些永恒的东西,
山顶洞人用贝壳串成了项链,
半坡的母亲把孩子埋在自己屋旁。

你总是这样搭配:
忠诚——愚昧,
文明——虚伪,
强力——凶残,
幸福——痛苦。
多么冷酷的二律背反,
贯穿于你的每一天。
你抖开无所不有的包袱,
慷慨地向人们分赠:
记忆和忘却,
希望和失望,
爱憎和冷漠,
挑战和顺受。

面对你
有的人,毅然割下了自己的头颅,
有的人,把孩子的心献上了祭坛,
有的人,抬着驴走了一辈子,
有的人,超脱得僵尸一般。

你粗壮的根吸吮了那么多的血泪,
为什么总摆出一付冰冷的面孔?

我诅咒你
你这不结果的老树!

1980、5




胡宽诗选7首

《冬日》

欲望的树,朝向慵倦的天空,
摇动着枯萎的手:
“够了,够了,这厌烦的日子,
永无休止的单调,
我已经不愿再默默地忍受。……”

1979年



《034阴谋破产》 (节选)

有一只臭手
正慢慢地捏住了我的咽喉
我的咽喉
咽喉



《不是题目的题目的题目》 (节选)

我要去
真理的厕所
参观发泄
(这还不够神圣吗?)
或者是寻找
牢固的归宿。
每一只青蛙
都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银河界大追捕》 (节选)

超越
最风行的梦——意识流
超越
酩酊大醉的思索
超越
浑浑噩噩的形势传声筒
超越
盘踞在肺叶里的凶恶的支气管哮喘




《护身符》 (节选)

蝇拍 起来吧
魑魅翁 战鼓咚咚响
蝇拍 鸡叫了
魑魅翁 这儿的环境真差极了
蝇拍 洗脸水别碰翻了
魑魅翁 告诉你,我浑身酸疼,困乏无力再说有哪个混账会考虑我的待遇问题,我的这间墓室倒也不错,没有别的东西来捣乱,恶意中伤之类的事也还没有发生。




《土拨鼠》            
               
你迫不及待地往嘴里塞了一块糖匆忙之中连糖纸都没有剥
戈壁滩被太阳漆得黑黝黝的
山峦上镌刻着"人面兽心"几个字
50世纪
今天早晨
电话
荧光屏显示器
快速移动
是T•B•S打来的
你轻轻地吐了一口气

窗帘外灯光闪烁
蚊子张开了富有性感的嘴唇
写字台
日记 备忘录
梁武帝 (公元469——公元549年)
你撕掉了这一页
你准备上厕所时当手纸用
你点燃了香烟吸了一口气又把烟捻灭了丢进永久牌痰盂里
你似乎有些沉不住气了
飓风骤起
墙壁上映出了土拨鼠硕大的身影
你想告诉联合国教科文组织
土拨鼠盯着你
土拨鼠盯着你
土拨鼠目光炯炯
你也鼓足勇气盯着土拨鼠
你感觉到了对方冰冷的目光
你心潮起伏
你悔愧难当
你们的 用 友谊可以追溯到古生代
土拨鼠



土拨鼠钻木取火
土拨鼠筑鼎铭文
土拨鼠沐猴而冠
土拨鼠建造原子破冰船建造风车
土拨鼠篡改法典高瞻远瞩
土拨鼠咬啮腐烂的尸体
土拨鼠的哲学是宇宙瞬间呕吐和选择宿命毁灭论和自我欺骗体系
土拨鼠偷偷地注射青霉素G钾和母亲通奸
土拨鼠在地铁车站贩卖蟑螂的牙齿
土拨鼠演奏巴赫古典乐曲时竟然响屁连天
土拨鼠写信时开始结尾总爱文绉绉地写您好吗您老保重显得情意
缠绵
土拨鼠躺在森林里鼾声如雷
土拨鼠到处发表电视竞选演说笼络人心使很多反对派幡然醒悟纷
纷倒向土拨鼠一边而使土拨鼠在星星王国里成为多数派
土拨鼠笃信上帝但谁也不知道土拨鼠的上帝是谁
土拨鼠的皮鞋两个星期才擦一次鞋油
土拨鼠从来不喝隔夜的红茶
土拨鼠的淋巴细胞是16%
土拨鼠的论文集是《幸运的无耻之徒》
土拨鼠的妹妹嫁给了印度留学生这个黑鬼后来又抛弃了她
土拨鼠对此欢欣鼓舞
土拨鼠捕鱼的时候怜悯之心顿起对着大海热泪涔涔因此海
水是咸的
土拨鼠对于陈规陋习通常要破口大骂后来就忘掉了
土拨鼠的阑尾至今也没有割掉
土拨鼠善于策划各种各样的军事政变颠覆活动
土拨鼠的军衔不过是个少尉
土拨鼠嗜骨如命
土拨鼠昼伏夜出
土拨鼠凝视夕阳时神情庄重严峻
土拨鼠是世界上最富有的DKRPS公司的候补经理
土拨鼠和跳蚤促膝谈心
土拨鼠每次上街总要戴那顶饰有深咖啡色花纹的鸭舌帽并
把帽檐抬得高高的
土拨鼠从盥洗间里出来时兴高采烈地声称自己做了一个罕
见的无与伦比的绝代佳梦此梦只属于天才的思索他的梦
价值连城是在盥洗间的马桶上做的因此盥洗间及马桶都
被作为圣物供人参观学习供人顶礼膜拜土拨鼠又多次窜
回这里重温旧梦但效果不佳
土拨鼠说他能传播灾难完全是别有用心的愚昧无知的家伙
对他的嫉妒对他的诬蔑他带来的只是霍乱
土拨鼠和异性接吻时右手的食指总是指向天空
土拨鼠并不重视名誉地位之类但还自称是某贵族的第150
代后裔
土拨鼠尊重历史也尊重土拨鼠
土拨鼠讨厌系领带因为系领带使他的脖子长了几颗痱子
土拨鼠的洞穴星罗棋布
土拨鼠每逢危险时刻就逃之夭夭了
土拨鼠不喜欢说下流话
土拨鼠的抽屉里常常塞满了发霉的面包夹香肠
土拨鼠幽会的地点选在酒糟公墓
土拨鼠是垃圾艺术家
土拨鼠望子成龙之心万分急切
土拨鼠喜欢模仿别人别人也喜欢模仿土拨鼠土拨鼠也喜欢
互相模仿土拨鼠还喜欢吓唬自己
土拨鼠啃着萝卜叶子气喘吁吁地登上了航天飞行器而土拨
鼠也没忘记为冬瓜青菜土地尿素鸡毛蒜皮祈祷致使起飞
时间推迟了30分钟造成了航天计划的紊乱
猪见了土拨鼠毕恭毕敬地鞠躬行礼土拨鼠就给了他一个博
士头衔
土拨鼠住旅馆时一口咬定有人偷看了他的尊容而他的尊容
是他的贞操的重要部分而他的贞操是久经考验的是无比
纯洁的他要求严惩肇事者
土拨鼠酷爱狩猎但每次狩猎时土拨鼠都故意将 巴猛 偷放
跑使狩猎一无所获土拨鼠认为他的行为是真正的君子正人
土拨鼠利用大熊星座和巨蟹星座之间的矛盾招摇撞骗挑拨
离间坐收渔人之利
土拨鼠吹嘘他有医治百病的仙丹妙药而他自己则常常咳嗽
久治不愈
土拨鼠在千万之众的集会上声嘶力竭地说一个老鼠害一锅
汤可恶透顶
土拨鼠所有的崽子们都是土拨鼠
土拨鼠喜欢在夏季旅游回来后常常编造一些耸人听闻稀奇
古怪的故事
土拨鼠看电视时爱嚼半生不熟的葵花子
土拨鼠的沙发椅上面总有一只他的破袜子扔在那里
土拨鼠认为社会文明的发展却使得人类向某个方向不可避
免地倒退和堕落
土拨鼠发现月蚀现象是属于妇科病的一种症状土拨鼠上中
学时喜欢遗精同学们把他的床单被褥挂出来展览并且送
给他一个地图绘制专家的有趣绰号土拨鼠感到很荣幸
未来是什么呢土拨鼠满怀信心地说未来就是大地上竖立一
根木头木头上面插上几根烧焦了的鹅毛鹅毛上面沾满了
唾沫
土拨鼠坚定地相信自己能够永垂不朽土拨鼠坐公共汽车经
常不买票
土拨鼠靠在安乐椅上哼着美丽的肛门美丽的牧场这支歌曲
眺望着秋天的景色
土拨鼠最时髦的作品是出荨麻疹
土拨鼠在阴暗的地窖里浮想联翩
土拨鼠决不畏惧死亡但给手绢上涂了很多香水
土拨鼠在公众场合露面时挽着妻子滚圆丰腴的胳膊总是温文尔雅
土拨鼠神采奕奕
土拨鼠惶惶不可终日
κ笸匆械形泛鹊悯笞?
土拨鼠按动导弹发射装置的按钮主要是一个女人得罪了他
土拨鼠贮藏了许多土豆
土拨鼠从桌子底下钻出来郑重宣告你们现在看不见我了
土拨鼠发现其他的土拨鼠被宰割后剁成了碎片做成肉羹被
放进电冰箱感到悲痛欲绝但后来他饥饿难耐就悄悄地打
开电冰箱往肉羹上洒了很多芥末胡椒粉吃得津津有味
土拨鼠在金 袒 煌的大厅里拉屎
土拨鼠洁身自好爱护尾巴
土拨鼠的衣服兜里装着一本《古兰经》
土拨鼠订阅时装杂志
土拨鼠观看冰球比赛
土拨鼠出席丧葬宴会
土拨鼠黄昏时候在天花板上面跳舞交配
土拨鼠讲话时喜欢双手叉腰凹胸凸肚咬文嚼字广征博引诙
谐幽默颇有大人物的雄姿和风采
土拨鼠在后院里种植了不少的奇花异草但土拨鼠心绪不佳
的时候就把花朵绿叶捏碎喂癞蛤蟆
土拨鼠翻箱倒柜地寻找某个伟大的重要文件文件的内容是
关于有效地遏制性厌倦
土拨鼠对于自己究竟需要什么越来越感到困惑不解
土拨鼠抱怨每天乘电梯时拥挤不堪秩序混乱
土拨鼠在自然灾害面前一筹莫展但他养得心宽体胖
土拨鼠出售假汽水被罚款5元5角6分
土拨鼠在遗嘱中说他的财产继承人必须是真正的彻底的纯
粹的土拨鼠
土拨鼠搞了很多钢材水泥聘请了高级建筑师准备大兴土木
营建私宅
土拨鼠想入非非闭着眼睛使劲跳跃结果还是在原来的地方
土拨鼠20多岁守寡后就开始了流浪生涯
土拨鼠胸怀大志
土拨鼠多愁善感
土拨鼠五毒俱全
土拨鼠正跻身于先进种族之列
土拨鼠为本地区的繁荣昌盛作出了很大贡献
土拨鼠胸前挂满了勋章兴致勃勃地在大街上溜达看见一伙
穷光蛋正在消灭苍蝇土拨鼠计算了一番大概有86000亿
个苍蝇和91000亿个穷光蛋土拨鼠知道自己也属于穷光
蛋一伙土拨鼠感到无聊极了
土拨鼠在某一个早晨醒来时发现自己少了一根可爱的胡须
土拨鼠痛心疾首奔走相告土拨鼠夜不能寐茶饭无心土拨
鼠告诉记者倒霉透了这下子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土拨鼠笑嘻嘻地围着猩红色的羊毛巾叼着雪茄烟站在BB
脚气灵的广告牌前面等待着摄影师给他们拍照
土拨鼠在芙蓉理发美容店里等了40分钟出来时非常风流
倜傥
土拨鼠买了一份每日时事评论报
土拨鼠吃了一杯草莓冰淇淋
土拨鼠钻进了出租汽车
土拨鼠在茫茫尘埃里漂浮
土拨鼠咬断地下电缆造成全城停电48小时损失558990000
元造成非洲和大洋洲的旱灾
土拨鼠攀上摩天大厦给霓虹灯的鼻子上抹牛粪
土拨鼠看见无数个头颅在天边晃荡其中就有土拨鼠的头颅
土拨鼠告诉别人他在襁褓之中就懂得π数值的精确的运算
方式及奥秘他不愿向人类泄露
土拨鼠撅起臀部说我是清白无辜的
土拨鼠和释 牟尼亲密无间共同研究佛家 只 觉悟之道义
别人猜测他们之间可能有某种裙带关系但有人偶然从浴
室的更衣间里发现释迦牟尼和土拨鼠搞同性恋这消息不
胫而走比佛经传播得更为迅速广泛这消息脍炙人口家喻
户晓这消息使尼泊尔国气急败坏于是国王颁发了声势浩
大的讨伐土拨鼠的特种命令战争迫在眉睫喜马拉雅山峰
的雪一夜之间都消融了
但土拨鼠和释 材岬木司 坐在一家挂?头卖狗肉的咖啡
馆里慢慢吞吞地呷着啤酒释 材岬木司怂?
上帝旨意 电子计算机已经对准了罪恶的生殖器对准
了可爱的心对准了北极善哉土拨鼠和释 牟尼心领神
会恣意交欢 每天开始注意收听当地气象台站的天气
预报
那次土拨鼠去S城买鸡 突然从天上飞下来一只老鹰叼走
了鸡(无耻之尤连声招呼都不打)土拨鼠手里只攥着几
根鸡毛鸡毛也让风吹走了 土拨鼠当即向S城政府提出
了控告S城政府召开了秘密会议会议举行了2882次其
中举行了1600次预备会议为举行会议进行了募捐并盖了
190座大型礼堂 动用了该城的65%的劳动力投入了84%
的资金 政府的最高首脑出席了新礼堂落成仪式并为大
会剪彩 最后会议宣布 土拨鼠犯了貌似无辜却有辜
有辜有辜无无辜罪被判驱逐出境 怎样执行这项判决由
谁执行这项判决以及驱逐出境的注意事项等等 由此又
举行了5567次会议讨论实施方案 实施方案研究了400
次也未达成协议(这项权力只好交给哲学家了而这位哲
学家还未被发现呢)只是提了一个初步设想 为此S城
举行了隆重的狂欢节热烈庆祝这次判决的伟大胜利 土
拨鼠抱着那只鸡参加了狂欢节 还被誉为S城最受欢迎
的客人和光荣市民 S城的报纸也在显著的位置报道了
这个城市事件
土拨鼠偶然打了一个喷嚏 这使土拨鼠惊恐万分 土拨鼠
站在镜子面前反复端详证实了这个悲剧的真实性 土拨
鼠跑到医院接受X光透视 拍片 心电图 扫描 超声
波检查 同位素治疗 温泉浴 蒸气浴 日光浴 封闭
式 开放式针灸 烧电 拔火罐 按摩治疗 并选择服
用非那西丁100毫克 驴录?5毫克 氨基比林100
毫克 抗坏血酸0.1毫克 当归5钱 银翘5钱 党参
20钱 甘草5钱 金银花5钱 珍珠粉2钱 蝉蜕5
钱 金虫5钱 胡颓子叶5钱并注射用于治疗大肠杆菌
产气杆菌 绿脓杆菌 变形杆菌 〖哺司? 沙门氏菌
及金黄色葡萄球菌等的感染的针剂 后来土拨鼠的病情
日渐沉重 各国都来电来函询问 后来事情终于弄清楚
了那个喷嚏是隔壁邻居家一个半岁的婴孩打的与土拨鼠
毫无关系
春夜漫漫 土拨鼠骑着驴 诳部啦黄 的路上踯躅而行 积
雪被踩得嘎吱嘎吱地响 土拨鼠茫然四顾 山冈后面有
几幢小屋 小屋的窗户里闪烁着点点颤抖的欲火凛冽潮
湿的空气里有一股腐败的气味 一切都好象凝固了 土
拨鼠想到了她想到了干燥的嘴唇甚至还有童年时的那口
枯井如今早已夷为平地了 妈的土拨鼠 毛驴 春风
虚伪的半明半暗的肿胀的充满着脂粉气息的天空 还有
某个黎明之际某个畜生的一口冻僵了的臭痰 这个世界
只是和他开了一个玩笑或者是土拨鼠给世界开了一个玩
笑 玩笑开得十分低劣使得土拨鼠在别人面前都难以启
齿 土拨鼠下了驴靠在一 稚嫩的小树上 土拨鼠解开
了皮带土拨鼠憋了一口气 土拨鼠幻想革命 土拨鼠大
器晚成 土拨鼠自命不凡 土拨鼠在历史的各个舞台上
叱咤风云 土拨鼠说这是为什么 我在干什么 什么在
找我 我得到了些什么 我失去了些什么 我在思索什
么 我为什么思索 驴在土拨鼠身边摇头摆尾小树也显
得神思恍惚 土拨鼠感到累极了 土拨鼠拣了一块干净
的地方坐了下来 要有一支烟抽该多好啊 土拨鼠想着
实在不行只好搞点驴粪了
你说 土拨鼠恶贯满盈吗 你说
你说 土拨鼠贪得无厌吗 你说
你说 土拨鼠声名狼藉吗 你说
你说 土拨鼠利欲熏心吗 你说
你说 土拨鼠背信弃义吗 你说
你说 土拨鼠十恶不赦吗 你说
土拨鼠得到了恶劣的待遇
土拨鼠善始善终
土拨鼠盯着满天繁星
土拨鼠盯着你
你咬着舌头和他对峙目前不想退缩土拨鼠和你僵持不下
土拨鼠提出要去拳击场决一雌雄
你想打开煤气炉划根火柴和这狗日的同归于尽
土拨鼠和你都恐惧地狂呼乱叫把云彩都惊散了
你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厌倦后的轻松你拿起了一块茉莉型香
皂你想跳进浴盆里痛痛快快地洗个澡但不知土拨鼠是否
愿意和你一块去
土拨鼠摸摸你
你摸摸土拨鼠
你们俩都会心地笑了

(上世纪80年代中期创作)



《雪花飘舞……》
                                    
雪花飘舞。
好久都不曾见过的密集纷乱的绒毛
从储藏室里倾巢而出
漫天洒落。
雪花
落在山冈、树林、河流、泥土
滚烫的脸颊上,
舔吻着,吮吸着,
贪婪而卑琐。
你在想什么呢?
我的朋友,
想什么?
仕途升迁,
赔赚与否的买卖,
事业的灿烂前景,
与情夫的私通,逍遥风流?
雪花
扑灭了黎明……
你的身影
晶莹剔透,出现在街市上,
叼着雪茄烟
握紧的拳头,
从衣袖里悄然滑出,
“我们都是神枪手。”
你反复吟唱,暗自庆幸,
驻足观望,
没有一张陌生的脸庞!
陌生的脸庞,
司空见惯的景物,
一切照旧。
土坯和洋包子们以及半土不洋的大杂烩,
在风雪中
纠缠、掺和在一起,
营营苟苟,又各奔东西。
你,花的精灵,
浪的泪珠,
千万簇神焰,亿万颗鬼火,
翻腾燃烧
在辽阔的海空中化为灰烬。

雪花
落在塑料袋里,
落在西红柿和土豆上,
落在干瘪的马面鱼上。
还有半公斤面粉,一瓶色拉油,
被雪花浸润的圣洁的泪水,
加上
割去的四分之三的胃,
一侧残留的肾脏,
在美妙的雪夜中我们回家去烹制
最后的晚餐来
享用。
一切都
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
只有最后。

雪花飘舞。
此刻,你大概有些怯惧恐慌,
时间的威胁,腐蚀剂,
让你心灰意冷。
只好让你与暴虐的日子为伍,
衰弱的躯壳支撑着头脑,
真不堪重负。
还要苦苦思索、等待
在如此寂寥的虚空之中……
你匆匆忙忙的赶路。
透过苍茫的雪雾,
原来你是这样的艳丽、明媚,
以往的尖利、冷峻已荡然无存,
还掌握了许多处事的技巧,
你已经变得乖巧多了。
雪花,
我的女儿
我的太阳——至高无上的主宰,
极富挑逗性、性感,
外表柔顺,内心坚如礁石。
雪花
落在
她那积木般的屋顶,
落在她乌黑的发辫、衣裙上,
落在她光滑的肌肤、蚯蚓似的蓝色血管上,
我现在与她的交流已经非常困难,
谈话,情感沟通都不容易,
你想说什么呢,
或者暗示些什么呢?
我们相伴走过一段黑沉沉的
通向地狱的路,
她不能免除苦难,免除谗言,免除伤害,
(有人称你是取悦冬天的娼妇,她也如此。)
只有涓涓的消损,
化为无形。
我很懊悔
无法弥补,
根本不可能弥补。
但我不分昼夜却可以发泄
吃着、干着、睡着、醒着、干着、吃着,
发出奇怪的吼声
尽情地嚎啕痛哭,
放浪形骸。
多么幸运,多么荣耀。

雪花很孤独。
很孤独。
伸出利爪扼住这个世界。
你举步艰辛,精疲力竭。
瘟疫似的孤独可以摧毁一切,
很多优秀的人物
杰出的事业都被它毁坏了,搞垮了。
浩劫之后,
纤小卑微的你却生活得恬淡,
处子般的宁馨,
脚步踉跄,但朝气蓬勃。
嘴角竟露出一丝温煦的
笑靥。

雪花飞舞。

雪花
落在道路、庭院,
桥梁、烟囱、岩石,
耸立的楼厦,
颓唐的残墙断垣,
污水井,
动物尸骸的标本上
……
掩埋了一切光荣、理想和罪恶。
飘舞的
雪花,
落在了生与死的界碑上,
落在了一切应该落和不应该落的地方。

1995年3月

(附注:该诗完成后,胡宽于同年4月6月10月又陆续写下了两首短诗和一首长诗《受虐者》。10月30日在旅途中哮喘病发,在浙江省衢州市人民医院猝然长逝,享年43岁。)



《诗人之死》
         ——胡宽周年祭
                                  文/黑光

河流。山岗。上帝的嘴唇。
曾陌生的,现已贴近;
曾遥远的,终于抵达。

黑暗中沉淀的寂静,
一层又一层,
像逐页叠砌的大地的书卷,
写下这么多的荒芜、愤怒和悲怆,
而你已成铅字,镶嵌其中。

外面——
依然是季节浣水,世道熔金;
依然是时间的那双旧鞋子,
在天空底下来回摇荡:我们

醒着吃着喝着干着并想象着
你的奇异而骚动的大魂,
曾怎样在冥冥之中跋涉、磕撞
直至踏灭自身的血的星宿,
沉淀到黑暗的内部……

再也没有什么了。你说。
可你也同样说过:“一切都
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
只有最后。”

那么“最后”是我们可以
发见、拾起并保留的物件吗?
如果是,谁又敢声称自己:
平生碌碌无为,但却清白无辜?!

1996-10







黑光近作20首

《天空墓园》
                ——纪念胡宽(想象他如是说)

大师们爱用他们无聊的大
来剪切天空
他们剪,小生们跟着剪

剪完之后
我的影子暗下来
道路也暗下来

打个盹,瞅瞅下界
我想我是否用过一丁点力气
在某个墙角
埋葬过太阳

                      2012-7-21晨草



《荒芜志》
          ——致一百位背书人

时光荒芜。你说,你不来,但你还是来了。
骑墙者、无奈者、阉割者依次入列,
谁是一百人中的一位?
你又是哪一位?

岁月暗淡。栖身乌有之乡,人鬼焉能分清?!
而你总是唯唯诺诺,又趾高气扬;
总是苦大仇深,又涕零感恩。
扬麦场上,谷糠欢呼!

哦,浩荡啊浩荡,每一回给点巴掌大的小雨,
你就当成了天降甘霖,当成了福泽广布,
当成了叩头拜谢的一揽子长城长江。
我的左眼在跳,灵魂出窍……

日子杂草丛生。你说,你不来,但你还是来了。
从孩童,到古稀,一方魔头栓死了你的
岁月之链,栓死了千万人的也是你个人
的哺乳期、肛门期、幼龄期、青春期

而你既那么抗击抗打,还长得又快又大
快得如此神速,大得让我害怕。
你是,你是,你到底是
一百人中的哪一位?

                       2012-5-28夜草



《灰烬照亮的尘世》

书。今晨的喜悦,昨夜的灰烬
一队逗号,从山后
翻越到山前

光。生于燥热,殒于冷寂
一个句号,从天上
落到地下

开始啦。我喝下400毫升牛奶
开始向这个世界
猛掷鸡蛋

我说:
书,不是人写的,才是书
光,不用来照耀,才叫光

而灰烬
也只有灰烬
照亮了这个尘世

                  2012-6-15夜草



《黑时间》         

1、

不久。我的等待
就会发霉
经由一个孔道
滑向另一孔道
而救赎仍不出现
它只呆在黑时间里

2、
陨石慢慢消瘦
蚕丝一样,
抽空了所有的黑
但黑时间不是时间
也不是黑本身

3、
火山灰层层垒砌
如果
你不曾嵌进去
就马上嵌进去
那里有黑瓦黑屋黑纱黑灯

4、
洪水嚎啕大哭
黑山压过来
黑渠掏出来
黑风趴下来
黑石顶起来
黑,拧紧了时间

5、
七颗星东倒西歪
地狱之门敞开
在能拧出血的黑时间里
稍拧一把就拧出了
黑幕黑枪黑棺……

6、
还有迷惑你的
黑街黑影黑洞。
一朵黑玫瑰悄然为你开放
它不是玫瑰
也不是黑本身

7、

又一天开始了
日蚀紧随其后。
黑时间袭来
它说它不是别的;
它,只是
黑时间。

          2012-7-10草



《金达莱哀歌》
             ——写给朝鲜诗人张进成

倘你生而为人,仅有祖国是不够的
倘你逃离险境,仅有家是不够的
倘你深陷恐惧,仅有窒息是不够的
倘你了结此生,仅有死是不够的

你的无用的花朵,开在一九七一年
在一场浩瀚洪水织就的寒衾下小憩
你的花朵曾和死亡并蒂喘息。它说:
长眠地下的人,有的血红,有的雪白

哦,鲜艳的金达莱,美丽的金达莱

2012-9-9



《七颗星下的宿命》

死前,他们已经死了
死后,他们继续死去

曾几何时他们稍息,立正,出发
用钢铁意志捂紧久病不愈的伤口

机智地与健康周旋
英勇地和岁月作战

在无往不胜的道路上
积攒着一命呜呼的经验

是的,他们是看准了目标前行
前行,是为了离目标越来越远

2013-04-13夜草



《可能与不可能》

从可能的锁孔
拔出不可能的钥匙
你又一次被拒在
可能的门外
那些无法还原
的可能事实
依然被不可能重重包围

阴影如匕,四面楚歌

在不可能渡河
的悬崖一侧
有可能的百万伏兵
目睹了你不可能的纵身一跳
哦,大河凝止,鲤鱼上岸
他们惊呼:一切的不可能
皆会成为可能——

                    2012-9-29子夜



《绝好嗓音》

我其貌不扬。却
有着无可匹敌的绝好嗓音
我写下的字
只要我读出声,四座皆惊
他们说,这
就是最好的诗了。他们
甚至听到了岩石的
磁性和刚毅
触到了人世间最为雄浑的歌唱
和窒息

                                 2011-3-24



《清明的马头琴》

是什么声音,凿空了你的城。使
海水老去,云朵走失。让一只
鸿雁,盘旋于马头琴的上空

这是子夜的水。是黎明的蓓蕾爆裂于
无梦空间的好时辰。是抚琴人和草原之驹
且行且退,消失于《天边》的一刻

哦水仙睡了,梨花和桃花醒了。在清明时节
被一场及时的雨打成碎片。我愿意
纷纷扬扬,委身泥土和根……

                                     2011-4-5

附注:是夜,听贺西格马头琴曲《天边》,通宵无眠。



《独处》

独处,是一盏灯与一支烟的纠结。
灯下的憔悴族,属于灵长类的
一支:人,你,或者我。

憔悴而暗淡:一种被牵引的感觉。
青烟弥漫:一种窒息和恍惚。
急刹车:一粒无无[1]的解药。

无无而呜呜:歌,或者哭——
虞姬的王走了,绝了东方以东;
耶路撒冷陷落了,折了西方以西。

诗篇和刀斧的嬉戏,煲出流金岁月;
煲出鲁迅的烟斗,犹太人的哭墙;
煲出无边的空旷,寂寥,和伤逝。

“我倦矣[2]”——四围之墙没有影子,
但有胭脂,枕头,纸巾的殷殷守候;
但见倦者当年,浅酌老酒,在灯下小憩。

                                            2011-4-12

附注:
[1] “无无”,语出谭嗣同《仁学》二二:“无无,然后平等。”
[2] “我倦矣”,语出蔡元培辞北大校长时的便条,开篇曰:“我倦矣!‘杀君马者道旁儿也’。‘民亦劳止,汔可小休’。我欲小休矣(以下略)”。



《合唱》

我们都是被死者嚼过的虫子。

上山之前,我们
储备了浑身的绿血和青筋;
装有柔韧的赤手、裸足和脊背。

作为虫子,我们
饮得是露水,吃得是树叶。
我们的一生,都在匍匐,前进。

前进在密密匝匝的丛林里
——死者的眼帘上——

                      2011.4.28



《天水》

云杉、油松、白桦围拢
红瓦台,清清涧水自台下流过
水中蝌蚪追逐、嬉戏
水边挤满了远古的蕨类兄弟

石径循着鸟啼婉转上升
释迦披着泥衣在远山休息
一道飞瀑起身与我寒暄
几丛野花探出头来替我作答:

静在此,动在此,佛亦在此——
甩脱一身的累赘:我也驻足于此
瞧,天空拧紧了它深深的蓝
原是不让我们的眼睛轻易淌出泪水

                                2011.8.5




《潜入二十一世纪的老子》(长诗节选)

老,不曾属于我
但是有人告诉我:
生下来,你就老了
                ——题记

●  腋下暴动

有谁见过:颤栗、感动与
力量的合谋,让他返老还童。

他非别人,他正是我——
脱下躯壳的二十年后的我。

曾经,水与火的子嗣在腋下暴动,
尘埃是那么持久,铁是那么轻。

而我未老之前,已预感到了老,
被哲学家们反复谴责,反复赞颂。

通向枯井的路,由一只只水桶组成
君王的脸,在脚踏下变形……

●  万物归一

隐蔽的火,给他起过一个名。
崇火的年代,子,是大师的尊称。

其实,没什么可以夸耀的;
我生来就老,且老得一塌糊涂。

太阳每天升起,他冥想火的起源;
夜色日日降临,他琢磨黑的肇始。

今人恐惧的黑,我也曾恐惧。只是
结草为楼,想压低恐惧竟也抬高了自己。

最终,万物的奥秘被我用“一”破解;
我成为了“形而上”的王,沦为静寂。

●  归去来兮

我写过“寂静慢慢生长”,接下来写
道:“一双曾洞彻人间的眼睛,
在观天的楼台上放牧上帝的羊群”。

那时间,正好指向2007年9月9日;
那日子对老子是谜,对君王也是。

而“绵绵白雨的上空有红晕飘来,
一会儿是花朵,一会儿是嘴唇。”
一个持灯人,已携我走向山巅。

而一群星星故态复萌,在我抵达之前,
紧急集合,熄灯,隐藏了它们的脸……

●   李太白生

龙脉之巅,极顶太白。
因有,王者为白;
并有,杀青为白。

公元前91年,《太史公书》杀青,
言吾生平:“无为自化,清静自正”。
言及汉兴:乃得天统,循天道,自然成。

公元701年,谪仙人出,李太白生。
这孩子一不小心就长大了,长得
一副傲骨,浪得“天子呼来不上船”。

但我知道,谪仙人只是诗中之王尔;
他常拜倒在我的膝下,呼我太上老君,
还酗酒,撒欢,哀愁,贪恋月色和女人。

(2010年秋)




《谁的清魂破壁而出》
                 ——灯下读史(之三)
                                    
谁的天下?
谁的马?

谁的清魂破壁而出,与我
销魂这一刻?

