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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强:谈非马诗的重入轻出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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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2-3 20:27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谈非马诗的重入轻出艺术

                                           刘强

        一、现实品格的弹性和张力
打开非马的各种诗集,可以看到多是写社会性题材的诗作。
别人不好写或避免写的社会性题材,他都很轻松地写了。而且, 1977 年他在芝加哥中国文艺座谈会上演讲《略谈现代诗》,讲现代诗的四个特征时,公然申明第一个特征便是“社会性”!
他撷取、表现社会现实题材,是因为他是“现实”中人,他要以自己的作品推动现实和历史向前发展。
他说:“今天诗人的主要任务,是要使这一代的人在历史的镜子里,看清自己的面目,而只有投身社会,成为其中有用的一员,才能感觉到时代的呼吸。”他还强调诗人“必须到太阳底下去同大家一起流血流汗”,“然后才可能写出有血有肉的作品,才可能对他所生活的社会及时代作忠实批判和纪录”。他把投身社会时代和表现社会时代融为一体,使自己的作品成为社会时代“赋有活性的诗的真实”。他的诗,因而受到广泛的欣赏和好评。诗坛都认为,他的诗创造“如果离开现实,便无法生存”;但诗坛又普遍认为,他的诗创造(包括语言)富有“弹性”和“张力”,涵容量很大,是“复向”的、“活性”的、“多样性”的,不受“现实的淹没”①。
诗必须赋有现实、时代的品格,这还只说对了一半。下一半是:诗的现实、时代品格是弹性的,充满张力的。这才是非马的诗!以前的诗评似乎强调了前一半,而对后一半虽已提及却不自觉地忽略了。对非马的诗,这后一半似应多作开掘。

    被挤出焦距
    树
    眼睁睁
    看又一批
    咧嘴露齿的游客
    在它的面前
    霸占风景
       --《被挤出风景的树》

这首诗的自然具象,是写“风景”,写“树”;“树”,“被挤出风景”。而它的抽象意蕴,则是写一种社会世态:奔走竞逐的拥挤。“又一批”、“霸占”、“咧嘴露齿”,便见出这种景观。“树”本身是一道美的风景,但它不加入拥挤。看来它是“被挤出焦距”,却成为一位超然的逸者,找到自我,返回本真。“被挤出风景的树”,拥有一份出世的淡泊。它可以蔑视:对那些拥挤着呲牙咧嘴,权势的争夺者和名利的竞逐者,给以高傲的蔑视。
这是一首小诗,只有7行。说小又不小,它可小可大。诗的具象和抽象之间,存在着意蕴的弹性,时空张力无限。我这里将弹性和张力并用,不仅因为它们词义相近,可以连用;更在于它们彼此并用的迸发力。弹性指伸缩性,可大可小、可长可短等;张力指扩展力、伸张力。诗的弹性和张力,是诗由具象的有限到抽象的无限之间的一种灵动延伸。诗的具象和抽象契合,时空意蕴是可以伸张、扩展的,及至无限。诗的弹性和张力的运用,可以使诗的象现涵融,由有限抵达无限。《被挤出风景的树》,具象是有限的,一种自然和人文景观;而它所营造出的意象,则走入无限:这里,世相百态皆可意味,尤其是提醒人们不屑去“孜孜为利”,叩向人生境界更高层,求得人格精神的“超拔”。
非马的诗创造,充分考虑和照顾到读者的悟性和“二度创作”,因而很重视诗的弹性和张力。
非马诗的“重入轻出”艺术,其实质便表现为一种弹性品格。“重”与“轻”之间孕育着一种扩展的张力。俗话说:“响鼓不用重棰敲”!这就是一种“弹性”原理,自然的弹性原理。读者的耳膜不习惯一味地“重”。一味地“重”不仅耳膜受损,鼓也会捶破。这就必得有“重入轻出”的反弹和调节。
这里,特别要提出的是:非马的诗创造是要表现社会现实生活的主旋律,摁在时代的脉跳上,拨动读者的心弦。然而,诗的弹奏的指尖并不一定摁的太重。社会现实生活的重化题材,不一定重出、直出、实出,拨动心弦的不见得是重音、浊音,反之,倒很可能是轻音、清音。非马的诗创造,便主要取此“清(轻)音”。蕴入以“重”,出之以“轻”。
唐宋八大家之一,北宋欧阳修著有《六一诗话》,成为我国第一部诗话体的诗论著作。这部著作倡导诗写社会现实题材,反对逃避、脱离现实。这种倡导是欧公的功绩,自然也是他的长处,应当给予肯定,且对于今天的诗创作尤多教益。他的《诗僧搁笔》②即涉及诗与自然界的关系:

        国朝浮图,以诗名于世者九人,故时有集号《九僧诗》,今不复传矣。余
    少时闻人多称之。当时,有进士许洞者,善为词章,俊逸之士也。因会诸诗僧
分题,出一纸,约曰:不得犯此一字。其字乃山、水、风、云、竹、石、花、
草、雪、霜、星、月、禽、鸟之类,于是诸僧皆阁笔。

山、水、风、云、竹、石、花、草、雪、霜、星、月、禽、鸟之类,几乎概括整个大自然界,这些都不能写,可见所写的只是人类社会某一部分,诗便极其有限,诗僧搁笔是理所当然的事了。以此而论,《被挤出风景的树》属于山、水之类,在被禁之列,“犯约”而不允许再写了。更其然者,这类以自然性景观写社会性意蕴的诗不能写,那么,诗又写什么、怎么写呢?诗当然就只能重入重出、直入直出、呆入呆出了。许洞一辈之“约”差矣!其实,中国历史上不少高僧,虽深居山林寺庙,也并非避世遁世。他们写山水自然的诗,只是把人间烟火掩藏起来,用心却是涉世甚深的。诸僧搁笔非不能诗也,乃不屑于许洞辈之呆、直也。
欧阳修后来在《梅圣俞诗集序》里,为虫鱼草木、风花雪月正名。他提出:

  凡士之蕴其所有,而不得施于世者,多喜自放于山巅水涯,外见虫鱼草木
风云鸟兽之状类,往往探其奇怪,内有忧思感愤之郁结,其兴于怨刺,以道羁
臣寡妇之所叹,而写人情之难言,盖愈穷则愈工,然则非诗之能穷人,殆穷者
而后工也。

他这番话,恰好是我们所说的“重入轻出”之意。他说的“外见”、“内有”,即为“出”和“入”。而“忧思感愤郁结”以及“怨刺”,即为社会现实意蕴之“重”,“虫鱼草木风云鸟兽之状类”,即自然物象之“轻”。只不过就梅圣俞的诗来说,由于历史局限而出自无可奈何;非马却不同,他是自觉尊奉艺术创作规律而为之。欧阳修的“诗穷而后工”,到了非马这里,便是“重入轻出而后工”了。梅圣俞等古人诗有“不得不为”,强调人生遭受各种不幸时为诗,殆“不得已者”;然而,非马则不强调这一面,而是把对历史、人事和人生痛苦的反思之“穷”,于诗中自觉地“轻”化,由“不得已者”到“出之自然”、“不得不然”,以此孕育动人心魄的艺术魅力。
试想,像蔑视名利、权位征逐这类社会题材的诗,如果不是《被挤出风景的树》这样写,不是以自然物象“轻出”,而是重出、直出,那就可能全无诗味了,就只能重返古之“咏叹”调的“直捣”了。
诗以社会现实涵义之抽象,蕴入山水自然景观之具象,彼此不露痕迹地契合,入之以“重”,出之以“轻”。这样的诗,写起来显得随意,读起来显得轻松,却引人联想,发人深思,耐人寻味。诗的深邃社会现实意蕴不是直说出来,要靠读者悟出,且读者之悟,又各因其品性经历不同而有各自的不同理解,因而扩展和丰富了诗的蕴涵。重入轻出,深入浅出,多义的不同悟出........诗的弹性和张力也就出来了。
社会现实意蕴的“重入轻出”,给非马诗的现实品格赋予无限弹性和张力。

