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马

黎落

@石头辞

一块石头也能飞
借助一场力，在空中滑翔。它很轻
有飞鸟的属性

更多石头在等。
碎了。枯了。追着风跑
长久的，长出玉心。更久的，圆到缺，古到今
就有了月亮

石头通常无声，不奢求搬动也不回应你
一堆石头就会发声
沿着坡道，汩汩滚动，像一条河中最耀眼的泡沫

孤独的石头蹲在菜园。幸福的也在
他浇水。除草。由此获得和小儿女见面的喜悦

慈悲的，长着天真又温顺的脸，像云朵
绊脚和望夫的，是不同物种。只是在夜晚，我更想
为一枚镇纸携带的波浪悲伤

一块石头藏过多少火？
一块石头从燕麦里领过多少湖泊和铁轨？
一块石头，从湖北能走到哪里。一块石头，
三千弱水里如何抽身？

我手中紧紧攥着一枚羞愧的石头
我想哭。哭声梗住咽喉



@孤独

说出来就是：一根针掉入松林
的阔大和微茫，就像
树顶着白鹭
垂直波浪而站立。会随时
倒下
或飞走
一种力量加给我了。“我是一条绷紧的大河”。




@抱歉

对身处苦难的哲学说一声抱歉吧
我不够伟大，也不是顺民。
对完满的美学说一声抱歉
我多么无耻，无意义
既不讨好他者又不取悦自己。活着
一块石头活着；死去，一块石头死去
不。很抱歉
我连石头都不是
我不孝顺父母。祖国。不爱恒河。羊群
甚至，不爱自己
所有写过的句子都是风声，漆黑的夜里
它呜呜而哭。不替代谁
没有神性，不具鬼性。它独自
站立于一张雪白的纸
我偶然经过
如经过，你斜照的窗台


@野马

用腹语的野马
恢恢地叫着，喷着响鼻
是否记起幽暗的树影和奔驰？是否
一团急促的灰云
升上了山谷？
屁股上打着漂亮印记的野马群，在干燥的沙地
围着栏杆的空荡房间
眼神温柔，像天池的湖水
我不敢伸手触摸。我愿意记录
雪山
或湖水。“每个清早，野马都在厮杀中挑选新首领”
“每天都是新杀戮”。
令人惊惧的真相
如此动荡。在这小小的天地
胜利者擎着巨大的生殖器，检视它的子民
这高贵的野马
仿佛还在草原
仿佛，它才是深具父性的神



@寒露

再摇醒一杯威士忌
对一个灌饱秋风的男人很有必要
黄昏的光缠上他右臂。而他左臂的
空缺处
那头理想的白狮子
正一点一点显出更深的寒意

@秋声

巴音布鲁克草原，我看见的
头马都长着秋天的脸
天很高，云很白
人迹罕至的更高处
雪线连成一条笔直的箭簇
要把我弹射到哪里？
风把古老的草原又犁了一遍
还没有进入睡眠的野花和溪流
在祖国辽阔的腹部
持续斑斓。不久之后
这里或那里
都将一片雪白。可我们披
一身雪花的可爱女孩
并不会消失
她们像月亮，只要抬头你
就能看见


@码头

码头平铺直叙
里面的人进进出出

有一小会儿，飞机停止了起落
万物澄明。
仿佛轻轻地，擦拭着什么

空白越来越大，一轮明月在我们中悄然升起
我爱，这孤悬的皇帝------

他在我左侧肩膀，摁下鹰隼。我感受到突然加重的灼热
而在右侧，他拍打出的雪
多像我白头的父母。
黑暗中，被流水挤走的一部分空气又回来了
但码头不是喊冤的人，也不是鸣金的人

他递我上岸的岛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