江山穷于水
时光困于钟

美人美人,千红一窟

                    2012-10-13



《我是光,在最黑的地方和你打招呼》

几场雨后,蛐蛐开始卖最后的嗓子
往事枯萎,香烟一支接一支燃尽成灰
这时辰,谁从天阶下来
谁把风中的篮子和毒誓交代与我

他说:
我的愚蠢无所不在
我的错误由来已久
我只略微知道
我是光
在最黑的地方和你打招呼

2013-7-30



《我的身体里驻满了四季》

多年后我依旧荒芜多年
仰天星看累了继续翘首仰天
脚下滑一跤自然感谢脚下
水里呛几口更习惯呆在水里

四季如幻,我的体内驻满了
颗粒一样的春夏秋冬,而
时光是一把锋利的铁锨
挖出多少又填进多少

2013-9-8凌晨



《穿越》

在汉朝
打匈奴的人和被匈奴打的人
是同一个人
他现在睡得很沉

在唐朝
哭贵妃的人和被贵妃哭的人
是父子两人
他们早已化解了怨恨

在民国
喊共和的人和被共和喊的人
大概有三位
每位都喜欢调制颜色

在今天
爱颜色的人和被颜色爱的人
可以算为画家
只要你愿意,你就是

                     2011.12.17



《放下了,就是大好河山》

有许多事都可以放下
像水放下杯
花放下香
政变放下玄武门
都城放下长安

放下了,就是休息
在对好时间的闹钟里
有张压低枕头的右倾的脸
习惯了左边的滴答声

有许多事都可以放下
像感冒放下咳嗽
雾霾放下窒息
有天我枕着你的屁股睡去
就当是大好
放下了河山

2013-3-22夜草




《时光和诗歌之旅》     

折叠好了风,再折叠起尘土,连同
每一岁的365个日夜齐齐塞入行囊:
一年很少,一页很薄,一枝很轻

这些储存给子孙的温暖
经过半个多世纪打磨
逸出清清的酒香:她来了

从“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到八百里秦川,五谷丰登
我看见时光和诗歌同在,并攥在

攥在一位长者手里——
我们相识已久
相识,但从不搭腔

2014-1-20凌晨




《考古者》

已从,死亡中拽出更多的花朵
它们在笑:用生命的余烬
支起现世的寂寞

已从,冰川时代唤醒最古老的孑遗
它们起身:以倔犟的骨骸
搭救往生的肉身

已从,破碎之舟捞起沉陷的大海
涛声依旧:有人高擎风帆
点亮星星的语言——

世界从来完整,何愁万物老去


2014-1-26草
黑光新浪博客http://blog.sina.com.cn/qianshoutaiyang






           潘新安2012年诗选17首

《我当自己是一座血肉的监狱》
      
是的,她从未说过一个“不”字
如果一生
仅仅只是受苦和受辱
咬咬牙就挺过去了——
母亲
当一个国家都在称颂
把忍耐称作美德
我视我的身体是一座血肉的监狱
把流泪
当成越狱
        
2012-2-14
        
        
《今夜有你》
        
窗外还在下雨。
来,让我给你洗一次头
给你
把头发吹干
        
往事千丝万缕
吹到柳烟深处,春风也纠结
爱是一辈子的事
但每天都要从头开始
        
今夜有轻雷
有笋尖剥开的表白,再表白一次
你秀发般的柔顺
柔顺地低垂
        
2012-2-15
        
        
《滴落》
           
那时,雨刚停了一会儿
檐下还在滴水,挂在一张瓦的边缘
慢慢变亮,变浑圆,变得
像一种张望时
啪地,碎了
        
——滴水的碎裂,犹如许多根
抓向绝望的手指
        
说着说着,她黑亮的眼睛里
一滴泪就滚落下来
        
月亮就是黑夜眼中的
一滴泪吗
它干净得叫人忧伤
但不是我的忧伤在长,是那滴泪
在长
        
你走后
春草就占据了整个院子
        
2012-3-7
        
        
《净土》
        
除草,松土,清理
拣出那些
瓦砾、石子、煤渣
那些五颜六色的玻璃碎片、塑料袋
也拣出
土拨鼠的钻营和蚯蚓的腐殖
一遍一遍地洒水
他很用心地做着这一切
这个厌世的人
不,这个苦大仇深的人
你想干什么?
我在隐姓埋名。
但是,能指望长出什么来呢?
一片清凉。
        
2012-4-13
        
        
《落花和老人》
        
泡桐花,一朵一朵地轻落着
四月的黄昏
影子越来越长
等待令人心焦、忐忑
掰手指,默默数着:她来,或不来
一个老人坐在泡桐树下
像睡着了
泡桐花,一朵一朵落在
石板路上,小桥上,缓慢流淌的水面上
请不要落到他身上
落花的声音
一点点的寂寞,一点点的料峭
最不忍听见的
是那一点点的催促
        
2012-4-21
        
        
《初夏》
        
她一直在我的记忆里
奔跑、长大
在离我几步远的地方
又突然停住了
一棵升起的山楂树
停住了整个斜坡
我闻到,山楂花的芬芳
像她起伏的胸一阵阵向我涌来
        
记忆重复来临
而夏天才刚刚开始
        
2012-5-14
        
        
《天照应》
        
我面前的这朵无名花
给它一个阳台,也显得太高了
给它整个春天
让它湮灭
发现它
是我一生的罪过
        
和这朵花一样
我的周围,是桑地,稻田
是这个国家最广大的部分
和这朵花一样
但我不过是个意外之人
但我有天照应
        
2012-5-25

   
《闲散》
        
日子,荒置如东坡
但除此之外
再无要见的人
再无要去的所在
        
落在坡上的雨水
瞬间就流尽了
几根斜枝,在屋后
敷衍着黄昏
        
天空淡蓝
多像一锅米汤啊
愁肠百转之间
还有一阙词可填
        
咀嚼几个好词
且捱过了今晚再说
饥饿之人
难免咬牙切齿
        
总要活下去的
这躯体带着太多的烦恼
但安于闲散
多么难,多么难
        
2012-6-7
        
        
《临时停靠》
        
近来,诸事顺当
我在一张火车时刻表上安排着生活
把一杯静水
放在120公里的时速上
我知道,宁静可以致远
        
但今夜,一场梅雨把我缠绕在南方
垮塌的道路
需要用青苔才能修复吗
同一个时间里
我经历着等待
而你,经历着生死
        
轰响的泥泞
小站,安静得像个枕头
但靠上去
往事就接踵而来,像一群拥挤的散客
在灯影里乱作一团
        
仿佛
这临时的停靠已成了终点
        
2012-7-4
        
        
《今夜,我想遇见一只鬼》
        
太孤独了
我想遇见一只鬼
        
拎着酒
我想去到那片坟地
那片
当年日本人的杀人场
但愿
草木芜杂,尸骨安宁
轰响的推土机
还没有将它推平
        

“死亡是来自德国的大师”
无产者和掘墓人也能
把墓地变成空中乐园
        
而我是个多么胆小的人啊
跌坐在大街上
往来熙攘的人流
霓虹幻灯千方百计
给我颜色看
        
今夜,我真的很想,也只想
遇见一只鬼
        
2012-9-3
        
        
《朴素的爱》
        
在我的家乡
常常能听见这样的问答
有趣又温馨
那是一个母亲
在逗问她怀里的孩子
对我好吗?
好。
好到几时?
好到眼睛瞎,好到耳朵聋,好到
牙齿落光光。
想我必定也曾
如此回答过我的母亲
但爱,太难了
为何不从一开始就
闭目、塞听、自己打落
自己的牙齿
        
2012-9-10
        
        
《路过一座基督教堂》
        
其实他是去探望一个病人
一个已病入膏肓的人
在一个礼拜日
        
当他路过一座基督教堂,他惊讶于
在如此偏僻的巷子里
听到了诗歌和琴声
        
但随即他就逃离了
他是一名中学教师,且长期教授
政治课
        
那一刻他仿佛在害怕,上帝会不会原谅
他早就(讲义般)准备好的
那些,说给病人听的谎言
        
2012-9-21
        
        
《一些思念,柔若无骨》
        
愈来愈凉了
这天气,这水
尤其是,在黄昏独坐时候
似一件盛水的木器
甚至比这木器
更加内向
        
一些思念
柔若无骨
倘若此刻,我想起某个人
意味着
我的一生
都在亏欠这个人
        
阵阵收缩的毛孔里
我分明感觉到
自己,正在一点一点地失去
而弥漫的天空
只够用来放大
一声雁鸣
        
2012-10-13


《我想和你谈谈死》
        
那么,死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个人,屏住呼吸
在拳头大的地方,等待
下一次出击?
        
我的远房曾祖
死前反复叮嘱他最小的孙女
倘若他的胸口还是温热的
就不要入殓
        
她终不敢去探摸他的胸口
以致很多年以后
一旦想起,就觉得
他还活着
        
这种活着的折磨比死亡更可恨
我会一直陪着你
寂寞的时候
我会摸摸自己的胸口
        
        
《秋水》
        
它的清澈
落叶和泥沙都沉下去了
我的身体沉下去了
一滴泪
就会浮上来
        
绑上石头
把对你的私情也沉下去
把年轻、冲动和激情
绑上落日
把夜,沉下去
        
一粒孤星
我只仰望我自己
        
        
《你的忧伤,打着灯笼》
        
烛火幼小
而忧伤在弥漫
你的忧伤,打着灯笼
我的灯笼,纸里包着火
        
心跳的爪子
爬满四壁
泪水打着灯笼
泪水,用爪子
呼吸
        
你会首先想到死吗
然后才慢慢
想到我
一件唯一的遗物
在角落里
        
你又弄伤你自己了
月亮
像挂在眉头的
一把小刀
        
2012-11-11
        
        
《梦游记》
        
我潜入一张梦的车票
在检票处,我查到了他
紧攥在手中的
皱巴巴的老脸
        
什么也不用说
一朵棉花软禁了声音
说什么也没用
造梦者以梦游平民为乐
        
用绳子,把他们一串一串
运到南方去
梦,
像一群黑奴
        
起来一个就打倒一个!
商场门口
一把充气锤子
发出阵阵尖叫
        
现在我重新
把你带回到你自己的床上
走廊里,路灯警惕
一群飞蛾闹着小小的乱子





         
鱼鱼诗歌17首

(黑光按语:在这清冷人世,总有本色的诗人兀自眺望,向外,向内,向古,向今,以平和之心。



《有时我像个诗人》

好多人不写诗
也一样快乐,或者悲哀
该做爱还照常做爱
吃饭或喝酒也一样,谈论各种男人女人
也一样死在床上,街上,海上或其他各种所在

难道写诗的人会更忧伤些
他们看到相似的文字,对自己或生活会有更明确的认识?
没有,我活了四十岁,我看了很多别人的诗
但这并不能给我的生活带来什么
我的生活还是一团糟
我还是俗不可耐,没有诗意地栖居

早晨喜鹊在头顶叫的时候我还对生活满怀信心
傍晚我步行回家,沿着一条柏油路
一边翻看雨兰的《低音区》,一边瞅着雨水就落了
被雷击中手机的概率去年在包头是二百万分之一
今年到目前也是,而且每次人和手机都死了
所以我小心关机,想从前的事

古代写诗的人我喜欢苏东坡
偶尔也喜欢辛弃疾,纳兰容若,易安居士之类
那时没有火车,没有汽车,没有手机
诗人们们过着或好或坏的慢生活
因为路途遥远音讯难通,很多人丢了爱人
想到这里我就忍不住想哭

我也想念一匹古代的马,它忠实,可靠
带着一封信奔波在A地和B地之间
夜晚,雨停的时候我又感到格外沮丧
为什么总要活在死亡的阴影里
杞人忧天,担心一首漂亮的诗眨眼就面目全非

世上有很多荒唐的事总让我向往
东晋的人已经死光了,没有留下一个
喜欢苏唐果说的话,无论你写不写诗你都是一个诗人
真的是这样吗

其实,我没有很多怪癖
除了写诗,我具备一个平庸男人的所有特征
当然他们得承认我的酒量要好一些,酒品要差一些
而且我赌博从来不赖帐,这可并不容易



《我有些老了》

总有一天我将什么也写不出来
那我将如何想你
在别人的诗歌里我看到的都是水上的浮光
譬如读到阿维的远方,今天晚上
可我无法更深地分享她的寂寞与悲欢

一本好书或一首好诗带给我的也许只是一把钥匙
我旋转它,渴望进入一间陌生的屋子里
其实,那是我的屋子
安置着我的少年,我的飞鸟,我的流水和亲人
屋子里也有残存的旧时光
有我早已忘记的爱情,泪水和骄傲

可我不能轻易推门进去。我是我的陌生人
我宁愿呆在台阶上抽烟
用别人的经验去遐想,去编纂一首诗
也不愿意进入那个荒凉,寂静,落满尘土的屋子
我怕我长久地迷恋过去
总有一天我将什么也写不出来
那我将如何想你



《我是一个向往魏晋的俗人》

我是我一个人的江湖
我是君王也是臣子
我是我的知音也是我的刺客
我与我沽酒,不论英雄
我为自己扼腕叹息,也为自己掌灯
我有我自己的疼痛,也有我自己的欣喜
我出入人间的喧嚣爱聆听隐匿的足音
我给自己加官进爵
也对自己一贬再贬,从永昌到儋州
贬到宋朝给东坡洗茶
贬到明朝为黄娥捎书
我让自己年少春风,也让自己颠沛流离
我和自己相轻,也逢人说项
我的江湖很深,我的江湖清浅
我爱丘山,也适俗韵
是羁鸟,是池鱼,也是闲云,也是野鹤
有一方园子放养自己,在新浪暂住
柴门敞开,喜好与白丁往来
不翻青白眼
我是一支好矛,只以自己为盾
练习我的必杀技




《情人玛丽安的眼泪》

从甜的井水说起
从第二次抚摸说起
从星期四的晚餐说起
从理想和沉默的唇说起
从距离城市最近距离村口最远的一座坟说起
从白杨树和荒凉的山坡说起
从一封陈旧的信说起
从执手与相遇说起
从屋顶飞起的鸽子说起
从身体的疼痛说起
从1987年说起
从一辆自行车与山路崎岖说起
从夜晚的灯光说起
从炉火旁一个女人的抽泣说起

我的情人,抛弃我也被我抛弃的情人
从一口旧时的井水我就能找到你失落的乡音
能找到你毕生痛苦与甜蜜的渊源
也能找到我的
也还能找到我背叛过的时间
或者从你的死说起
说起一路哭声嘹亮,说起落叶像字一样荒谬,笨拙
说起一生被人世误解
还是如花儿般坠落,那些静美的谎言终究
抵挡不住这个深秋的一滴露水
只有我知道一年里有多少个冬天
你是对的,今年,雪很快又会落了.你出生长大的村庄也还是白的
柴门也还是空的
狗吠也还是平淡的,只略显寂寞




《 情人艾米莉·狄金森的眼泪》

我的情人也是理发师,她剪短我的头发
我的眉,我眺望远方的视线。我睁开眼睛只能看到我的女人
看到她,看到低于河岸的记忆
我的情人也是诗人,妓女,服务生,护士
也是老师,公务员,赶尸人
我的情人也是死于床上的海里,她打捞着一生空荡的时间
我的情人也是被世界的网轻轻罩住
她的歌声柔美,她的泪水完整,她的身世坎坷
我的情人摘取了月亮,她的舌头上有柔软的手
我的情人的泪水也是咸的
她拥有所有波浪,自身的和海水的
我的情人毕生安居于一条胡同里
还没有来得及命名,那路灯下的巷口
风就掠过她的裙裾,她的少年,她母亲的炊烟
我的情人善于一个人跳舞,写字,诅咒。她
与镜子倾心交谈,获取了多于自身一半的性




《失聪者》

一天从抄袭一首诗开始
在她柔软的无名指上
我署上自己的名字,我把一首诗轻轻打开
她的身高,复杂的性格
她体内的忧伤,密不透风的腹语
她背后的一个人,一群人还有贫瘠的海水与大片的土地

我也完整地抄袭了她的异国口音
她独具一格的衣着,还有她保守隐秘的性
也许我错了,从清晨我就陷入一首诗里
在她身上我看到了世界
世界是由声音组成的。我能看到马车走过十九世纪的旧街道
看到河水呜咽,看到绿树叶疼痛
一个少女和窗户一起变老,她说话音调变质,而亲人却没有发现

我看到剪发师剪刀冰凉的声音
火车笨重地行走,而马蹄轻捷,大雁空灵
我能看到死亡,它的声音安静,一生是徒劳的
那些日子转眼就失去,爱人甜蜜的耳语
还有泪水打湿脸颊,孩子套弄铁环,笔落在纸上
许多细小和巨大的声音在眼前稍纵即逝,像风一样
一首诗发出柔弱的声音对抗时间

如果我因为抄袭而爱上了别人的祖国
譬如爱上二月,爱上帕斯捷尔纳克的俄罗斯
钟情于美丽沉静的异乡女子
她的唇语丰富妖娆,上下眼睫毛摩擦声音动人
如果我吻了她,我因为叛国罪而被囚禁在没有星星的水牢里
我还是会抄袭一首哀伤的诗,譬如哈姆雷特
我还是会看到蚂蚁往地下搬动阳光,雨水悄悄地融入湖面



《献给你一一莱蒙托夫》

我来晚了
你的剑已拔出
两个人决斗
却死了三个人
你和毕巧林躺在文学史里
而我的心留在了高加索,1841年
或许太多的爱情滋养了你的诗歌
没有电脑键盘
你用羽毛笔
演绎了和所爱的女人们的舞蹈
不会歌唱祖国不是罪过
我喜欢你这样
远离故土的诗人
你没有进入作协,诗协
没有诺贝尔,没有文学勋章
不是五佳诗人
也不是大师
但你不仅属于那块土地
也被异乡人热爱
谢尔巴托娃公爵夫人是谁?
如果没有你
也不会有巴兰特记在纸上
诗人死了
向一柄剑挑战
让2011年的我多么羡慕
我躺在床上
完成第三个人的死亡
那时很久以前了

          2011.4.10





《蚁民》

他们说我过着庸庸碌碌的日子
但我有一块好表
暗灰色的表门,时光明亮
年轻时我也有过一次死亡的机会
而现在喝酒喝得胃疼,神志却依旧清晰
人生无趣的谜底我现在还不明白,可
我知道总有一天我会后悔
是的,我放弃了爱情 一匹骏马 足够远的远方和
对于自己的忠诚
我整日无所事事,耽溺于占卜
我一生做过的梦无数
像样的却很少
中午睡觉我又梦见了流星,还有蚂蚁
在生活中
它们让我羡慕

我是说蚂蚁活着充实忙碌而且
一生短暂

           2012.5.26





《梦刀》

什么是理想,卡佛,你说
当我们谈论性时我们都谈论什么
或者生活从哪里,从何时开始
国家派了一个人驻在我身体里
我很早就接受了命运
那些偶在成了必然
在四十岁时我还想拍一部片子
你知道波德莱尔或陀思妥耶夫斯基吧
今天我买了他们的传记
我觉得那些描述他们的人很伟大
但最后都归于失败

如果我拍一部电影,描写张三的生活
我希望它好看,深刻还能有一些美
但我不会刻意去追求什么
做个半吊子,下棋,听琴,观察女人和孩子
也许还要看卡佛的诗
这样消磨情感和时间也挺好
其实,发生在邻居身上的一切

也正发生在我身上
这就是我对国家的理解
我对自己的疼痛,绝望和怀疑
也很满足
我是说,我已安于生活
我和另一个自己彼此也接纳了对方





《复活》

太太,母亲的姥姥已经死了
当我把她埋葬的时候
她第二次死去
陈旧的窑洞,一场蓄谋已久的雨水
那个村庄在我走后就开始沉睡
那些活着的人也睡了
还有那些枣树,牛和庄稼
如果我死了
那么太太,母亲的姥姥将要第三次死去
那夜,我辗转难眠,想起白天墓坑里的三具棺材
在凌晨时窑洞顶突然塌陷了
我披衣推门打开灯看着空落落的大院子
雨水还在下,我既害怕也感到幸福
我觉得太太给我捎信呢
村子里的人说雨浇坟是个好兆头
当火车疲惫地穿越陕北大地
母亲在铺上睡着了,她累了,脸色苍白

我给她轻轻地盖上衣服,我想太太
她在我母亲三岁时就死了
那是因为王震的部队医院经过时被传染了肺炎
如果她还活着,今年她就满九十岁了
母亲也还是个孩子,她六十六岁
而我,又会多么幸福



《危险的事固然美丽,不如打马归来》

盗取你的梅花,先生
把一生轻轻放过
画许多窗户一样的方格子,填满
陷入柴米油盐的时间
是又一个夜晚了,再画无数灯光
画随机的幸福
画次第熄灭的道路和迟归的人
画雨水,画春风忧郁的剪刀
画秋天成熟的绳子
48岁的死亡,不早也不晚
我骑着单车从团结大街走到友谊大街
想不起枯的意义
或许是失水
如叶子,藤,树,也可以是掉入童年的井
那么,枯坐
要么是椅子失去了水
要么是椅子上的人
被水流失殆尽
补些酒吧,老兄
‘’坐在镜子中你常坐的地方‘’
给你画一个杯子
且倒满了水
或许有水喝是幸福的,有疼痛也是,可以
把疼痛画在失水的纸上
画一张失水的脸
画南山
画一个普通人单薄的背影
在镜子里消失

先生,危险的事固然美丽
不如打马归来


(唐果注:这是一首鱼鱼献给张枣的诗)






《千江有水千江月》

当我从镜子里出来时
爱人,我已经衰老,丑陋
不再有勇气对抗自己
我小心地把镜子檫干,假装里面没有泪水
那席卷我们的河流不肯回头
我在船舷小心刻上自己掉落的位置,而你
并不喜欢尾生,不喜欢一首诗含蓄的涟漪
我已经无法改变自己
我开始从容地走自己的下坡路
有时冷笑几声,像个神经,走在颓废的草原后面
抓拍孤单的野鸽子,和落叶胆怯的心事
我也越来越不近人情
因为了解所以会更深地伤害自己
并快乐着,我觉得这样不好
可我还是无法放弃对疼痛的热爱
那么是否应该去面对大海呢
假装过上了幸福生活,并且重新捡起农具
种植一片沉重的花香
爱人,舍下我走吧,带着你的行李和祝福
明天很近

明天很近,生活格外漫长
雨水和月亮一直没有老去,那不是我的
千江有水千江月
那是你和别人的





《金属书签与夜光杯,酒和牙膏》



门前的草冒矢地长出新绿和疼的声音
哦,这个季节
不是盛夏即将衰弱的时候吗?那闪光的金属书签把书分割开来
像生活一样破碎,我忍不住低声啜泣
爱人,我说错了话,做错了事
我长久地停留在你遗弃的梦里,耽于幻想
我的爱人,把我日渐憔悴的瘦马还给我吧
我只是想离你远一些,再远一些
我只是想听不到舞台心跳的音乐
我眼里的雪正在飘落你说是雨是雨
是雨,那又如何
我又怎么能在黑暗的天空里写字
背叛温暖的湖水去寻找自我放逐的羊

没有属于我的季节
甚至疼痛也不是我的
当我不再是我的时候
那月下推敲的僧人却爱上了某个独居的女子
而我浑然不知,这一切



赠我以酒,没有夜光杯
好听的名字叫酒不叫隆力奇
一杯醉去,向往回到前朝
回到打铁时代,把自己轻敲慢打成一把手工的刀
让它的迟钝和锈表里如一
明知你不是,不是一首诗古怪的开头
却依旧愿意以你为引
把近日时光连绵成一片苦涩的河流

唉,我不是戏子
却有一张易变的脸
一颗敏感的心
我的眼睛并不迷人,却也没有白内障



你的牙
正逐渐美丽起来,如你想的
和我的生活格格不入
我能在梦里听到你牙齿说话的声音
那些歧义丛生的语言
那些来源可疑的食物
那隐隐的疼正在逐渐明确起来
而这一切和牙膏无关


  四

我把一切归之与酒
其实,我知道,那和酒无关
我决定离开自己了
这样就不会打扰你了

我一个人在月色下赶路
如果有一天你在书里偶尔看到我的背影
一定会很有美感

你信吗
我想你的时候,会很安静
我也不会轻易哭泣
因为我早就知道分别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二月里的悲声和2011年新鲜的鸟鸣》

死于水
死于漫步
死于沉吟
死于日常生活
一块苹果卡住了你的喉咙
死于诗
死于盐
死于浪迹
死于风和信子的对话
死于花香过敏
死于爱人的诅咒
死于一片土布温暖的呼吸
而你的左手在远方,把
叹息和日子纺在土里
或许昨夜我不该惊醒自己
我的哭声嘹亮
而星辰黯淡
一个诗人或非诗人死了
这不是一件新鲜事
而泪水似乎也很陈旧
我整夜梦到的是我的母亲
还有她的故乡
她梦里的乡音和呼唤

死于火车
死于轻轨
死于悍马
死于墓志铭
死于群山深处
死于秦时明月
爱人
如果有一天太阳照常升起
而你开始为我悲伤
请你告诉我的母亲
我很平静
像夜晚草原上的一株野草
死于眺望

死于历史
死于断喉
死于经声打断更声
死于吴刚的鈍斧
死于杨柳岸的晓风
死于一部诗集印错了的前言
而这一切
都不是新鲜事
就像在井水里捞起了月亮
湿漉漉的
需要晾干,重新挂到夜空
你看
你看
“几家人上楼

一片月如海”





《梦到你出嫁了,给晓佳》

梦到了疲惫的山路
你的姐姐,告诉我你出嫁的喜讯
我辗转反侧
满是忧伤
这个落枕的英雄,歪曲了自己的梦
一夜和桑丘赌博
输却了大片的雪地
为什么不能和世人一样反复无常
轻薄浅浮,爱一个人
适可而止
她已嫁往异乡
嫁妆是一口人间的井水
27棵树代表她的大好年华
仔细梳妆
把镜子和头发洗干净
轻描了唇
把手指一棵棵数清,选一棵挺拔纤细的
给她带白金的钻
让她独自守住红尘以外的秘密
随着娶亲的马车
你欢喜与哀伤着
一帘秋风藏起了你的泪水和欢颜
这人间从此多了一份温暖
和哀愁

梦到了疲惫的山路
你打扮俊俏,在娶亲的马上
你那么骄傲,那么沉默
你快马走在秋天里,那是我最喜欢的季节




《醉里挑灯看梦》

如此醉了
枕上熙熙攘攘的面孔
却找不到你的影子
翻身以为是梦
翻身以为不是梦
鱼缸在鱼的身体里逐渐长大
人间的工程永不停歇
似乎累了
在你的梦里我要做一只单纯的蚂蚁
每日早早醒来
和启明星说一声早安
然后带着我的八条腿去奔波
为爱情
采摘露水,花香,一只蜻蜓向往远方的翅膀
星期日修葺有你的地下宫殿
把每个屋子都打扫干净
保持干燥
有雨的日子
就守候在家门口
上网写诗
歌颂粮食,蜘蛛,马匹
歌颂鸟鸣,火焰,蜗牛流线型的思想
只要你在梦里开心
我还可以和最凶恶的甲虫决斗
保护你笨拙的飞翔
直至战死在沙滩
爱人,那时
请你不要为我哭泣
当你老了
有个幸福的晚年
在炉火旁打盹
或许有个梦会主动走近你
如果里面有个善良的蚂蚁
希望你忘了他
忘了他和他大树底下一生的梦想

今天怎么如此醉
梦见成为秒针
围绕你的心日夜忧伤
想你
并甜蜜而苦涩着走入轮回
在蚂蚁的时间里
我会在每一分钟里快速老去
像冬日暖阳下的叶子
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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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三坡诗歌18首(见第二页)
西娃诗歌29首(见第二页)
周公度诗歌20首(见第三页)
张洁诗30首(见第四页)



附录1;

                       《我们》诗选编后记                                          
                                                  文/芦工(老闷)

   《我们》诗刊是一个尚未毕业就离开学校的同学倡议创办的,从1980年5月4日创刊以来,风风雨雨地出了五期。前后投稿和参与的有三十多人,共登载过一百二十余首诗。这个集子就是从中选出的一部分。
    在古代,不知谁发见了“诗无达诂”这一美学标准,它给了人驰骋于精神宇宙的翅膀,也在文学之路上布满了荆棘——表现形式的、政治的和道德的。从《诗经》开始,戴着镣铐跳舞逐渐发展成了一门功力精深的学问,除非你沉默。“五四”以来的新诗运动,打碎了镣铐的几个环,但修补镣铐的业务也与之并进,于是,使用文字必须与胆量结合的历史仍旧以种种翻新的名目继续着。
    在这个集子里,有着与兽类相别的人所具有的精神与感情的宣泄,但是,按照“诗人都是孩子”的定义,它们还是应该摒出艺术之宫。诗味的浓淡还在其次,主要是因为,这里面虽然少,但还有矫饰和遮掩,“忘怀地笑和哭”是不多的。这由于尽管作者都是学生,都是青年,但他们毕竟是成人。
    在即将离开西北这座最古老的学府时,我想起了许多双眼睛——青年的、明烁着理想之光的、深邃着执着追求的、纯彻得能够洞见心灵、但可能还有着几分稚气的眼睛。的确,靠着这些双眼睛,《我们》才得以出了五期,这个集子的作者们(在校和不在校的)才能够躲于一隅舔净身上的血和污物而无怨色。
    愿这个集子是深夜街头的一个地摊,“所有的无非几个钉,几个瓦碟,但也希望,并且相信有些人会从中寻找合于他的用处的东西。”

    谨以此献给那些识与不识的眼睛。

    1982、1、西北大学




附录2:

                    《中国当代诗歌的无名牺牲者》
                                                  ——记胡宽、老闷和『我们』社团
                                                                    文/黑光


                            我的两眼*噙满泪珠
                                 转向窗户
                          凝视着外面*山谷中间的
                               几棵积雪的树
                        兄弟们,我说*它们总有一天
                               也会暴虐无度
                          上辈子的人*全蒙着面具
                               紧紧束拢绳扣
                      我咬了一口白昼*它居然连一滴绿血
                                也没有流出
                        我朝大门高喊*声音犹如屠夫
                               充满着忧和愁
                          在大地中部*那一粒种子
                              似乎越来越模糊
                          太阳的光线*甚至变成了
                                死神的绞索

    希腊诗人埃利蒂斯的名句,由胡宽咏诵,颇有“洵堪千古,抚今追昔,能无黯然”之感愤。然斯人已去,只有他曾经的呐喊,还不时撕扯我的耳朵,甚或刺穿耳臌,叫我随其余音而喟叹:这漆黑的寰宇,原本是寂寂无声的。
    胡宽,长我六岁,是古城西安最早投身于现代诗创作的牺牲者之一。他对中国诗歌的贡献,现已被公认。但在生前,却没有正式发过一个汉字;其惨境,几同于梵高。
    1980年春,同学老闷、C君、L君等,在西北大学创建了当时中国西北地区第一个校园诗歌社团『我们』,先后参加有三十多人,断续出过五期墙报和油印集刊《我们》诗选一册。社团初建时,与《今天》北岛等同仁们取得了联系,以后顺其自然,中断。发刊词《我们是手》出自L君;原已被某家刊物通知采用,因情况有变亦胎死腹中。原作如下:

我们是手
我们是大地伸向天空的无数渴望
我们是手
我们是海员沉在水底的一份祈祷
我们是,敲响军鼓的两颗跳动的喜悦
我们是,三角洲上握在一起的爱

我们是手
我们是扯碎黑暗的阵阵含泪的愤怒
我们是手
我们是花园外小心编起的层层警惕
我们是,跳伞者身上牢系的信心
我们是,叉路口上无人理睬的一片焦急

朋友,摊开你的手掌罢!
攥紧你的拳头!
无论他是纤细的、粗大的
还是被扭弯的
或是戴着镣铐的
只要你劳动着
你就有一双手!

我们是手
我们是创造者的手!

