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
我老婆被镜子里出来的人强奸了。
晚上加班回来，我看见她表情不对，就问，怎么了。
她避开我的眼睛，说，我去倒水。
我伸手抓住她，你脖子上的掐痕怎么回事。
她看实在瞒不过去，眼泪刷的一下就下来了。她哽咽着说，早上你去上班后，他从镜子里出来，掐住我的脖子。
我抽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子，这事怪我，这事都怪我。
昨天，在二手市场看到一面镜子，造型奇特，虽有些残破，但也不失为一件艺术品。
我买回来，把它靠在卧室的西墙上。
老婆说，要这破烂玩意干什么。
我开玩笑说，镜子里有另一个我，从今往后你就有两个老公了。
天啊，没想到这么快成了现实。
我甩下外套，伸头就要往镜子里扎。
老婆拖着我的胳膊，哭喊着，你打不过他的。
我又顺手抄起床头柜上的台灯，想要向镜子砸去。
哭嚎声更加撕心裂肺起来，不要啊，千万不要，他说了如果你敢毁了镜子，他就弄死你。
2016-03-24
飞
一个人想从楼顶跳下去，可他的胆量又不足以使他跳下去。。
他央求旁边的一个人，帮我一把吧。那个人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他又找到另一个人，那人说，你是想飞吧，可不可以先帮我一把。
回到家，他拉着老婆的手说，亲爱的，帮帮我。老婆说，你飞了，我该咋办呢。
他找了很多人，甚至找了他的仇人。仇人摸了摸他的脑袋说，我哪有这么好心。
他又一次爬到楼顶，坐在那里呜呜地哭。一个孩子走过来问，你怎么了。
他说，帮我一把吧，把我推下去。孩子什么都没说就把他推了下去。
他飞快地下落。他抖开膀子，还是飞快地下落。
他想大叫。啊啊啊地大叫。他知道落在地上的声音会反弹回来，托举着他飞行。
可是风灌满了嘴巴，怎么可能发出声音呢。
嗡嗡不是苍蝇，他的后背上长出一只螺旋桨。
刚才憋在嗓子眼里的声音啊啊啊地砸在地上，
飞行突然歪斜动荡，一下子挂在了高压线上。
2016.03.28
木偶
木偶吃苹果也拉苹果。拉苹果就像母鸡下蛋。咕噜一个。咕噜一个。
一个老太太专门负责捡地上的苹果，然后擦干净，递给木偶。
木偶吃苹果就像吃空气，也不说声谢谢就往嘴里塞。
老太太终于歪倒在桌子上不动了，眼珠掉下挂在鼻子下面的鼻泡上。
木偶说，你这懒货，要不要来杯红酒啊。
木偶抓住她眼角的线头拽了下，眼珠就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木偶又把手伸到老太太屁股后面，吱啦一下吱啦一下，像是在紧发条。
老太太站起来，又开始弯腰捡地上的苹果。
2016.03.29
跑呀跑呀
一个人在早晨的河岸上跑呀跑呀跑出了自己。
可他还是跑呀跑呀……一次次地跑出自己。
当他停下来，后面的一个一个赶上来，从他面前跑过。
他想喊住其中一个，可是没有人愿意停下来和他说话。
他不想被落下，就又开始跑呀跑呀……
又一次次抛下自己，超过所有超过他的人。
当他回到家，阳光暖暖的，妈妈问，你是谁，怎么来到我们家里。
他说，我也不知道，我只是找碗水喝。
说话的时候，他还在原地跑呀跑呀……
就像有什么东西在身体里面拱动着驱壳。
2016.03.30
数地砖
大街上有那么多地砖，走一步数一块，走一步数一块。
有时数着数着走了神，就退回原处，然后再走一步数一块，走一步数一块。
数到九时，双脚并拢向前一蹦，回力鞋成了黑皮鞋，小男孩长满络腮胡。
络腮胡，在椅子上坐下来。
椅子对面是一张桌子，桌子后面，一个没脸的人在抽烟。
他说，为什么要数到九，而不是七呢。
络腮胡回到小男孩，又开始数地砖，一、二、三……
在数到七的时候，双脚并拢向前一蹦，
第八块地砖下面是个坑，小男孩掉进去，地砖哗地合拢，
地砖的缝隙淌着血，一只流浪狗跑过来，一点一点地舔。
他说，为什么是蹦，不是走呢。
小男孩死而复生，又回到第七块砖，
像平时一样跨上第八块转，第八块砖是安全的，
又跨上第九块砖，第九块砖也是安全的。
此时小男孩犹豫了下，但还是向前跨了一步，天呐，第十块砖是个大弹簧，
一下把小男孩弹向啊啊的天空。
他说，为什么是踩在砖的中间，而不是砖缝。