           二、导引:人和自然全息
非马诗的“重入轻出”,之所以构成一种规律性的艺术创造,是因为它遵循着一个根本规律:宇宙全息规律。根据这个规律,人和自然是全息的,社会和自然也是全息的。
我们祖先作《易》时,便把自然宇宙和社会宇宙联系起来合并研究。“日月为易,象阴阳也。”《易》使中国文化系统化,而成为中国文化之“根”。《易》从史前彩陶文绘之高度抽象受到启发,从中抽象出“- -” (坤)、“-”(乾),以阴阳来涵盖一切,造出“太极图”,建构成中国文化最初的象征符号系统。诗的象征,便是一种诗美符号。
非马的诗,常常以山水自然的物象,征社会人事的抽象,或者反之。这种融心象和物象于一体,作不露痕迹的契合,便是诗的象征。由象征创造出诗的意象艺术。非马诗的意象艺术,有一个突出的特点,不仅十分强调诗的社会现实意蕴,而且将社会现实之“心象”,以自然物象出,这正是诗的“重入轻出”的一种重要构成。前者为“重”,后者为“轻”。
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论述到“人化的自然”,日月星辰、山水风云,它们“作为艺术的对象,都是人的意识的一部分,是人的精神的无机界”,已成为“人的无机的身体”③。人和自然、人和宇宙是全息的。就某种意义上说,人即自然,自然即人。中国古代就有“人身乃一小天地也”④的说法。因此,不可以像许洞那样,把日月星辰、山水风云,排斥在诗和社会人生之外。
当然,那种一味吟弄风花雪月,脱离现实,消极遁世的诗作是不足取的,也没有多少艺术欣赏价值。但是,我们却可以肯定地说,诗人非马的那些乍看似在描摹“风花雪月”的诗,并没有脱离社会现实;恰恰相反,当我们以象征的视角,从“人化的自然”、人和自然全息的意义上去品读他的那些山水风云小诗,常会发现,那里面深蕴着一个心灵的大千世界,一个紧紧切入现实生活的复杂社会和人生。
社会现实生活题材,很可以“重入轻出”,或者“实入虚出”,“近入远出”--社会现实生活题材自然出,已成为非马诗的艺术创造的一个规律,它同时又是人和自然全息、社会和自然全息这一根本规律的生动体现。且读《蓬松的午后》:

    轻手轻脚
    怕惊动
    树下一只松鼠
    在啃嚼
    早春鲜嫩的
    阳光

    却仍引起
    一声告警的鸟叫

    但松鼠急急爬上树梢
    显然不是为了惊恐
    在它纵跃过的枝桠上
    灿然迸出
    春风得意的
    绿

诗写一种人和自然的谐协氛围:人,“轻手轻脚”走过;树下松鼠,正在啃嚼“早春鲜嫩的阳光”;鸟儿多管闲事告警,使松鼠“急急爬上树梢”。这表面的骚动,却只是为了报告春的消息,灿然迸出“春风得意的绿”!大家其实各得其所,彼此并不相烦干扰,而是展现出自由自在的宽松天地。大家都在明媚的春天里活跃起来,快活起来,一切都那样地生机盎然。
这是写自然界吗?是。但同时也在写人和社会。这里,人和鸟及松鼠全息,出一种美好的心态,出一个活跃的、自由的空间。一种瞬间的感觉油然而生:美好的时光正悄悄来临!一种心绪的闲适自得:远离俗尘,摒弃名利、权位的竞逐。于是,诗出一种至高的人生境界。这里的种种自然景象,包括松鼠树下啃嚼,鸟儿上树灿鸣,都是对春光跃上枝头的喜悦,令人觉得美好而感动。因为它们和人和社会息息相关,同属一个广袤的宇宙。自然界的栩栩生气,正渲染着人类以及整个宇宙的和谐欢跃,绚丽辉煌!
外在,是它那淳朴自然之美;内在,是它本身就是生命与生长的具体实现。
在蓬松的午后,你可以体会到,大自然本身就是活力充沛、饱含生机。进而可以了悟,生命不必贪婪攫取,大自然就在孕育、衣养着我们。你可以超拔滔滔浊世,摆脱各种人为的拘缚与干扰,精神为之升华。
诗人的锐敏感觉和对生命的热情,及爱好天然的本色,比一般人更为深切。非马从田园间和大自然,找回了人生真正的意义和乐趣。
读过这首诗,或许倍觉“天资旷逸,有神仙风致”!
再读《孔雀开屏》:

    缓缓转身
    让所有的眼睛
    都有机会
    去调整时间的焦距

    她明明知道
    光闪闪的历史大镜
    不可能照过
    更矜贵的皇后

这首诗依然是“社会性”题材,以自然物象展现。社会题材自然出,十分巧妙地隐含社会和自然全息规律。
《孔雀开屏》讽喻权贵们的贪婪嘴脸。
那些孤芳自赏的个人至上主义者,把自己看得太大、太美、太尊贵,以为可以占领一切时空,吸纳所有的赞美和拥护。我们几乎可以看到,他们在闪光灯下搔首弄姿自我陶醉的可笑模样。
读非马的诗,我们可以感觉到,人和自然是全息的,社会和自然是全息的。因而对他的诗创造的“重入轻出”艺术,觉得很自然、很习惯,每每地就把自然界当成人类社会来读,读起来有滋有味,觉得他的“别出心裁”,就恰好出在把人和社会融入自然,而且十分地谐契,全然是人不知、鬼不觉。这是因为有了人及人类社会和自然全息这一客观规律作依据,诗的“重入轻出”的艺术创造就能顺乎自然了。

        三、契合:具象和抽象邂逅
  因此,构成诗的“重入轻出”,要以宇宙全息的规律作导引。但是,仅仅导引还不够,还得“入”之得法,“出”之自然。就是说,社会事象、心象与自然物象契合,必须不露痕迹,这是一个关键。解决这一关键问题,就得避免和克服种种“人为”做作,要使诗的社会抽象意蕴和自然具象,作不期而遇的“邂逅”。是巧遇、巧合,不显“人工斧凿”迹象,这就是大技巧了。
至于是以社会现实意蕴去遇合自然物象,还是受到自然物象感悟,而触及对社会现实的观照和思索?具体进行时谁先谁后,得看当时的情境和时空状况如何。有时兴许积思已久,偶尔触景生情;有时可能因景触感,从而生出种种联想、想象等,这些联想、想象,有过去的经验,也有属于未来的憧憬。“重”先“轻”后,或者“轻”先“重”后,都是可以的,我们不必去管它。
然而,二者的契合必须是“邂逅”,“重”和“轻”不期而遇。
非马的诗创造,在具象(轻)和抽象(重)的契合上,作了多种“邂逅”性尝试,列举如下:
1、感觉兑换邂逅
非马的有些诗纯写感觉,但纯又不纯,由此种感觉兑换成另一种感觉,构成自然物象和社会现实意蕴抽象的邂逅而契合。如《学鸟叫的人》,便是由脸颊上有被“鸟啄”的感觉,兑换成对爱的活力的感觉--前种感觉是肉体的触感,后种感觉是“灵触”,进入想象,已有了某种灵性的渗透,使感觉本身升华了。

    临出门的时候
    尖着嘴的妻子
    在他脸颊上
    那么轻轻地
    啄了一下
    竟使这个已不年轻的
    年轻人
    一路尖着嘴
    学鸟叫

    惹得许多早衰的
    翅膀
    扑扑欲振

这是非马诗的艺术创造高层次典范之一。
是情诗,又不是表面的情诗,十分耐人品读和寻味。
临出门前,妻子一个亲脸的亲昵动作,使他产生一种“鸟啄”的锐敏感觉。兴许,“鸟啄”那种“吱溜”声的亲切回忆,使这个并“不年轻”的人变得年轻了,便“一路尖着嘴/学鸟叫”,爱的活力便出来了。这种第二次青春的活力,“惹得许多早衰的/翅膀/扑扑欲振”!
金钱社会让人奔命劳顿、疲惫不堪,有了爱的活力作驱动,人们便精神焕发了,当然也就驱走了许多竞逐的烦扰。这里,不说人精神振奋,而以鸟的振翅欲飞,,描摹人之减“衰”,妙极!
这首诗营造一种爱的激励意象,一种生活无限美好的意象。它叫人把握瞬间,热爱生活。人,亦如一只不知疲倦的自由飞翔的小鸟!学鸟叫,让人放弃一切身外的多余顾虑,涤除竞逐的烦恼,精神得以超拔。
那么,诗所蕴入的社会现实意蕴,不是自具象轻巧而出吗?这样的诗,使你的心怀频添一股朝气,一种活力。堪称大诗,灵性无限的诗。
再如《七月》,写“热”的感觉,由天气的闷热兑换竞逐的烦热:

    金色蒸腾的阳光
    把七月的午后
    鼓胀成一个
    密不通风的透明气球

    一只蝉在枝头直叫
    出去出去

    有针的蜜蜂
    却只顾营营嗡嗡
    从一朵花
    到另一朵花

读《七月》,你从“金色蒸腾”、“密不透风”的感觉中,滋生另一种感觉:人生似一场“热”战,执迷不悟的人们如钻营(“有针”)的蜜蜂一样,毕生置身炎夏,在烈日炙晒中奔劳竞逐,营营嗡嗡!“蝉”,想挣脱也无可奈何。读这首诗,能提供精神上的幽静和清凉,使你省悟而不受困扰。
一种感觉兑换成另一种感觉,由此及彼,自由兑换,自然契合,本身无痕迹可寻。并且,这种感觉的兑换,是在读者的“二度创作”中进行的,如何兑换,以及进入的层次深浅由读者选择,诗人没有硬性的迫使。
2、相似品性的邂逅
人和社会事物的品性,以及自然的品性,有相类似之处。两种相似的品性,会彼此邂逅。这种邂逅在品性之间进行,甲的品性和乙的品性因相似而不易分出彼此,说甲犹在说乙,能无形间沟通,不必强求谁来接受,也不会指认什么,更不会逼供以信。一如《蒲公英》:

    天边太遥远
    蒲公英
    把原始的遨游梦
    分成一代代
    去接力
    飞扬

蒲公英,它有一种入世精神,它的“飞扬”品性,是一种“接力”赛,点点滴滴地做工,分分毫毫地进取。它不是沉缅于一种向往或幻想,也不好高骛远、好大喜功,而是一个心眼兢兢业业。那么,这种品性,入世精神,人和社会与自然界是相通的。写蒲公英犹在写人、写社会,任由读者自己去领悟、阐释,不期而然地可以抵达一种高尚的品性境界,让你情不自禁。
再如《萤火虫》:

       1
    不声不响
    把个遥远的仲夏夜梦
    一下子点亮了起来
   
    没有霓虹的迷幻
    也不广告什么

       2
    不屑与谄媚的霓虹灯争宠
    萤火虫远离都市
    到黑夜的旷野去等候
    久别重逢的惊喜

    火花一闪
    一个流落的童年
    便灿然亮起

萤火虫点亮憧憬,闪烁理想,却是不声不响、默默地去做。“没有霓虹的迷幻/也不广告什么”,一种大品格!不用“霓虹”和“广告”作幡子宣扬自己。当然,也不希图那些别人竞逐的东西,如为官的显赫,为商的荣华种种。它远离闹市,到旷野去亮起自己的童贞,一颗纯洁的灵心!
这样的诗,纵然你不去“悟”,也会在品性上感受到一些什么。它可以随时冷却人们心头因患得患失而生的烦热,有益人们身心健康,更有助于对人生世相的超然认识,让人不致因征逐而迷失方向。
《对话黑鸟》也一样:

    (今年的冬天不冷
    黑鸟没去南方)

    它们大叫
    是想把过路的眼睛
    引上光秃秃的树梢
    看它们用翘得高高的黑尾巴
    刷亮二月午后的天空

    (黑鸟没去南方
    今年的冬天不冷)