    『我们』发起、成立、运作,前后接近两年。我与好友XY是在校的参与者,胡宽则是校园外的拥趸,他在『我们』上的发文量,排在三甲之列。倘若一定要说谁发文最多,则非老闷莫属。这里,主要是指文字占有墙报的面积。其次是C君,其诗大都短小精干,如锃亮的匕首,既撼动魂灵,又赏心悦目。读C君的诗,容易想起雪莱和裴多菲。C君才华、性情亦如二位,可谓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淋漓的鲜血。因此,当学生们自办的《希望》杂志被查封后,以“退学”这个唯一能掌握的权利作最后一搏,亦在情理之中了。他是恢复高考后,西大的第一个为独立思想和做人而情愿放逐自己的牺牲者。
    『我们』诸君之作,以老闷的文字最具爆炸力。那时他用笔名芦工,每每“芦工”上墙,观者如云,抄者亦众,令学弟们钦羡不已。后来C君肄业离校,我多日后得知,愤而呵成告别长句,贴于西大最热闹处——学校图书楼前,引起校园晃动,算长出了一气。长句乃仿莱蒙托夫《诗人之死》而作,开篇“不用再别霸桥/这里不是昨日长安/你走了单枪匹马/正如你单枪匹马的来”。众多的抄录者中,有位白皙、清秀的女子,很吃力地完成了此举。两年后,当朋友告知此情此景,我黯然良久。一位拄杖女子,为心灵的诗歌圣殿,尚且不惧烈日曝晒,悉心抄录全文,我等所谓健全之辈,还有何理由不用牺牲掘进生命呢?后来得知,她做了返城知青作家史铁生的妻子,也多少释然了。在校时,她与C君、L君、老闷等都认识;也巧,三位均是知青。
    老闷属于粗拙于外而秀于内的那类汉子,以仗义为己任,不论谁人有难事提交,都肯拔刀相助。因此人缘好极,我说占得古城第一,不为过。他是西大有史以来产生的第一位在读的“民选”人民代表,可为证。而且,对异性所具有的持久吸引力,也是有目共睹。如是,学弟们得出结论:哄美美,光凭外表和四肢是全然靠不住的。老闷作品用笔沉郁、沧桑,思维旷达,反讽及愤激之语不时跳出,令人惊讶。就后者而言,时代需要则幸甚,不需要则废矣。毕业后封笔至今,已经说明了问题。曾与XY谈起这桩憾事,共同感觉:倘若当初闷兄有登堂《诗刊》机会,早就没有他同门另一位在“青春诗会”上呼风唤雨了。无疑,如同胡宽一样,老闷也是中国现代诗的牺牲者之一。他的代表作有《给人类历史》《师傅的手》《你是什么——和女儿的对话》等。当年的在校生二十年后重聚,大都能记起这些篇目。老闷创作的源头,是1970年,在他的下乡地——陕西西部群山之中的鹪鹩沟,那里很贫穷,睡一个女子,只消5~10斤粮票。且一年到头,不识大肉味,村里男人多活不过五十,全然没有芒克落脚地“白洋淀”的风情和打鱼之欢。我猜,老闷的“沉郁、沧桑”除受牵累于文革中的家庭因素之外,也一定与下乡地有关。如果他的作品中,还能透析出一股清醇的泉水,那就缘了鹪鹩的美名了。
    1982年,我们在胡宽的工作间兼创作室,组织了西北地区最早的诗歌朗诵会。记忆所及,参加者应该有二十多人,留下较深印象的有林宇、王子安等。记得林宇是昆仑子校的地理老师,头次造访,他正在给孩子们上课。我在教室门口铁等了半小时。下课铃响,林宇见我的第一句话是“非常非常抱歉!”。林宇结实而清秀,他的文字,有魔幻主义味道,感染力很强,私下佩服。子安作品不多,只见过三篇,韵脚整齐,为言情之类,可以蛊惑人心。但子安很随意,对任何人都热情有加。他的家宅,是古城西安延时最久的沙龙之一,在“文革”期间也不曾中断;那时,天天高朋满座,多是来消闲的,聊天侃地,棋牌麻将都上,过夜也是常有的事。令尊是大学教授,精外文。子安继承了家风,有厚实的英文底子,父亲忙不过来时,他就帮着翻译。令堂则是典型的任劳任怨的好母亲,把来客统统视为家人,肚子饿了,随时招待,哪怕是清水面一碗,大家都感到亲切如归,暖在心里。
    胡宽个人推崇和发誓超越的洋东东仅只惠特曼、马雅可夫斯基、埃利蒂斯、聂鲁达和艾略特等为数不多的几人。他们名篇如《我的船长》《脱裤子的云》《疯狂的石榴树》《马楚比楚高峰》和《荒原》等,可以信手拈来,如掂起一只小鸡,扔出去,吱哇乱叫,笑煞一屋人。胡宽的想象力肯定是一流的;笔锋则如秦王剑,杀将下去,横尸一片。而胡宽的识记和朗诵水平,我至今认为,乃中国诗界第一人,打遍华夏,无出其右者。几百乃至上千行的长诗,可以熟记在心,眼球不晃,豪气冲天地滔滔泻出闸门。当时的美美们,完全可以因此而被冲昏、溺毙。所知道的是,有位靓女,听君一气背完《死城》后,竟至泪流满面而坠入爱河。
    胡宽,还有他最好的朋友芦苇,我们三人,原定把长安古迹通玩一遍,却一直没有成行。倒是芦苇、丁当找到我,三人一起登了一回没有头颅的唐代小雁塔。这时的芦、丁二位,着实讨人喜。站在没有塔顶的顶子上,一时间你指我认,说张道李,将古城南门外的市体馆笑侃为某某眼球中的航空母舰,大家着实乐了一番。二位言谈风趣,窃以为是性格使然——均身材硕大,络腮胡,高鼻梁,英气逼人,我怀疑两位是匈奴后裔。
    我和芦苇的第一次见面,是在胡宽的工作间。晚上分手时,芦苇相送了三十多米。握别时说:你的那首“我要放逐眼睛”不错——“小窗打开了/发黄的诗笺上/落满新亮的星!”再往大写,无可限量。我明白,这是外交辞令。芦苇一直耽于编剧,在影视圈有口碑。丁当以后与胡宽时有交往,但精力主要放在韩东的《他们》以及别的事情上,他文笔诡谲、老辣且畅达,令人钦羡,有崇拜者。
    胡宽力作有《无法改变的徒劳的我》《死城》《土拨鼠》和《雪花飘舞》等,个人尤喜《雪花飘舞》,该篇有强烈的宿命感,是由前期的大面积批判、颠覆而皈依澄明的上乘之作,使入不由得想起罗兰笔下的约翰克利斯朵夫晚年。平日里他总是双目炯炯,似对人间万象保持着超常的穿透。用芦苇话说:“宽是亚洲诗界第一人,既便不写诗,也是地道的诗人”。此话并不为过。多年前,歌星费翔来大陆春节晚会献歌,倾倒美美一片。我听妻子说,她单位一个17岁的女子狂言:要爬到翔哥鞋跟前吻翔哥。我的回答是“比起胡宽,他差远了”。这肯定是事实。谁只要见过宽一面,就如同海明威所言,谁只要登上了艾菲尔铁塔,便今生今世永不会忘记。在与宽的并不多的交往中,我强烈感受到了这一点。宽,有时也会是沉默的。如果趣味不投,可以不置一词;倘若对方智慧且激情有加,他也会洗耳恭听。虽说,宽聊起古迹之类,话不甚多。但,只要侃起诗来,就可以滔滔不绝,通宵达旦,由一个黎明码到另一个黎明。宽曾几次对我吟咏埃利蒂斯名句:“夜在深深地叹息/吹灭了万家寝灯/来迟了,我的灵魂/尽管到处叩门/却没有一人答应”。当时我在想:诗人的魂魄,一定是在时间之上了。
    胡宽,永远是我心目中最优秀的中国诗人之一。他的绝笔《受虐者》,长近900行,看得我几乎背过气,但肯定是好东西。此诗完成后半个月,诗人在浪迹途中哮喘病发,救治不及,咽气在我曾经流浪抵达的终点站,也是人们称誉的人间天堂——杭州附近。生,我们不能同游;仙逝,却选择了好地方。虽然,这对于他的家人来说,已是残酷之极;毕竟是白发人送黑发人。每每念此,不禁悲从中来。
    胡宽走后,朋友扬争光在《延河》发了篇祭悼短文,落墨凝重而荒诞。我询问XY:“争光这样写行么?”。XY回答“这就是争光的路数,到位了”。以争光驾御语言的功力和在小说上的成就,按说没有问题。但我很狐疑,觉得应该有规正的文字才是。那时,我正与老闷合作一个课题,常年驻扎外县,想想也就这样了。一年后,冥冥之中突兀的来了感觉;在长安六院、兼休息带疗疾的硬扳子床上,半夜摸索爬起,写下了《诗人之死》——胡宽周年祭。全文如下:

河流。山岗。上帝的嘴唇。
曾陌生的,现已贴近;
曾遥远的,终于抵达。

黑暗中沉淀的寂静,
一层又一层,
像逐页叠砌的大地的书卷,
写下这么多的荒芜、愤怒和悲怆,
而你已成铅字,镶嵌其中。

外面——
依然是季节浣水,世道熔金;
依然是时间的那双旧鞋子,
在天空底下来回摇荡:我们

醒着吃着喝着干着并想象着
你的奇异而骚动的大魂,
曾怎样在冥冥之中跋涉、磕撞
直至踏灭自身的血的星宿,
沉淀到黑暗的内部……

再也没有什么了。你说。
可你也同样说过:“一切都
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
只有最后。”

那么“最后”是我们可以
发见、拾起并保留的物件吗?
如果是,谁又敢声称自己:
平生碌碌无为,但却清白无辜?!

    草稿拿出后,老闷以为到位了。不经意间,逢到了多才多艺的Ye君,他是经济学家何炼成教授的弟子,也赏识宽。遂请他过目,答复是“很沉,写得就是宽呵”。这下我放心了,也明白自己终于完成了一桩事情。隐约的,在滚滚红尘之中,在荦荦时间之上,宽的歌声虽已沉寂,但我相信有另一种吟唱,会在寰宇深处永久地迴响。

    (附注:本篇写于2004年夏,首发新浪网;后来修订,刊于《延河》2008年1期)

作者: 时光空壳    时间: 2014-1-28 11:28
最爱《黑时间》
作者: 夏兴    时间: 2014-1-28 11:37
黑光还弄个黑光体    会发光嘛?
作者: 汤胜林    时间: 2014-1-28 11:56
崇尚个体尊严和认知观觉醒,启蒙一代人的历史思考、独立精神和自由意志——有实际成就。
{:soso_e179:}
作者: 黑光    时间: 2014-1-28 12:31
时光空壳。 发表于 2014-1-28 11:28
最爱《黑时间》

谢谢留言,藉此可以审视自己的文字
作者: 黑光    时间: 2014-1-28 12:40
夏兴 发表于 2014-1-28 11:37
黑光还弄个黑光体    会发光嘛?

此亦无奈之举。但凡社团至少也要3人以上。大学时的成员均以封笔。个人不宜称社团,而流派展得有一个名谓,想想就称黑光体吧。——肩起黑暗的闸门,放孩子们到光明里去(鲁迅),是原始出处。还有已故诗人东荡子观点:——诗人在诗歌中的建设,在于不断认识并消除人类精神中存在的黑暗。也可以做注脚。

作者: 黑光    时间: 2014-1-28 12:44
汤胜林 发表于 2014-1-28 11:56
崇尚个体尊严和认知观觉醒,启蒙一代人的历史思考、独立精神和自由意志——有实际成就。

谢谢兄的首肯,时间洗白了双鬓,回首当年的秉持,发现自己竟一直在这条道上黑走了下来,愚顽而不可救药
作者: 夏兴    时间: 2014-1-28 23:50
黑光 发表于 2014-1-28 12:40
此亦无奈之举。但凡社团至少也要3人以上。大学时的成员均以封笔。个人不宜称社团,而流派展得有一个名谓 ...

说起荡子  多好年华   多美诗歌
作者: 冰夏    时间: 2014-1-29 11:57
……
作者: 葛真呈    时间: 2014-1-29 22:55
不错的诗,预祝入选!
作者: 黑光    时间: 2014-1-30 07:30
冰夏 发表于 2014-1-29 11:57
……

谢谢来读:)))
『我们』,不是别的;『我们』仅只是,更为尊重、更为独立、更为自由的思想个体;『我们』以诗的名义偶尔相识,各自表述,互为良友,即使不同意你的观点,但以生命的至尊而捍卫你说话的权利。『我们』因之走到一起,并伴随诗歌走到终生。伴随,可以写,也可以不写,而阅读却是自始至终。因为相信:时光与诗歌同在,母语和思想即祖国
作者: 黑光    时间: 2014-1-31 14:52
葛真呈 发表于 2014-1-29 22:55
不错的诗,预祝入选!

谢谢留评,互勉,新春快乐
作者: 老闷    时间: 2014-2-2 04:22
夏兴 发表于 2014-1-28 23:50
说起荡子  多好年华   多美诗歌

为荡子惋惜,大家保重
作者: 黑光    时间: 2014-2-2 09:24
胡宽年谱(1952.9.15~1995.10.30)·编制:纤手太阳(黑光)  
     
    一九五二年  
    九月十五日,生于重庆市。祖籍湖北省大悟县。父,胡征,部队专业作家,“七月”派著名诗人;母,徐孟文,中国人民解放军某军区出版处编辑  
    一九五三年  
    举家迁北京  
    一九五五年  
    二月,父蒙冤转业,至西安作家协会工作。  
    五月,随母迁往西安途中感风寒,引发支气管哮喘,并因此饱受折磨终生  
    七月,父母因“胡风案”相继入狱,被抄家,从此家境凄惨  
    一九五六年  
    父母相继出狱,带帽接受监督改造。开始自发画画,旋接受母亲辅导  
    一九五九年  
    九月,入西安东新巷小学,后转入建国路小学  
    一九六五年  
    九月,入陕西师范大学第二附属中学  
    一九六八年  
    十二月,随知青下乡,“插队”至西府陇县  
    一九七二年  
    十二月,参军  
    一九七六年  
    三月,退役;分配至陕西省宝鸡市工作。是年,开始诗歌创作  
    一九七九年  
    六月,调至西安雁塔区电影发行放映公司工作;稍后,现代诗《冬日》等相继出炉  
    一九八0年  
    五月,参与西北大学《我们》诗歌社团  
    一九八一年  
    创作长诗《土拨鼠》等  
    一九八二年  
    创作长诗《死城》等。是年,与同仁举办诗歌朗诵会  
    一九八四年  
    创作短诗《开山鼻祖》等  
    一九八五年  
    创作长诗《护身符》等  
    一九八六年  
    创作长诗《伪证》及小说《电话:504932》等  
    一九八八年  
    自印出版《开山鼻祖》。是年,与友人创办“丘八雾剧团”,自编自导《V剧》等  
    一九九0年  
    创作长诗《鼠脑国》等  
    一九九一年  
    创作长诗《惊厥》  
    一九九三年  
    创作长诗《黑屋》等。是年,与林宇合作完成电视剧本《中国第一林案》  
    一九九四年  
    与林宇合作完成大型电视艺术专题片剧本《瑰宝》  
    一九九五年  
    完成抒情味很浓、同时也是宿命感很强的优秀长诗《雪花飘飘》  
    十月,完成长诗《受虐者》,乃最后之绝笔。月末,由杭州转程衢州后,哮喘病发。  
    十月三十日,阖眼于衢州市人民医院。终年四十三岁  

作者: 陈泯    时间: 2014-2-2 09:42
◎ 曾经 (1)  【原创】


   文/ 陈泯


香煸鲈鱼,香辣
排骨
呛苜蓿
地软,羊肉,五福
三囵汤包
再加
四碗黄桂粥


和作家杨争光一起
吃晚饭
听他说胡宽
说78.79年的文艺
复兴
是由美术青年
发起的


比如中南海墙外
星星画展
比如82年高敏等人
被严打
罪名是黑灯里
跳贴面舞
还有画裸体画


有些人死了
剩下的已六十多了
当年
这些人才华横溢
说着,听着
饭吃完了
菜的味道也忘了



◎ 曾经 (2)  【原创】


   文/ 陈泯


第一次见胡宽时
我才十几岁
他给我朗诵他写的诗歌
1米9的高个子
很消瘦
他手舞足蹈的问我
我像不像
初见高尔基
的马雅可夫斯基


听说他是个油画家
我看他是诗人
他的文字
是火,是油,火上浇油
那些冰封的日子
我流泪
为取暖的柴火
为一个早醒的灵魂
为一个王


他走了
谁也没告诉就走了
年轻的像片霞
听说
很多很多的哥哥姐姐们
都哭着送他
大伙出钱为他出本书
他没发表过一首诗
他的诗早于北岛







作者: 李庆贺    时间: 2014-2-2 17:08
祝贺入选,祝福春节快乐!
作者: 黑光    时间: 2014-2-3 09:15
陈泯 发表于 2014-2-2 09:42
◎ 曾经 (1)  【原创】

两首都很好,谢谢,想来也是长安人?
作者: 陈泯    时间: 2014-2-3 09:22
黑光 发表于 2014-2-3 09:15
两首都很好,谢谢,想来也是长安人?

是的,胡宽是我画画和写诗的启蒙老师,相处过几年。
作者: 黑光    时间: 2014-2-3 14:05
何三坡诗歌十八首


落叶

秋天了 我的院子里堆满落叶
它们颜色金黄
风也吹不动它们

月光

你提着裙子从后山上下来
树叶在晚风中浮起
月光在木门上涌动

天鹅

它们在山间
散步 打盹 清理翅膀
躲过了世上的尘埃

灰喜鹊

三月。简在屋檐下种花。
蚂蚁乔迁。草莺被小南风赶上树。
大地上绿色汹涌。

六月。海棠花在谢。
暮色照亮山峦。
一半悲,一半喜。

九月。随一朵白云看古松。
天空后面是大海,比去年高,蓝。
黄金堆积在山中。

十二月。明月千里。灰喜鹊在飞。
迟缓。不带风声。
一片叶子,被月光照耀,又终将熄灭。

中秋致寒山

在第五座山峰之巅虫声骤响,万丈,酒瓶空空
血液像溪水 奔流
后来,萤光一闪寒山,你坐在我的左边
你的石头温暖


麻雀

雪在山下降落
房屋蹲在雪地里
屋顶上蹲着炊烟
麻雀们打扮成秋天的叶子
从树杈上落下来
又顷刻间
回到树上去

豹子

黑夜来临了
风声遮住了鸟声
我骑着豹子出门
月光像绸缎
铺开了原野

红树

一棵树红了
还有一棵比它更红
它们张开翅膀在早晨的白雾里飞
安静的飞   大风
也不能将它们吹灭
像一个人的野心
比羞怯还美

姐姐

那个生养了5个孩子,总被姐夫打倒
又爬起来的人
是我的姐姐
冬天的夜晚,有人看见她在镇里卖茶叶蛋
冷风,吹白了她的头

那个像一株茅草
一阵风就吹倒在田里的人
是我的姐姐
生病了,在医院门外站一会
她就回了家

过普渡寺

月下的琉璃瓦。
被风吹散的琉璃瓦。
清凉的月光的响声。

众生被废弃在白昼里。
一块石头在说出寒冷。
万物被蒙羞。



雨来了,黑暗的脚步声。

街道被雨伞收起。一个小孩在哭泣。
这是秋天的北京。天空是弄脏的报纸。
巨大,虚弱。我们的皇帝,丢了阴茎。

我站在雨的外面。看着它。

菖蒲河

绝望的流水没有响声,
整个黄昏,我在读一个宫女的瓶中信,
帝国的香气腐朽又迷人。

三个外国女人,在翻铁栏杆。
她们雪白的大腿,
加深了暮色。

帝国蝙蝠

春日将逝,醒来看山的倒影。
大地上的溪水,
向天空奔流。

人民躲在蚁穴里,
学习隐忍术。
一只帝国的蝙蝠,倒挂在风中。


题红螺寺

没有哪一次钟声不是枉然
愚蠢总让人疲倦
你看,下跪的香客比恒河的沙子还多

松风吹过衣衫,云朵和它缓慢的影子
鱼在溪水里欢腾
佛哦,多么美

空瓶子

   
空瓶子摆在一棵树下。两棵树下。三棵树下。
我在每一棵树下摆一个空瓶子。
你从它们身边经过,也不会看见。

这些年,我用瓶子收集了两百只鸟的叫声。
它们都挤在一起。让我失眠。
有一天,树木消失。我会给你听。


在上苑

在上苑,阳光穿过树叶的身体
窗子涌上碧绿的光
天黑下来时
虫声像散落的毛线

在上苑,猫在门边瞌睡
懒得像智者
一枝小画笔 就能将它
搬到画布上来

在上苑,蚂蚁招亲
队伍漫过了门槛
明亮的歌声来自喜鹊的嘴唇
爱情是可以信赖的事物

在上苑,天空的镜子被白云擦亮了
一个诗人穿宽大的衣服
怀里揣满星星

在上苑,院子里轻烟上升
怀抱古书的人
偶尔喝酒,说一个笑话
明月就上了房檐


最美的是你无法说出的那一部分


秋天了,山色清明。一只黑鸟在湖光中射箭。
白云一朵又一朵,被风吹落。
这些让人伤心的礼物,你想送给外星人。

不远处的山腰,挖掘机在吼叫,一个高尔夫球场在开工。
用不了多久,政客、商人与名流们就在那里聚集。
世界是一个洞,属于打高尔夫的人。

在一群石头中坐下,看万物生长,阳光像一场烟。
每一棵树都是美的。比起该死的人类,它们孤单又寂静。
甚至,最美的是你无法说出的那一部分。

花斑牛和小黄狗行走在柳林里,一个戴草帽的农夫
尾随着它们。想起来生就是那只黄狗,你周身的骨头就碎了。
一只秋田鼠消逝在夕光中。


《徒然草》夏之卷

1:暮色落下山巒,夏日的瀑布無聲。後來,湖面起了風,星空掛出燈籠。你的小肋骨,清涼又乾淨。

2:在大熊與仙後之間,北極星目光漠然,紋絲不動。我偉大的父親,坐在亂世中。

3:我願意搭天梯帶你去月宮,讓月色將你的憂傷撫平。

4:柿樹下,抽完三支大麻,醒來已是王冠扣頂。

5:綠蜻蜓在夕陽裏飛,白裙子蓋住了蟬聲。

6:傍晚,雨水在湖面開出花朵,像蓮花,岸邊的蟬鳴,比花朵還繁茂。你只是一個過客,要懂得停留。

7:車過綿山,滿目是綠意。陽光打在窗玻璃上,劈啪的響。夏日浩瀚,萬物無羈。大風起處,我心狂野。

8:夏日繁華耀眼。梔子和木槿的頭頂是嘯叫的蜜蜂。玫瑰在更遠的地方怒放。它的美,被秘密流傳。

9:亲爱的,莫灰心,創造美好的代價是:努力、失望以及毅力。首先是疼痛,然後才是歡樂。這是梵高說過的,此刻對你正有用。

10:如果看不清自己,就看看身邊的人。你是你周圍的事物.

11:仿佛葦間風,突如來,又突如去,沒有一件事物會永相跟隨,命運賜予你的,終將還給命運。

12:寫點字,說點兒話,夢想盡歡顏。無非是留戀這塵世。裝著不傷悲。

13:夏日升,夏日落,繁花過矮牆,夏天的乳房瘋長,將我埋葬。

14:在你所必經山脈與河流,在奔跑的風與高掛的星辰下麵,命運總是一聲不吭。

15:鄉間的夏日,草木們斑斕耀眼,讓你忘了世界的不幸。

16:立夏了,山中草木瘋長,田疇裏將有蛙聲,陽光落在溪水中,比白銀耀眼。屋簷下,起了熏風,爬壁虎在牆上狂奔,驚醒了夢遊人。

17:泡桐樹下的路潔白,溪水潔白,花香的瀑布裏,你低下頭就會看見你的指紋,那些被雲朵遮住的,終會還給你

18:小滿日,小南風吹得山崗亂響,晃動的原野上,麥穗在灌漿。薔薇的瀑布裏,是鄰居家的少女,她們比蝴蝶還輕。

19:夏花開,春花滅,都在朝暮間,今古河山無定據。

20:鳥躲在陽光裏,毛色斑斕,夏至後的植物陰暗、盛大,暗懷著野心。

21:早晨,蟋蟀們在柿樹上燃起火把;天黑時,它們把灰燼存放在院牆邊。熱風中,野草的萬馬奔騰,屋簷下的貓咪視而不見。

22:山雨欲來時,疾風過林,仿佛謠言四起。接著,山崗上響起雷神的腳步聲。像一頁宣紙被放入洗墨池,天空愈來愈黑。雨燕在屋簷下低飛,它們慌張的沉默加深了萬物的暗度。

23:黃昏後醒來,萬物披上了奇異的光,暴雨洗過的山崗安詳又清澈,山崗之上滿是彤雲。奇幻之極。但也轉瞬不见。

24:傍晚,在屋簷下與一只蝙蝠聊天,蝙蝠說:請你把黑暗打開,我不要見光線。

25:一種風流吾最愛,六朝人物晚唐詩。人是見不著了,但詩,不還在紙上麼?

26:山雨落在篷布上,格外響,遊蕩了一天的貓咪晃著鈴鐺奔向家門,它嘴裏不停地說著話,倉皇又喜悅。

27:鄰居送來櫻桃,甜美得直透腳跟。想起一部樸素的電影。樸素總是最難的,但也最美。

28:生命短暫得轉瞬之間,有人見塵埃,有人見星辰。

29:山雨過後,松色益青,流雲更白,溪水的綠色漫上人衣。

30:大暑了,萬物瘋長,蟬聲蓋過了山下的火車聲。夢見一龍貓,躲在樹洞與同伴嘀咕:烈日已曬開了一塊石頭。《禮記》中說,季夏三月,腐草為螢。找好了幾個瓶子,想捉幾只螢火蟲送城裏朋友去。

31:一月未下山,山下的树木如黃鶴不知飛處,滿目山河,無一日不在淪陷中。

32:雷神醒來時,天色像個黑寡婦。悲傷總是太快了,我們都來不及哭出聲。

33:稠密的蟬聲裏,爬壁虎在瘋長,遮住了門窗。綠色取得了輝煌的勝利。但它並不能阻止花朵的呼吸,尤其到了晚間,暮色悄臨,風停在葉脈上。星光浩蕩,送來金銀花的洪水。

34:夏夜黑如斯,坐屋簷下聽蛩鳴,仿佛濃霧中見燈火,亂世裏見旌旗,陌路上見炊煙。

35:住在貝殼裏的人,聽不見山風。

36:夏日落,蟬鳴稍息,青萍上卷起又一年的秋風。

37:蟬聲掛在樹上。玉蘭花晃得人睜不開眼。紫丁香是一團煙,遮住了遠行的蜜蜂。貓在一把椅子上休眠,沒有一絲風吹亂光線。

38:夏天消逝,盛大的火焰熄滅於一陣風。你熱愛的河水在奔走,它滾燙絕決,無法挽留。

39:午夜醒來,月色無邊,大風把燕山吹得嘩嘩亂響,想到世上懂得美酒明月的人不多,重又睡去。


选自“今天推荐”
作者: 黑光    时间: 2014-2-3 21:12
西娃诗选29首

1,意义

我们穷尽一生,诘问,追求
力图让一切
变得如我们最初的预想
——有意义
当我们剥开事物和经验的外衣
它们呈现出裸体,羞耻的与我们
对视:所有的意义,就是无意义

我们经不起这样的结局:这种美
的打击。又重新开始
为它们的裸体,设计出另一些
衣裳,慌忙的为之穿上
——并带着工匠的审美,爱与盲从

2,画面,

中山公园里,一张旧晨报
被缓缓展开,阳光下
独裁者,和平日,皮条客,监狱,
乞丐,公务员,破折号,情侣
星空,灾区,和尚,播音员
安宁的栖息在同一平面上

年轻的母亲,把熟睡的
婴儿,放在报纸的中央

3,男香  
  
对一样东西迷恋久了
便进入依赖

还罂粟,不足,不停止
酒红态的罂粟
正从你的琴房
铺向餐厅
开满卧室的床单
它取缔了食物,音乐和睡眠
亲,你身上的什么
让我停不下来

波涌……你的瞳孔
蓝,幽蓝,深蓝,变幻着
正扩展成一方蓝天
我怕跟蓝天这么近,这么静
我靠不停的画罂粟
掩盖我的终日流汗
掩盖我获得了
那个瞬时或永远

在你的香气和手势里
我猜测你来自格拉斯——
这个盛产调香师和小偷的地方
也产下你
而两种职业的技能
你都具备


4,底层人

一个遥远地方的诗人
进京办事
说顺便来见见我

酒至半酣
他告诉我
他炒过垃圾股,亏了
做过钢材生意,垮了
种过西红柿,烂了一地
写过浪漫剧本,没通过
……

我本想安慰他
说出口的却是:
如今的底层人们,怎么活
都难得活出一条路

“你,那你,是哪层人?”
他突然如牙痛
僵直的脖子扯动着牙神经

“还用问吗,我就底层人啊”

“哦”,他向我频频举杯
松懈自如的神情
像我没见过的上层人

5,隐喻

深夜的电梯里,我的怀里伸出一只只手
按红,黑色的数据:5, 14,21,29,35……
电梯上升,擦过
不同的楼层:每个我的蒙昧或清醒

我手上抱着马尔克斯,瓦雷里,科恩和一个名为
上帝的符号。这些年我一直抱着他们
他们带我去过不同的楼层
他们把我放进不同的房间
他们放下我,我却没找到放下他们的理由

我把他们抱出抱进
与我同行的人,一个个消失
我要去的楼层,仿佛已经到达
却始终没有到达。“你所乘坐的电梯从不通往那里。”

一把粗暴的剃须刀片,割断了某根脐带
楼层破衣服一样被脱下
如今我的四肢具废,我抱着的他们
如我的影子,被压在睡死的肉体的最底下

6 ,与闺蜜

有时,我们会用整天的时光,闲居
分享着彼此的果冻,闲言碎语
那已经散架的青春,躺在往年的沙发上


25岁前,我们谈爱情,吞吐的言词,颊上的绯红
30岁前,我们谈男人,咽口水,泪流满面
35岁前,我们缩着脖子,嘴上一套,心里一套

现在,我们惨白着脸,回避着一些字眼


7,鸽子

从有记忆起
他从不轻易
杀生

去年
他为生病的母亲
杀死了
一只鸽子

之后
他的每个夜晚
每个梦境
都与这只鸽子
有关

“被我杀死的
鸽子
定然还活着
我用忏悔
养着它”

8,另一个秘密

在暗处,在任何人的目光都无法
看到的地方:她绝望的看着他
——这个坐在原木堆中的雕刻师
他正一点点的雕刻她。鼻子,眼睛,唇……
她从暗物质中分离出来,被迫拥有身形

她多么恨他。宛如一首诗,她游荡
以任何形体。却被一个诗人逮住
被造物与造物之间的敌对关系
悄然形成——这是另一个

秘密:“不要以为,你给了我形体,就给了我
生命。”孩子这样告诫他的母亲

9,没收


你赐予我们大地
让我们在上面养命,养性,养德,养救赎……
产下那条敬畏和回归的道路

而我们,在上面养出蝗虫,蚱蜢,螳螂
以及牲口们的红眼绿胃。失神的交媾——
我们帮他们产下,硕果和杂种:矿难。水灾。千年寒……

你正在没收我们,连同这片大地和上面的所有

10,日常事

每天临睡前,我都对你说:晚安
就像我每天陷入的日常——
这些盐茶油米酱醋,它们维系着
我与这里的关系和牵绊

那么多的背影,走着走着就消失了
那么多的名字,我们喊着喊着就喊不答应了
于是我固执的,无味的,反复的重复:晚安
带着我们共同的麻木和厌倦

我深知,总有一天,对你说完晚安之后
你再也等不到我说早安的声音
抑或我说了,你也未必能听得见

11早春

一个不被我熟悉的城市
逗留于体内的西夫拉姆红酒
正在催生一个早晨:无法取证的
某个瞬间。

我被打开:如悄然跃出地表的春天
桃花一阵,樱花一阵,杏香一阵
秦淮河上的艳诗,窜上辽阔的
枝头,又在微冷的风里
败下阵去。
  



12静物——苹果

到现在我都没弄清
苹果怎么进入了我的体内
我并没张口,也不曾
在任何时候与之接近
他们如风湿入体
在我疼痛时才有所意识

我一直本能的拒绝着苹果
把他们拒绝于树根
拒绝于听闻甚至
我的所及之外
拒绝苹果就是在拒绝一种生活

而每当夜深人静,苹果
就从我体内跳出来
于我的枕边,鲜活,多话
我做,与不做任何反应
浑身都可能挂满苹果

“看看吧,静物在怎么浸噬着我们……”

13持戒

在一排古柏和芒果树之间
我已难以转身
说清“所以”也越来越难
一个在凌晨3—4点蓦然醒来的人
继续醒着或退进梦里
都会觉得不三不四

结局已提前看到
而一开口,又将是乱红飞度
必须似醒非醒的,挨过这一阵
看似的选择实则别无选择

在一群九头鸟的思辨里
瘫痪在我嘴里的,已不仅仅是牙齿和舌头
而多年来练就的傻B精神
使我在两类树之间
形同枯木。枝繁叶茂都已算不得什么

14,嗨,给我一支烟

工作到凌晨一点
没香烟了
我突然像书桌上的
空烟盒

嗨,给我一支烟

我在凌晨的街道上
我在熟悉的烟店前
我在不熟悉的烟店前

嗨,给我一支烟
我的全身在冒烟

我在双营路上
我在立汤路上
我在奥体路上
嗨,给我一支烟
我像马路仓促吐出的烟圈

嗨,给我一支烟
你们也需要一支烟——
夜晚,街道,马路
正把我邪邪地叼在嘴唇间
我被抽来抽去
抽去抽来


15回来

桃花开尽。素食。香薰
舌苔和腥味褪去。
新的味蕾,品出新的时日

在经历次次精神屠宰和被屠宰后
我再次恢复人形,
一些被仇恨过的代词和往事
重新莅临,似蜜蜂,在我的唇上
抚动轻薄的翅翼,并产下蜜

亲爱的,无论你是谁,
都允许我,这样称呼你。也许
你的皮毛是旧的,鼾声是旧的,看我的目光,是旧的
也许。我体内的动物习气,
使你,一度沦为兽医和别于自己的物类

所幸的是:仁慈的天窗
再次为我们打开——看哪
般若蜜,薏仁米,苹果,和香芹
与你我共居一隅,唤醒,并喂养着我们

16 叫唤

那叫唤,倏然而起,分裂着
凌晨三点的死寂
我正悬在“天问”的追思里
如一枚病芒果,趔趄着
掉进了这个声音,加剧了它的音律

是一只狗的叫唤,纵情,绝望,什么都顾不得了
我无法从它掏出的肺腑和喉管里
判断出,它的性别,年龄
却听出它遇到了不幸:我们每个人
都可能面临的:病痛,丧事,被暴力………
黑暗遍及整个院落,真相不得而知

它边跑便叫,听得见和听不见的,都该听到了
我的耳朵在波峰波谷,我的心里在波谷波峰
如果在往昔,我会冲下楼去
即使我什么也做不了,至少可以
暂时分开它的注意力
可我像窗外的榆树和所有的动物那样
保持着可耻的沉默

什么时候开始,我连一只狗都不如了
面对他者和自己的悲痛,不幸
不说行动,连叫唤的可能,都已失去?


17夜的骨骼

每个夜晚,我避不开的是——
窗户上的紫玻璃
它招来暗影,风速,邪恶的颂辞
我把脸贴在上面
与它们的纠集:构成一个可见的深渊

似乎有更多的脸,深锁其间
像躲在不得已的面具里
耗却着自身的真实
而能撤退出的脸,却不再是同一张

你从远方寄来身子,场景,寄给
紫玻璃
你抽着“中华”牌香烟,火化着
一个又一个夜晚
偶尔,你与白墙上的挂历
玩扑克,输掉的总是你

“这些不眠者——
夜晚饱满而坚实的果核。”
我把声音寄给你,更多的人
把卡在喉咙的无声,寄给我

一根一根的,夜的骨骼
在毫不间断的寒夜里,抵痛
我的脊背,和颤栗

18,“在”的证据


也许一生中,有很多日子
都是如此
对别人,对自己
你都是消失的——

今日收到一个快递
上面贴满投递失败的小标签
“收件人不在”的前面
红色的勾,非常醒目

我看了收件人不在的日期
2号,5号,9号,12号
我告诉邮递员,这段时间,我都在
“你说你在,你就在啊?”