小男孩的脚从地砖中间移向砖缝，
砖缝中突然弹出一把刀，
把小男孩的脚掌齐刷刷地切掉了一半，
血溅到脸上，和张大的嘴巴里。
他说，为什么是走，不是跑呢。
砖缝弹起一把把刀。跑起来的小男孩在刀丛里，是一列大街上的火车，
呜呜呜呜，从一幢大楼进去，又从一幢大楼出来，铁皮一块一块往下掉。
他说，为什么是跑，不是飞呢
飞起来的小男孩，也逃不出砖缝弹射而出的力。
一架失事的飞机——，四分五裂，哔哔啵啵地燃烧。
他说，为什么是飞，不是落呢。
小男孩落在地上：回力鞋变成黑皮鞋，小男孩长满络腮胡。
络腮胡坐在椅子上，像一座用虚线勾画出的雕像，
在那里慢慢等待：内脏、骨骼、血肉和毛发回来。
嘴里不停地嘟哝着，一、二、三、四……
2016-4-4
武晓荷
他在武晓荷楼下
仰起头来大声喊：
武——晓——荷——
早上七点多
很多人听到他喊
有的听见了
却不认识武晓荷
有的认识武晓荷
却不知道他喊的是
哪个武晓荷
有的看了他一眼
也跟着喊两嗓子
武晓荷武晓荷
武晓荷此时
坐在一把破旧的藤椅上
翻一本卷边的书
像是在寻找什么
她听见有人喊武晓荷
愣了一下
嗓子眼里也咕噜了一声
武晓荷
又继续翻书
2015-11-30
越狱者
当老父亲、老母亲哭天抢地着喊，
你下来，你下来……
我就想到了杨小拳。
我出生在这里，
生长在这里。
自从记事起，
就被告知是有罪的人。
如果不是遇到杨小拳，
我以为这里就是全世界，
忏悔和赎罪是唯一要做的事。
杨小拳扯开靠在狱墙上的一个秫秸团，
我正好经过那里，看见一个黑咕隆咚的大洞，
他愣了一下，然后似乎猛然一醒神，拉着我的手说，
我们一起越狱吧。
我说，什么叫越狱。
他没再说话，
一头扎进黑窟窿不见了。
当一双儿女膝盖落在地上，哭嚎着喊，
爸爸，你下来
我就想起了杨小拳。
我本来活的好好的，
狗日的杨小拳，
却平白无故地让我有了越狱的冲动，
冲动是什么呢，我仔细想过，
是老鼠，大老鼠生小老鼠，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千百只老鼠，四处窜动。
我又何尝不是一只老鼠，
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琢磨出很多越狱的方法，
比如在厕所后面墙上挖个洞，
比如在床底下打个地道，
再比如找架梯子……
可后来查看时才发现
监狱墙上已经四处是洞了，
有的甚至没有任何遮掩；
地道也不少，随便扒开一个草丛
就可以看见地道口；
至于梯子，梯子多的是，
随时可以竖在墙头上。
当一个女子从警车上下来，用橡皮棍指着我厉声说，
你下来，你给我下来
我就想起了杨小拳。
如果不是遇到他我不会发现这里
到处都是通向外面的路。
以后即使发现些什么
也不一定会在意。
这里没有任何人阻止你越狱，
只要你想清楚了，
随时可以出去。
可是在杨小拳之后，
也已经十多年了吧，
好像越狱的，只有
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两个孩子，一个疯女人。
他们没有一个人回来。
包括杨小拳。
外面的世界要不就是太美好，
要不就是一块铁，
把他们全都禁锢在了那里。
有时想想，
这和赴死有什么区别呢。
我看到过频死的人，而且不止一次
有的满怀喜悦，有的充满恐惧……
我大伯去世的时候，
拼命地抓住我的手，
我相信这不仅是对未知世界的畏惧
更多的是死本身
给他带来的本能反应，
就像越狱的念头
给我的不安和骚动，
就像现在我骑在墙头上
才明白，我还远没有想清楚。
当那个女子再次用橡皮棍指着我厉声说，
你下来，你给我下来
我差点哭了出来。
付诸行动是突然的。
半夜起来解手，
看见一架梯子放在墙头上，
就不由自主地爬了上去。
骑上墙头的那一刻
探照灯恰巧从我头顶经过，
老父亲和老母亲也恰巧在此时哭天抢地，
我一惊慌把梯子蹬倒了。
可这个蠢货，还是挺着胸脯用橡皮棍指着我说，
你下来，你给我下来
我不打你。
孩子们抱着她的腿，哭喊着，妈妈，妈妈
你一定要救救爸爸啊。
2016-04-11
女基督
干了的树里有走廊
走廊两边那么多门
你在哪里呢
跑来跑去地板嘟嘟响
你打开门说我在这里
然后又关上
我从门缝挤进去
白色的羽绒服
背对着我喝水
窗下的花脸朝上
看北墙上的一个女人