    它们大叫
    乃为了用此起彼落的呼应
    标测这空荡荡的树林
    它们独占的辽阔

这首诗出一种灵魂的不羁和桀骜!
黑鸟们不羡慕、不稀罕南方的繁华、亮丽,不去赶潮流、凑热闹,它们“用翘得高高的黑尾巴/刷亮二月午后的天空”,“独占辽阔”!
黑鸟对生命的热情和爱好天然的本色,使它们能够欣赏大自然单纯、质朴、(远离仕途和商战的)恬静,欣赏“冬天光秃秃的树梢”的优美天然;但是,它们“大叫”,当是更重视自然与生命的密切关联。“光秃秃的树梢”、“空荡荡的树林”,象征对物欲(名利和权势)的一无所有和放弃,并且毫不在乎。只愿以生命与自然相守,“独占”精神领域的“辽阔”!
自然人化,人化自然,两种品性谐于一。写自然的品性,实际上是人对自然品性的认同。因此,人和自然品性的邂逅是天然的,只要不离开自然的真品性,任你怎么写都不会“斧凿”。非马创作品性邂逅的诗,其“重入轻出”总是在高层次上进行,也和感觉兑换的邂逅一样,诗出大象,能够自有限抵达无限,佳作迭出。
3、态势邂逅
非马此类“重入轻出”的诗较多。
这类诗的邂逅问题,要找出人、社会与自然在形态或神态或心态上的相似,抓住相似之处着笔,也就可以触及事物的内质,不会露出痕迹。
不论形态、神态和心态邂逅,都要注意抓住彼此之间的特征。抓住了相似的特征,邂逅也就成功。
形态邂逅要特别注意自然物象的本质特征。如前举《孔雀开屏》,孔雀开屏在具象的形态上有三种特征:瞬间性的;‚遮揽“所有的眼睛”;ƒ自持矜贵。这三种形态上的特征一经出现,具象的社会抽象意蕴就自然而然流出,现实层面相对应的现象也就“见仁见智”了。权贵们的贪婪,正具有上述本质性的特征。
又如《盆栽》:

    铁丝缠过的小脚
    一扭一拐
    在有限的方圆内
    跛度一生

《盆栽》,乃典型的“人化自然”,也是“自然人化”。自然景观和社会景观形态谐一。
盆栽本是一种景观,却是一种残缺的景观,可以供人观赏,但那是不自由的,仅仅成为一种摆设,十分有限。有人却以这种残缺为美,宁愿自己作一种摆设。而人难道不应该有更高的精神追求:灵魂的自由?
这首诗对于那些宁愿把自己当景观,成为“盆栽”的人们是一种唯妙唯肖的描摹,也是一种讽喻:别以为十分风光,只不过是一种残废罢了。
这里的“邂逅”,是不言而喻的。
值得注意的是,形态邂逅不单是形态本身,常常是和心态相遇合的,不可不注意心态和形态的紧密关联。就此而言,《盆栽》也描摹了一种社会心态。
这一点,《中秋夜》更明显,形态和心态邂逅抵达一致。

    从昂贵的月饼中走出
    一枚仿制的月亮
    即使有霓虹灯频抛媚眼
    胆固醇的阴影仍层层笼罩
    如赶不尽杀不绝的大肠菌

    就在这时候
    我听到你一声欢叫
    月亮出来了

    果然在遥远的天边
    一轮明月
    从密密的时间云层后面
    一下子跳了出来
    啊!仍那么亮
    那么大得出奇

两种“圆”:中秋夜的月圆,及“昂贵的月饼”的“圆”。二者有着形态和心态的一致。“昂贵的月饼”的“圆”,以其“商业化”姿态蚕食了人生境界的“月圆”!略略比照,便揭示了“商业化”对美好现实及人们心灵的戕害。
中秋的月亮,既圆且亮。它是“不商业”的。人们要摒弃掉强加于一切的“商业念头”,抵制“商业化”加给社会及人们心头的“阴影笼罩”和剥蚀,永葆友情、爱情和亲情的纯真!
具象的形态是通过人的视觉描摹的,因而也就有了人的心态,形态融会心态而不排斥心态加入,“重入轻出”的邂逅才更其圆融、完美。
神态邂逅更为细致、神妙。诗不仅要绘形绘色,还得摹神。如《夏晨鸟声》:

    有露水润喉
    鸟儿们有把握
    黑洞里睡懒觉的蚯蚓
    迟早会探出
    好奇的头

这是一种观望神态,慵懒的观望神态。“有露水润喉”,夏晨的鸟儿们是满足的。但是,它们的贪婪欲望又不满足。怎么办?以慵懒等待、观望慵懒:蚯蚓“迟早会探出”头来的。因此,只有“鸟声”,没有行动。
自然具象的慵懒神态描摹出来了。显然,这也是一种社会世态。诗具一种讥讽、讪笑的淡淡幽趣。
4、联想、想象邂逅
这种邂逅是最自由的,也是最困难的。因种种自然物象的感染,而萌生种种联想和想象,这些联想和想象虽属主观,可以自由展开;但又得以客观具象作依凭,必须入情入理,不可生拉硬扯。
《一只小蓝鸟》是一首不可多得的杰作。
      