的确,我翻看记录,搜索记忆
打电话问最好的朋友,都没找出
我在的证据
          2012,7,1


19,灵魂

为了让我的肉体
能在这块土地上站直
我把大多数时光用于生计

灵魂像影子
斜斜的躺在地面上
与脚一样高低
我的身子拖着它
它擦着地面,流出的血
没有颜色

很多时候,灵魂
像没有光照的影子
我并不知道它在哪里

只有夜晚,我们躺在一起
如一张床上的老夫妻
在两床被子里

20,现场

有很多事情变化了。 我能感到,却拿不出证据
风退了,梧桐们纷纷站直,摆动的叶子恢复秩序
仿佛一切本就如此

同样是春天的时日,我背对窗户昏睡,拒绝一切梦境
不同的手却把我揽进相同的怀里
“相遇太晚了,有想哭的感觉”。疾病舔舐着我的骨头
却用了春天的舌头和动情

刚刚康复的人,伸入欢乐的浓荫。短暂的病史
随时都可以修改的记忆
我被迫爱上,这个时代的隐疾,它们比饭碗更现实
很多面孔我并不想看清

窗口上挂着冷汗不止的头颅,高烧不减。风景褪尽
所有的回忆仅适于填补空虚
夜晚的嘴斜斜的颤动,一同淌出口水和经验:
活着的人,都在奔赴遗忘与丧失

广场上,人生如疾,浮动的人疑似残云
一个男子把一枚十字架扔进水里。他的中指无限膨胀
狠狠面对世界的方向



21前世今生

我在院子里散步,一个正在学步的小女孩
突然冲我口齿不清的大喊:“女儿,女儿。”
我愣在那里,一对比我年轻的父母
愣在哪里

我看着这个女孩,她的眼神里
有我熟悉的东西:我离世的父亲的眼神

年轻的母亲对我说:别在意,口误
纯属小孩子的口误.
随即在小女孩屁股上拍了拍
小女孩哭起来,她望着我,那眼神
让我想到父亲在我上初中时,与我谈起
想与我妈离婚又不忍割舍我们兄妹时的眼神
(那是他此生唯一一次在我面前落泪哭泣)

我向她的母亲要了小女孩的生辰八字

那以后,我常常站在窗口
看着我的变成小女孩的“父亲”
被她的父母,牵着
呀呀学语,练习走路。多数时侯
跌跌撞撞
有时会站稳,有时会摔倒……

我欣慰又悲伤,更为悲伤的是:
她长大后,会把叫我“女儿”的那一幕
忘记,或者会像她母亲一样
把那当成口误

22, 千佛之岛

在这里,千佛之岛上
慈悲的,愤怒的,妖媚的,邪恶的
我能掏出的全部词,能拥有的情绪,看到和看不到的姿态
都被雕成了塑像

所有的佛都能找到与之对应的那一尊
所有的人们都能找到与之对应的那一尊

这些塑像去到不同的岗位,在凡俗的事物中
成就自己,也供养这方天空和大地
他们从不曾为自己沦为人而沮丧


23,寂静

林间小道根脉般,伸向丛林
每个小道上都疾走着寂静
白云哗哗流动
寂静在小道上哗哗流动
两种寂静试图连接在一起
变成世界的声音

一个人过久的走在里面
像陷入自己的书房
你仅仅是一本书,卡在任何两本书之间
都合适

当一声鸟鸣远道而来
你会感觉寂静的世界被划破了
一道口子,你以为找到了出口
而它流出白生生的汁液
——脂肪,寂静的脂肪

24,镜湖

行者,我们无声的投入。彼此
这个早晨,你远道而来
在半梦半醒之间,你像嵌入者
把身体投入我的体内
而我接纳你,一如接纳飞过我的禽类

你不属于我,你正在构成我
像投入我身上的白云,蓝天,星空
我幽含他们,也幽含你
从不吞噬

我把他们返回天空
把你返回岸上

25,基督城

爱上一个人,直到有哀悼的气息
我所有的驳斥,拒绝,回头
都是在降服自己
必须这样,不得不这样,这是不是出路的出路
宛如虚脱的信仰——

你的永逝,我的盲目

你的壳  还在我的背上,这壳中
是我的每天和往昔:你的故事,画像,公园,教堂
来来往往的人输于膜拜
你活不过来了,你再也活不过来

而希望增加灵魂重量的人
都在这里。像我一样,低着头
各自的十字架,在各自身体上,折射着冷冷的白光

26  弗里达.卡洛

       ——我没有任何希望了,一切
              与胃中的食物同步

“做爱,洗澡,做爱.” 你这样概括自己的生活
使窥探者变得羞愧.像你漂亮脸蛋上连成一线的浓眉
唇上淡黑的绒毛,大方地勾勒出坦荡,率性,情欲
这些,着实萎缩掉了一群遮遮掩掩的男女

弗里达.卡洛,墨西哥女画家
你获得过小儿麻痹症,也获得车祸
镶中国花边的红靴子,高档的特旺纳服装
装饰着你的假腿和受损的脊背

昂贵的物质包裹的痛苦,同样昂贵
你从不隐瞒这个,在作品中你如实地汇报__
一只身中九箭的母鹿,流血,奔跑
没有面孔的母体,张开的两腿间正在诞生的死婴
都用了你自己的头像。不,是移植
并且,移植的原汁原味,慷慨有力
“我像猫一样,有九条命.”你进一步
还原自己,带着赞美,嘲讽和满意.

你,偶尔的同性恋者,用跛腿颠出的舞姿
使名流如托洛茨基之辈,一律成为你情欲的
牺牲品,还叨念你的“迷人,穿透力。”
可周而复始的厌倦,令你在情人的捕猎与放弃上
决不手软。末尾你不得不千篇一律的
警告:不能让戈迪知道。在戈迪面前

弗里达,你远远不如自己想象的强大
因为戈迪,你像不少中国女人一样,愚蠢
“生个孩子笼络他的心。”而犒赏你的是
三次流产,一次大出血,无数次哭泣
正如车祸般让你揪心的男人,戈迪
——肥硕,丑陋。都不曾影响他
成为十足的花花公子和你的丈夫 ,当然
他有才华,大批追随者,以及
足够支付你在手术台上耗费的……钱

在你的几幅自画像里,都不曾漏掉戈迪
你明确地把他放在了,你慧眼的位置


  27 ,  龙潭曲

记忆提供了如下证据,我来过
这里:浑圆的山包(苞)像刚刚开出地面,齐心金黄
浸泡在奶白色薄雾里的 ,不仅仅是
我落单的脚步声。等待覆盖的曲径。睡鸽子的呼吸

无需查阅任何典籍,我也知道
你就在这里,深于潭,居于渊
不再是那个悲秋的男子。更不会
跃出水面,承认我的到来,与你相关

我失去鳞角的身体,也满足于此
——看一轮满月和藏经阁的倒影
如实地锁住,并不规则的潭面
你不惊,水不澜

28 美

你,停顿了我的一味向前
   停顿了这个时段

高大的椰子树以模糊的影子
打在正在淡蓝的天穹上
一只鸟儿,落在我身旁的鸡蛋花树上
他们一同对望,又把目光投向无穷
海水涌动,推动太阳的光
推出习以为常的世界中新添的两尊塑像:
我坐着,鸟儿站着

我坐了多久,鸟儿就站了多久
在美面前,人类和鸟类
有一样的瞳孔

29,吃塔

在南方的某个餐桌上
一道用猪肉做成的
红亮亮的塔
(我宁愿忘记它的名字)
出现那一刻起
我的目光
都没有离开过它

桌上其它的菜肴
仿佛成了它的参拜者
我亦是它的参拜者
接下来那的一刻
我想起我的出生地
西藏
多少信众在围绕一座塔
磕长头,烧高香
我曾是其中的那一员
现在我是其中的这一员

许多年来,我一直保存着
对塔庙神秘的礼仪
也保存着对食物诸多的禁忌
看着,这猪肉做的
红亮亮的塔
我知道了人类的胃口:
他们,可以吃下一切可吃下的
亦将吃下一切吃不下去的

当他们举箸,分食着
这猪肉做成的
红亮亮的塔
我没听到任何的声音
却仿佛看到尘烟滚滚
我们的信仰与膜拜
正塞满另一人类的食道里
他们用百无禁忌的胃液
将之无声的消解


作者: 黑光    时间: 2014-2-3 21:32
周公度2009—2011年诗选

梦境
——读陈实诗文集《当时光老去》


以二十四节气计算这一年的痕迹,
以窗前花与树的枯荣
判断来信的日期,
以世间所有的深夜
为敌,复为友;
以地球上每一座你走过的城市
来做我的梦境。

2009.3.14       
       


我的心


在云朵之上,
在雨水之中;

在每一个幼兽的眼里,
在每一棵植物的根系。

在你的岩石之内,
在你的冰凌之内。

在布匹的空隙,
在河流的泥沙。  

2009.5.29       
       


乡间蜂蜜的气息通往她的家


她的眼睛是甜的,
像厨房里的蜂蜜,
像雨水中的心。

她走路的样子是银器,
像梦里的树枝,
像月光下的风。

2010年4月9日


不要脸

他在度光阴。

2011年1月4日



我的苦

我的苦还没有吃完,
前三十年只是铺垫。

在东面有一些,
南面有一些,
西面有一些,
北面有一些。

转眼即可以看见—

天空的云里有一些,
地下的土里有一些;
在梦里有一些,
在你的身上有一些。

转身即可以触及—

我在中间走,
它们在等着我。

2011.11.25

作者: 黑光    时间: 2014-2-3 21:39
星宇辽阔——周公度2011—2013年诗选

胡安•鲁尔福来到游击队中间


烈火燃烧过村庄的草木。黄昏的云低垂。牛羊醉卧木栅墙角。
你从山岗的一侧走来。鞋面落满尘灰。像一个持枪寻马的人。
“也许他在找一个年轻的穿布裙的小胸脯女人。”人们如此议论。
“那就让这个女人来吧。”你在深夜山中小镇的酒馆甩着刀子。
一个全身滚烫的小女人带着平原上所有的火柔软地应声而至。

2013.2.28



萨特信笺


这封信只有一句:
“你是我的唯一”

以我的深吻封缄
请分别送至——

米歇尔•微安
海莱娜
卡尔曼•科隆巴
万达
我的养女奥莱特••艾卡姆
和西尔维•勒邦

还有你
西蒙娜•波伏娃。

落款:
Jean Paul •萨特。1980。

2013.1.15



巴尔蒂斯与樱桃树下的少女


扑克、睡眠、梦中、着裙的持镜少女、阅读者
藕圆骨节的裸身女孩,让时光暂停的刹那,
郊外的夏日庄园、玫瑰色的九十三种分色;
牛角形的左乳,奇异的山峦,赤脚下的秘密,
柔软的双袜、无声的少女阴部,猫在的镜台;
每一扇罗西尼尔的木屋窗户,如寄喻的吉他。

2013.1.13



都德在普罗旺斯乡间


晚上聊天的时间不会很长,在眨眼睛的炉火旁边。
她提起她的银水罐,到月光下的井边去打水。
樱桃树上的猫头鹰,山楂树上的知更鸟,寂静无声。
在那儿,她看见了——三个披金戴甲的骑士……
他说:“您好,美丽的小娇娘!”

2012.12.31



亨利•米修于1927


“我唾弃我的生活”——
但我何曾做过努力与之分离。
我想象自己身处距离你万里遥远的国度,以使你感觉不到我的沮丧,测量不到我的忧虑、恐惧和不幸,看不到我受难者的脸,“被生活、意志、野心、喜爱公正和谐所扼杀的脸,窒息了的‘我’的脸”。
然而!即便是在梦中,粗莽的交际、日常的庸人、欲望的光明,亦纷纷夺取我的鳄鱼之梦。
敏锐意味着悲剧的重临,跌入失常的境界和人际的边缘。
——但这即是我的生活:
我的生活,是在水下拖着一辆陈旧的四轮马车。”只有天生疲倦的人才能理解我。“
你就是。你什么时间来!

2012.12.19



酒精服春药
——摹写瞭望农场中的海明威


把她反扣在桌子上,
眼望着窗外的青山,
写下:“战争仍未结束——”

这个细腰的女人,
蛇扭了一下腰身。
如炮弹砸入松软的泥土!

2012.10.27



美国乡间的安德柳?怀斯


海风吹进贝壳里,
会说些什么
贝壳陷在岸沙里,
会想些什么

草地上的残雪
在等什么
你在木屋门口
看什么

你不知道
是什么,就来,
告诉我

2012.10.19


乘船上山
——赫尔佐格与这世间的每一座火山


端坐于火山之巅,
等待一次奇异飞行的人,
他选定的位置,熔岩鼎沸,
群山低小,远树如草芥,
硫磺的气息弥漫烧灼。

从慕尼黑飘散到法兰西,
从非洲的坦桑尼亚和肯尼亚沙漠,
到拉丁美洲的原始丛林,
越过所有的寂静与黑暗之地,
落在秘鲁山峰的旧船之上。

2012.10.3



威廉•哈维的血


你在湖边呼吸,你的心便有湖水的色彩;
你在郊外的山上,你的心仍有昨日的气息。

也许你是我体内的血液,驱使着我每一刻的心;
你无处不在,但你在哪里。

为什么我的脉搏跳跃,如随风中的雨点滴落江面,声声翻腾,
而我的呼吸平静,如你在我的梦中,就像月光下的冰凌。

2011.8.10



心心相印
——致泰戈尔


不需要翻越千山万水,
你就在那里;
我心中的人,
你的宇宙多么宽阔。

2011.7.14



夏加尔的蓓拉


蓓拉,我的爱人。
我在莫斯科、柏林,
在波兰、巴黎、西班牙,
与在叙利亚、巴勒斯坦,
有同样的一颗心。

这颗心朝向你。
朝向你在的山峦,
有花的室内,
与维台普斯克的夜空,
渴慕着你飞翔的吻。

2011.5.7



注释田野上空月色的人
——致哈代


注释田野上空月色的人,
站在春初草丛的泥浆中。

山岗上的夜风静寂清澈,
吹拂过耳通往对面麦乡。

为何流星划过树梢窗台,
没有声音犹如你在身边。

2011.4.2



哥尼斯堡的哲学家
——致康德


理性的美妙光辉,
在哥尼斯堡的花园中;
五点钟的晨曦,
照耀善与美的宫殿。

真实、广阔的宇宙,
完美行为的内部法则;
普林采辛的街道,
鲜明、隐喻的智者。

2011.3.17


惠特曼在1953


就像一个青年,步行过山谷,又穿越沙漠;
就像你在身边一年,但事实上只是一小时;
就像每一滴单纯的血液涌动,却可以使所有的人为之动容;
就像吟唱着暗夜中的微物,想着心中的女孩,到达白昼;
就像白昼与暗夜同时来临。

2011.7.22



一本俄国诗选


即便雪骤风狂,桌布粗糙,也不能舍弃这一餐暗夜的啤酒与白菜汤。
地上的松明噼叭作响,摆上片片面包,我的朋友,俄罗斯的稀粥之内
尊严成颗粒之状。脚下的积雪、两侧的桦木与橡树,身后的马车,
空心的柳树,幽暗的晨光,路途的艰难遥远隐匿不了尊贵者的足迹;
非正义的权利覆灭了人类的尊严,沉寂的苦难激荡着自由的意志。
俄罗斯的原野无处不是坟墓,但也遍布荣誉的花丛。“战栗吧!暴君!”

2013.8.
作者: 黑光    时间: 2014-2-3 23:32
陈泯 发表于 2014-2-3 09:22
是的,胡宽是我画画和写诗的启蒙老师,相处过几年。

希望看到更多的关于宽的文字
作者: 陈泯    时间: 2014-2-4 07:09
黑光 发表于 2014-2-3 23:32
希望看到更多的关于宽的文字

谢谢,早上好
作者: 庞广龙    时间: 2014-2-4 08:12
在七彩的光芒中收获许多酸甜苦辣涩,在得失的光景里凝重了那些荣辱与是非。
作者: 冷铜声    时间: 2014-2-4 12:02
支持!
作者: 孙成龙    时间: 2014-2-4 15:55
提读问好
作者: 黑光    时间: 2014-2-4 20:59
庞广龙 发表于 2014-2-4 08:12
在七彩的光芒中收获许多酸甜苦辣涩,在得失的光景里凝重了那些荣辱与是非。

谢谢留言,新年安好
作者: 黑光    时间: 2014-2-4 22:08
如果累 发表于 2014-2-4 12:02
支持!

远握:)))
作者: 庞广龙    时间: 2014-2-5 08:39
黑光 发表于 2014-2-4 20:59
谢谢留言,新年安好

**祝福文朋诗友生活精彩天天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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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梧桐树    时间: 2014-2-5 20:48
关注,学习
作者: 黑光    时间: 2014-2-6 05:28
李庆贺 发表于 2014-2-2 17:08
祝贺入选,祝福春节快乐!

谢谢临赏,新春安好
作者: 李明利    时间: 2014-2-6 10:52
关注!
作者: 黑光    时间: 2014-2-6 16:36
梧桐树 发表于 2014-2-5 20:48
关注,学习

互勉,春安
作者: 黑光    时间: 2014-2-6 16:57
张洁诗30首


1.
《村》

秋后,我不敢走近任何一个村
被砍伐、被剥皮的土地
一件穿烂后被随手丢弃的衬衣
汗渍,老池塘的死水,鞭痕
令它面目全非

可是

我不得不一次次生下它!
为它哭泣!



2.
《寨》

走近寨子时
我绊倒了,干硬的泥土擦破额头
粉红的小血珠,久久地悬着
想跌,跌不下来

你的门楼这么小
旗杆却那么高
山门旁,有棵杉树在见风长
植下它的人,据说,早就死了



3.
《写给一座城》

那最纯净的
是你
奔走多久,你都是
纯净的
你勤快、爱干净、平和温顺
红尘深处种着绿荫,绿荫深处长着书楼
书楼深处
风的脚步很轻老电影仍在上演,木质楼梯,咯吱,咯吱羞涩转身
知己,名唤颜如玉
格窗的光线比别处暗
柔和的,从容的,含蓄的

并非那圣坛上,供人膜拜的
你,身边坐着我
我们仿佛互不相识
却深爱彼此

那时
我看见了自己,在街边的草叶上
微微颤栗



4.
《春风里》

我穿过甬城。春夜的甬城
穿过我年轻的身体

它是我的小丈夫。
电梯把我送上24层。这是新居
回望窗下,灯火辉煌,来路依稀:
这一次,我投入得如此急切,虎狼不惧

草尖还未停止摇晃,欸乃之声
已渐渐止息。今夕何夕
繁星坠落,钟山醉卧丛林
而遥远的海上,旧时的月亮,正被波浪刷新



5.
《别甬江》

一低,再低
江苇之上,有我视线不愿越过的事物

岸是旧的,路是新的
新的挤着旧的
甬江之水滔滔东进,旧的领着新的

露重秋晨
新掉下的一片叶子,不动声色地轻抿嘴唇
捡起它
仿佛是我余生唯一重要的事情

推倒一些墙,另一些
必定会长出来
法王禅寺,或其他的庙宇
如江畔莲花,拥有不败的生命



6.
《草上的月亮》

羊群归牢。现在
八百里草场,都是狼的
刚刚圆起来的月亮也是

之前,日夜在暗地交易
狼,长齐了尖利的牙齿

咽喉海潮撞击,他嗥叫如哭泣
喊出月亮,他有最温柔的心



7.
《江山南路》

忽然兴起又忽然消失的菜式,店铺,和商机
时髦的村姑喷洒的劣质香水

陀螺重新流行,在水泥地上从日出旋转到黄昏
在今天,不用杠杆也能撬动地球,一根外表柔软的鞭子下
所有的事物都身不由己

城市走得太快,鞋子必须使劲擦拭
在路口,几个再就业的女工被艳丽装饰的塑料椅排成一字

去年冬天麇集于此的麻雀们已不知去向
蔫瘦的小树百无聊赖
披一身灰土,在夕光下炫金



8.
《生锈的池塘》

因为听不见你的声音,池塘已经生锈了。
七月的星河再也照不进一颗死寂的心。

不再有白色的鱼群、红色的蜻蜓,不再有蝌蚪向青蛙游去,
再也没人见过那孤独的老龟出来晒背,
哦,它在淤泥中,日夜昏睡;活着或者死去。

如果预先知道无法医治,我会赦免了你三十年的刑期



9.
《被典当的天空》

即使石头开裂
万木凋落
我们仍能弯曲脖子,向天而歌
——因为天空还是明亮的

可是,看看吧:
我们已经向天空索取太多!
有人甚至把天空典当
只为抢购一块墓地



10.
《嗜酒者说》

啊,除了酒,还有什么
能在隧道里开出花朵

一路跑,一路散发传单
把纸烤在火上!

昨夜,风在人世的胸口摸索鳞片悲凉,塌陷的黑暗

颤抖的肩胛



11.
《我不想拥有什么》

季雨造访之后
腐叶让了让,蘑菇探出了头
风能过去的地方,我也能
何况我还有绿藤,童年的秋千
给我向前的惯性
野花开过的山坡,甲虫藏身的阴影
被山羊嚼出过绿汁的灌木丛
那壁山崖,晃动过采药人灰色的背影
蝴蝶爱在阳光里亮翅,在她
蹲过的一片阔叶的掌心
在被露水洗过一次又一次
而你从未知晓的空气里
我不想拥有什么
是的,我只想走一走,如果累了
就在一块青石,或树桩上
坐一会儿。



12.
《经历》

一碰就破,一碰就碎了一地
那可恶的手提袋,纸的,塑料的
那些再生品,前生钻过垃圾堆
此刻,它在你面前失态
要挣脱你,回到从前
被它兜着的大枣、豌豆们
像伤口中的血,汩汩涌出
过道的地板狭窄,但足够它们狂欢地舞蹈
滑翔,旋转,踮着脚尖优雅地踏步
它们如此热爱生活
你为何局促不安、满脸通红、手足无措



13.
《墓地》

我打山梁走过,昂然又迤逦
山坡赫然一片墓地。
寂静的风,斜过左胸,撞倒悠然的山水
又抚平慌乱的衲衣

这被丛林围绕的一块,方方正正,规规矩矩恍惚间,以为是放露天电影
观众都已入席,静寂如睡
各自抱着斑驳的名帖,不出声

——埋下自己的戏,单看别人的



14.
《幽兰》

放弃,就是跳下去
回到空谷,就像青蛙回到深井
以孤芳自赏的姿势
打坐曾经

马在练习反刍,蝴蝶在交配
你说过的一面,阳光路过,恰好照亮机翼
天蓝得如同沙尘,迷人眼睛

而另一面,你不可能提起
雾霭中,隐秘把盖子推开,轻轻呵气
石兄风雅,琴音滑下叶尖,点点滴滴



15..
《十四行:秋日朝圣》

我走得很慢,树木们,
高大的乔木和低矮的荆丛,
怎样一点点收回它们的目光,
把珍贵的秋水逼进体内。

这生动的细节,被我一一目睹。
我疑心自己正走着一条神道,
它荒废已久,像一部过时的书,
远离了嘴唇上的风暴和爱情。

岩层如谜,火炭深埋炉灰,
地上的庄稼已经熟透了,
候鸟喑哑着,越过腐烂的城市。

太阳弹着竖琴,像是传唱,或者挽留
但也许只是追忆。在这金色的棺材里,
我获得了整整一个季节的安宁。



16.
《打假日》

除了自以为是的爱情,和癫狂
抑郁的诗句
她一无所有。没有一件事物
真正属于自己:她一直这么认为

其实,爱情也不是她的
爱情,江南的雪,仅仅只是假借了
白色的名字
长风浩荡,灌满屋子,鼓起明日的帘帷
像张开的帆,在海上航行

这一切都是假的——
她每天对他打假,并以此
换取安慰,寒夜中唯一的火,火中
唯一的燃烧,唯一的意义和灰烬
她祈求着他
给她一星半点的保证:

我爱你,我真的爱你,这是真的。



17.
《夜来香》

香,永远不会是方形的
千万朵夜来香
千万瓶敞口的香水
香气弥散、相遇、纠结,彼此拿走对方的一部分
更快地躲开
它们永远充不满屋子
起居室空旷得如同荒漠
只有冬天的月亮偶尔投下哀伤的一瞥
这是谁的世界啊——
形同虚设!

声音干渴而死。

灰尘一天落下一尺
楼道越来越像一口枯井
白天出门的是衣服
夜晚进门的是幽灵
孰重,孰轻?
直到夜来香腐烂到须根,一缕缕,像委屈的抽泣
直到旧门换了新锁
见证者相继死去……死去
被时间搓捻成绳

夜来香。夜来香。


18.
《在沈园》

空中的辘轳,卷起潮湿的井绳
八千里,归零
当时间成为唯一的问题
两个太阳,从两个方向压榨它
压成一片又薄又脆的黄叶,在风中
打着旋儿,飘落于我们的脚尖

井壁苍老
而井水仿佛再一次轮回
幽明中
我的影子,交叠着你的影子
飞过沧海的孤鹤,翅膀渐黑,渐黑



19.
《去沈园》

离开沈园前
我找到了你喝龙井的那间茶室
据说他们当年就是在那里
喝下了重逢和永别的黄藤酒
他走后
她才看见了墙上的诗,60字,60个剧烈摇晃的人
七分肆,三分醉

那一天,你一定是先看了墙上的诗,才踅进茶室
坐下来,向老板娘要了一壶龙井
茶叶在你眼前缓缓回到枝头的样子
并不是为了唤醒前尘后世

“故事不能说到结局”
亦不能提起那之前的懦弱与抗争
我的确知道,我喜欢的仅仅只是其中的一段而已
当太阳从一边轮到另一边
慈祥的光线斜斜地照到窗口的那个位置

她不可能重回那堵断壁
她不可能举得起任何一个60分之一
我也没有时间坐下来,在你对面的那张椅子
门前的小土坡上
我已经耽搁得太迟,太迟


20.
《末班车》

我知道我在等待的,是一辆从黑夜中驶来
又驶向黑夜更深处的末班车
现在我很清醒
我必须保持住这种清醒
这样,我才能不错过它短暂的停靠
在这样的深夜,路上已经没有什么人
如果它看不见等候者,就会在一秒钟的犹豫之后
呼啸而去。这是一定的。
所以,我必须晃悠着自己,必须
从香樟巨大的阴影里,挪出又挪进
本来,我是喜欢站在阴影里的
站在阴影里,就不会再次恋上自己的影子
而忘记了我在等待谁
但是,我也不能一直眺望,一直眺望
是完全没有必要的。末班车不会因为我的脖颈僵硬
而提前到来,像位绅士,手捧鲜花,恭请入席
我也没有必要表现出焦急
海滨之夜,凉爽的风,适合抒情
……一片薄云飘过头顶
洒下几滴雨星,而我并不担心
父母离开之后
我已没有了更大的悲戚

对面的楼上,又一扇窗拧灭了灯
夜,又静了一寸
如果继续静下去,我将再度陷入幻觉
此刻,我已开始玄思:
睡着的人,都闭上了眼睛;可是
闭着眼睛的人,却不一定是睡着了
这是个矛盾的世界
夜,过一分,就小一分的
但是,夜的草原,分明愈来愈平坦愈辽阔愈深邃
末班车,也只是牧人口中的一个传说
一个人,只因宁信有的祖训,就站在夜里,傻傻地等
啊,让521过去吧,让356过去
528长得不是这样的……如果528不来
我可以打的,也可以步行
这是个小城,所以,无论住在哪里,都不会太远
从这里向东,上世纪大道,直行
至江南公路,经老庙,科技大厦
看见古玩二字时,悦来客栈也就到了
我知道一定有近路的
但我是个笨人,捷径
只能令我误得更深

一个笨人,注定只能等待末班车,或者
在末班车之后,踽踽独行


21.
《我的爱是无用的》

星星又亮了
这从我枕边飞走的灵魂
我来世的情人
此刻,我就像个怀春的少女
脸蛋通红,而眼神迷离
但我的爱是无用的,它只用来
逐一抚摸你闪亮的文字,而伸出去的十指
却已渐渐苍老,渐渐无力
……我无用地爱着你。就像

我爱着四季的土地
无论肥沃,还是贫瘠
我爱大地上奔跑的光斑,阴影
我爱着那只甲虫,它正盖着金黄的落叶
呼呼大睡
习惯了黑暗的蚯蚓
一边掘土,一边嘶鸣
亲爱的虫子们,我无用地爱着你们

风,紧一阵,慢一阵
辽阔,通达,疏朗,空灵,携带着干干净净的灰尘
它从远方来,吹拂过许多年前的辣椒和玉米
吹落她额头亮晶晶的汗珠
那时,我还没有出生。我的母亲
年轻,白皙,眼眸含水
她在立春之夜受孕
江河破冰的第一声巨响,使她
不由打个激灵。后来
一个女婴未足月就呱呱坠地
接我生的人,从雪地上来,留下小心翼翼的脚印
从小体弱多病,注定只能大器晚成
如今我深谙催眠术
却无法令一阵风忆起往事
唉,我只能无用地爱着你

我无用地爱着你
茶几上透明的玻璃糖纸,多像你脆弱的心
你小小的渴望,不过是草尖上悬挂的露滴
我无望地望着你的眼睛
孩子,你可看见我眼底深藏的叹息
我只能无用地爱着你
我跟在你的身后,悄悄地
在你脚印里播种天真,却无法给你
颁发任何一本通行证
墙壁太高,我早已折翅,扮不了天使
守护不了你梦中的笑意
孩子,我只能,耗尽我最后的无用
深深地爱你

最后,春天来临
南方的大雁,启程北归
他嘎嘎地叫着,声音充满欢喜
他仍然爱着北方高高的湖泊,圣洁的雪水,他仍然爱着
飞行,并且自带飞行器


22.
《天亮时》

“说着说着,天就亮了”

显然,你们并不是在道别
在风落的瞬间,彼此祝福

并不是嗅着遥远的心香
洒下不愿掩饰的热泪

并不是,在黑暗的生命中,怀上了对方的孩子
这个黎明,并不是狭小的产房,传出嘹亮的哭声

哦,追问你们说了些什么,是无谓的
你们一开口
世上就多出了两个废话大师

你们说着短句子,长句子,说着
长长短短的句子
你们交换语气,音调,标点符号,和用词的方式

说啊,阳台上的花又开了一朵,天亮了
绝大部分的人们才刚刚睡醒
他们并不知道,是你们,把天说亮的



23.
《用于怀旧的江水》

我是多么的不合时宜
把一腔怀旧之情,寄托于远逝的江水
水,即便是我明目张胆私爱着的汉江之水
本性都是多变的
没有人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里

流过《诗经》,溅湿过游女依稀的裙裾
在民间,它漂洗过汗渍,泪痕,血迹
江面上,捣衣声声,昭告普世太平。青石作证
夜深时,蒙面的屠夫也曾在此磨快了刀子
而它,秒秒都在刷新,阳光的红唇,只吻过它匆匆的背影

丝绸和布衣,一再烂成丝缕
钢刀折断,沉入河底
泥沙一代掩埋一代,一代代大同小异。河床抬高
雨落四季,灰白的炊烟,飘过旧屋顶和新屋顶,地方志说
江水一再离经叛道
我看见时,它已不是当初的样子

那一夜
喧哗止息,江岸静寂
地球卸下担子,停止了周而复始,盖着青草,朦胧睡去
水啊
平静地咽下有无,动荡得多么神秘!
——如果你也像我一样
乘坐黑夜的小舟
在幽暗的江面
渺小地爬行
仅见几条星星的银鞭,在水中,轻轻喘息



24.
《致萧统》

我来建康,只为你一人
在玄圃,在荷花池,在一棵古榕树的浓荫里

在你出生之地的襄阳
登上昭明台之巅,也看不清十里烟堤

时间要崎岖多少路,我要转过几世几生,才能遇上
一个这样完美的男子
我从襄阳来,只为寻你一人

太子,春天倒塌,压坏了闾左的房子。雨一直不停
五千件寒衣去年冬天就已告罄
你派去暗访的人,回来时,眼神能滴下冰
他忧心着,你明日的餐桌上,定会撤掉仅有的一道荤

太子,池州旱情已缓,吴兴恶龙已擒
今夜,你当安寝
你看,萤火游于草丛,城头月儿正明
书案上,一叠叠选文,它们暂存于夜光之杯

荷香阵阵。犹似清音。四百八十寺,寺寺轻敲木鱼。
太子,你当安寝。


25.
《挽歌》

一切的悲哀都是时间预设的结局。牧草绿了,又黄了。曼陀罗开了,又谢了。相爱的人们,聚了又散了。一个男人,在斯芬克斯的谜语里走完了他短短的一生。不久之前,他还如南山一般壮实,庇护着众多的儿女。当太阳收走了最后一缕光与热的线索,他也在重症监护室里呼出最后一口气。没人告诉他医生的诊断,心肺功能衰竭,他尚未做好死的准备。
灵堂之前,儿女匍匐一地。哀哭之声,滴落成冰。遥远的地方有不冻的溪水,生命树上的果子是神为自己准备的。他们的父亲只是个凡人。他们,也都是凡人。
凡人的生命是时间暂时的载体、偶然的宿主、易碎的容器。它在树上发芽开花结成果实。然后,当一阵风从虚空中吹来,就不得不抽身而去,坠落淤泥。
一切的悲哀归根结底都是时间的悲哀。被标记的时间正如白马桀骜的唇间被塞进黑铁的嚼子。从那时起,它就不再是无始无终无限循环的。它,线性,单向,停不住,挽不回,身不由己。
午夜(即零点),鞭炮声声。



26.
《十一月的秘密》

一.


我终于没能坚持到最后
看到公鸡率领一群嫔妃走向远处空荡荡的田地
看到太阳天真的醉意在混沌的池塘边渐渐散去
看到祖先的土屋,瓦楞上的草茎,断流了最后的水
我放开喉咙,嘹亮地哭泣

二.

错过三月桃花和父兄手臂的那一个
如此急切,将奔赴谁的邀约?

子夜,吹熄所有的灯
星星在山顶,已备好摇篮
花朵柔声,洁白的歌唱

三.

