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侯广诗八首
被遗弃的村庄
不是兵变,更不是瘟疫
整个村庄已经被抛费荒弃
——拆除了往昔的陈喧
石墙描述板滞的黄昏
残牖讲解匆忙的迁徙
满目苍痍,黄干的乱石山路——
一条条贫穷的黑白的趼子
枯井,干涩着眼窝
唯有和瓦砾颓壁厮守
守着尘风中的干涩糜气
我想安慰它们,留在山巅
无须感到惶恐和压抑
讲几代人的汗泪和血脉
浇苦根,灌饥饿,滴干裂
再见吧,弃而不废的村庄
有多少人会来眸你一瞥,回来揪你一眼?
芒果树
三两棵芒果树
兀立在荒院墙角
曾是这家主人的寄托
挂满致富的摇钱树
全家人心浇在树下
也没摆脱贫困窘迫
本是拳头大的“芒果”
蜕变成龙眼般的瘪果
摘下几个抿尝
甜中带酸,酸中有涩
这滋味何其煎熬深长
酸涩出昨天的噩梦
香甜是今天的扮想
龙眼般大小的芒果
每一个都点亮诗歌
捎点给下山的挑担农夫
送一些给远方游人来客
分享主人的欢呼和庆贺吧!
午后的阳光
我在午后的阳光里
想些上午的事。也许是午夜
我在小溪边行走,有一会儿还是在卵石间
天空并不明朗清晰
我遇到一个人,漫步在林间的风中
也像是在溪蕴的水潭里
穿着皮肤般的衣裙
之后我认为,她是另一个人思绪的幻影
如同那些脱胎于
伊甸园里的诗句,只要更加准确的优秀于她
没什么不可以
等我站在一处稍微高些的山巅
去看一个更幽谷的村庄
在黎明没有到来的一霎那
我看到的事物似乎格外明亮
充溢着诗情画意般的暖意
我惊讶村庄的简陋和她旺盛的生命力
我把画笔局限到有苹果树的院子墙角
一个四散的零星的一点花
我确实难以把控更长的线在哪里?
山 路
一根根断了的绳索
一条条干瘪的经脉
再拴不住山村的鼻子
终于在村口的山腰上沉没
连同背水妇女的汗滴
羊蹄子激起的尘埃
老婆婆拄杖佝偻的背影
都在荒草野蓬中扎营
山路,伸到哪里去了
衔连的大路又在何处?
望山下,斜阳映红薄暮
马达飞鸣,一路祈福
何须找,何须问
那就是移民的乐土
回首这脆弱之脉
确有命悬一线的惊怵
还给娑罗山
邀山雀来对唱
约野兔来游玩
让狐狼来安家
留下墙垣作请柬
把野草还给地
把野树还给山
曾向云借稀疏的雨
曾向崖借巴掌的地
靠向自然母亲借债度日
一代一代,哪有能力偿还
娑罗山,贫瘠的乳娘
你该喘口气歇息了
用尽森林,没盖起像样楼房
啃尽草根,没育肥牛羊一圈
不知是欣喜还是惭愧
今天才把白云还给蓝天
去享用醴泉甜水的滋养
亲近日浇太阳夜洗星月的提灌
可放羊曲还挂在草尖上
旱烟锅飘起老人的慨叹!
春天的幸福
我与春天一起到达
穿过城市的喧嚣与连日“回南天”的雨水
与和煦的阳光和柳丝的飘舞一起到达!
与被群山环绕的偏僻和被大海隔绝的
苍茫,一起到达!
与木头的小桥、圆木的屋脊、溪水的倒影、
竹竿上晒雪菜的气息、充盈的氧离子
一起到达!
与原汁原味的静谧和无处不在的蓝天
与远处海岸的弧线,与一只黄嘴白鹭晾翅飞起来的摇摆
一起到达!
到了南国,心一下子亮了
沿途的树杈朝上却沿着不同方向安静沐浴
黄泥山道缓缓盘旋而上的光线
逆溪流向的婆娑,岩石墙体的皱褶
大毛坦上一棵伞形的茶树爆开了——
在喝茶休憩的地方:玻璃屋顶水池流动的浪纹
点点闪闪,从头顶流泻到黄土
这是三月阳光的热浪
也是心溅出体外的膜拜
一条斜坡,一棵树
一扇窗子,一朵云……
或远或近,时高时低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画框,进入你的视野
千变万化的浮图都是精品
构成了愉悦、和谐的关系,神秘而唯一
听觉里有一只芬芳的小蜜蜂,一路追随
始终在通体透明地狂放
意识里的倦意与封闭被毫无察觉地
过滤或拆除了,呼吸的凤尾竹
与雨后的空气一样没有止境
当你遭遇了内心的凛冽与阴郁之后
或者有了心爱的人
必定会最先想到南国!
