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榕树辞》
大榕树组成村头一个简陋的家
她散开的枝条，养活了一大家孩子
啾啾的鸟是她寄养的
细雨般的蚂蚁是她亲生的
葱郁、繁茂的大榕树
活在村头的记忆里
村头也由碎石路、芭茅草、土坯房组成
母亲从异乡嫁过来
在土坯房养大五个儿女
养壮三个孤儿
母亲葬在榕树下
枝条上的叶子感冒咳嗽她都听得见
《一道白水穿过村庄》
一道白水，从西流向东
天空的鸟穿过苍茫，从东飞过西
岁月正秋凉
酒旗斜矗
田野走动三两少年
把多汁的歌声挂在枝上
岸边的枫树，夕阳下
把时光的评书
一遍遍播放
《我怀揣着露水去远方》
家乡的河水，清澈，透亮
那是露珠的
也是爱人的目光
手掬着这些目光
我用一根丝线
串起来，戴在脖颈上
在陌生的大街
在异乡的大街
我都可以放心地去阔荡
《他要去一幅年画里赶集》
他独骑鲤鱼
去年画里赶一趟集
宽敞的年画里，他拉着大爷潮湿的手
给大婶送上年货，他揽着
吉祥的街坊，张灯结彩的故里
忘记满身的疲惫和伤痛
在一幅年画里，他买下
一座城池，赠予他宽广善良的邻居
这些城池，有太多的辽阔和苍茫
和太多的如意，乡土乡音
够他陶醉，够他在高烈度的酒精里
过上美好生活，娶上娇妻
《相见欢》
没有人再来相见欢，星光寥落
没有一杯酒为了等候，没有同一个性质的月光
探出头来，干了你这杯浊音
只为今夜月
你提前打扫了庭院，提前把手洗干净了
把手反复地，在刀锋上试擦多遍
《这个夜晚迟钝，缓慢》
这个夜晚迟钝，缓慢
一些事，不是从火里，就会从纸里长出舌头
地上的草叶，像谁啃过
留下齿痕
这个夜晚，草原上消失许多年的豹子
出现在一堆火焰旁，一只掉落泥土的牙齿
长出细芽
待春风
《山菊花》
山中，养着白云
养着蒺藜类不太尖锐的植物
有时，也养着静止的茅庐和喜欢走动的月光
浮云散去，露水苍茫
秋风，常在松枝间缠绕
星空下，小美女们
喜欢裸奔在山坡上
她们嘻嘻哈哈，齐刷刷地，喜欢这样的奔跑
除了月光，没有谁打扰
《牧羊的星星》
暮。收缩起爪子。缓慢后撤
一场骤雨下来，浇灌着
丰富的犬声。犬声，从牧场的一角
开出连绵起伏的花朵
那些奔腾的花朵——万千羊羔子
满山坡。一道闪电的鞭子挥过
站在天空最高处的
是思想的群星，在闪烁
《我蹲在一棵结满老年斑的树下》
这棵树，关节炎一定疼痛
因为他畸形，最该发育健壮的童年
却有一根勒痕，嵌进肉体
这棵树，依然伸进天空
像大河屹立，把绿的河水泼向原野
覆盖着村庄、蚂蚁、路
此刻我蹲在这棵树下
轻质的河水，溅满眼眶
我还感觉到她微暖而凉的体温
她让我静下来，并收拢我
内心的垃圾，以及不可遏止的对另一棵树
的思念：青山脚下，父亲坟头的老槐
《随手画出一道悬崖》
她吐出嘴里
最后一口啖液
天就暗下来了。她收回了袖里暗箭
随手画出一道悬崖
立在河畔
《春天》
在路边，灯光隐去岁月的灰尘
一些熟悉的脸庞不见了
夜色覆盖下的枯萎的那些脸庞
变得安静，影子在缓慢移动，
在路边，羞涩的杜鹃抢了话筒
声音从低矮叶丛传出，灌溉着蝴蝶起飞的幽径
我看见你苍白的面容，在春天的
油画板上，缓慢地红润
《山坡上写完一封书信 》
山坡上，长满大豆高梁
我不知道我属于那一类作物
你按季节收割
我在岁月的枝头上努力亮出成熟的头颅
这样，我才可以
被你带回粮仓
被你一遍遍细读和安抚
《流水把河床洗白》
流水把河床洗白
蛙鸣小隐于青田
鸟啼起伏于绿梢
父亲扛着犁
母亲背着篓
牛跟在后，小女用歌声牵着牝
星光闪烁，宝石的文字晶亮
如灯笼，照着人间
《蝴蝶》
注定的，我生下来
就像现在这样斑斓，就像现在这样
给花丛里的蕊，带来性的幻想
和对一切美好的事物，如对一对小乳房的幻想
同时刀也给草叶上的露，带来满面的泪
所有色彩，此刻，我都返给了青草
我最后萎顿在枯黄的草丛中
等候下一个春暖花开之日
或者说月明星稀之夜
你嚓嚓的脚步声
《他抱紧石头》
忘记是偶然走来
还是像钉子，一生都钉在这里
他怀抱一块青石
靠近河流
卷起的巨大旋涡
浪汹涌，云移动
鸟已飞走，他抱紧石头
像抱紧自己
唯一孩子
岁月吮干他所有的灵与肉
皮肤像墙壁糊不住的泥巴
一块块皴裂、脱落
两只眼眶剩成
槐树上两个虚空的洞隙
一棵百年老槐
瘫痪河滩
多像我走失的白发父亲
面对着贴满大街的寻人启事
不说话，不比划
|
发表于 2014-9-5 16:54
收藏
分享
发表于 2014-9-8 19:11
楼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