鲜血的爱情。固执的
珍藏。几易其主
历尽沧桑
索性一页页烧掉,烧成红色的旗帜,白色的灰烬
祭拜一回
避开公然的围啄,和淫邪的窥视
在无人的角落,在时间狭小的缝隙

一颗内里破碎、外观完好的心
是种族的黑匣子
安静沉睡,等待再次进化之后
打捞,和破译



27.
《风赋》

关掉音乐的刹那,窗帘恍惚动了一动。
我听见了风声,就在窗外。
风来自北方,它先于我觉醒。

这是一楼。墙与墙之间,
有着温暖的夹角。门前,
有竹子数丛,卵石,和雕花的照壁。
因此,我有理由猜测
它曾经有一刻的驻足。风
曾徘徊于此,就在音符填满空旷墙角的时侯,
它屏息谛听着风之外的声音。

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
它滑过山坡,灰色的小径,擦出火花般的哨音,
灌木低矮,草皮紧贴着干燥的泥土,
风已去,而竹林依旧颤动不止。
我把风当成光,以风为暗夜照明,
跳跃的笔尖上,反射的
全部都是风声。它追赶着方向,
甚至屋角那无比纠结的一旋
以及之后的别离……

残夜更定,凝露成霜。之后
朝阳依时而升,幸福一派狼藉



28.
《诗人之困》

阳光、大地的气息和日常生活的小小慰藉
提笔之前
我很想写写它们
我很想写一写埋头工作的人们
我很想,稳稳当当地接住所有的汗水和收成
加一些撇捺,减一些竖横
写着,读着,我走近你们,你们爱上我的字
蝇头小楷清秀可喜。暂时忘掉
回家的人,走着走着就丢失了脚印
天使折翼,掼出怀抱的婴儿
现场,血迹,罪证,不过就是衣褶之下的虱子
失掉了信仰和亲人,也无须流泪
我想写一张柔软的长沙发
收留疲惫的身体
僵硬的肉,麻木的骨,和缓慢的心
写地心的引力,从磨道走出,拖着松弛
我想命令我的诗句,与大多数的行为
方向一致
最后,我还要写一枚神奇的药丸
助眠,安神,给你爱情
抱着你
一梦到天明……

但:我竟然不能!
我是怕么:
你们睡了,把我丢给失眠,独坐黑夜里……



29.
《我原谅了你,尤拉》

苍老的白桦林背后
忠诚的夕阳渐渐沉落下去了
尤拉,我原谅了你

在苦难的年代里,有个人爱他
这是多么不容易
完全应该庆幸
应该感谢她,在寒冷蚀骨的白夜
陪他守住半截蜡烛的颤栗
而在他们对面,正密集着狼群枪口般的眼睛

当窗帘被取下,而后门窗倾颓
心,成了人们最后的、唯一的、破烂的风衣

尤拉,现在已经是春天了
远道而来的风,“带着刚切开的新鲜白面包的味道”*
融雪洗净了着火与灭火的痕迹
恢宏的天空下,俄罗斯黝黑的土地
正在迎接新的爱情和孕育

树木新生的嫩芽知道你,我知道你,尤拉
你还有另一颗受难的灵魂——
你忍受着高贵、善良,忍受着
一切的美。
……眼含热泪

*注:读《日瓦戈医生》,怆然涕下!引号内为帕斯捷尔纳克原句。


30.
《别甬江》

一低,再低
江苇之上,有我视线不愿越过的事物

岸是旧的,路是新的
新的挤着旧的
甬江之水滔滔东进,旧的领着新的

露重秋晨
新掉下的一片叶子,不动声色地轻抿嘴唇
捡起它
仿佛是我余生唯一重要的事情

推到一些墙,另一些
必定会长出来
法王禅寺,或其他的庙宇
如江畔莲花,拥有不败的生命

作者: 北京殷晓媛    时间: 2014-2-6 18:08
来问好老友黑光兄!洋洋大观啊!
作者: 黑光    时间: 2014-2-7 08:21
李明利 发表于 2014-2-6 10:52
关注!

谢谢,新春大吉
作者: 黑光    时间: 2014-2-7 09:50
北京殷晓媛 发表于 2014-2-6 18:08
来问好老友黑光兄!洋洋大观啊!

谢谢,互勉
作者: 老闷    时间: 2014-2-7 10:51
新年好!
作者: 黑光    时间: 2014-2-7 11:34
初五过后下雪了,西安新春第一场雪,连续下了两天,盖住了柏油路面
哈,瑞雪兆丰年:)))
作者: 黑光    时间: 2014-2-8 10:29
老闷 发表于 2014-2-7 10:51
新年好!

问候老兄:)))
作者: 黑光    时间: 2014-2-8 10:29
老闷 发表于 2014-2-7 10:51
新年好!

问候老兄:)))
作者: 黑光    时间: 2014-2-9 00:59
孙成龙 发表于 2014-2-4 15:55
提读问好

谢谢支持
作者: 黑光    时间: 2014-2-10 12:52
自由加入者可将心仪之作跟帖于此,谢谢:)))
作者: 黑光    时间: 2014-2-11 06:47
《良心深处的对峙,厚重情思的内敛》——读黑光2011自选50首
文/牛泽群

诗人黑光与考古学者徐进是同一人,这个事实长久以来并不为人所知。因此,当“第五届珠江(国际)诗歌节”组委会宣布,“2010年度诗人奖”获得者是徐进时,诗人以外的与会者大都面面相觑,不知道徐进是谁。“徐进是陕西诗坛最低调的诗人。”著名诗人周公度介绍说。
“我这辈子只参加过两次诗坛的活动。2000年一次,参加省作协组织的陕西诗歌研讨会;还有一次,就是今晚。”徐进告诉记者,虽然他的职业是考古,但他写诗已经有30多年,只是他一直觉得“物不能以类聚”,一个人要把诗写好,一定要孤独,并进行独立的思考。在徐进看来,一个几乎连私下聚会都不参加的诗人,当然是低调的。只是,低调是为了写出更好的诗歌。
世界给我们展现了相矛盾的两面,一是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另一是所谓的同性相斥、所谓的“同行是冤家”。哪一面是真实的呢?都真实。这种矛盾就物来说,是造物主的“和而不同”;就人来说因为我们人类早就把自己严格区分于“物”,那种骄傲的心理不待协调已经一致:前者“使”,后者“使于”。我们多么骄傲,除了撑、烧,还把木头镂空,充为闲雅;我们把凶残的狼驯服成使唤的狗。区分之始,“物伤其类”,也再不适于人了。狼,饿死也不食同类。一切决斗的动物,败即止,决不杀。只有人类,是宇宙中唯一残害同类的唯一(自称)非“物”者。所以“人以群分”不过是相残的准备,稍略曲折的例子如独裁者治下越多越紧密越好(极致如脱北者竟至死罪),空旷草原上孤独的牧羊人无论做出的决定对错,也无论治下羊的多寡,都不会被顾名思义安以独裁者名。不曲折之例比比易援,都证明着矛盾是臃杂浮现物下张紧着的刚性拴索。人性中这丑陋的一面,并不只是人性之副,而主为善,才使得人类得以繁衍赓绵,不是,使人类存衍的主因是人这回再也无法独别于物性的人性中的:恶死贵生。人莫能外,爰有其类生生不息。
所以“物不能以类聚”,作为谦辞使我惊讶,它分明是苞含着一个智者的睿达和透识的无情的批判语。这句话也不可能不与他的诗有关,我们应该能看到。《独处》:

独处,是一盏灯与一支烟的纠结。
灯下的憔悴族,属于灵长类的       
一支:人,你,或者我。

憔悴而暗淡:一种被牵引的感觉。
青烟弥漫:一种窒息和恍惚。
急刹车:一粒无无的解药。

无无而呜呜:歌,或者哭——
虞姬的王走了,绝了东方以东;
耶路撒冷陷落了,折了西方以西。

诗篇和刀斧的嬉戏,煲出流金岁月;
煲出鲁迅的烟斗,犹太人的哭墙;
煲出无边的空旷,寂寥,和伤逝。

“我倦矣”——四围之墙没有影子,
但有胭脂,枕头,纸巾的殷殷守候;
但见倦者当年,浅酌老酒,在灯下小憩。

(作者注:“我倦矣”,语出蔡元培辞北大校长时的便条,开篇曰:“我倦矣!‘杀君马者道旁儿也’。‘民亦劳止,汔可小休’。我欲小休矣”。)

这是一首颇耐寻思、颇值发掘的佳作。《淮南子•道应训》:“予能无有矣,未能无无也。及其为无无,又何从至於此哉?” 高诱注:“言我能使形不可得,未能殊无形也。谭嗣同《仁学》二二:“无无,然后平等。”这是绝对意义上的平等,是清零后的太一水平面,是众生之源的本象,无疑是宗教元崇神性的境界,但对于诗人又在孤独深处有着熟悉的和并无解药的亲和力。《从旧梦里醒来》:

从一个遗失时间的旧梦里醒来
那个被阳光和海水浸淫
的葡萄牙人——
埃•德•安德拉德突然
开口说话

他说,他变成了晶体
结晶在白色之上
明净的光环
层层叠叠
一直铺到大海海底
和寰宇深处

他的话
好像是对我说的
我环顾周遭
空无一人
只有白色
和白色上的白色

《在夏天,想起了一些诗句和诗者》:“这是夏日:空气明亮,剔透,/我想起了“白色上的白色”;“再次想起‘白色上的白色’/在一本书里——安德莱德,/二十年前我们第一次相识”。如此地萦绕。安德拉德《白色上的白色》:“在你的深处/所有的音乐就是一只飞鸟”;

在荒凉的墙壁上,在垂直
荒凉的白色上,
残留着一滴眼泪的痕迹,
或者如此微小模糊的
任何东西。
手在大地上书写:
没有其它的葬身之地,
阳光
一朵一朵地被刈割。

在结尾:“有一天我将伸展四肢/躺在那棵无花果树下,很多年前/我看见它孤独地长大:/我们同属一个品种”。白色上的白色,与无无之境,存在着形之上的连通,都只隶属于孤独。我们无意顺着苏轼的“高处不胜寒”说思致越高便越是孤独,但起码可以反向观察那些猫呼狗唤的自足者。孔子说:“莫我知也夫!……知我者其天乎!”后儒却公然篡生出“君子慎独”猫狗现象学,以及“人莫我知,君子所耻”的圈栏标准。我们看到西方的和中国汉以前的思想家莫不孤独,孤独是独立的大于3/4的充要条件,已经典型到了美国西部片中孤独的牛仔,他们能被什么强加于身呢?只有死亡。而中国的武侠情结则永远是师承和帮系。我无法想象真正的思考者和追求者,能够怎样与不孤独相和谐的,正如我想象得到和谐社会,像挽救病人一样挽救孤独者,是在意图于什么。“一个人要把诗写好,一定要孤独,并进行独立的思考。”我敬佩这样的孤独者,这样的低调的诗人。事实上一首诗能读懂文本意义上的七八成就很成功了,而文本意义又与诗人心中起落的诗意有多少成的涵盖呢,所以诗决不是为了宣泄孤独,一定程度上只是为了自豪地展示孤独。杜甫的《月夜》美国汉学家限于形式只能译出八成的意思,已经打动了不少读者,如果杜甫再世,他一定毫不介意,他会认为中文注笺的自认为的十成,也不过七八成而已,如果他能用语言说清楚那十成,后人的理解反而必剩三成。黑光的《苏醒》“东来西去的风伯啊,你吹醒了/虫子们的食粮,也吹醒了/我心中的死者”。他心中的必定就不是你我心中的,每个人心中都有唯一的一份“死者名单”,就像有人说的一旦诗成,文本就不再独属于作者,它让我们欣赏作者的孤独的同时,也享受自己的那份孤独。
也许我们还可以从另一个具体到时人的角度,来看低调的诗人。在由锢锁钳制忽然不无心机地一下子向某一几乎是设定的向度开释,纷纷然涌现的是什么?有人还在议论中国是否有诺贝尔文学奖得者,我尝嗤之以鼻:根在,花在;根是臭的,花决不会香;永远,永远,你只是芬芳的衬照背景。涌现的是低级次质的繁荣!那繁荣,以度量,可获N次诺奖,以质衡,垃圾为多。也可以说是垃圾场式的繁荣,怎么可以觊觎鲜花盛会的嘉奖呢?你走在设定的向度,不是你的错,你走着却误以为是你真实应该的选择,就是你的错了。笔者祖籍山东,父亲50年代大学毕业先分配在抚顺电厂,几年后回京,他终生鄙夷抚顺那一带他的古近代老乡们谈吐时那土的掉渣的大茬子味。我本人毕业后在鞍钢实习,我亲眼见饭馆中衣着土洋的靓女当众双手持着大骨头棒子晃头大啃。如今,那一带的赵本山,凭着一口大茬子味的下三滥二人转小品,早已是中国文艺界的头牌老大了;一个全世界文化史上阙如的,本国史上原不入流的,只是戏子们练习的属种——小品,已经是中国文艺殿堂的标志性精华了。对他和他的小品着迷的有十多亿人,“春晚”没有他就已不是几千年传统的正常的春节了,你还幻想这个国度能有大批贝多芬交响乐、莎士比亚戏剧、国粹沉淀的京剧,原生态民歌,以及李杜大雅的爱好者,从而形成金字塔基层人数优势以顶出杰出的尖子,去执国际风云大奖、荟萃舞台的牛耳吗?这个向度预设的思想基础之一就是:庸俗化无害于体制的稳定,反而有利于。至于它有害于这个可怜民族的肌体,那是慢性残害的,管他呢!所以(此处略去周知的大段情况和逻辑判断),真诗人,不可能不低调,不可能不孤独地低调,不可能不低调地孤独。
人诗合一,诗的“低调”体现在“内敛”之外,也像诗人一样有着若干层面的体见,比如没有故弄的技法,除了《杏花满地》、《绝好嗓音》、《那一拨拨被遣返的人》、《面对》、《一柄伐钝了千年的斧子独自走出森林》、《时光倒流的景象》等少部分采用现代表现手法外,基本上都是质地的传统抒情表现法。有关表现手法,这个时代已经逼得人们不能好好说话,不能好好写诗了。诗不是哲学和思想工具,它不应该像哲学和思想演化史那样地每基于先前地进步,也就是每废前说而开新论,古希腊哲学在哲学领域的意义更多体现于人们对早期智慧启蒙的尊重,正如人们虽然指出了亚里士多德的许多荒谬而仍不减其伟大,因为近代哲学早已覆盖了古典的,现代的又覆盖了近代的。但诗歌作为艺术形式多只是一个时期或一部分人的嗜好口味的开创,并不存在替代、覆盖和淘汰的问题。从文艺复兴时期的风格,到相反的古典主义时期,再到又反其道的浪漫主义时期,及至现代时期,现在的人们对各期佳作的喜爱,毫不顺时轴递增,反有递减的现象,有谁说过莎翁、斯宾塞的诗歌过时了不再好看了?有谁因为惠特曼不属于现代派就不把他的诗歌向学诗者推荐了?自唯美主义、象征主义出现以来的现代派诗歌作者,其作品往往就呈现多种风格倾向,其身份也多是双重或多重的,只是哪一种出名了,遂被贴上标签入史。其类似于发明米粉肉的厨师实际上天天也在吃原始蒸煮的大米饭,只有极少数愚蠢者才认为米粉肉是几千年大米饭的进步,于是米粉肉就应该完全取代大米饭、废了原来的而开创全米粉肉时代。当前中国新诗坛不无这种隐意识,好像写诗不整得怪、玄奥、让人读不懂,就不成其为诗;一旦写出让人读懂的诗了,就自惭无以立;不人为充满现代味、后现代味,就会被人标上out。其实再过三千年与三千年前的人本质上无别,思想情感里路也无本质之别,现代派和后现代的表现技法,只是给你提供了更多的选择,而你与莎翁,与古典主义的贺拉斯,与浪漫主义的雪莱诸诗,乃至与李杜、易安、黄仲则、纳兰等,感觉到在情思上暗符、想表达方式上暗合的时候,总是占主要的,甚至更早的史诗中的英雄主义情结,马克思说那是“人类童年时代的产物”,难道不也是每个“人童年时期的产物”乃至影响一生吗?难道那不具有永恒的魅力吗?你不可能诗兴每次发作,都是现代派情思的发作,都充满了非理性因素,都涨斥着异化主题的欲能,都可归结在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学触生的超现实主义的梦幻世界中,都无法正面表达而必须用象征晦涩隐喻写毕才能睡下,都不禁身心情思飞越各阶段而直抵先锋之前沿。你是现代人,但你的触景生情,是含盖杜甫的而不是摈弃杜甫的全异的后杜甫型的。艾略特的《荒原》,据其自己说是“一种意念的音乐”,连与其同时代的诗人兼评论家阿伦•塔特都说“一个字也看不懂”,我们又能真正看懂多少呢?与其故意因慕名而沾形带影地模仿,何如只驱使于自我的原兴?所以既然是我们被提供了更多可能,我们就应该是做恰当的选择,当适宜用现代表现法时则用,当适宜用传统表现法时亦不弃,而不是一味和一律,不是罗营耍枪——只看前不顾后。我觉得就此,黑光诗人做得非常到位。《清明的马头琴》:

是什么声音,凿空了你的城。使
海水老去,云朵走失。让一只
鸿雁,盘旋于马头琴的上空

这是子夜的水。是黎明的蓓蕾爆裂于
无梦空间的好时辰。是抚琴人和草原之驹
且行且退,消失于《天边》的一刻

哦水仙睡了。梨花和桃花醒了。在清明时节
被一场及时的雨打成碎片。我愿意
纷纷扬扬,委身泥土和根……

2011-4-5
(作者注:是夜,听贺西格马头琴曲《天边》,通宵无眠。)

这是一首很传统的抒情诗,质直、纯粹,迸发的情感叠排而不设计迂回层次,表现手法单一而少涉人力的外加牵合,给人以冲口而出、一气呵成的情感宣泄的接受,让人有充足尽兴的酣畅,暗呼足矣,足矣。对我来说,听过现场牧民家的、非表演的马头琴,那种如泣如诉、古朴如在天边的悠扬之韵,非此种无以表之,而且假设用现代派的某某主义来写,是多么的赘疣之于冰肌。表现主义的宣言说:“世界存在着,再去重复它毫无意义”。愚不敏,有些东西我宁愿重复N遍,有些则第0遍也不想要。
另一种“低调”的体见,在于诗的简达而不衍。诗贵于此,我们买白菜时,现在已经是简达而不衍的过程:不会遇夹带着市场经济或领恩概念的捆绑销售。诗歌中为求深邃、醒人、丰满而过多牵强引出的衍生东西,往往令人生厌。黑光的诗歌,基本都是中短篇,但并非由此,其简达不外衍的风格,是意构和篇构决定着的,也是语言的冼炼干净支持着的。

《驻马店•1975》
——与青春有关的日子

板桥。石漫滩
这一年父亲送我下乡
有人说,神睡了
紫禁城的太阳在消褪光芒

白的手和白的肚皮也漂来了
像山芋。像猪蹄。像水饺
有消息说“狗已经死亡,牲口
已经死亡,人民已经死亡”

这是八月八雷公暴怒。我
听到了九州之夏的怯怯哀声
这是二十万生灵涂炭。我
记住了河南•驻马店•1975

这首当时单贴出时就曾打动了我。有人说好诗抵得一篇雄文,我尝以为那是因为为文,总需要八股形式,要完整,反赘而不尽。诗,别之于在径直剪取和高度凝练,所以贵在本色之冼炼。驻马店事,有太多的话可以说,但黑光把它们削成一根刺,直刺人心;还可以有另外方式:不削,让翻倍体积的有刺有疙瘩之物击人。孰优孰劣,自然可见。
至于属于诗道正科的“内敛”,也就是常说的一定的自我节制或压制,与其说它有着情思厚重的前提,不如说那原是为诗的根本前提,只是它更形象地显示出来了:如果轻薄,再压制就没了。按雪莱的说法,一切文明产物,皆诗情弥具。维科、克罗齐辈说:普天之下,人人皆诗人。如此可知,内敛实际是两个步骤的省略说法,第一首先要升华,继而再节敛。就近取譬,黑光的《驻马店•1975》正是如此,《隐遁》、《凿空》、《日子》、《永生》、《面对》、《剔水》、《穿越》等等也皆如此。不必非要一位考古学者才能厚重,不必非要学富五车才能厚重,“诗有别材,非关学也”,“诗有别趣,非关理也”(然非多学、穷理......不能...),我只说是“情思”的厚重,积蕴各异,形状各异,斑斓而无圭臬,唯其厚重,斑斓得才有品位;唯其厚重地斑斓,民族品位才可忝列于世界之林,才可过问诺奖之鼎重有几何;唯其斑斓又厚重,才实现“诗道广大”,才不再问诺奖事,回归我中国诗之国度尝有之独绝于世的至高荣誉,像屈宋李杜韩柳苏辛黄一样活得自然、写得自如,却孤陋寡闻到竟不知还有劳什子诺奖一回事,可求取大能补足炊米川资。这就至少不是现在有些一日十首的快餐式或市场式或功利式的方向。
接近最后,关于“良心深处的对峙”,我想不必也不便展开切题了,归根结底,欧阳修说的“诗原于心”,诚哉斯言!我读黑光的诗,感觉是他深处的良心一、一地与自己的和与自己有关的机心、现实、世俗、恩威、可抗的代价与不可抗的湮灭、聊以寄托与失望彼岸之间的,相互对峙。其实这也是我判定好诗与否,以及畸形思致环境状态下不可能追求文学的根本意义,便转而求其次的达与否,或者换句话说采用适宜的方式,真正贡献于人类的精神文明于涓滴与否,再或者换个比喻,你是否根据天气穿什么衣,而不是从画面上看见人家穿什么衣就跟着穿什么衣,这一类的私我标准之一。当然是其要者之一,这个标准是两维动态的,李杜苏辛黄时代,没有国家民族天地良心的各完整而独立的感念,国、君、天、天下合一,钱谦益吴梅村时代,又有另一种合、分,王国维则续前淡漠中又有新的变异(有人说他自尽是为满清亡而尽臣之忠,真让人笑掉大牙,岂不知他是中国最早渐受西风之士),中国新诗肇始的尝试派、新月派等,与四五十年后劫后余生的昌耀、洛夫等如何的异中之同,而北岛、食指、芒克及其他各地诸杰,又与上者如何同中之异,而以下迄今,异中之异,时异身不异或时异身异,又岂因喧嚣所掩?市有琼瑶与野有遗珠都是暂时的,时间大潮之后圣坛上的是不分朝与市与野的,只认时实对应的货色,红山钩玉的精美,远不如现代匠手之出,商周青铜,质型难比乡镇级铺子的,但我的标准是动态的,在瞎之前。即使我如“奴隶”其字义源出的被戳瞎一目,尚有一目。我深以为,在此上与黑光诗人的心是相通的,所以读其诗所隐感,也有共鸣。
黑光,抑或徐进,因其低调,也因其沉潜,独处,于读者、于诗界都显陌生。但我相信,随着时间推移和文本披露,人们会逐渐认识黑光。

牛泽群2012-1-2于北京

作者: 黑光    时间: 2014-2-11 09:20
银杏树考证
文/周公度

考古学者、诗人黑光,在我的印象里不是人。是一株古银杏树。
这个印象一旦确定下来,便愈来愈深,难以拂拭而去。
事实上,他与银杏树相似之处的确甚多。他与同事合作,编辑过两卷《陕西文物地图集》。是书被国内古玩界称为“盗墓圣经”,把陕西境内的文物具体到每个村庄,每条河流,每座土丘。记录着这片承载着中国历史上所有辉煌的土地上的丁丁卯卯。
银杏树也是如此。科普书上,它被称为现存种子植物中最古老的“孑遗植物”。“孑遗”二字太霸道了,直接将时间推至三、四亿年前。那么,他定然熟悉冰川时代的秘密了?
应该不是冰水,而是尖锐的冰山冰凌。他的模样即是如此;他看上去绝对不是那种心平气和、和颜悦色与人说话的人。也许他想一个眼神就让对方言听计从。也许恰恰相反,他在有意与“相由心生”的古谚语作对;在给女儿的信与诗中,他展现了他温柔的部分。
但他的诗文中更多的体现出了火焰的形状与气息。炙热、锐利、突兀、倔强、急遽、直接、仿佛柔软却刚硬、蛮横、时时刻刻、不由分说。
这是火山的气息。不是日本的富士山,而是说法语的非洲刚果的活火山。
法语对于他不是似水柔情。而是对革命与人文传统的推崇。在我对他的阅读中,他几乎没有写过他的爱人;仿佛他的爱人是乞求着嫁给他的,他不能泄露一丁点儿爱的信息防止她哪怕是一丝偶然的骄傲。这简直不能让人忍受。
他感慨的是时代。
他歌颂的“革命”不是暴力,而是对崭新事物的宽容掌声,对自由意志的呼声。他赞赏反抗者。赞美生命的热度。赞美意志与天的尊严。甚至赞美苦涩与砧板的伟大。他有很多起句不凡的诗,让人想起聂卫平,“前二十手,天下无敌。”像在抒写一幕希腊悲剧。
当然,他经历过漂亮的战役。现在侧耳倾听浩瀚的风声。
这又是松树的性格。在岩石间总是比在松软的土壤中生长更快,更繁茂。
我很想问下他的生辰八字是什么。银杏树都很高大,树枝是柔软的吗?我需要爬上去折枝看看吗?
我甚至买了一本金盾出版社的《银杏栽培技术》。
他为什么还不叫我去喝茶?

2013.4.26

(《家书•岁语•日志》  黑光著   随笔集 )

作者: 黑光    时间: 2014-2-13 09:31
                                     周公度:  月光在山上——读《灰喜鹊》

     我有一个诗歌观点:长诗验证一个诗人的愚蠢等级。读何三坡兄的诗集《灰喜鹊》,几乎全是十行之内的短制,表达得宛转、暧昧又清晰、直接,只言片语之间,山水植物小美人层出不穷,隐约汉风穿行,全部是我想象中的美妙佳构。我由此更坚定了这个想法。
     对于平常的耐心之人,微雨一天即可,暴雨半天即可。但对于何三坡,常年累日,哪怕《百年孤独》,他都拥有同样的乐趣,因为他的欢喜在于雨,而不是时日。我太喜欢他那大寂寞的样子了,寡言少语,又与这世间的每番割舍有着无限的大深情。
      浅薄、愚蠢之辈对于史诗的认识往往以荷马、但丁为例,限于万言巨著。其实哪里有《诗经》中的中国诗人一样举重若轻。欧洲的史诗,全是浮夸的故事,生硬的叹词,而在商周之际的中国诗句里,到处都是田野一样切实的情感,星辰一样闪烁的朴素场景。
      有生民之诗,也有神话之史。但同是美人的赞歌,老欧洲比拟为物质,老中国却化为自然。在何三坡的诗中,他承接的是古典之露,晨雾与薄暮,山泉与院落,我看到月光明媚,清澈绝伦。“鹊鹊其声,有女来临;布裙振振,望山涉水。”他不在两汉,他在先秦。
        2008.12.31 西安
作者: 万宽    时间: 2014-2-13 10:27
本帖最后由 万宽 于 2014-2-13 10:29 编辑

胡宽前辈是我喜爱的诗人,他的诗歌蛮好的。问好,黑光,祝诗社取得更大的发展。
作者: 黑光    时间: 2014-2-15 08:29
春祺
作者: 黑光    时间: 2014-2-16 11:22
万宽 发表于 2014-2-13 10:27
胡宽前辈是我喜爱的诗人,他的诗歌蛮好的。问好,黑光,祝诗社取得更大的发展。

谢万宽吉言:)))
作者: 北京殷晓媛    时间: 2014-2-16 14:38
继续支持!
作者: 黑光    时间: 2014-2-19 06:47
《诗歌周报》第96期“流派诗选”编发西北大学《我们》社团“诗五首”
http://www.zgsglp.com/thread-242402-1-1.html

作者: 苏横    时间: 2014-2-24 13:21
黑光 发表于 2014-1-28 12:40
此亦无奈之举。但凡社团至少也要3人以上。大学时的成员均以封笔。个人不宜称社团,而流派展得有一个名谓 ...

老师,如今的西大连一个像样的文学社团都没有,学生想要在西大组建一个,这个念头由来已久,如今有幸遇到老师,妄想借来【我们】之名再举旗旌,以继前辈衣钵。如果可以,荣幸的话也想请老师多回校指导学生。不知您对此事有什么意见。
作者: 精品诗歌展示    时间: 2014-2-24 15:31
我们在路上~!
作者: 黑光    时间: 2014-2-24 17:50
苏横 发表于 2014-2-24 13:21
老师,如今的西大连一个像样的文学社团都没有,学生想要在西大组建一个,这个念头由来已久,如今有幸遇到 ...

【我们】是现成的,已恢复活动,注册于“流派网”。凡赞同“【我们】邀约”者,均可自由加入。倘志趣坚定,理念持恒,在西大设【我们】分部是可行的,俟有规模时候,我会去看看的。
作者: 黑光    时间: 2014-2-24 17:59
凡加入【我们】社团者,请多上流派网,并关注【天下诗歌】http://blog.sina.com.cn/u/1099961407和《今天》文学网站http://www.jintian.net/bb/index.php
作者: 苏横    时间: 2014-2-24 20:54
黑光 发表于 2014-2-24 17:59
凡加入【我们】社团者,请多上流派网,并关注【天下诗歌】http://blog.sina.com.cn/u/1099961407和《今天》 ...

好的,我积极筹备
作者: 苏横    时间: 2014-2-26 20:24


再捡一滴雨水,
黄叶会主持这场晚会。
阳光被裁减——
和渐渐风化的时间出双入对。
剩下没有人怜惜的
橘子熟了。

路灯不坏,
只给地上投射一洼洼水泊的昏暗——
白天被偷走了。


拐棍

我从没见过他
甚至照片
有一回,我梦见鬼
奶奶说是他想我了

只有看见墙角那根丑陋的木棍
我才会在心里轻轻叫一声
爷爷

钟楼·燕群

夏天傍晚的钟楼,
燕子成群,织一张
无人的网。

有人说钟楼正是一方玺,
镇着整座城的龙脉。
人来车往的洪流里,
它又多了几分神秘。

大驾光临的燕子了解
这楼百年苦心。
自以为是的我,找不到
一座小小的燕巢。

放羊娃说

放羊、攒钱、娶妻、生子
生子、放羊、攒钱、娶妻
……
放羊娃的故事传了无数遍
故事里的人笑,故事外的人笑。

当我也想随众大笑
笑另一个和自己不同的命运,
和羊有关的命运。
背后传来比笑更尖锐的声音:
你们,不也在放羊吗?

放羊娃的声音没有底气。
却足以让我掉入谷底。




汽车、火车、飞机,
我们变着花样。
那个叫“遥远”的词语
在我们手掌消逝,
眼睁睁看时间
被锻造为压缩饼干。

邮递员在退化,
人比信更快。
奔赴千里的匆匆一面,
能否长过泛黄纸上
你沧桑的脸。


日子

冷漠的风,穿过高楼罅隙。
只有耳朵,留下喘息般的呼啸,
只有记忆,悬了遗忘的耳朵。

堵住的流水有机会冲破,
落地的树叶再不能飞回。
后悔之症无药可治,
回忆也无意义。

一天不长,一天不短。
一生太长,一生太短!


年轮

一条条蜷起来的蚯蚓,
排列整齐。

火候到了,
一棵老树訇然砸地。
于是天空有了门窗,地面有了家具。
人,有了棺材。

瞧瞧,棺材里躺的,不正是下一条,
等待收割的
蚯蚓。


割太阳

休息够了,
我们以过客的身份开始割太阳,
一秒一秒
都轻松地喂给填不饱的明天。


太阳的哭声惊醒夜晚。
我凝望西天颓靡的红,
才明白它并不是因为疼。

这是一个秋冬不分的日子

这是一个秋冬不分的日子
太阳也无力区分
雨下的树叶让我想起
你头上被掳走的黑发
一丝一丝的种子掉进
我迟到的目光
它们
都成了无家可归的孩子




千万不要一想到你
我的身体就住满了
秋风的叶子
唯美的图画里
空荡荡
谁也着不了地


死土

薄雾拉开整夜葬礼的序幕,
萤火虫掌上一盏盏
灯影昏暗。

田里没有庄稼,
不知何时烙上的车辙
雨水像银带飘扬。
老房子里,
模糊的碎纸在墙上眨眼,
屋顶,蛐蛐在守卫。

我们只负责离开,不负责
祈祷。

黎明,
杜鹃用最后一声啼叫祭洒
村口年久失修的老槐树。


多年以后
      
多年以后,你看见的、听见的,
早已不属于你。

你混沌的眼眸
蒙着厚厚的霜雾,
如少年在田野撒腿跑出来的秋色。
任凭白发翻飞。
嘴角含着
自己从来都不愿听到的碎絮。
呼吸也变得多么不情愿,
仿佛动一下就要带走所有记忆。

多年以后,
还有人在你身边倾听,
是当年打伞经过的池塘,
蛙声阵阵,
点缀再也漾不起的涟漪。

你还用有生之年分割着,
梦和现实的距离。
那一天,躺在你怀里的,
已不是憧憬
——是那忘却已久的回忆。


经年

画下一纸烟霞,等待
并不比岁月多一点。
春风未解,你遥远的唇语
如何抚平每一寸临行的秘密——没有冬天。

雪,下在白天或夜晚,
红烛,光影拉长
或缩短,与天涯无关。
泛船载酒,酩酊的人没有黎明。迟暮
问候早安。

三月梅色、腊月桃花,
最好的季节,
一段心事轻掩。
忘记,那里曾走过。
你比什么都近,
却比我更远。


(以下6首可归一组,也可各自为篇)
河流之于我所见

于我所见之地,
北岸一天天被冲垮,
南岸一年年被挖掘。
流水越来越细,
河道越来越宽。

于我未见之地……


食道癌

年轻时,他总是这不吃那不吃。
于是他的食道也变得像嘴一样挑食。
未满六十,终于这也吃不成那也吃不成。
挑剔的他,把自己早早送出了人世。
只有苦,他丝毫不差地
吃了一辈子。


殡葬日

曾经亲手打破儿子脑袋
把他赶出家门的父亲
被渐远的白色队伍绑架
九十多年陈旧的肉躯
抓紧了整个椅子

三天以来,他从不饶人的舌头和瘪唇
没有嗫嚅出一个像样的字


哀乐

熟悉的乐调笼罩整个村子,
老人潦草结束了一生。
当我刚开始用哀婉的口吻
叹息他的不幸。
马上被旁人把话题夺走:
老头这下才开始享福。


一个农村老妇的死亡

过年回家,
一座新坟包孑然而起,
我忘记那是长在谁脑袋上的意外。

两个月前还见过她的我,听说
她自杀了三次,
终于成功。


自尽的农药

自从村里那个女人喝农药自杀之后
我们家的农药生意似乎更好了。

是不是因为
事实证明了,我们卖出去的农药,
不仅能杀虫、杀草,
更可以杀人?
作者: 黑光    时间: 2014-2-28 23:26
精品诗歌展示 发表于 2014-2-24 15:31
我们在路上~!

