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q7 T$ v& P2 ~, x9 Z; K 4 j5 {5 N/ m' {% C# s% _& v马克思的标题《哲学的贫困》,来自普鲁东的副标题《贫困的哲学》;本文标题“贫困的标题”,却来自标题的富裕。 9 r# Q3 J. p; c1 U9 f5 i S - i: V u5 J! m/ X! Z! b* H全世界每年要出几十万本书,其中中文的就是十几万;全世界每年要出两三千部电影。全世界每年要推出多少新歌?多少新牌子商品?多少新网页,新文章?感谢香港观众趣味刁钻,西方电影中文标题常有两套;可恨国际观众的挑剔,东方电影都得重砌炉灶弄个英文标题。 8 c& L/ I" `7 Y3 ^9 \. t* b7 f4 ^; e6 r
全世界舞文弄墨之徒,每年必须想出上百万个新标题!# a) P) Z, O4 o# o
$ i Q- Y' \0 G+ l1 M如果想到人类文化史已经累积了几亿个标题,还得尽量避免袭用,短短几个字的事,真是难极。无怪乎有的作家觉得取了个好标题,等于书写了一半;无怪乎不少电影,已经拍完了,还是用的临时性“工作标题”。取题成了创作的一个重要部分。大学文学系,应当开一门“标题学”,有用。: d: z! A% K$ o$ i; e2 S" L0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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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每年见到无穷标题,陈陈相因,寡淡如水。绞尽脑汁之余,有的人开始相信碰运气:猛地抖擞,撞上精彩。 6 G9 `5 K3 o- d% \/ z. I4 _) S0 P6 h( Z" t
美国剧作家阿尔比的名剧“谁害怕佛吉妮亚·吴尔夫”(Who’s Afraid of Virginia Woolf?)由于伊丽莎白·泰勒精彩演出的电影而享盛名,但是这让人一惊的题目,也够帮忙的。这个标题却是作者在酒吧洗手间看到的,有个醉汉,用肥皂在镜子上涂鸦写了这句诙谐话,明显是套用儿歌“谁害怕大灰狼?”(Who’s afraid of the big bad wolf?)田纳西·威廉斯的一出名剧,后来因为马龙·白兰度与费雯丽主演电影而尽人皆知。威廉斯把戏写完了,却没有定下标题,换了一连串的《扑克之夜》、《飞蛾》、《月中坐椅》……他正在新奥尔良寓所坐卧不安时,听到叮当声,看到街上开来一辆有轨电车,上面写着终点站欲望街,于是有了《欲望号街车》(A Street car Named Desire)。后来批评家从这标题中读出许多象征意义,看来都是事后诸葛亮之无聊是非,因为威廉斯如果不朝窗外看那么一眼,哪来的象征? 9 j* g2 ^- R9 P# l- ?9 Y; u5 D% z6 z( S
荒诞派剧作家题目大多不够荒诞,只有约奈司库的标题,叫人两眼发直:《秃头歌女》(La Cantrice chauve),其实剧中既无秃头,又无歌女。只是演员排练时,不当心读错了句子,出了这个笑话,被剧作家抓住,改定为这个标题。这个文不对之题,形象不佳,戏却盛演不衰,保持了法国戏剧演出最长的纪录。而这个标题,也成为荒诞之所以为荒诞的理由。9 `# |" N/ d4 z. P7 e
& q1 j% t( P2 A+ t$ g5 h4 g大部分作者无此幸运,也无此胆识。 2 f* k1 M3 N6 y5 W) ~6 k 2 E! |# h% V) ?其实不是古人用尽了这些字眼,让我们无法找新词。古人在标题上其实很用心,玩险题,似乎比今人更大胆。1881年英国就有书名为《!!!》,到1925年才有人跟上一个《?》,让历代图书管理员极为生气——无法排进目录。 * U# {! c# B6 G3 S' ?& `2 _. m0 x
中国人到现代才想到求短:虹影的小说《K》只不过在中国算是最短,只有一个辅音。幸好现在中文图书名册已经拼音排序,图书馆管理员抗议之声尚未震耳。6 B+ m, o! Z3 M- p U. G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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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东华的译名《飘》,比起原题《随风而去》,何等潇洒!至于丢了原题意思,就小意思不必提了。据说全国法国文学学会几次开会讨论,决定普鲁斯特的名著,不许用已经久用的《忆华年》,而应更“确切”地译为《追忆逝水年华》,而且全国统一,连我们这种做理论的,凡是提到这本书,出版社编辑也遵循命令,全部改掉!傅东华何幸,没有一个为天下作主的委员会作他的主。 + n' w6 p8 ]+ S' k4 ] $ i& }3 p6 |; |0 R1 \1 ~1 i7 _9 I短终是有限,长可以无限。西方人本来不太敢用长题目,庞德在20世纪初翻译李白,把“侍从宜春苑奉诏赋龙池柳色初青听新莺百啭歌”这个二十字长标题,误作四句诗,上下两首诗连成一首,合用上一首诗的标题“江上吟”,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中国诗标题可以长到如此地步。亏得是庞德文字漂亮,诗本来就无理而妙,照样译成名作“河歌”(TheRiverSong)。近年中国小说,流行一种“口水话标题”,用词尽可能平易。《不快乐的不止你一个》,《把悲伤留给自己》,《爱情有什么道理》,《生活由不得我作主》,看来是从流行歌曲学来的套路。甚至一些有资历的电影导演,也开始用清汤标题,《谁说我不在乎》,《和你在一起》。或许他们认为当代青年,就听得进这种口水话。我个人认为此路不通。倒不是艺术上的原因——现今谈什么艺术性,会被人笑落伍——而是不谱上调子唱起来,就实在记不住。/ p+ p5 v; Z% [/ Z# U7 E9 W, d) w
0 n' m# W. k. d" E1 _标题记不住,何必要标题?我应当强调:取个好标题,不能只看成后现代“包装”:古人一样要绞尽脑汁取好标题:《红楼梦》代替了《石头记》,岂是偶然?《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当时就是一个怪现状。 4 @- W9 ]- X u4 E! q8 m6 n $ o( b' ~, n$ Z2 Z1 d7 k% K# _; A B像《第二十二条军规》(Catch22)那样,标题成为一个语言的常用成语,才是最大的成功。据作者约瑟夫·海勒说,他的原标题是《第十八条军规》,编辑说当时正有一本题为十八什么的书将出版,于是他改为《第十一条军规》,后来不知怎地,乘上2,变成现在的标题。这是一个大手笔,因为英语双位数,没有比Twenty-Two更弯弯绕搅舌头的。相比之下,《第二十二条军规》,译得有点板,如果译为《圈圈二十二》,说不定汉语也会收做新成语。 , g5 H7 H F3 k4 N) V1 i$ Y ) j5 {; A% _' l1 x5 g, C0 M1 C$ E不过中国当代小说标题,成功地进入日常语言实践,也真不少。鲁迅的怪词“阿Q”,已经牢固地立在汉语中心。钱锺书《围城》,刘索拉《你别无选择》,谌容《人到中年》,王朔《顽主》,陆文夫《美食家》,都是好例。还有孙周的电影《漂亮妈妈》,崔健的歌题《一无所有》,叶倩文的歌题《潇洒走一回》,也给汉语添了新说法。蔡智恒的网络小说《第一次亲密接触》,虽然是套的美国科幻电影《第三类亲密接触》,也在青少年中变成流行语。标题对语言的贡献,远远大于文艺的其他部分。为此多动动脑筋,是尊重读者。 4 E4 S; o/ V0 D: {! s0 S7 Z8 O5 q# A V9 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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