    一只小蓝鸟
    背负整个天空
    冉冉降落草丛

    用一朵白云
    换几滴露水
    谁都不吃亏

一首十分灵气的小诗,一只十分灵气的小蓝鸟!
蓝鸟,天空,草丛,白云,露水,大自然无限和谐。自然全息,宇宙全息。这里有纯洁的感情,自由的空气,和平的氛围。
“背负整个天空/冉冉降落草丛”,友情是纯真的,行动是洒脱的;
“用一朵白云/换几滴露水”,生活是简朴的,格调是高雅的。
它使无论文人雅士、商贾官吏,都由于诗人渲染的诗情画意,而乐于潇潇洒洒的归返自然!
这些,都是由一只小蓝鸟的自由飞翔和降落,而产生的联想和想象。当然,还可以由联想引发放弃奔忙竞逐,安然降落的宏思。或许,归返自然是人生最精彩的抉择和最荣耀的冠冕。
这首诗超越了“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田园诗情。不仅有灵魂的自由,且有自然全息的归依。
《故事》则是它的“姊妹篇”,也是一个“安然降落”的故事。

    狗闭着眼
    但老人知道它在倾听

    温情的背
    正越挨越近

可以想象到达,老人所讲述的和狗所听到的,是一个放弃征逐和倾轧,让人间宽朗和平、快乐安祥的“故事”。讲者豁达开朗,听者温情脉脉。老人和狗都已经醒悟:绚烂的阶段已过,当及时归返。进取,不必执迷于功名利禄;降落,不必感到失落、孤独和悲观。
这首诗和《一只小蓝鸟》一样,也因联想、想象的邂逅而进入一种超然境界,一种幽静、恬适的人生境界。这种境界是至高的。
其他,如《独坐古树下》,也因联想和想象的邂逅,让人摆脱一切外在、人为条律的压迫,找到自我,找回本真。
联想、想象的空间是广阔的。对于具象和抽象的这种邂逅方式,非马的驾驭是很成功的。他的成功在于,能使主观的联想、想象,适应和沟通客观外象、自然具象,并使主、客观臻于一致。他的特点是:联想和想象独特、新颖;而对自然物象、客观外象的选择,又有自己的个性发现。这样,不仅自然物象、客观外象给诗人的发现提供了天然机遇,显得既随意又刻意精心;而且,主观联想和想象为当时灵感的驱使,也是十分敏锐而活跃的。二者的吻合当然就天衣无缝了。
5、引伸邂逅
由自然物象、客观外象加以思维的引伸,产生一种智性的发现。原来,哲思早已隐含其中,只需拨动心弦就是了。很多自然景观或者社会事象,容易引发人的哲思,诗人便以此邂逅,作跳跃性(引伸)的描摹和追寻。如《钟表店》:

       1                                             
    长腿短臂
    呼幺喝六
    在围猎时间


    只有一个智者
    静坐在角落里
    守株待兔

       2
    什么时候了
    还各
    走
    各

这首诗从“钟表店”引伸出一种社会世相的思索。
这个世界像个钟表店,人们展臂迈腿,你呼我喝地匆匆行走,各自奔忙。也有“智者”守株坐享,作自己的买卖。“什么时候了/还各/走/各”,乍读是一种“直接呼吁”,实际还是在描摹钟表店的各种走姿,只不过可以“跳跃”--引伸出智性的思索罢了。仍然是具象和抽象的邂逅。
国内曾有一首题为《各人》的诗,流传颇广:

    我们各人各拿各人的杯子
    我们各人各喝各的茶
    我们微笑相互
    点头很高雅
    各人说各人的事情
    各人数各人的手指

《钟表店》和《各人》有异曲同工之妙!这实在是一种人生窘境--“各顾各”。社会的“私化”倾向或曰趋势,令人担忧。“什么时候了”?是问时间,也是心中的怒吼(仍属邂逅)!我们的时代应该向前走。
比较起来,《各人》显得消沉了一些。而《钟表店》是积极的,以其引伸义向前推进,呈现一种动姿,而不是只取防御的守势。
引伸邂逅要注意两点:一是引伸得当,不要牵强附会;二是避免直露,弄不好就直截了当站出来说话了,此乃大忌。《钟表店》于此展现诗人的才华,妙就妙在“似是而非”,恰到好处。它们好像主观“站了出来”,其实仍是客观描摹,把界限划在最难划的地方。
6、交叉邂逅
两种以上形式的交叉构成邂逅。有时,一种形式不易构成邂逅,便以另一种或几种形式相帮衬,彼此构成另一种邂逅。如《鱼》,既有形态,又有引伸,属于交叉邂逅。

    看这里又有一条
    儿子似乎记起了
    小时候垂钓的乐趣
    兴奋地指着画面大叫

    其实只要肯睁开眼
    你便能看见
    千变万化的阳光里
    正有各式各样的鱼
    从花山峭壁的化石上跃下
    从清洌的明江底浮起
    从深不可测的亘古山涧随着泡泡冒出
    躲过了土红人尖锐的标枪
    挣脱了命运手中的串绳
    纷纷投入
    这源自神秘东方
    古老的生命之河
    成群结队或单枪匹马
    悠悠然地向你游来
    有时侯你甚至可以见到
    跃出画面的鳞光一闪
    圆形的梦
    便一个接一个荡开
    嘘 别作声
    我清楚地感到
    绷得紧紧的钓丝
    在我心头
    被重重地扯动了一下

鱼,是诗人、画家的一个共同主题。鱼的形态是自由的、灵性的,加以引伸,那是一种灵魂的自由!再加以引伸,那是我们华夏民族亘古既有的一种灵性!
半坡遗址,史前彩陶纹绘就有陶盆中的鱼,相聚而游,没有水活了五千年!这首诗是写给画家周氏兄弟的,他们早年从广西明江之岸、花山峭壁的古岩画里吸取营养及灵感,画作充满东方文化的原始神秘色彩。和非马的诗一样,牵动(钓丝扯动)心魂的是一种最高人格精神,对灵魂自由的追求!

跃出画面的鳞光一闪/圆形的梦/便一个接一个荡开

鳞光,当可读作“灵光”。理想、憧憬,灵魂自由的追求、祈盼及其实现,均孕育其中。
诗中有“鱼跃”的形态邂逅,“鱼跃”的具象和抽象意蕴,都是对自由的追求;又有向东方神秘文化、灵性文化的引伸义,由“鱼”及至古岩画及至史前彩陶纹绘.......形态和引伸的交叉邂逅,构成诗的一种更为深邃的社会现实意蕴,从而走入无限和大美之境。
“重入轻出”概念,是就非马诗的“社会性”蕴涵提出来的。他写这种社会现实题材,由于针对性很强,有些还是很重大的社会问题,如果直接出入于诗,就难免干涩、枯燥乏味和直露,也很难免作者直接“站出来”说话。于是,诗人非马就要求自己写得巧妙一点,不是一般地使用技巧,而是追求“最高技巧乃无技巧”,不露技巧痕迹。非是“列御寇之射”,而是“伯昏无人之射”(见《庄子· 田子方》)。伯昏无人之射是“无心为射”,大技巧,大美:“上窥青天,下潜黄泉,挥斥八极,神色不变”。列御寇之射,还停留于“有心为射”的小技巧阶段。“重入轻出”是社会题材自然出,形态上、外象上见不出“社会”,社会现实意蕴深邃地隐涵于自然物象、客观外象之中,不露痕迹。因此是“轻出”。“重入轻出”避免了“有心为射”,而进入“无心为射”。“无心为射”并非“无心”,是看不出在用心。“轻出”,由自然具象出,形似无心。
现在看来,“重入轻出”是诗写社会现实题材的一条必经之路。当然,也并非唯一的路。这里列举六种邂逅途径,也并非局限于此,还有其他各种邂逅方式,仅仅是举例罢了。
诗人可以各有自己的创造。
诗应该创造“大美”,“重入轻出”艺术或能为之。

   
  注:
①《非马作品合评》,《非马集》第76至82页。
②见《历代诗话》。
③《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第95页。
④见拙著《诗的灵性》,百花洲文艺出版社1991年10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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