嗯,我们都在路上,昨天,今天,明天
作者: 黑光    时间: 2014-3-7 09:55
苏横 发表于 2014-2-26 20:24


再捡一滴雨水,

欢迎作品展示
作者: 黑光    时间: 2014-3-10 11:11
北京殷晓媛 发表于 2014-2-16 14:38
继续支持!

晓媛春好:)))
作者: 段联保    时间: 2014-3-11 15:16
拜读
作者: 黑光    时间: 2014-3-12 12:54
                西娃:诗说:一切有为法,如幻如泡影

        1,我说过,我不喜欢在“诗”之外去谈诗,“诗”不需要它以外的东西去填充。相反它是一种削弱,甚至对读者的想象空间的次次掠夺,我以为,诗不是给读者塞入了多少,而是为他们的想象空间打开了多少,对他们阅读此诗时撞击了多少,让他们获得了多少感受……而去谈如何写诗,无疑塞给读者堵堵围墙。
        2,在网络上,实际是在我的博客上,我一次次对称为老师的人说:请叫我西娃。在写作面前,我不是任何人的老师。我不够格,在诗面前,每次面对一个题材,我都是一个新手。我的笨拙和面呈难色,只有我的电脑和我屋子里的物件看到(我从不在有人的时候写作),这并不比一个自闭者要去到人群交流更局促。我永远无法像掌握了诗歌真理的人那样,对读者,或者我明天的写作,进行谆谆诱导。所以,我要对所有在“诗艺”面前匍匐而前的人说:我们是同学。你面对的问题可能也就是我面对的问题,也许我的任何“法”,仅适于我自己。
        3,在读《金刚波罗蜜心经》时,我记住了两句对我影响很深的话:一切圣贤,皆于无为法而有差别;一切法,如筏喻者法,不可执。在诗面前,任何诗者,都有面对她的方法,这些方法是千差万别的,绝不固定的。于是她形成每个人诗的不同。同样一个方法,在这首诗里用过,她像让你过江的筏子,丢了它。面对下一首诗,可能你像一个要坐飞机的人,背着筏子干什么,她会成为你的负担。
        4,我在02年到06年坐禅期间,每天基本上用一个小时,静观一个汉字“藝”,它是我的上师用毛笔字写成的楷书,贴在我墙上的一个字。一是让我集中注意力,把意念集中于这个字上,通常初禅者观上师像或集中于一个法门,手印什么的,而我的生命与写作有关,我的上师就用了这种方式让我集中。二是因为他希望我在禅坐中,悟透“艺”的含义,对我的写作有帮组。我一次次把这个字拆开又组合,组合又拆开。仅从字面意义上,我悟到:无论你飘多高,你必须把自己落入现实中,而包裹你的是你的本质,一个弹丸一样的东西,曰魂,曰核,曰亮点,与本性并肩而行。形而上,形而下,实与虚,锋利与柔软,互为对峙的东西与“我”融入一体……后来,我在诗写中,渗入了我的感悟。当然,后来还有别的感悟,还有别的文字的繁体字,进入我的静坐中。
        5,当你到达一个境界的时候,任何一个文字,都是一个生命,他带着自身的能量进入你的组合中。创作一首诗,就像创造一个生命。我们用了多少心血,多少时光和爱意。一首诗去到人群中,她带来回声。
        6,我喜欢烹调,在烹调的过程中,我会自然想到诗。比如在馒头时,我会花很长的时间去揉面,揉出劲道,揉进自己的体温,专注和耐心……由此做出的馒头不会差到哪里去,只要后面的程序没出差错。我因而引出诗,很多诗语言是散的,构架与诗核是散的……像面都没糅合在一起,就蒸出了馒头。还端出来放在了桌面上。我告诫自己不要写出这种诗。
        7,我排斥一种惯性的写作。面对每首诗,我都企图给她一种与别的诗不同的叙述方式,叙述口吻,表现形式……(在我知道要写什么的前提下),我能肯定不同的诗有不同的面貌,而写作的过程是如何找到与之匹配的构成,我由此耗费了很多的时光。写作的时光也是跟自己以前的写作惯性,习气作对的时光。
        8,我有喜新厌旧的癖好,在别的地方,这种癖好没给我带来任何好处,而在写作上,它甚至拯救了我。我要不停的去琢磨新的东西,它减少了我的复制性写作。
        9,我已经远离了灵感对我的带动,当“灵感”突然而降时,我会压抑住自己,在本子上,文档里,匆匆记一笔。一周后,这东西还在我内心,我会坐下来,慢慢写。若果它只是一闪而过,无法让我接下来沉淀出好的东西,放过这种灵感没什么可惜。这可以减少没必要写的“诗”。
        10,我平常不会轻易触碰诗,多数时候,我游离于诗外而看别的书,在诗以外的地方消磨自己。我有意拉开与诗的距离,从而等待与诗的生疏感和逢迎感,我要得是宛如与情人久别经过相思的苦闷后猛然相遇的那种激情,渴解,以及内心的震颤。长期呆在诗里,她会让你惯性,麻木,熟视无睹。距离可以保持自己对诗的灵敏力,仅对我而言。
        11,熟悉我博客的朋友,可能已经觉察到我的一些习性。我写一段会停下来,以此中断对诗的惯性写作,从而思考另一个段落诗歌的写作。还在于,我要彻底忘记前面写过什么,这些书写过程中留给我的“法”。“太会写了”是我的禁忌。
        12,当一段落的诗写完成后,我不会马上发出来,我会用10天以上的时间冷却它们,当我再次写诗的欲望唤起后,我会拿出来,其中再也触动不了我心的诗,我会删除。我留下的诗远没我毁掉的诗多。
        13,一个题材来临,我会横竖挖它们可能的通达地,直到再无可挖为止。这个题材在我内心装了多少可能,我会一次倒尽,从不会想到再留给第二首诗的可能。写好后再凝练,再减法,再把10句完成的,尽可能用一句去完成。
        14,我有时也会硬着头皮去读我反感的诗人的诗,当然是别人吹捧的那些大师(国内国外的),
        我以此来消磨我固执的诗观。
        14,在我的一个柠檬色的笔记本里,间断记录着世界很多位诗歌大师的诗观,有那么几年,我背诵这些“法”,这些法和观念,让我形成对诗的看法,我以他们的诗观去阅读诗,诗写。我在别人的影子里走得歪歪斜斜,很多时候也无从下笔。翻开这个笔记本,有如下句子:
        诗在顶峰上显得格外外在,诗越是复制到自我当中,就越是通往了衰败的路(歌德);不是情感,而是词汇构成诗(马拉美);诗不是情绪的放纵,而是情绪的逃避,诗不是个性的表达,而是个性的逃避(艾略特)……这些大师的在我写作的过程中,或多或少的产生过影响。当有一天,我一声暴喝“去他妈的”,扔掉了他们。我想说的是:诗是他们说出的这些,而恰好诗也是他们还没说出的那一切,诗对我们的诱惑,就是我们去找到他们还没说出的那一部分。当然,我也企望读到我这篇文章的朋友们,也一声暴喝:去他妈的,然后扔进垃圾桶,去找到我没说出的那许许多多,所有诗者还没说出的那许许多多。
        2003——2007,2011年11月整理
        

今天推荐http://www.jintian.net/today/html/28/n-42128.html
作者: 黑光    时间: 2014-3-13 09:16
采耳:诗歌,阴性特质人生的纸上雄心 (西娃访谈)

http://www.zgsglp.com/thread-250769-1-1.html
作者: 黑光    时间: 2014-3-14 10:08
张洁:雪地上的歌手——答“天下诗歌”16问

1. 你是由于什么样的机缘开始诗歌写作的?最初喜欢的诗人有哪些?为什么?

答:我写诗的时间不长,但很早就接触到现代诗。那年我14岁,我的班主任给了我一书箱的《诗刊》。第二年,我的音乐老师,送给我一首他自己创作的长诗《被缚的普罗米修斯》。可惜,他们并没有点燃我写诗的愿望。那时的我,更钟爱小说和散文。我写了很多小说,投稿到当时最权威的文学期刊。毫无悬念,我收到的都是退稿信。编辑们的意见是,我没有塑造出典型环境中的典型形象。
多年之后,一次机缘,促使我走上诗歌的道路。我认识了本地一位著名的前辈诗人。那时很喜欢他诗歌中唯美的语言空灵的意境飘逸的情绪。有次信息中我诌了几个短句,前辈竟然回信夸赞是“好诗”。这就是诗吗?我也能写诗吗?此后一发而不可收,竟然越走越远,迷上了制造分行文字。
要说喜欢哪些诗人,这个问题真不好回答。我更愿意说,我喜欢哪些诗。在最初的阅读以至今天的阅读中,我依然保持着一种强烈的主观性。

2. 在你的写作经历中,哪些诗的写作对你有转折意义?

答:目前为止,我诗写的转折点,至少有两个:一个从《草上的月亮》的创作经验中,更深刻地领悟到了好诗的要素是什么;另一个是为参赛创作的《玉石襄阳》系列(这组诗至今尚未公开发表),完成了我作为一个不满现状的诗写者视角的转移和多样化诗写方式的有效尝试。从此,我的诗写不再仅仅关注自己的内心情感,局限于狭窄的当下生活,而更多地融入历史文化的因素,我诗歌的面貌,也变得更加开阔雄浑。

3. 你的诗歌关键词或主题是什么?与评论家的发现和概括有没有差异?

答:爱,生死,命运,自由,美,永恒,慈悲……诸如此类。
差异,应该有吧。主要原因大概是,我一直在变化之中,而大家看到的仅仅只是站在某一个点上的张洁。。

4. 你如何处理创作中出现的惯性词语和表述模式?

答:惯性是一直都有的吧,只要你在运动,就会有惯性;甚至你静止不动时,还有保持静止的惯性(笑)。我不是一位“残酷”诗写者,对我来说,写作就像吃饭穿衣一般自然,所以我的草稿箱总是满的。那些惯性或模式,我一般交给一个阶段之后的总结工作去处理(自我重复的东西,就让它永远做练习曲)。
另一种挣脱惯性的方法是,让运动的静止下来,让静止的运动起来。诗人都应该有足够的内省,意识到自己惯性太大时,就应该改换存在方式。我呢,会去读书,游历,静坐,并尝试新题材。

5. 你每年大概创作多少首作品?有什么样的写作计划?

答:写多写少不由我做主。我有理想,无计划。

6. 能否用几句话表述一下你判断一首新诗是否优秀的标准?并举例。

答:诗歌作为艺术形式之一,我比较看重它的审美作用。我不太注意一首诗是哪门哪派,如果不能让我得到美的享受,那就不是好诗。
我看重的另一个方面是诗歌的独创性。观察的视角,思考的方式,语言的锻造,意象的联系与延展……总之,独创性越强的诗,越优秀。
就像一幅中国画,你画出了什么,留白了多少,要恰到好处。一首好诗,要能引领读者,同时调动读者共同创造。诗歌的复读性,可以视为好诗标准的一个量化指标。

7. 你认为中国当代诗歌在中国诗歌史上处于什么样的位置?

答:有人说,当代中国新诗已经达到繁荣的顶峰,这显然不符合实际。但如果断言中国当代新诗才刚姗姗学步,甚至尚未入门,我以为同样过于武断。据我观察,中国当代诗歌,目前就像一个将要参加秋试的书生,正处于夜以继日刻苦攻读时期。不过,千万不能闭关(笑),现代诗原本是泊来品,学习西方优秀诗歌是为要务,同时,还要从中国的诗歌传统如唐诗宋词中挖掘富有生命力的东西。完成有机融合的那一天,即是中国当代新诗达到顶峰的时候。

8. 你最喜欢的古代诗人有哪几位?

答:李白、王维、苏轼。

9. 如果只选择五首代表作品,迄今你最满意的是哪几首?

答:如果只选五首,我选《草上的月亮》《沉疴》《午后两点的爱情》《墓地》《风赋》这几个吧。

10. 你的阅读兴趣是哪类书籍?写作之外有哪些爱好?每年有没有出游的计划?

答:诗歌,诗歌和美学理论,心理学,文化散文,漫画,儿童文学等。
每年都出游。生活也是流浪。

11.作为个人品质的内心界定方式之一,有没有你厌恶并警惕的诗人、作家与作品?

答:有。依程度轻重排序是:诗坛混混,欺世盗名者,虚伪,俗气,狭隘。

12.请列出十位你愿意跟踪阅读的当代诗人或作家、艺术家。

答:因为这个名单一直在变化之中,所以不好确定哦。多年以来没有变化的有祝勇和几米。


13.你的本职工作是什么?是否喜欢这件工作?为什么?

答:教师,心理咨询师。喜欢。因为,只有当你的兴趣和你的职业相一致时,你才是快乐的。我想快乐,所以我喜欢。哈。

14.你的出生地与你的写作风格是什么样的关系?你最喜欢的城市是?为什么?

答:我的出生地和我的写作风格好像没有很明显的联系。也许尚未显现也未可知。童年的经历对每个人来说都是至关重要的。对写作者尤其如此。仅从这一点来说,我应该对自己未来的写作有足够的信心,因为我的童年生活尚未被开掘,它们还完好地封存在记忆深处。
目前未止,我去过的城市很有限。而且我也不太喜欢城市。我的理想就是山居:头枕流水,面向繁星。

15.你平时与哪些人交往?是否经常聚会?

答:志趣相投的人吧,不管他们是做什么的。不常聚会。喧闹的大厅,我找不到安全门。

16.请推荐几位你最喜欢的作家、导演、学者、艺术家等,以及他们的作品或书籍。

答:美国导演斯蒂芬·斯皮尔伯格 ,俄罗斯导演安德烈·塔可夫斯基,法国小说家马塞尔·普鲁斯特,捷克小说家米兰·昆德拉,阿根廷作家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瑞典诗人托马斯·特兰斯特勒默,心理学家弗洛伊德、荣格、弗洛姆等,文化学者余秋雨、祝勇,漫画家几米,励志作家刘墉。还有。一时难以尽述。


影响我的十本书:

《读诗的艺术》
《策兰传》
《诗论》(朱光潜)
《美学三论》
《少有人走的路》
《追忆似水年华》
《博尔赫斯全集》
《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诗集》
《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
《百年孤独》

作者: 黑光    时间: 2014-3-14 12:24
短评5则:

教授、诗歌理论家苗雨时:

张洁的诗歌,葆有生命的感性与理性,沉思与抒情,也孕含着灵魂悸动的节奏和旋律。而这表现在具体的诗歌写作上,在各个诗篇的隽永而美妙的话语建构中,便形成了多重的情调和摇曳的色彩,风情万种,千姿百态。然而,总地看来,其整体的韵致和风格,则是:自然、优雅、质朴、澄澈,清新、明丽、秀润、光华……      

著名诗人黄礼孩:

张洁说:我隐居于卑微的喜悦里。私密、谦卑或愉悦,这是一个诗人的生活,就像雪花落下来,懂得它的美的人会听见它的欢呼。张洁知道它是明亮的种子,她是一个种下雪的人。作为雪地上的歌手,张洁与众不同的地方,是她的音色,是她的乐感,是她对生命的感受。而作为一名书写者,她呈现了感性与知性之美,一种自我完成的喜悦。


小说家、诗人许多余:

张洁具备一位优秀的女诗人所应有的所有才华。她好似已经与诗歌达成某种默契。她诗作,简洁中蕴含着巨大的能量,譬如《午后两点的爱情》,“我有盛大的雨水。藏着雷霆万钧”,将埋藏于女性骨髓里的疯狂和炽烈表达的热烈而雄壮。她的新作《我的爱是无用的》,则一改往日的风格,以随意而轻盈的语言,写出了内心深处的柔软——通过对无用之爱的细微刻画,呈现出“爱”的孤独、执着、丰富与辽阔。

诗人梅雨:

我以为张洁的诗在许多诗人之上。我对诗人的定义是严苛的。张洁的学术背景给了她寒光内敛的解剖刀。她站在一个恰到好处的位置,先锋派与传统派接壤的边境地带。她在中锋与后卫之间转换角色。大约在冬季,春之声隐约可闻。我说的是她的色调。对于一个诗人来说,这已经够迷人。

诗人、诗评家风之子:

张洁的诗,不像女人的手笔,倒像7尺男儿的臂膀,狂澜于世间一切有声或无声之物。空灵洁净,不落俗套,不断地将思,融入于万物之中而赚取被人看来难以企及的事,生发出异样的光。
张洁的诗,有一种自由的攀爬的灵性,语言清丽而简明,毫无拖泥带水之感,就是写花草鱼虫语言也透着男子般的豪气。

张洁的诗不深入她的脉搏,很难体验到诗中所关照万物生生不息的生命律动如何生发与流失,又是如何在流水奔袭中被心中的激情所阻挡,而后踏上一只脚。

作者: 黑光    时间: 2014-3-14 14:37
在“永远的东西”中寻觅       ——读《十二女子诗坊》的张洁诗及其他诗 ( 作者: 陈柳傅 )


        1
        
        张洁,创作量较大。她的思路活跃与丰富,诗风流畅,基本不故弄玄虚,往往用人们熟习的意象来出奇,达到诗意通达,令人亲切。《天涯孤旅》或许就是透露这样的诗观——
        
        谁说熟悉的地方没有风景
        那层层叠叠的爱,恨,情,仇
        和层层叠叠的手纹与脚印
        令最高明的画家,毕生着色不尽
        ——(《天涯孤旅》/张洁)
        
        很有感召力的《夜的歌手》,让我想宗白华《流云小诗》。宗白华常于下半夜写诗,成于黎明。这是很有意味时间段。仿佛“夜”对称“思”,思而诗。
        具有空灵而幽深的意境的《流云小诗》,一直未被人遗忘。因为作品表达的是永远的东西:对宇宙、人生的探索,对自然的热爱,对爱情的向往。
        张洁似乎也用这样的时段来思考。
        《夜的歌手》,一个等待于夜,盼望黎明的诗人形象。一节二节两节,一俗一雅,第二节令人回味的点很多。黎明是出发,这里是“唯一的归宿”。寓意深远。或者可以这样理解,人生就是一个重要的出发,是为了起点,一生大的经历“之后”,最后回到起点的人是幸福的。
        
        2
        
        《突破》这首,我不知道写诗背景。不知道写诗背景也可以说点什么,特别是诗。诗之外太多的“干涉”,反而让诗意不干不净。我想像《突破》,献给一位朋友——写出了这个朋友的一生。很带劲的!
        诗好在哪里?前两节是记事。“最记得那漂亮的一跃”,让这位朋友一生“优秀得如同空中明月”。有一些人诗到第二节就收了,结束。所谓“只争朝夕”,“人生一搏”。而其实,一生浑浑噩噩与一生辉煌热烈,有时到收了,结束,一模一样。
        这位朋友呢?第三节真可一次回味,再一次回味,还是余音绕梁。一模一样之后,才分野出一个人的真正境界:“它期待着,骚动的风/在树梢之外,已被平定”好像又回到多么安静的人生,什么也没有发生啊。
        这里才实现人生真正的《突破》,寓意一生解放了,从曾经中,解放,解脱;从辉煌热烈中解放,解脱。
        
        3
        
        浏览张洁的诗,她的“怪”题材的诗不多,也不大玩新奇,光怪陆离。你看她写得很平凡,对平凡却能出来回肠荡气,就是功夫,才是功夫。读《时光》能读到她多么热爱生活,多么品味每一寸的时阴。
        我们的一切都存贮在时光。善于索取的人,会重获一切。“我甚至能抓住他的手,望进他眼底最深处/甚至可以和他做青梅竹马的游戏”《时光》里有张洁最好的表达,温柔,温馨,平易近有的知性(她是高级职称的老师),有最纯净的情感,而且诗句“粘贴”得既趣味,又情趣。她将存贮在时光里最好的,都索取出来了。
        
        4
        
        我读《夜行的人》时,想起自己。近几个月我一直在路上。如果坐车能碰上靠窗,也算一次幸运。《夜行的人》,让我又一次获得幸运。
        多么细尖的眼睛啊。我读第一节时,几乎在眼眶里开始有了泪丝。“几只萤火虫”从此印在生命的底片上,要时不时地,冲洗出来。
        不是伟大人物,而是“几只萤火虫”让我们觉悟了。
        “几只萤火虫”没有语言,就“提着它们小小的灯”!
        在太多的灯了,闪光灯,弧灯,荧光灯,日光灯,水晶灯,大灯,彩灯……我们在那里,有时心灰意冷,所以才对用生命做成的针小的灯,才“顿时泪流,滔滔不止”。张洁写这一首诗,一定有泪。这首诗的核心一行,在我看来就是:“来来和去去,不弄响一寸寂静”
        这首诗可以联络上《突破》。意境上有一脉相承。
        一个诗人,不是“无脉”地写,他的脉搏就在诗中跳动。没有这“一脉”,没有好诗,没有好句。他这里写点,哪里弄点,搞活动,请捧场,增加点击率……一切都是空的,热气腾腾后,空空荡荡,关键就是没有自己的货色。
        最后一节似乎平了,平静了,也可以了。张洁之法,归于“永远的东西”之中。
        
         5
        
        《暮秋,漫步林荫道》是自我体。这里的自如,自咏,自得。但传送许多共通,相通的东西。共通,相通的东西,也在“”永远的东西“中。
        《仲夏之梦》飘逸,不是实写一个园,又像有一个园,“或者梦的伊甸”。现实的景,虚幻的景,结合得精彩。几行的诗能出深远的景深,相当难,这首有。还有一首《废园》是否与之有关?
        张洁的诗节奏稍慢,虽然不归慢咏的派头,似乎她是一位出状态慢的竞赛者。她好像心里这么想,反正我有,我不急。或者她已善于“现场”,即直接在诗句中酝酿自我。
        在《我一直在等》中,我读到这种气势或节奏。这是很难得“现场”感。
        一些诗因有“现场”感而新鲜。一些诗正因有“现场”而获新鲜感。诗毕竟是鲜的,给人鲜才是诗。
        记得我参加一次笔会,一位有“内线”的参加者,一来就说,参加笔会就是玩景点,我早就准备好一篇。结果他那篇后来好像勉强用上,也因为有“内线”。原因是什么,就是没有现场感。东西旧了。写诗,那有早准备好的?要说必要的准备,是有的(老语录“机遇总是给有准备的人”人多少人从中受益?)。准备,那是准备“迎新”的心态,你能产生的兴趣与兴奋,或调动你的已具有的诗的本事。
        
        6
        
        我上面说了,张洁的诗节奏稍慢。从某角度看,张洁也不一定写于在情绪高涨的一刻,连抓笔都来不及那样地倾诉般地写(——除了语调的获得,才有加速度)。这一方面是取村,“永远的东西”,让人不怨,不急,不慌,不忙地处理,另一方面诗人的年龄段,也使她更善于着手于酝酿。一些诗需要精工。
        如《菊》,我想当来自慢活。第一节之美,情绪以情结,连我们读起来也小心,怕弄破了“那些裹着金箔的小小香囊”。她面菊可能多时,多日,甚或多年,不然她不会从许多“想”之中挑出第二节的“想”,更能有最后一节,经典的语言。这里的联想完全进入诗的逻辑。是诗的逻辑,才有回味。在似通不通中回味。
        将《菊》与世俗的《完美的父亲》一起读很有意思。驾驭不同的题材是乐趣。父亲对于每一个人都是“一样”多于“不一样”,即我们对父亲总是“一种评价”多于“多种评价”的可能性更大些。除非人生变故,让父亲巨变。
        《完美的父亲》只截取时间中的一截,进行体贴。全诗极其紧扣。诗句看似在散文中进行,都应对诗意,并富有境界,那一种散淡,浓郁地漫开着,诗人也在散淡中。好!
        一些诗常败于用力过度,气氛太隆重,太经心。此诗没有。一切在不经意中,又点到为止。
         
        7
        
        最后两首,我特别喜欢。
        特别《墓地》,几乎是没有技巧的技巧,不经意,貌似不打理,闲闲来写,却处处写墓,摹墓,方方正正,规规矩矩中多么灵动,多么具表达力!
        诗怕不透,又怕写透,此诗透了,又好像力气不用完。
        对《2010,春日将尽》中的“作茧自缚”成语,我以为不用也可。我观点:新诗怕多用成语、熟语。尤其中国的成语、熟语。但《墓地》中“方方正正,规规矩矩”(这里有将方正与规矩,重叠,加强口气)却用得好。而且非常好。
        我喜欢看墓,这对平息自己有好处。我读到——
        
        “埋下自己的戏,单看别人的”
        
        非常的震动。这是多高的境啊。写下这样了不起句子的人,向她敬礼!
        
        2011年11月25日
作者: 黑光    时间: 2014-3-15 22:53
拒绝伤害又不断被伤害的世界        ——读张洁诗歌作品札记(作者: 尚飞鹏 )


        女性写作在文学中的地位不断提升,尤其在诗歌写作中,从八十年代以来逐渐成为诗坛的亮点话题,涌现出众多的女诗人,这是时代的进步、女性的再一次解放,诗歌发展的必然。张洁生活在南方,我并不了解她,也未曾见面,读了她的诗作之后,才认定她是一位优秀的诗人。
        张洁是有故乡的人,她对故乡的一往情深令人感动,游子对家园一定是有精神回报的。她在《温暖的故乡》里这样写到:“褪掉臃肿的棉衣,我的身体/在运动服下蒸腾着热气。在故乡的浅睡里,拥被夜读/你打电话来吗,我会先暖好嗓音,柔声对你说/在故乡,是无须月亮的/阴晴圆缺,都是游子梦中的风景/他们用茂盛的水草,染绿了荒凉的人世。”最后一句忧伤出现了,忧伤出现的如此美好,仿佛在享受忧伤。可以这么说,前面的句子都是为最后一句的出现作铺垫。我在评论音乐作品时曾说过:一切优美的旋律都具有忧伤的因素,这是因为美好的事物,总会伴随着残缺而存在的缘故吗?我也说不清楚。
        张洁的情诗含蓄温暖,有些淡淡的忧愁,这符合人类情感,更符合一个女性个体生命的需求。她在《我在远方爱你》中写到:“请别向我求证、表白/并不能区分真的和假的,并不能/使一个鉴赏家的辨别变得更加容易。一块玉/沉默着,不说出内部的年轮/你知道,如今,每天都有人在宣布爱情/每天都有爱情,沦落风尘/一个笑话,或者一场闹剧。”显然,诗人等待的或者寻求的是某种可靠的结果,我们都知道,理想是无法实现的,可贵的是知道了理想无法实现之后,还为这个无法实现的理想去奋斗。“在远方爱你。远离海岸。平缓的小山坡是安全的”。在《蛙鸣》中写到“清明之后,大地上奔跑着一条条明亮的沟渠”以及“农妇站在门口扯起嗓门呼唤回家吃饭的人/喉咙里住着一千条欢快的水渠/从那时起,我就坐下了一生的病/像苦楝的影子,忽东忽西/夜里失眠,悄悄溜出门,赤脚站在月光里/乡村之夜,正被蛙鸣占领/山坳,初生的荷叶,拔节的庄稼,白花花的水啊。”这样的爱情,在爱情的诗作里很难查得到,她已经把爱情的专用词移植到对自然和美景的描写上,或者那永恒的自然强过人心,因为自然是不会改变的,它永远忠实于一切共同存在的事物。
        张洁的诗,从思想深度到遣词造句都十分讲究,很多短诗我更喜欢,比如:《春风》里有“天气这么好/你却在伤心!”在《水边的阿狄丽娜》里边有“把体内的水还给水/开一次,死一场”。在《给西安》中“午时刚过,暮色即已降临/黄昏悠长,长过一个国的寿命。”在《情人结》里“这些都是被主人忽略掉的。她/只关心她心上的病。她正害着相思。”如此极限的情感,恐怕现代女诗人中少而又少。张洁最短的诗是《午后两点的爱情》“如果爱也有周期/我愿停驻午后两点的高温//灼伤也无畏。我有盛大的雨水。藏着雷霆万钧//我种下白雪。越积越深。封住夜的门。”全诗就四行,读完你只能知道,发生了一些事情,时间有了,爱情有了,还有诗人给出的意象,意象象征着什么呢?你用这些关键词来连接:周期、高温、雨水、种下白雪、封住夜的门,一切都很迷惘,又很美好,纯洁的感觉,有这样的感觉就可以了。显然她写情诗是一把好手。她在《沉疴》里写道,“爱你之前,我就病着/你伸手,要打捞我的沉船/我固执地躲在黑黑的水底,固执地/不肯上岸/春天里,我病得像一朵花/摇曳在风口/一点一点,一点一点/我积蓄着金子/擦亮我私藏的银器”“这少光的屋子,默哀的墙壁/也不比我更苍白/我的力气/刚够抱紧一场病,仿佛抱着一团火/我浑身颤栗。”非常好的情诗。《夫人城》《致萧统》《镇远》,这些写历史痕迹的诗篇,也是珠玉之作。现在的很多诗人不注重文字功底和文学修养,只知道写作而不阅读经典,这是不可能成器的。
        我们知道,在不讲理的年代,讲理的就是受害者,在平庸的年代,高尚的人就是受害者,诗坛似乎也正在经历着一场有声有色的浩劫,谁有权有势,谁就有话语权,谁耍横,谁就是老大。苦了那些默默无闻的、勤勤恳恳写作的人,就因为没有大喊大叫,大吵大闹,即便写出了好作品,也是在不断地被边缘化。说好听点,现在诗坛的局势是春秋战国时期的诸子百家,说不好听点,就是揭竿而起,群雄割据,大有军阀混战的味道。也许,这又是一个好时代,那些真正的诗人,那些集大成者,潜心创作、正在营造传世之作,也是可能的。张洁也许被忽视了,要明白,在这样的混战中,被忽视是一件好事。一夜之间暴红未必就摔不下来,我们需要耐心等待。
        其实,真正的好诗,不一定是读者一看就懂的作品,我所说的读不懂不是晦涩或者故作高深,而是一种创作达到更高境界的体现。这样的诗,可以说是诗中的极品。诗与读者是互动关系,读诗的人也存在提高学养的问题,以便进入更高层次的精神享受。《草上的月亮》就是这样的诗“羊群归牢。现在/八百里草场,都是狼的/刚刚圆起来的月亮也是//之前,日夜在暗地交易/狼,长齐了尖利的牙齿//咽喉海潮撞击,他嗥叫如哭泣/喊出月亮,他有最温柔的心”或者你猜中了她要表达什么,但你无法说出来,它是作者最原始的动机。我不是吓唬读者,艾略特的《荒原》、聂鲁达的《马楚比楚高峰》、里尔克的《杜伊诺哀歌》,还有埃利蒂斯的《俊杰》、帕斯的《太阳石》等名作很难读,我不敢说读懂了,但按照我的理解方式读懂了,这样的阅读越读越有意思。我举的例子都是长诗,它与短诗创作有区别,就像听音乐,看一场歌剧和听一首歌曲,听独奏和听交响乐都是有区别的,它给我们以不同的听觉感受。我希望所有的诗人尝试着写长诗,大有好处。
        作为一个诗人,在世俗的眼睛里也许微不足道,活得不够风光,但足够了,因为他写下了哪怕是一首好诗,或者是一个漂亮的诗句,就是此生的荣耀。张洁的这首诗,是值得她骄傲的作品,我就不惜笔墨把全诗抄录如下,供大家欣赏:
         
        《用于怀旧的江水》(张洁)
         
        我是多么的不合时宜
        把一腔怀旧之情,寄托于远逝的江水
        水,即便是我明目张胆私爱着的汉江之水
        本性都是多变的
        没有人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里
         
        流过《诗经》,溅湿过游女依稀的裙裾
        在民间,它漂洗过汗渍,泪痕,血迹
        江面上,捣衣声声,昭告普世太平。青石作证
        夜深时,蒙面的屠夫也曾在此磨快了刀子
        而它,秒秒都在刷新,阳光的红唇,只吻过它匆匆的背影
         
        丝绸和布衣,一再烂成丝缕
        钢刀折断,沉入河底
        泥沙一代掩埋一代,一代代大同小异。河床抬高
        雨落四季,灰白的炊烟,飘过旧屋顶和新屋顶,地方志说
        江水一再离经叛道
        我看见时,它已不是当初的样子
         
        那一夜
        喧哗止息,江岸静寂
        地球卸下担子,停止了周而复始,盖着青草,朦胧睡去
        水啊
        平静地咽下有无,动荡得多么神秘!
        ——如果你也像我一样
        乘坐黑夜的小舟
        在幽暗的江面
        渺小地爬行
        仅见几条星星的银鞭,在水中,轻轻喘息
         
        这首诗张弛有度、变化合理、用词恰当,寓意深远,是一首很好的诗。我还从来没有读过如此委婉而意味悠长的诗作,也许北方的女诗人稍许坚硬了一些。按常理一个诗评家,应该是用旁观者的眼光去评价作品,可我不行,我是一个诗人,该进去的时候就会进去,和作品的情感一起震颤。
        我曾在一篇文章中写到,要营救那些好诗人、好作品,其实我自己也需要营救,而谁来营救我呢?现在看来在营救别人的同时就是营救自己。当然,也要做好不被营救的打算,只有自己营救自己,才是最有效的方法。在孤独中思考、写作,然后慢慢变老,直到死去,这也许是最有价值的一生,因为历史有一只眼睛,当现在活着的人都闭上眼睛,历史的眼睛才会睁开,它会辨识真伪、美丑、善恶。德国诗人荷尔德林在《诗人的使命》中写道:“无畏的人留下来,因为他必须/独自在上帝面前用天真护卫自己/他无需任何武器,任何计谋/直到上帝的隐遁来佑助他。”做这样的诗人,才是我们共同追求的方向与目标。
        在流行的中国诗歌作品中,从上世纪90年代到现在,很少有优雅、沉思、深刻、理性的大作品出现,似乎女性诗歌创作一谓地向男性诗歌看齐。所谓的暴露、不管不顾地把女性的私密晾晒在光天化日之下,这个诗人就是先锋了,就前沿了。我在很多文章里反复强调,现代、前沿、先锋,不是表演,不是作秀,不是暴力语言的宣泄。而是建立在人性思考之上的创造、创新、创建,这三者的综合就是永不过时的艺术作品。诗歌作品里不是不能出现与性有关的意象和描写,而是要表现的美好动人,或者说性感。陈独秀先生的《乳赋》就是很好的典范。我觉得女性诗人在诗界的种种传说和演义是可以理解的。但我只关注诗歌的质量,对私人生活一概不感兴趣,那不是一个诗人和诗学家探讨的问题。
        作为一个诗人,一定要有所准备,主动迎接苦难的人,才有可能接近幸福。不要怕被埋没,金字塔高,金字塔上的蓝天更高。一个人生活在拒绝伤害又不断被伤害的世界上,这伤害与生命、与爱情、与生活有关系,所以要勇敢面对,要微笑着迎接。张洁也许是一个柔弱的南方女子,其实不一定就惧怕什么,在她闪烁着光芒的诗句背后,看到的是一颗金子般的心,忧伤的灵魂。我知道,点评一首诗的优劣,其实是无用的,一首好诗足以照亮半个地球,而论述的文字只是被那光芒照亮的一部分而已。即使是最好的诗评,也只是接受美妙而神奇的聆听者。

作者: 黑光    时间: 2014-3-16 00:24
【诗人访谈】苏若兮:我想我孤独得还不够

我想我孤独得还不够——答“天下诗歌”16问

        1.你是由于什么样的机缘开始诗歌写作的?最初喜欢的诗人有哪些?为什么?
         