南国的春天,亮出了全新的神奇
比其他地方的阳光与绿,甚至比你敏感的心灵
抢先到达!
隆梅村看石头房,老村落
宁静扑面而来
空气中有大脚黄蜂的薄翅在微微震颤
结实的石头屋子锁着苔痕与孤寂的雨滴
一大半的村民搬到城里去了
这么好的阳光、野花和空气
无人享用、着实浪费
坡下,清澈的溪水与岩石的清凉
在相互的磨合中用各自的性格交流对时间的戳和
埠石,收集了岁月的漫漶,在一棵大树的枝干下面
系蓝布兜洗雪菜的老奶奶早已走出旅游者的镜头
一只黄泥的小狗
欢蹦在一条长满杂草的斜坡上,
在每个陌生人的膝盖之间来回摇着尾巴
它在寻找饥渴已久的亲情
神情里没有一丝警惕与敌意:
城里的人越来越找不到幸福感
幸福,在一座枯寂村庄里,
被大面积抛荒,冷落,却无人心痛。
南洋村看苗圃
树根踮起脚尖,树杈在努力展翅,
树叶几乎挣脱枝丫的牵引和树的高度
沿着脉管与纹理,一股春天的力量
向上喷涌,飞翔,又静静地返回
吮吸着地心的给养与重量
向四周迸溅的绿,在内心喷薄的清凉,
把难以把握的天空与泥土要说的话,
把时间的长河里容易流失的一刻,
用树枝的千姿万态, 用树根的千丝万缕
结构在某一天记忆的故卷中。
任何朴素的事物,以绿为姓的事物
在这里落脚,生根开花
就会从不同的方位不同的角度不同的姿态
演绎出美的向心力! 咯吱咯吱!
居高临下,峡谷外的青山环绕如屏
稳重的石头,清渠的流水
把你封闭在一个中心
看到的都是美的,没有看到的部分更美!
野草莓
(一)
在两瓣草叶下面,野草莓熟透了、红了
折上一小颗,然后,蘸上一下旁边的溪水后
轻轻地咬一口
多年中,这味道都会让你把自己
和没吃过它的人区分开来,和他们
像是两种人一样
草莓通红的透体,只有动物身上才有
可它却结在小小的几片绿叶背面
一颗一颗,草莓,不知是山谷的什么
我一个人,和山谷,和整个春天的联系
都好像只有这小小的一颗草莓
我触摸它,山谷没有一点辉映
我折下它,我把它给吃了
山谷也没有什么反应
再后来我潇潇的走了
和没吃过它的人,也许成了两种人
多少年,不能和他们一起诗意的生活
不能和他们一起扪心对话
(二)
如果没有你
带着几分欣喜地说出口
蓝莓!
一颗陌生的野果
就不会被一只伶俐的手触及
接下来,我干燥的嘴唇
舌尖上的味蕾,开始潮润、跳动
一道蓝色的电弧光
划过灰色的苍穹
我把它画下,用古老的颜色
如果,只是另一种遐思
常听人说起,却谁也没见过,谁也画不出
如果不是你,它会是谁?
透明的果盒里
蓝莓瞅着我,我也在瞅着它
如果,有时就是这样的野果
跟蓝莓一模一样
有点苦涩,也有点甜蜜
到最后的那一刻
这世界给你的最后一份礼物
竟是胸闷呼吸的煎熬
病榻上,伴随周身酸痛
一口悠悠的气息,在上下挣扎
这不是悲剧中的高潮
而是清算的时刻
无可争辩地噩梦
生命从痛苦开始,到痛苦结束
人间本没有喜剧
那就由自己来写最后落幕
用一个微笑作结尾
除此之外,什么也别说
或者,趁心脏的鼠标还能挪动
你抓紧最后的一秒钟
把多年前珍藏的“永不食言”
挪到看得见的桌面上
奉还给你最爱的人
春韵•左江
春风吹送,左江已经成成为
一条新鲜的丰满的练子,像这左江
如果你情愿,她可以从历史的尘烟中
从你的回眸深处,激情奔涌而来
现在,她的波浪就是你的波浪
她的宁静,柔软,清澈或是浑浊
都是你的。宽阔是你的,幽深也是你的
流淌更是你的,直到你在她的流淌怀中
忘记了流淌,就像春天的暖风
吹塑着你,流到了南疆边陲
就是在这里
在南疆边关,如何把一条河流
安放在一个人的春天,让它的无限生机
流淌到你的有限之上:所谓的南疆人、人生
不过就是那一条繁复的水响
那一抹激情洋洋的阳光
流淌在春天风中的木棉花
可以暂歇息在左江之水上
也可以驰恒之左江之河畔
她有不惊不倦、陌生的波澜
而你有落日、有身后的草莽
永远被照耀在红色的这方热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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