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里（外五首）
汤胜林
小鸟将尖喙插入蓝天
天空吱的一声，喊姐，或爹
好像破了皮
天下黄金，油菜花香
熏得瞎蝴蝶，这上帝抛弃的图画碎纸片
四处流浪，无法着地
此时正是三月
大地年轻气盛，回头望
手中的诗歌是苍白的，残缺的，扁平的
像月亮，或掉了门牙的老妪
手中的照相机是聋哑人
能照下鸟张嘴，花张嘴，风张嘴
却不知道它们说些什么
我刚好又是文盲，不懂手语
春天里，一切都在膨胀
好像怀孕了似的
爬树指南
不要爬那棵爬不上去的树
不要爬那棵沿着岩石向下生长的树
不要爬那棵相貌丑陋的树
不要爬那棵没有叶子和果子的树
如果你已经爬上了这棵树
也不要下来
要稳住，要面带喜色
要想办法吸引更多的人
都上来，把红屁股露在外面
把它打扮成满是红果的样子
我的家乡好像病了
元日去了一趟家乡
回来心情更加沮丧
儿时那些蛛网般的人路牛路
那些家乡的毛细血管
现在是破的破，堵的堵
一些我做过记号的树林和山洞
要么被消灭，要么被丑化
一些曾经打过我或被我打过的玩伴
有的变成没有亮点的闰土
有的变成没有形状的泥土
坟山里的坟越堆越多
屋子里的活人越来越少
亲人正一个个悄悄离去
亲人的后人却都不像是我的亲人
留守看管一片家乡的
有些在读小学，有些在等死
偶尔有几个熟识的中年男人女人
或者脑壳有毛病，或者腿脚有毛病
或者中间有毛病
或者上中下都有毛病
我的家乡有个代哭丧的艺人
我的一个叔爷，也就是因为想拉住一头
掉崖的小牛，一同掉崖摔碎了的那个人
他没有后人，于是我们花钱请来一个
代哭丧的民间艺人
这民间艺人是一个很有职业操守的人
代哭之前，他戴着老花眼镜
把收录机试一试，把自己的声音和喉结
用辣椒水泡一泡，洗一洗
把有关章节、环节和细节
用毛笔，正楷，修整一番
主要是姓名、性别、年龄不能搞错
然后，他才如丧考妣，在真哭与假唱
真情与假意之间，穿梭，跳跃，调试
然后，整个晚上，他都在角色中
像一件刚出水的衣服
或者一团夏天的积雨云
一捏一把水，一甩一把泪
甚至让我恍惚以为
他就是我叔爷从未露面的私生子
纸房子
在我老家，记得小时候
哪家如丧考妣，后人会为死人
烧一座宽敞高大的纸房子
门前似有马车、纸狮子，和丫鬟
而今又进了一步，如果死者是男性
门前就有汽车、电脑，和秘书、小姐
我预测，不出二十年，那门前
交通工具会变成宇宙飞船
仆人会变成上帝
门口一定挂着一块白底黑字吊牌
上书：天国别墅
写诗以来
我老是觉得自己丢了什么东西
或者正要丢失什么东西
写诗以来，这种特征更明显
这是有病的先兆，我知道
我把自己关了禁闭
一件件掏出身上的
好心坏心良心仁心头骨脊椎耻骨侠骨
躯干内脏毛皮衣饰食欲性欲权欲
按顺序倒序，从数量质量，自查自纠
一切安好
我正要张灯结彩鸣炮奏乐
有人突然尖叫——哎呀哦胜林
你的真身，下落不明
通联：636150 四川省宣汉县教育局教研室汤胜林 |
发表于 2013-3-18 11:5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