        答:初中时,有同学订阅了《星星诗刊》。借来读,发呆了。一下子读到了那么多触动心灵的词句。那时侯的自已,有诸多莫名的忧郁和无端的苦闷。见着殒落的树叶,枯萎的花,南飞的燕子都要感伤一番。一些空白纸页,成了多愁善感抒怀感叹的天地。我的课堂笔记常常在同学们之间传阅,因为其间,有我貌似诗歌的句子和片断。读起来流畅爽口。一些同学,还一字不落地抄了去,崇拜得什么似的。
        最初喜欢的诗人有徐志摩、席幕蓉、普希金、泰戈尔。
        为什么?因为最初读到的只有他们。
         
        2.在你的写作经历中,哪些诗的写作对你有转折意义?
         
        答:对我有转折意义的,不能具体到哪些诗,我只能说,对我写作有转折意义的诗歌有很多。特别要提到两个人,他们是张执浩和杨森君。张执浩的决绝,悲情,刻骨;杨森君的沧桑,淡泊,静远,对走在诗歌门口的我是一种莫大的感染与冲击。领略了他们,我似乎有了对分行文字的节制与拿捏。
         
        3.你的诗歌关键词或主题是什么?与评论家的发现和概括有没有差异?
         
        答:应该是爱,被爱,亲情,孤独,时光,往事,故乡。
        很多年了,愈来愈感觉到,身离乡村的人,心是离不开乡村的。因为离不开而产生的孤独,眷念,感喟,会使有关乡村记忆的诗歌之树枝繁叶茂。更觉得爱和亲情与世态与生活共着呼吸。
        评论家?迄今为止,似乎没有评论家有发现和概括我。我倒愿意称那些给我三言两语评论的朋友们为评论家。因为有一份难得的“懂”。
         
        4.你如何处理创作中出现的惯性词语和表述模式?
         
        答:很少意识到。若能意识到就尽量摆脱。想写出好诗的,没人愿意一味地重复自己。我想我的下意识里,是在避免蹈上过去的覆辙的。
         
        5.你每年大概创作多少首作品?有什么样的写作计划?
         
        答:每年不尽相同。如果弄个总数量除以年数得出个平均数,一年该有大几十首。近两三年少,前些年多。
        无写作计划,随遇而安,随缘而为吧。我以为每一首诗的出现都是机缘巧合。像不小心孕怀的孩子。
         
        6.能否用几句话表述一下你判断一首新诗是否优秀的标准?并举例。
         
        答:语言准确自然个性,情感真挚打人,空间大而新鲜,其实就是一句话:读着意外舒服,甚至惊喜就为好。不举例了,好诗多而又多,再说,举出来的,见仁见智,我认为好的,你未必觉得就是优秀的。
         
        7.你认为中国当代诗歌在中国诗歌史上处于什么样的位置?
         
        答:从未想过。就是想,也是想也不能及的事。我只知道中国写诗歌的能罗列出一大串外国诗人,外国写作者提到外国诗歌时会报出一大串中国诗人名么?我怀疑。这个问题问得愚蠢,让中国写诗的尴尬。
         
        8.你最喜欢的古代诗人有哪几位?
         
        答:李白、杜甫、李清照、秦观、苏轼、李煜、陆游、
         
        9.如果只选择五首代表作品,迄今你最满意的是哪几首?
         
        答:若说满意,几乎没有。若说喜欢,倒有几首:
        《瓷片》、《流水》、《真词实句》、《原野》、《臆想》。
         
        10.你的阅读兴趣是哪类书籍?写作之外有哪些爱好?每年有没有出游的计划?
         
        答:文学,哲学,艺术类的吧。写作之外,喜欢发呆,听音乐。偶尔画点什么。喜欢欣赏儿子的一举一动。每年有出游的想法,只是想法,等儿子大了才能形成计划并实施。
         
        11.作为个人品质的内心界定方式之一,有没有你厌恶并警惕的诗人、作家与作品?
         
        答:有。为了出名不择手段不顾尊严的。每诗必下身作派的。
         
        12.请列出十位你愿意跟踪阅读的当代诗人或作家、艺术家。
         
        答:张执浩、杨森君、谷禾、大解、雷平阳、华万里、朵渔、王小妮、苏浅、白月。
         
        13.你的本职工作是什么?是否喜欢这件工作?为什么?
         
        答:辞职在家带孩子,本职工作是家务,做育儿妈。不存在喜欢不喜欢。活着,很好。做母亲,很好。
         
        14.你的出生地与你的写作风格是什么样的关系?你最喜欢的城市是?为什么?
         
        答:如果扯上关系,我的出生地就是一座巨大的矿藏。我的写作是从矿藏采出矿物。而写作风格自然是矿物的光芒。
        最喜欢的城市,永远在想象之中。
         
        15.你平时与哪些人交往?是否经常聚会?
         
        答:三年前是同事。现在是家人。不聚会。只厮守。
         
        16.请推荐几位你最喜欢的作家、导演、学者、艺术家等,以及他们的作品或书籍。
         
        答:余华《活着》、陈逸飞的油画、梵高画、达利画、杨丽萍的舞蹈
         
        《影响我的十本书》:
         
        《飘》
        《百年孤独》
        《撒哈拉的故事》
        《徐志摩的诗》
        《席幕蓉的诗》
        《台湾朦胧诗选》
        《今夜有暴风雪》
        《丰乳肥臀》
        《红楼梦》
        《老人与海》

作者: 黑光    时间: 2014-3-16 00:26
苏若兮短诗一组

        ●瓷片
                 
        
        它一定试图割破什么,在打碎的一瞬
        或者,它想永久地证明
        它有过完整的身体
        
        作为遗物,它已有了废墟和野风
        碎裂的,也不必粘合
        
        
        ●流水
        
        
        他会醒来
        他有和你很对称的身体
        一起滑
        滑到未知
        
        不要弄出大的声响
        大家
        已黯然丢失,那么久
        
        
        ●真词实句
        
        
        有人写到万亩的菜花
        我羡慕
        我也可以
        将我的心铺成万亩的清水湖
        一个人徜徉
        万亩不够,再来万亩
        一生不够,再来一生
        
        
        ●原野
        
        
        把你空旷的身体
        运过来。把那些叫嚣的撒欢的小野兽们
        迂回的山脉。那散不去的雾霭
        都运过来
        
        让一只安静的小马驹,啃着青草
        让这里没有道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人
        停在这里,安上白帐蓬
        
        
        ●臆想
        
        
        一个人的漆黑是真的。
        他沉溺于亮光太久。
        像一块等待我多时的生铁
        要我将他投进巨热的熔炉
        熔炉的火光窜得老高。
        他即被冶炼成形。
        我选择最适宜的时间,将他取出
        我有耐心,等待这个渐渐冷却的人
        我会用火磨擦。用泪磨擦
        用月光的伤来磨擦他
        我会磨出他的锋利,磨出他的温柔一百次
        我是这样守候的——一块生铁
        使我过上了,有温度的铁匠生活
        
        
        ●未卜
        
        
        我的确害怕——这里,那里
        传来了洞穴般的声音。
        它,探着巨长的舌头。
        
        我被它舔拭着
        慢慢地转晕身体。梦幻的身体
        再次穿上荒凉的裙衣。
        
        即使陈腐着,干净松软的赤裸
        也产生了爱情
        幽居,沉迷,把空洞的皮囊
        展开,再展开
        
        过程,是缓慢的
        
        
        ●蝴蝶
        
        
        你要画出我空中的颜色
        弧度
        你要想着如何赞美
        人类,植物,阳光,性
        春天带着绳索来
        也带着绳索走
        我说,美丽的脸,都是我的
        我愿落个狼籍的声名
        我侵犯,在露水的
        亮光下打滚
        
        
        ●野月亮
        
        
        借着他的亮光
        我渴望那片深草丛
        秋末的草丛
        鸦雀无声
        我看不见的地方就是好的
        那些静静窝居与拥抱的时刻
        没有颜色,也没有大雾
        来浇灌的
        野月亮啊
        深草丛里,只是
        坐着一个我
        
        
        ●我想我孤独得还不够
        
        
        看到杯子里没有残余
        你笑了么,我是这个世界上暴饮海水的人
        因为渴,而更渴。
        
        如果愿意,盛海水的杯子便倾倒过来
        我知道那容量,那深度
        我张开的,是海口。
        
        事实上,我不能成为大海
        是因为自身的泛滥,携带了大量的盐份
        
        知道么,事实上
        是我让海水找到自己的形体
        找到了
        与生活一起兴风作浪的方式。
        
        
        ●麦子
        
        
        我不担心,脸
        挨得很近
        有欲望,就叫出
        用大过身体的力量
        只温柔,不克制
        
        燃烧的拥抱
        在黑暗中,不,是热浪下
        一动不动
        
        我写作的时候
        你要歇一口气
        现实的空间
        影子膨胀
        穗头沉实
        
        一直想要的
        我们都能听见
        我们一起,关掉一夜一夜的星空。
        
        
        ●降临
        
        
        我爱上他交出的大雪
        大雪后,白装上身的道路,房屋,树林
        
        走在雪中的人
        像我一样,如一簇火焰,想念了自己
        
        旧棉袄是空的,它丢了穿戴它的人
        有这样一段惨淡的时光
        就可以让我进入深云层去判断了
        我想看他在空旷的野地颤抖了多久
        
        我信任我的邪恶,已于雪中伸出了魔掌
        她拂去了这太过美丽招摇的假象
        
        走着走着,就消失了踪影
        无可留恋
        他们是他们,我是我
        进入旧时光,就忘记了彼此
        
        空白的地方,长着寂静和伶牙利齿。
        
        
        ●达利
        
        它们呈现的
        是欢腾后的静默
        
        更是惨痛的弥合
        像两个泥人的约会
        有碎骨粉身的后患和强粘一体的可能
        
        在这样的世界,我失去了想象的能力
        活着,精神自由,却无异于被缚
        我懂你
        将枯铁样的手伸向虚无而血肉消隐
        我着迷于你疲软的钟表
        失眠样的披挂于枝干
        创造伤口与眼泪的人,面孔,身体,生活用品
        兵器……它们比我更多地呈现了曾经的战争
        
        用那些尖锐的粗糙的器物来洞穿掏空我吧
        然后变异我
        看我
        被虚妄,暴虐,分裂,继而忍耐,静止
        
        
        ●一江风
        
          
        风,空着手在走
        却带走了船只,河藻,院落和颠簸
        我们衣袂飘飞
        听到了涛声鼎沸
        很多人在等着退潮
        他们都是以江水为生的人
          
        
        ●再见,奔跑
        
        
        “我没这么萧瑟过”
        我贴近了它
        悲伤的草木身体
        还有惊讶的嗓音
        
        这一次最为失败的枯萎记录
        纸页跟着零落
        迷途和疲惫褪出漂亮的衣裳
        只想倾听
        无所事事的生活
        网罗幻想的人群
        一个一个,迷惘地
        激情地走过去
        
        只想睡,在梦里耕作
        在谷物的气味里
        越陷越深
        
        
        ●埋
        
        
        趁我活着,我有能力勾引你
        和那些死角里的词,形成深广的目光
        来抚照这里的美景
        
        我是一个对着你出神的老人
        无垠的老人
        照看灵魂,舍弃肉体
        
        你来了么,我们这个时代的河面
        生活的泥层
        够不够安放或覆盖我们的身体
        看着我们所思念的,正褪去青春的身形
        
        自从与你建立一种全新的关系
        这一刻,我完成着
        对自己的献辞
        “某年某日,我全身心投入
        永无宁日。永不思返。”
        


作者: 黑光    时间: 2014-3-16 00:27
苏若兮长诗一首

       《远歌》
        
        
        1
        我深知,这里
        有我足够迷失的方圆
        百里,甚或万里
        一堆化在月色里的骨头
        清醒了
        只好屈服于灯火
        是,只有屈服于灯火
        才可以避开躁动辗磨的轮子
        才可以
        认出更多纯洁的参照物
        
        而我,从那一天出逃
        就丢失了
        
        我——还不是天使
        
        当疯涌的大海,来枕边吵闹
        我怀着感恩的心
        向着他起誓
        我愿意,愿意
        静止地死!
        
        2
        
        看,每个春天都在毁灭
        每个女人都在荒芜
        时间晃着痉挛的灯盏
        把一个个潮湿的肉身烘干了
        拉倒吧,鬼面孔的风!
        
        对面,就倦着我的同睡者
        他男人的形状
        就像被食物喂坚硬的深栅栏
        我一点点地折
        他终于弯了,弯到我可以勇敢地跃过去
        
        多么沉默
        我用心头刺刺的波澜,抚摸他
        
        3
        
        夜的黑眼圈,深不见底
        我再度怀念你
        随便往空中一抓
        就可以抓住一颗失态放纵的心
        和漫长的睡眠呼应,形成一棵树,一只鸟,一钩月
        ——这种习惯
        我一直在坚持
        尽管
        悲苦得
        没有折扣
        
        对于这个世界
        我只是一个伤了膝盖的物体
        靠着假想行动
        晃,晃,晃
        走,走,走
        直到准确造出你看不到的房屋
        你听不到的词句。
        你怜不着的婴儿的啼哭。
        
        4
        
        火焰逐渐荒唐
        我得说出
        我不敢说的
        趁着你还没捞起我水中的影子
        我要快快地勒住我的双脚
        迷茫的梦
        该收场了。
        
        水,很深
        深到拒绝了寒冷
        我期待着与这温暖的大黑暗反目
        撇我而去的日子
        将过去的我妆扮
        彻夜如冰花,俊美,傲慢,又易碎
        
        仅仅是当时的一杯洒
        仅仅是一杯
        就醉了,碎了。
        那不仅仅是我一个人的孤单
        也不是两个人的
        我重新描述——两个人的沉默
        就是讲不完的絮语
        水一直在说话:
        桥的这头,桥的那头……
        
        5
        
        五月啊
        寂静得发狂,它要回报什么
        菜籽饱满
        麦穗饱满
        花朵饱满
        蝴蝶饱满……
        我不屑这馈赠
        不论怎样,我有流泪的自由
        为深睡的
        为嫌恶的
        为眼眶
        为幻象,为骨头蘖出众多的分枝
        为空洞呈现的夏日
        为万顷安置我咯血不止静物的田亩
        
        我不仅敏感,还猜透了
        隐晦而无辜的心灵,生出翅膀
        灼热而“无耻”。
        
        6
        
        我现在,把梦让给你
        把你,让给我的故乡
        错过的生活
        改变了,就是陌生。
        
        偶尔,我躲在你的目光里呼吸
        一张不能丰盈下去的脸
        用你的水域,包庇着
        允许我孤独,不争,允许我放纵
        而又深藏不露
        
        和你目所能及的事物联袂
        我终于获得了足够的能力
        人已消失
        踪影却在
        多好啊
        关上一重重的门
        我可以昏暗得
        犹如一个雪夜疾行的英雄。
        
        7
        
        我要隐匿得更深
        成为你骄傲的一只翅羽
        而另一只
        孤单地驮着夭折的小梦鱼
        去波浪上谈过去的事情
        
        身体不再渴望
        只是在尘世流淌
        折磨后
        我们就有了距离
        反目后
        我们就化敌为友。
        
        只因你,不再靠着稻草来拯救了
        
        8
        
        你奢侈
        你曾拥有过我
        
        我虚虚实实
        经历了很多个年代
        生的和死的安宁的名字
        被我包装
        他们——
        是多么沉重的工作
        要隐居,又要实现意义
        这是什么现实
        越亲近
        越要承受别离
        
        9
        
        你不知道,我有沉重的失败感
        我现在完成的
        不是理想中的叙事诗
        你的胳膊在笑我,你的茶杯在笑我
        你的胸襟在笑我,你的嘴唇在笑我
        你的背影在笑我,你的父母我的父母在笑我
        甚至你的鞋子,你的子女们都在笑我
        一个傻女人
        像惊怯的鸟,升高了音调
        只会抒情,不会叙事
        那么多的事件,可怜
        尽胎死腹中。
        
        10
        
        怎么和你有所区别
        我要包容另一个不是你的你
        
        你的国家有宽大的心
        我的国家也有
        
        从这里,到那里
        千山万水
        只需一个梦
        就一寸之隔
        
        我的同时代
        依靠荣誉而存活的人
        在人类的酒宴上惺惺作态的人
        在床上本能创造生命的人
        泥做的身体
        很快就结束了
        
        我戴上道德的王冠
        你披上法律的枷锁
        我们终于可以自由,虚幻了
        唯一的前提
        我们在某个深夜
        美妙地哭泣
        “来,签约,在新垦的墓地”
        
        长长的契规
        足足
        够我们背弃
        而又
        诵读一生。

作者: 黑光    时间: 2014-3-16 00:29
苏若兮诗随笔一组

       《莫名的抒情》
        姐姐,说到隐秘,我就更安静了。
        一款雪身体,在缓缓飘落。落到哪里,便是哪里。你看,说到隐秘,我这样安静。
        我这个被风波撤走的人,拿着他们的温度来消灭自己,很容易的,我只要隐秘地靠上去。
        你知道我没法合眼,何止我摆好了姿态,那么多的雪身体,在人世飘落着。覆盖不了,就舍身隐去。
        说到隐秘,我还在炫耀,要逞强的何止我一个,就想把旧世界给毁没了!
        愿意劫持笑容的,不要伪装殇逝的样子。
        我去的绝不是远方,信我。借你的温度,再借更多的漠视,我可能活得更久,也可能,死在一瞬。
        《……》
        我的好时光,被梦绑架了,我圆满的随洪水而去的好时光,安祥又庸俗被幻想抽耳光的好时光。
        一直不满足,编好谎话等我。
        这不能再在信仰旗杆上飘动的旧货。
        就剩下和安宁的撞击了,连不乖的野心,飞得都那样寂静。
        一个人流泪,连他的家具都在颤抖,窟窿们,再会,我补不了你们。
        《心,走动了》
        心要走动。你得随着她。心有好多关节。每个关节都有了炎症。
        给了她那么多的手脚。她要到达目的地。
        带着惊讶或喊叫,她可以拥她投奔的对象,软软地倒伏在神话里。
        心走动时,就变成了眼睛,心走动时,眼泪就被怂恿叭嗒叭嗒地流。心走累了,也醒在身体里,不想在孤寂的树上吊死。心走动时,一团一团的,长绳一样,绕住了悲痛的脖子。
        心走动。随处写下文字。那些空虚的世界,被她写满了。
        心走动,就变坏了。可以从大海里捞针。去火山探玉。去天上邀月。这心,一走动。夜儿就不安宁,心,能找着上帝。
        心裹着欲望,去着任何地方。你都不知道她呈现什么形状,只知道她是我的心。
        《以为》
        以为他是一个人。不过就是一个人。可他,不是的。他死了。
        他死了,就是鬼。或者,是魔。
        那个坎儿,被他迷信上了。他就偏偏跨不过去。就那么一脚,就那么一脚,他抬不起,真有大山那么重?
        自己和自己战争,他都打不赢。为什么不转战,搞内乱。为什么不去和真正的仇敌拼命。
        你母亲,粮食,妻儿,军队都有。你不利用,你却利用你自己的软弱来自己欺负自己。你自己倒在自己脚下,你,真孬种!
        我以为你是乌有的,可你是一个人。
        最深的深渊,死亡是你的庄稼地。种上灰烬,黑暗,消失,悔恨。
        可能,再没人愿意认领你。
        《什么是光》
        不去惊动一个人,绝不。
        我喜欢一个人蜷缩在这里,变成荒凉的一景,不是谁的家乡,不是谁的故园。我的草木鸟兽们
        他们早都迁移了。他们走了,我被重新书写。我用荒凉来证明我还是我自己。
        多暖的黑暗。不要光,也不要影子。称之为肉体的东西,虚设在这里,没梦没醒。我不想与它同在。它不是存活的依据。月光和阳光都可以改变我。我愿意被它们吞食。可黑暗,是我说得最持久的诺言。我知道它有多么地美。
        《用寒冷来温暖》
        那曲音乐里,肯定有个牧人,赶着回忆,慢慢朝着圈里去。
        那是一支思乡的曲子。不但小路崎岖,怀乡人一脸风尘,云也是恍惚的,近近地靠着山峰。
        其实听着它,是月光轻轻的奏鸣,我行走了漫长的铁轨。我在邂逅一个人,一棵树,抑或一只小松鼠……一定是这样的。
        反正我不能孤独着,此刻我顶着风雪。是一个直着腰往前拉动冬天画面的“纤夫”。
        是的,只有这异地的寒冷在刻画我。我走着。用寒冷温暖我行进着的旅途。
        《低调》
        为我放行的人,蹑着手脚走了。
        和我短暂虚无地拥抱了一回。
        空寂的欲望还在身下取暖,它多么慢,歌声远了,它还不开口。
        为我放行的,是个和我一样渺小到远大的人。简易地,如同一朵野菊,只要求永久,无边无沿地盛开。
        狭小的村落,会展开就要消失的面孔。
        我走,我不是故意的。这一生,我只等到一个来为我放行的人。
        他指引一个为我建立的国家,有我制定的秩序和制度。欲望和身体一样健康,被原野的国家举在头顶。
        我一直开着。和他们以为悲伤的事物。
        我确信他们艳羡这样的:乌有的,才是美好的。
        《美丽》
        那一天,我为孤独而死。
        陪着不属于尘世的自己,比你保证过的,更加年轻。
        来到你的光阴,一大片一大片的芦苇花朝我倾过白色的脸。
        太轻易地,我就原谅了自己。这么爱你,却带着一心的病容。
        太轻易地,幸福授权给我,让我完整地推开你。
        然后霸占你悲伤的时间,成为你书中的女主人。
        有时用雨水,有时用月光,有时用漆黑,你身处的一切都可以唤醒我。
        我的清白为你熟知,我的安静不需向任何人宣布。
        说好了,至少,你还要再遗忘我一次,美丽的人被人洞悉是多么危险而可怕的事情。
        《寄》
        想象着和故乡的月亮交谈。
        为那些树、阴影,雾、山峦,和对未来轻微的敌意。
        村庄一直在我的附近,田野也是。我这样确定,是因为,每朝每夕,我只是它们的附属。
        哪怕你是半块,小半块,小小的边,你都在笼罩,像蓄意空虚时辰的爱情。
        我习惯这样的守侯,能掠走的,借助风声,可以听。
        你这歌唱的时大时小的体积,一定出现在我重要的,要爱要黯然的时刻。
        我只是觉得,这一时的空茫,像晒出的衣物,见你时,要穿的,白色的,宽大的,飘逸的。
        裹着的,是个妖邪的,装满回忆的美人。
        《体验》
        好了,可以走了。
        在你的坚持中,我也留意了很久。
        顽固的终结者,我适合成为沉醉于月光下的投影,仿如美德,或更好听的修辞。
        也只有你,明亮地恢复了我做母亲的身份。
        谢谢,我爱你。这事实,我仍不向任何人提及。
        《我们必须成为海》
        你调皮,喘息,演你的独角戏。
        在我庞大的剧场,你的演出不尽,延绵,壮阔,汹涌。
        水被风主宰时,波澜是相逢的,也是拒绝的。是分享的,也是消失的。
        你是我的乱世,一直有人流,浪潮式地,来内心填充。新来的,推着陈旧的。
        当一个岛屿叛离另一个岛屿,一片咸水搂紧了另一片咸水,当阳光不止是阳光,蓝不止是蓝。
        当我成为了你。我必须有跪向天空的姿势,邀请着你。
        这里没有影射,象征。这里,是一个辽阔的怀抱,是盛装静谧磅礴的容器。
        如果可以,我已经足够空旷,就让我深深躺下,深深地……
        


作者: 黑光    时间: 2014-3-16 00:37
采耳:上帝的女巫
        三月三虎丘诗会、苏杭美女、烟花三月下扬州。我把这三个相关的东西拉在一起,主要是想在这里交代一个扬州的女诗人——苏若兮。我认识苏若兮是通过粉红主义发起人梅依然这个渠道,当时我正在给梅依然做一个访谈,她告诉我,我有必要给另一个女诗人做一个访谈,梅依然告诉我,这绝对是一个优秀的女诗人。于是我就这样认识了苏若兮。在我和苏若兮往后的交往中,很奇怪我们的谈话几乎没有任何涉及到诗歌的话题,有的时候她的诗歌让我彻底失语,我甚至找不到比较合适的语言去评论她的诗歌。她是个绝对骄傲的人,她的每一首诗歌都是她细心呵护的孩子,任何对它的不敬都容易引起她的不满。但我有理由相信,她有足够的资本去骄傲,因为她的诗歌所展示的艺术构思和理性思想都是在 “感性的智慧”下用生命创造的。曾经给她写过一篇《带着忧伤自由地飞》,里面我用“细心的工匠”去形容这种感觉。我问过她苏若兮这个名字的由来,她告诉我:没来由。原先是个在一个论坛做马甲玩的。说实在的,我很喜欢兮这个字,很有苏杭话的软糯,虽然是个语气助词,却可以引申出很多遐想。
        要对苏若兮的诗歌做个总体的分析或者评论,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一来苏若兮近年的的创作能力惊人,从03年开始接触网络诗歌开始,尤其是近两年,作品产量一向很高,不过今年她的作品风格开始了另一种尝试,就是口语诗歌,很遗憾她并不适合这种写作,有些作品我很不喜欢,曾经很直接的对她提出过批评,都被她不置可否了;二来苏若兮的写作在当下的写作里应该算得上是一种“个体主义”的写作。关于个体主义我在这里并不想说太多的废话,以上这两点是此次任务的绊脚石。并且,你要知道,发现一个优秀的诗人是多么的难,发现一个默默无闻的优秀的女诗人,就更难了。苏若兮不为外界所知,是属于那种比较沉寂的写作者,除了少数的几个诗歌论坛看到她影子外,她几乎不参与任何诗歌活动,也不混迹于任何诗歌小圈子,你要得到她更多的资料是不可能的,而我也不是诗歌圈内的狗仔队,所以,我只能从我手上有限的资料去粗浅的表述我的印象。
        苏若兮的诗“有极强的画面感,也有很强的象征与暗示。”(林童语)她的诗歌中经常会出现“月亮、秘密、过失、面包、水果、面具”等等诸多的意象,在处理意象与陈述对象的时候,写作者把情绪蕴藏在日常事物之中,蕴藏在有限的词语中,用女性特有的丰富而独有情感去感悟、去发现,并以种种变换和组合来传达个人和事物、事物和现实的微妙关系。她以自己为中心,并以细腻的情绪左右着周围的氛围与场景。“在她的大多数诗歌中,说话人所感受到的性别焦虑并没有被给予一个公开的泄口,而是作为一种潜流被排出。”(得一忘二)布罗茨基认为:“要让两三行诗句显出新意,还要避免滑稽效果或模仿他人之嫌,这可是件令人非常头痛的事情。”做为女诗人的苏若兮,她是怎样用细腻的丝带来编织华丽的锦袍?结合这两年来苏若兮以意象为主的隐秘世界里,我找到了一个词——巫。
        巫,据甲骨文称,象古代女巫所用的道具。小篆象女巫两袖舞形。本义:古代称能以舞降神的人。“这里的巫术并非作恶,不是对于恶魔的崇拜,因此她无须驱魔,也就是她内心并无一股将她牵引到邪恶与毁坏之路的力量。”(得一忘二)这是一个有趣的比拟。巫,我喜欢这种古代神秘的东西。她让我好奇,迫不及待的要用探险的技能去挖掘,尽管这种探险充满了崎岖和刺激。她是上帝的女巫,她才不会畏惧她的笔下会出现多么空旷的暮色。所以我在读她每一首诗的时候,就会考虑到这首诗的某一隅光彩,她所带来的景色是怎样的华丽?但我想在诗人持续写作过程中,尽管景色美丽,但我想我跟它没有关系,它不属于我,我也无意把灵感给它。她只属于写作者,是她一个人创造的宠物。
        上面说到,苏若兮的诗歌中经常会出现“月亮、秘密、过失、面包、水果、面具”等等诸多的意象,我们先来看看月亮这个意象带来的,月亮与女巫的联系由来已久,都是属于偏冷的神秘的事物。月亮也是个”阴柔的女人“,这从另一个侧面暴露了写作者隐藏起来的弱点。她以微妙的心灵,在触摸到一个遥远又开阔的背景下,在下笔的时候,却又灵机一动,使得一段熟悉的画面,转变成了另一个新的陌生。苏若兮的诗歌中这种气息无处不在。实际上每一首诗的出生都可能是一个禁忌,你要小心,或许她有着带毒的刺,但毫无疑问,“月亮本身仍然是她召唤的对象和自我授权的场点。”她是属于传统的“女巫”,传统,多数场合上,人们是在说新诗形成了自己的传统与否以及情形如何。艾略特在《传统与个人才能》中将“传统”过渡为在消灭个性的过程中去不断发展的一种意识,意识到自己在时间中的地位,自己和当代的关系。苏若兮所渴望的容器自然可以根据传统理解为母体或者子宫、女性特质的摇篮,正如另一个传统象征"母贝"所暗示的一样。她的传统容器带了不可避免的母性的光辉。这种光辉昭示了她伟大的一面,母性和生命创造。关于生命,道家说的生死观是:“生死气化,顺应自然”,而佛教说的是“明心见性”,用这两种对待生命的不同观点来看苏若兮现在的写作以及她对语言的认知,我们就可以发现,苏若兮的诗根本属于后者。
        个体的写作往往是独立的,她诗中的某些反复出现的意象似乎一直在等待人们去追溯,在作者的丧失之后发现究竟哪儿出现过“一语成谶”?而作为一个评论者,对作者的发现,对佳作的发现,以及权衡“佳作”,可以作为一种使命。我相信,作者迷恋和营造的这种冷静和挣扎,是对喧嚣表象的不妥协,也是作为对当下物质至上潮流的不屑。更是一种对主流价值观的不妥协。苏若兮的不声张,不呐喊,娓娓道来,更有冷静塌实的力量,这让她的文本具有了更有价值的一面。

作者: 黑光    时间: 2014-3-16 10:49
潘新安:净土——答“天下诗歌”十六问
你是由于什么样的机缘开始诗歌写作的?最初喜欢的诗人有哪些?为什么?
        
        答:说来惭愧,那时我正上高一,因为偷懒,我把老师布置的不得少于800字的一篇命题作文偷工减料地写成了只有十几行的一段分行,如果说这就是“诗”,那就是我写的第一首诗。胡乱交了上去,以为会挨批评,没想到却意外地得到了老师的表扬。老师还郑重其事地在班上朗读了我的这首诗。正是由于这次偷懒让我尝到了表扬的甜头——以致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误以为诗歌是一种最省时最简单的文学体裁——我开始了我懵懂青涩的诗歌写作。我记得,我阅读的第一本诗集是江枫翻译的《雪莱诗选》。直到1986年高中毕业,我对朦胧诗以及其时正沸沸扬扬高举各种主义纷纷崛起的中国诗群还一无所知。没有什么为什么,我最初喜欢的诗人只能是雪莱,《雪莱诗选》是我阅读的第一本诗集,也是我高中三年里阅读的唯一一本诗集。
        
        在你的写作经历中,哪些诗的写作对你有转折意义?
        
        答: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我的写作在浪漫主义和现实主义之间徘徊、挣扎。生活的现实不断冲击着我内心对浪漫的幻想,我开始对抒情产生了怀疑。这种怀疑是痛苦的。直到现在,我也只能说,我还在慢慢地侧身。如果一定要说出几个比较清晰的“转折点”,第一个是从《我的日常生活》这首诗开始的,第二个是《苏醒》。在对现实警醒的同时,我依然抱有这样的幻想,期待着,在浪漫和现实这两者之间,让诗歌获得更大的自由。
        
        你的诗歌关键词或主题是什么?与评论家的发现和概括有没有差异?
        
        答:人性、当下、担当。特别是担当,道义的担当。我以为诗歌应该具备这样一种功能,诗人应该具备这样一种胸怀和责任。我不敢妄谈精神、主义,但起码,我看得见自己的良心。至于评论家怎么看我,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你如何处理创作中出现的惯性词语和表述模式?
        
        答:我愿意把它理解为情感意义上的余音或余波。有些时候我甚至会放任这种惯性,并期望这种惯性的余波能把我带入一种意外之境。
        
        你每年大概创作多少首作品?有什么样的写作计划?
        
        答:最近几年,我每年的诗歌创作都在百首以上。说到计划,我好像从来都没有什么计划,写诗已经不再是一种冲动,而是一种常态了。可以这么说,每天我都在考虑下一首诗,而下一首诗到底是什么,我却并不十分清楚。
        
        能否用几句话表述一下你判断一首新诗是否优秀的标准?并举例。
        
        答:只要能打动我的,就是我眼中的优秀诗歌。这个只能代表个人的所谓标准,是感性的,直觉的,我自己也说不清楚,在这里就不举例了。
        
        你认为中国当代诗歌在中国诗歌史上处于什么样的位置?
        
        答: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即使现在我也觉得没有必要去考虑这个问题。中国当代诗歌在中国诗歌史上的位置,无非就是时间的位置,也就是它的当代性。不同语境之下的诗歌作品,没有可比性,也不存在超越,只有多元和繁荣。但我相信,中国当代诗歌正在迎来它自己的繁荣。
        
        你最喜欢的古代诗人有哪几位?
        
        答:杜甫、白居易、苏轼。
        
        如果只选择五首代表作品,迄今你最满意的是哪几首?
        
        答:其实,我疏于对自己的整理。一路莽撞走来,而回头看时,才发现,原来一切都是清晰的。说不上代表作,就当是这一路上几处值得伫足一看的小景致吧:《杀戮》、《阿婆的杨梅酒》、《净土》、《现代神话》、《路过一座基督教堂》。
        
        你的阅读兴趣是哪类书籍?写作之外有哪些爱好?每年有没有出游的计划?
        
        答:文学和历史类的书籍。偶尔会去唱唱歌、打打牌。总想着出游,而其实很少出游。
        
        作为个人品质的内心界定方式之一,有没有你厌恶并警惕的诗人、作家与作品?
        
        答:文如其人和人诗合一历来被视为称道的典范,但我们却不能将其作为硬性的标准来要求诗人、作家和他们的作品保持这种高度的统一。换句话说,人诗分裂的现象普遍存在。但我厌恶一切昧着良心说话的诗人和作家。
        
        请列出十位你愿意跟踪阅读的当代诗人或作家、艺术家。
        
        答:确实有一些诗人作家的名字在我的脑海里时时闪现,但说不上有跟踪阅读的渴望,再说,我的条件也有很大的限制。
        
        你的本职工作是什么?是否喜欢这件工作?为什么?
        
        答:我没有工作,正打算找一份工作。以我目前的状况来说,工作就是为了有一份稳定的工资,喜不喜欢都无所谓。
        
        你的出生地与你的写作风格是什么样的关系?你最喜欢的城市是?为什么?
        
        答:我的出生地就是我成长和生活的地方,几乎从未离开。这里的水土就是我写作的根基和营养,我觉得我的写作具有这样明显的特征,我就是土生土长的,我的文字也是。
        我不喜欢城市,喜欢水乡小镇,仿佛在那里,时间从来都不曾流逝。
        
        你平时与哪些人交往?是否经常聚会?
        
        答:和本地的一些文友。差不多每个月会碰一两次,也就是三五人的小聚。喝茶,聊诗歌、书法,以及各自生活中的小故事。
        
        请推荐几位你最喜欢的作家、导演、学者、艺术家等,以及他们的作品或书籍。
        
        答:这里,我就推荐对我影响较大的几本书吧。
        丹纳的《艺术哲学》
        刘小枫的《诗化哲学》
        阿米亥诗选
        米沃什《拆散的笔记簿》
        萨特《词语》
        梭罗《瓦尔登湖》
        《六祖坛经》
        沈复《浮生六记》
        卡瓦菲斯诗集
        《毕加索传》

作者: 孙成龙    时间: 2014-3-16 15:12
关注,提起来
作者: 黑光    时间: 2014-3-16 23:15
段联保 发表于 2014-3-11 15:16
拜读

谢谢,多拍砖
作者: 黑光    时间: 2014-3-17 01:00
孙成龙 发表于 2014-3-16 15:12
关注,提起来

谢成龙提读,凌晨好梦
作者: 段联保    时间: 2014-3-17 10:51
黑光 发表于 2014-3-16 23:15
谢谢,多拍砖


作者: 黑光    时间: 2014-3-17 11:30
白希群 发表于 2014-3-16 23:37
支持黑兄

多谢关注,春安,互勉
作者: 黑光    时间: 2014-3-22 13:06
李立扬诗九首/原野译

李立扬(1957- )华裔诗人。也是袁世凯的外孙,生于印尼雅加达。一九六四年全家辗转抵达美国定居。曾在匹兹堡大学、阿里桑那大学及纽约州立大学念过书。现居芝加哥。出版有诗集《玫瑰》(1986)及《我爱你的城市》(1990)。现在大学任教。



《清晨》

当长米在水中
软化,在低档的炉火上
发着咯咯的叫声时候
在冬季咸菜切片
用作早餐之前,在鸟鸣之前,
我的母亲用一把象牙梳子
梳理她的头发,浓密
油黑为犹如书法家的墨迹。

她坐在床脚。
我的父亲看着,聆听
梳子弹奏秀发的
音乐。

我母亲梳头,
总是把头发向后
拉紧,绕过
两个手指,在脑后
用头簪别成发髻。
半个世纪以来她一直如此。
我父亲喜欢看到这样。
他说这样整洁。

但我知道
这是因为
当他把母亲的头簪拔出时
我妈妈的头发散落的样子。
很飘逸,就像窗帘
在晚上他们解开时一样。


《不再躲藏》

有人在花园里叫我的名字,

而我在牡丹延展的阴影里
渐渐地越来越小,

越长越大的是如果我没有另一个比较,
越来越老是在蚂蚁和古人之间

在开放的花朵下,
自己,和陌生人都焕然一新。

当我再听到我的名字时,仿佛遥远,
像隔壁邻居家孩子的名字,
或最喜爱的夏天来访的表兄妹,

虽然安静似乎是我的真实姓名,
一个临近、无声的歌唱
从隐藏的大地诞生。

安静对着安静,我喊着回应。
而鸟一早晨都在宣布我的所在。


《枕头》

在那里我没有什么找不到。
树上的声音,海洋的
缺页。

除了睡眠应有尽有。

夜晚是一条河流,桥接着
听与说的两岸,

一个堡垒,不设防,也不可侵犯。

没有什么不合适放在它的下面:
淤泥和树叶堵塞的喷泉,
我童年时代的一个个故居。

夜晚始于母亲的手指
松开那条
她们一直扎好又解开的线
摸向我们破损故事的褶边。

夜晚是我父亲的手影
在设置复活的时钟。

或者是不是时钟松散开来,数字在飞行?

家里没有什么不能在那里发现:
废弃的翅膀,丢了的鞋子,破碎的字母。
除了睡眠应有尽有。而夜晚开始于

首先斩首
茉莉,她那迷人的芬芳
最后除去葬礼的服装。


《我让妈妈唱歌》

她领唱,然后我的祖母加入一起唱。
母女唱得两个像年轻的姑娘。
如果我的父亲还在世,他会演奏
他的手风琴,摇摆得像小船。

我从来没有去过北京,或者颐和园,
没有站在巨大的石舫上看着
昆明湖开始下雨,野餐的人
在草地上跑着。

但我喜欢听它歌唱;
水莲叶是如何填满雨
倾覆,雨水洒到湖水里,
然后折返回来,再填更多。

两个女人开始哭泣。
但谁也没有停止歌唱。



《故事》

可怜的是这个人,被要求讲故事
却想不出一个。
他5岁的儿子正在他的腿上等待。
没讲过的故事,爸爸。没讲过的。
这位男士抓耳挠腮。
在放满了书的房间里,充满故事的
世界上,他连一个
也记不起,很快,他想,男孩
将放弃他的父亲。
这个人已经想到很久远,他认为,
有一天,这个男孩会离开。不要走!
听个鳄鱼的故事!再听一次天使的故事!
你喜欢蜘蛛的故事。你会觉得蜘蛛好笑。
让我来讲给你吧!
然而那男孩还是将他的衬衫装入行李箱,
正在寻找他的钥匙。难道你是神,
那人尖叫,让我坐在你面前默然无语?
或者我是神,我永远不能辜负任何人?
可是男孩就在这里。爸爸,请讲一个故事吧?
一种情感的,而不是逻辑的等式,
红尘凡世的,而不是神圣天堂的方程,
就是一个孩子的恳求和
一个父亲的爱等于沉默。



《小爸爸》

我将爸爸
埋在天空中。
自那时起,小鸟
每天早上为他清洁梳理
每天晚上还把毯子
拉到下颌。

我将爸爸埋在地下。
从那时起,我的梯子
只能爬下,
整个地球变成一幢房子
它的房间是时间,它的门
晚上一直开放,迎接
一个又一个客人。
有时我的目光越过他们
停在婚宴的餐桌上。

我将爸爸埋在我的心中。
现在他在我身体里成长,我奇怪的儿子,
我不喝牛奶的小根,
苍白的小脚陷入前所未闻的夜晚,
小表的发条刚刚在火灾中
湿过,小葡萄,未来葡萄酒的双亲,
一个儿子,自己儿子的果实,
小爸爸,我用我的生命做赎金。



《坠落:代码》

1。

整个夜晚
我窗外的
苹果
一个又一个放手
离开它们的树枝
落到草坪上。
我看不见,但听得到
茎杆断裂,坠落
穿过树叶,然后是
落在地面上最后的重击声。

有时两个
同时,或者一个
紧接着另一个。

如果是长时间的沉默
我便等待
好奇受伤的身体,
通过空气直落的恐怖,
想到我明天会去
找到那些新落下的,但它们
躺在那里都看起来一样
浸满露水,消失在我面前。


2。

我躺在窗下倾听
苹果跌落院子里的
声音,一个我渴望了解的切分音码,
它甚至在我睡眠时还在继续,梦想我能知道
我所闻声音的意思,每一个平淡的
看不见的苹果砰然—
落地,地球
向地球坠落
一次并永远,循环
往复。


《赞美他们》

鸟不更改空间。
而是揭示空间。天空
从未有过任何
残留的飞行。他们从不
留下任何痕迹。是我们自己的
惊讶的聚集
在寒冷的空气里。高兴起来。
他们等于自己约定的
时刻从来没用乞讨,
没有离别白天
便进入我们的时刻。看见
三只鸟如何在一个冬天的树上
使树显得更加光秃。
两只飞走,新的空间
在十二月打开。
放弃你关于飞翔的心,小
嘴小爪,它们不断饥饿的猜想。
我们才是紧张不安的人。
如果即使我们的暴力号码之一
能在足够的时间是温和的
并让他们其中之一
发现我们最终无忧无虑的目光里的安全感,
谁愿意不听
让我们完善的歌唱呢?


《整装待发》

梦见下雨可以酣睡。
梦见左撇子风
我可以分开它的鬃毛,可以进入
携带活着的,死去的,和未出生孩子的舞会
一动而过万门。

梦见一对男女
对聚分各持己见
因此我可以辨时,
太阳之周期,
内心显示了哪张面孔,
哪一张显示给了隐藏的族群。

梦想世界是一本打开的痕迹书
任何懂痕迹语言之人均可阅读。
梦想世界是本书。你停下来的
每一页告诉你
哪里可以呼吸,
而且你会读到
你是谁的公开的秘密。你阅读时,

其他书页继续转动,通过
次页落在你的面前,这些声音
像你在其它梦想世界的故事里,
你走在岸边听到的浪涛声
作为故事的世界,歌的世界,你
没有梦想却梦到的世界。

梦见父亲对我大声朗读,
母亲在我身旁一边缝补,一边唱着
一支数数的歌,
以免当熟悉的灯光
变成祖先的灯光时我不会害怕




作者: 黑光    时间: 2014-3-24 00:59
【诗人访谈】张作梗:文学的谦卑源于写作者心灵的高贵和强大——答“天下诗歌”16问

张作梗,本名张海清,男,祖籍湖北。现借居扬州江都。1980年代中后期开始文学创作。主要以诗歌为主,近期兼及随笔、文学评论的写作。作品散见于《人民文学》、《诗刊》、《星星》、《中国诗歌》、《上海诗人》、《北京文学》、《扬子江诗刊》、《飞天》、《绿风》、《长江文艺》、《芳草》、《诗潮》、《红岩》、《滇池》等。部分诗作被《中华文学选刊》、《青年文摘》、《新世纪文学选刊》、《杂文选刊》等杂志转载。有诗入选国内几十种选本,并有少量作品被译介海外。
曾参加诗刊社第24届青春诗会。系湖北作家协会会员。


1、你是由于什么样的机缘开始诗歌写作的?最初喜欢的诗人有哪些?为什么?

张作梗:读初三(1979年)的时候,学校组织一次朗诵会。班主任分配我一首诗人管桦(亦即《小英雄雨来》的作者)的诗(题目不记得了),让我参加朗诵。记得管桦的那首诗较短,但意象密集,句式又长,内容好像是托物寄兴的那种。这就需要朗诵者调整好呼吸,抑扬顿挫的效果必须在较短的时间内把握好。朗诵会之前的好几个夜晚,我一人独自呆在偌大的办公室内,对着一张纸上的诗句,一遍遍诵读——一个变声期少男沙哑的嗓音几乎灌注了整个北风劲吹的空旷校园。是的,就是管桦的这首短诗,就是这次初中三年级的朗诵,让我一下子爱上了诗。但真正动手写作第一首诗歌,还要等到两年之后。那时,我已是高中二年级的一个忧郁少年了。——那时,因特喜欢课本上贺敬之的那首《桂林山水歌》,就模仿贺的句式,写了一首诗(具体名字和内容不记得了)。而随之而来的——这首诗在校园内的广泛被传抄,更坚定和加强了我对诗歌偏爱的信心。到高三,我的诗歌初稿已积压了有足足三小本了。
    在最初的诗歌练习阶段,我喜欢艾青和何其芳的诗。艾青的忧郁,何其芳的纯粹,相辅相成地,丰富了少年时期我那颗敏感而又躁动的心。尽管成年之后,我已多年不读他们的诗歌。

2、在你的写作经历中,哪些诗的写作对你有转折意义?

张作梗:初期的诗歌练习犹如我漫长的青春懵懂期,除了依赖自己的摸索、观察和反复实践,没有任何人可以提供给我确切的训育和帮助。那时,身居偏远的乡村,书籍奇缺,我甚至央求一个小镇上的同学帮我弄过一本《唐诗三百首》。翻来覆去的,就是语文课本上的那几首新诗和古诗,而这些“陈货”,显然满足不了我日益增长的求知渴望。我转而在小说中寻找诗意,去散文中汲取锻造想象力的营养。而小说和散文之类的书籍在当时也是如此稀少,以致我常常会将一本到手的书籍读了又读。幸而我喜欢大自然——这倒是一本阅之不尽的书。我爱去黄昏的河堤上去散步,那儿,一只小小的白肚皮水鸟,就够我研究半天;我爱到微雨后的山冈上眺望、沉思,松涛起伏——仿佛我眼底的山村是一艘小船,正航行在时间的海水中;我还爱在雪天中行走,雪花簇拥着我,天地之间只我一人,那时,“王”的感觉多么强烈和真切。——也许正是这段时期无休无止地亲近大自然,它培养了我观察、认知世界的视角和方式。我敢肯定,多年后的这首题为《雪夜访梅》的诗,一定来自于我早年的一次浪漫经历,它使我第一次在诗中找到了清晰的“自我”和“他我”——

我所要探访的女子深藏闺中
她叫梅
她靠第一场雪滋补身子
靠第二场雪喂养爱情
第三场雪
她妩媚地开了

雪夜仿佛是她蓄谋已久的
阴谋。白色的阴谋
铺天盖地的阴谋
她通过雪夜叙说自己
通过雪夜,把一缕高洁的
情感,缀上枝头

哦,幽暗的谜底,幽暗的火
当你把谜一样的雪夜说破
我仿佛成了迟到的第四场雪
雪夜访梅,是我从天而降的
惟一缘由

(张作梗:《雪夜访梅》)

而一直到1997年,当我写出《北斗》,我才挣脱诗歌习练的哺乳阶段,从“模仿”走向“原创”——

    七根马桩飞上天空
  它要拴住流浪的北方
  
  七匹骏马返回人间
  它要驮回天堂的凄凉
  
  七个少女,在草地上歌唱
  七只白鸽是美丽的音符:盘旋,飞翔
  
  七天――正好是爱情的长度
  一条蛇的长度:比青春更短
  
  七颗眼泪做成的巨勺
  它要舀尽黑夜的寒凉

(张作梗:《北斗》)

3、你的诗歌关键词或主题是什么?与评论家的发现和概括有没有差异?

张作梗:我的诗歌的关键词是悲悯,忧患,时间和死亡。但因着我常常在诗歌中以“佯谬”之法来表现、摹写它或它们,故而很少被评论家敏锐发现和精确概括。倒是有一大半论者将我的诗歌归入“乡土诗”范畴,我暗自叫屈,但处之泰然。究其实,诗人的写作与评论家何干呢?一个真正的诗人,他将外在于所有的论者和读者而独自沉思、生活、写作。他的诗歌就是他一个人的流派。

4、你如何处理创作中出现的惯性词语和表述模式?

张作梗:惯性势必滋生惰性。而惰性,绝对会使一个人的写作走向狭隘甚或枯萎。因此,在写作的草创阶段,我就高度警惕写作中或能出现的惯性词语或句子。除了回避,我还有意打破常规思维,借助想象的力量,尽可能把诗歌安置在心灵之地落户。因为惟有心灵,不会成为易腐之物。而表述模式,我以为不必太在意,或刻意搬弄花样。模式不过是容器,里面装的东西更为重要,它关系到一首诗歌的成色和质量。

5、你每年大概创作多少首作品?有什么样的写作计划?

张作梗:诗歌愈写愈难,不是难在写不出诗歌,而是因为在当下宽泛/宽松的写作环境中,我愈来愈频繁地警告自己:谨慎下笔。少年懵懂,下笔千言是常有的事。年纪大了,终于明了——对于一个纯粹的写作者而言,他一生拼的不是(作品)的数量,而是质量。因此,最近几年来,我每年的写作量都不会超过30首(习练的或应约的东西除外)。
我是一个惯于疏懒的人,特别在写作上,从没有给自己定出一个什么写作计划。花朵为自己定过开放的计划吗?

6、能否用几句话表述一下你判断一首新诗是否优秀的标准?并举例。

张作梗:一首好的诗歌应该是一个优美的同心圆。散射的外延不超过圆圈,透视的焦点不隐没于圆心。自在自足,而又充满浑然一体的活力。譬如,日本诗人福田万里子的《水鸟》,就是一首我认为的好诗——

水 鸟

消失在水草烟雾里
水鸟
小小的巢
静悄然地浮在水上
你,很安详舒畅吧

今天我读了
科采纳尔逊的九百行诗
但是,水鸟
关于希望的逐渐幻灭
我不想跟你提了

就静静地眺望吧
多余的事物
我都不要想
静静的你
在薄暮水草的烟雾里
像一枚蛋
发着光

(今辻和典  刘汝真  张香华译)

7、你认为中国当代诗歌在中国诗歌史上处于什么样的位置?

张作梗:中国当代诗歌鱼目混杂,较之上世纪四十年代,当今诗歌缺少忧患和担当意识;相较朦胧诗年代呢,又缺乏人文主义理想。因此,我认为当代诗歌在中国诗歌史上处于一个承上启下的位置。成熟的中国现代诗歌时代远未到来。

8、你最喜欢的古代诗人有哪几位?

张作梗:李商隐。杜牧。高适。皮日休。杨万里。贾岛。

9、如果只选择五首代表作品,迄今你最满意的是哪几首?

张作梗:写了二十几年,作品也刊发得不少,但满意的确实不多。假如非要罗列几个不可,我只能说下面几个是我迄今为止写得较为契合我写作理念的——

患者

    我爱上了病历
    爱上了病历对身体的微词
“医院建在春天的肺上。取药房,
比我更像一个药罐子。”
我爱上了处方:它有一点点
法律的味道——
它的诊断像一根钨丝
点亮了疾病的灯泡。身体的
阴影,遮蔽着心跳——
我爱上了肉体的走廊——它昏昏欲睡
而“二楼才是我的头颅,
那儿,有一座缺少偏旁的手术室。”
顺着点滴走下体温计冰凉的
台阶,我爱上了
青霉素的小小病室
——我疼痛地爱着。有时
我觉着病是某个器官
耍的小阴谋。它奔医院而来
不过是要人侍侯着
让身体,度一个慵懒的假……

(2003年)

小妖精

时光这个小妖精
她躲在镜子里写匿名信
她要我的脸应答
她要我的衰老作贡品

春天的电话
拨到秋天就有些凉意了
火焰的草籽,纷纷扬扬
有几粒跑进了水底

如果我手中的线没了
天空便只有风筝那么高
飞机把一个平坦的人
飞成了悬崖

最后。我将以我做结束语
我把故乡留下
做别人的异乡
“蚂蚁,你过来,
搬走我头盖骨中的睡眠。”

(2004年)

秋天,我们捡……

我们在屋顶上捡拾星星的碎片
捡拾天空熄灭的语言
井台高于嘴唇。我们在屋顶
研磨秋风的墨汁
要写出一幅狂草的悲伤
  
时间相忘于时间之乡
就像果实忘记花朵
我们在屋顶种植霜降,大地的
布衾,翘卷于垂直死亡的
云朵之上
  
哪两块瓦片之间,藏匿着
杜松子的秘笈?哪声雁鸣里
有我们急着赶回家的亲人?
我们在屋顶登高,不敢望远
身影仿若碑铭,录刻在瓦棱上
  
我们捡拾亡灵的麦穗在
屋顶上,在怀念下榻的乡村旅馆
马车深陷进它的跑动里
我们拆掉秋风的第三级台阶
那儿,一个灰白色的影像慢慢
流出来,像是隔代的遗传。

(2005年)

塔尖

我爱天空中的塔尖——那一点神秘、
旋转的白色,
幽黯如我们的青春。
如风中衰老、疲倦的鸽哨。
多少星云缠裹着它——
多少不明飞行物,雾,鸟,钟声……
它有时落下,但不是地上,
而是一颗苹果里,
——像是早上某个僧侣的祈祷。

但它疲倦、衰老;头颅忽略身体,
一直长到天空里。
那空中电波——那蓝色弯曲的
门槛——它们被过滤,被张贴,
有若花瓶里流出的沙——

我爱空中的白色麦芒——它
穿透时空的暗喻,
——一个向内旋转的陀螺,
像虚无流进我们血液里。
我向它看齐,向它致敬,
但它的垂询是如此遥远和卑微,
我甚至刚一点上灯,
它就消逝在茫茫夜空中。

(2007年)

纸的石头

纸的石头。它的石质由语言
和它衍生的
空白以及意义构成。沉甸甸地,它提在
你手上,像提着一块即将融化的冰。

而世界本就是一块坚硬的冰;
它的不易融化就像我们面对它时
内心随时涌出的疑惑。只有当我们的
思想,像云隙偶然迸出的
一缕炽热的阳光照射到它时,
才可能从它那巨大的问题的表面,
滴下一滴疑似答案的水珠。——

这时,你手上的石头变轻,
纸卷起石头的四角,轻柔如
一次你对事物内心幽独的造访。

(2010年)

我们破裂如处子

我们破裂如处子,
弥合如水花迸溅。
我们合二为一。我们又一分为二。

在我们心的大陶罐中,
满装着我们淫荡的生和罪恶的死。
我们喷吐毒液如吮吸甘露。
我们在彼此身上搭桥如掘挖深壑。

在我们从未走过的路径上,
沿途都是我们栽植的落日的篱笆。
我们像一滴水一样抱在一起但
无时无刻不在告别。

在我们嵌合而又悖离的性别中,
我们把时间更改为空间,
而把空间缩写成我们的身体。

我们互舔伤口如彼此攻击,
我们飞升如坠落。
在不停旋转的生之大赌盘上,
我们小心翼翼地掷骰子如豪赌。

(2011年)

10、你的阅读兴趣是哪类书籍?写作之外有哪些爱好?每年有没有出游的计划?

张作梗:①:传记和人文随笔。②:户外散步。③:没有出游计划。

11、作为个人品质的内心界定方式之一,有没有你厌恶并警惕的诗人、作家与作品?

张作梗:那些虚假的、矫情的、目空一切的诗人或作品都是我素所厌恶并警惕的。我知道,文学的诚实和谦卑不是媚俗,而是源于一个写作者心灵的高贵和强大。

12、请列出十位你愿意跟踪阅读的当代诗人或作家、艺术家。

张作梗:十位?不到十位。就我目力所限,作家方面,我更愿意阅读史铁生、张承志的作品。而诗人,我最为欣赏并看好的是:于坚、车前子、余怒、韩文戈和王小妮,他们的作品无一例外我都爱读。

13、你的本职工作是什么?是否喜欢这件工作?为什么?

张作梗:自由职业者。另有一小部分身份是小商人。我非常喜欢我目前的这种生存状态。它使我能有充足的时间、精力和必要的生活保障来亲近我的心灵,而又不致与这个时代脱离的太远。有限的自由刚好能满足我对大自然的好奇心。

14、你的出生地与你的写作风格是什么样的关系?你最喜欢的城市是?为什么?

张作梗:坦率地说,出生地乃是我心灵上的胎记。无论它丑陋还是美丽,都永远葆有我身体和生存的温度。只要我活着,只要我还在写着,我就会一次次以我的血液,去亲近它,抚摸它,安慰它,歌唱它。我出生在湖北一个偏僻的小山村,就算我后来写出了如许多所谓城市题材的诗歌,它的背景依然是乡村的底色。或者可以这样表述,我的一切诗和歌,都是我的出生地——这面镜子所映照出的镜像。

15、你平时与哪些人交往?是否经常聚会?

张作梗:早期,爱与文人、画家、书法家等人交往。自2003年以后,由于多少了解到所谓“笔会”、“作品研讨会”的内幕,转而更爱和社会上三教九流的人往来。与他们喝酒、聊天、打牌更见性情,也更诚实、率性。正是他们,给我打开了一面了解、观察、洞悉社会的窗口。

16、请推荐几位你最喜欢的作家、导演、学者、艺术家等,以及他们的作品或书籍。

张作梗:我喜欢国外诗人、作家的作品更甚于国内的。哈代、罗曼·罗兰、托尔斯泰、卡夫卡、杜拉斯、聂鲁达、米沃什等人的作品我尤为喜爱。

备注:《影响我的十本书》:

①鲁迅:《呐喊》。②聂鲁达:《诗歌总集》。③托尔斯泰:《战争与和平》。④托尔斯泰:《安娜·卡列尼娜》。⑤泰戈尔:《园丁集》。⑥傅雷:《傅雷家书》。⑦卡夫卡:《短篇小说全集》⑧卢梭:《忏悔录》。⑨周作人:《雨天的书》。⑩曹雪芹:《红楼梦》

作者: 黑光    时间: 2014-4-1 13:13
思想和母语即祖国
作者: 黑光    时间: 2014-4-3 00:24
书。今晨的喜悦,昨夜的灰烬
一队逗号,从山后
翻越到山前


作者: 黑光    时间: 2014-4-26 01:57
四月下旬,连续多日阴雨,新疆暴雪,陕北大雪,气候异于往年。今夜西安最低气温摄氏7度
作者: 黑光    时间: 2014-5-1 13:09
五一吉祥,同仁快乐!
作者: 唐九藏    时间: 2014-5-9 10:08
http://www.zgsglp.com/thread-269094-1-1.html

诗友你好,敬请阅读我的新贴,请积极跟帖参与讨论!此事比较重要,你的意见将有可能改变事情的走向和结果!感谢你的光临!

http://www.zgsglp.com/thread-268518-13-1.html
作者: 唐九藏    时间: 2014-5-10 21:38
http://www.zgsglp.com/forum.php? ... 8&fromuid=27444

恳请参加这一次“21世纪中国现代诗群流派群组”评选的各流派、各群组掌门人踊跃跟帖,自报家门:您究竟是属于"诗歌流派"呢?还是属于"诗歌群组"呢?
作者: 黑光    时间: 2014-5-14 12:42
都辛苦了,夏安:)))
作者: 冷铜声    时间: 2014-5-15 14:03
请群主速将群组材料按以下格式组织好,用短消息发给我。一定要严格按格式。

创建时间、主要成员(姓名)、诗群简介(简明扼要)、诗歌主张(简明扼要,不要枝枝蔓蔓的,不要写与此无关的内容)、参展成员作品(10人内,按××的诗为题,每人3首内、诗后附作者简介)

作者: 冷铜声    时间: 2014-5-16 13:12
《文学报》、《语文报》、《楚天都市报》、《西海都市报》《贵州民族报》等五家报纸分别辟出专栏与专版,连续推出“21世纪中国三十六家入围现代诗群流派作品大展”及相关评论。

请于一两天内迅速整理材料
作者: 黑光    时间: 2014-5-20 14:24
『我们』诗歌社团1980年成立于西北大学,以历史系、中文系、政经系77、78、79级诗友和部分校外诗友组成,出有五期墙报和油印集刊『我们』诗选一册。主要成员有田力(胡宽)、橙实(蔡大成)、芦工(老闷)、郑城(黑光)、斯末(吕微)、钟晶晶、栩栩、沙寒、瞑、飞尘、碧溪、冉竹、河冰、宁、田野、酉鸡等,30余人。『我们』本世纪10年代开始重新活跃,主要成员有黑光、周公度、何三坡、鱼鱼、西娃、潘新安、苏若兮、原野、张洁、青山雪儿、玲子、紫穗穗、宛西衙内、雷文、刘山之、一夕等。作品主要展示于公共博客《天下诗歌》和《今天》文学网站“今天推荐”、“今天诗选”、“今天关注”、“散文随笔”、“小说纪实”、“访谈评论”、“域外拾译”等栏目。


『我们』群组目前有62人,群主黑光
『我们』理念:崇尚个体尊严和认知观觉醒,启蒙一代人的历史思考、独立精神和自由意志。

『我们』邀约:『我们』,不是别的;『我们』仅只是,更为尊重、更为独立、更为自由的思想个体;『我们』以诗的名义偶尔相识,各自表述,互为良友,即使不同意你的观点,但以生命的至尊而捍卫你说话的权利。『我们』因之走到一起,并伴随诗歌走到终生。伴随,可以写,也可以不写,而阅读却是自始至终。因为相信:时光与诗歌同在,母语和思想即祖国。

『我们』尤其关注下列元素——
1、秉承《诗经》传统,创新表达方式,构建陌生语境;
2、遣词简约、平实、率真;设句接地气,具张力,承份量;
3、冷峻中蕴含温暖,朽败下凸显生机,粗粝内绽露精细,暗黑里隐见光芒。

作者: 黑光    时间: 2014-5-20 14:27
冷铜声 发表于 2014-5-16 13:12
《文学报》、《语文报》、《楚天都市报》、《西海都市报》《贵州民族报》等五家报纸分别辟出专栏与专版,连 ...

『我们』诗歌社团1980年成立于西北大学,以历史系、中文系、政经系77、78、79级诗友和部分校外诗友组成,出有五期墙报和油印集刊『我们』诗选一册。主要成员有田力(胡宽)、橙实(蔡大成)、芦工(老闷)、郑城(黑光)、斯末(吕微)、钟晶晶、栩栩、沙寒、瞑、飞尘、碧溪、冉竹、河冰、宁、田野、酉鸡等,30余人。『我们』本世纪10年代开始重新活跃,主要成员有黑光、周公度、何三坡、鱼鱼、西娃、潘新安、苏若兮、原野、张洁、青山雪儿、玲子、紫穗穗、宛西衙内、雷文、刘山之、一夕等。作品主要展示于公共博客《天下诗歌》和《今天》文学网站“今天推荐”、“今天诗选”、“今天关注”、“散文随笔”、“小说纪实”、“访谈评论”、“域外拾译”等栏目。


『我们』群组目前有62人,群主黑光

『我们』理念:崇尚个体尊严和认知观觉醒,启蒙一代人的历史思考、独立精神和自由意志。

『我们』邀约:『我们』,不是别的;『我们』仅只是,更为尊重、更为独立、更为自由的思想个体;『我们』以诗的名义偶尔相识,各自表述,互为良友,即使不同意你的观点,但以生命的至尊而捍卫你说话的权利。『我们』因之走到一起,并伴随诗歌走到终生。伴随,可以写,也可以不写,而阅读却是自始至终。因为相信:时光与诗歌同在,母语和思想即祖国。

『我们』尤其关注下列元素——
1、秉承《诗经》传统,创新表达方式,构建陌生语境;
2、遣词简约、平实、率真;设句接地气,具张力,承份量;
3、冷峻中蕴含温暖,朽败下凸显生机,粗粝内绽露精细,暗黑里隐见光芒。
作者: 黑光    时间: 2015-2-12 19:47
有人想了解《我们》社团当年的活动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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