从贝壳里出来
我拍了一下你的肩膀
说，我也要喝水
你把你对面的
一只杯子递给我
我盯着你的眼睛，没说话
你把喝了一半的茶水递给我
我盯着你的眼睛，还是没说话
你弯下腰在茶几上
照镜子，说，这样不好吧
你把剩下的茶水
一饮而尽
两只嘴对接起来
就是一条管道
水流过来，流过来
我们闭着眼
水居然有奶水的味道
整个下午，满屋子都是奶水的味道
我喜欢奶水的味道
电话响了五次，不接
你喜欢化水为奶的过程
电话响了三次
每一次都被挂掉
你含着满嘴的茶水
抚摸我的脸颊和身体
舔掉我嘴角挂着的奶滴
奶滴让我们触及到诗歌的话题
让我一下子就想到了艾米莉
艾米莉有时也站起来
并且以她的眼神命令我也站起来
她吊在我的脖子上
像一条荡来荡去的大围巾
我反复摆弄
这雪白的
柔润的
大围巾
并从里面
取出两只手
贴在墙壁上
你只能踮起脚
我说，我要喝水
你闭着眼微张着嘴唇
任我取用
有时你也学我的样子
把我的手高高地贴在墙壁上
说，我要喝水
我嘻嘻哈哈
睁着眼睛，看你想要沉醉
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你说我要杀了你
杀人是爱开出的花
开花必须提防着门被推开
上一次我刚刚把你摆成女耶稣的样子
一只脑袋突然伸了进来
2016-02-13，情人节有赠。
骑在一个人的脖子上
骑着一个人的脖子。
石桥下避雨。
我伸出手，想要触摸石桥的穹顶。
胳膊伸到不能再伸，
还差那么一点点。
我说，我得站起来。
你说，那人是谁。
怎么说呢，站在那人的肩膀上，
双腿紧夹着头部，
实在是看不清面孔。
我身体里的大树，
东倒西歪。
在一道突然的闪电之后
一下子裂为两半。
我差点摔倒在
他脚边的石头上。
两棵树
走马灯似的好像围着什么旋转。
一棵突然后转。
我正了正身子。
两棵树碰到一起。
面对面，愣了一会儿。
后撤的身子，让我第一次感到
一个人原来和自己可以这么遥远。
以致多年后，每次走到那座石桥上，
都会有片刻的孤独和恐慌电流般
通过我的身体。
2016-03-06
爱情
早上醒来，晓荷还在睡，我推了推她，说，昨晚我做个梦。她翻了一个身，裸露的胳膊搭在我胸口上，咕咕哝哝地说了句，什么梦。我说，我凭借一场暴动，推翻了一个皇帝。那皇帝不知是我的父亲还是兄长，或者其他的什么人。反正我以前匍匐在他脚下，现在却把他送上了绞架。晓荷眼睛一睁，毛茸茸地，也亮闪闪地，看着我，一下就搂住我的脖子，那我呢。当然是我的皇后。你从寝宫里出来，我伸出手，你却挽住我的手臂。桃花盛开，蝴蝶乱舞。十天之内我杀了两个宰相和五个级别不低的官员，外加二十一个卫兵和三个太监。他们狗胆包天，垂涎你的美色，眼睛贼溜溜地乱转。这叫我怎么能容忍呢，除了我，没有谁可以仰视你，也没有谁可以对你有半点不敬。我点了晓荷的鼻子一下，接着说，为了江山稳固、幸福长远，我大肆杀戮，有一个部落头目的女儿私下里表示对我还有你的不满，被我的探子听到......哈，什么不满？醋意呗。虽然她长得和天仙差不了多少，但我还是拔下了她的舌头，并且把那个部落所有的成年人杀的一个不剩。一段时日之后，人们习惯了我的残暴，因为他们觉得皇帝杀人总是有恰当理由的，所以没有任何人觉得有什么好抱怨的，也没有人觉得有什么受不了。晓荷我跟你说啊，暴力有时候比什么都管用，不管在大街上还是私下里，人们都说你是最美的皇后，都说我是最好的君主。事实证明也确实如此。我们的王国在我的统治下，也算是人心稳定、国泰民安。只是后来发生的一件事改变了这一切，一次我和你在御花园里饮酒，看见你锁骨的涡旋里好像趴着一只蚊子，那么细腻光滑而又白皙的地方趴着这么一个东西，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我把脸凑过去想看个究竟。就在这时，一只箭从我身后刷地射过来，擦过我的头皮，钉在你身后桃枝上，桃枝乱晃，桃花落的你满头满脸满身都是。这只箭嗡嗡地震动着，像一道神启，也像一道闪电，让我看到我以前的荒唐。我没追查凶手，我是绝顶聪明之人，怎么可能不知道凶手是谁呢。可是我不会告诉任何人。我说，我要下一道罪己诏，我要历数我的罪行，我要爱惜我的大臣和子民。当时你还没来得及抖落身上的桃花，就一下子跪倒在我面前，你说，为了我们的爱情，你不可以是有过错的人。可是我主意已定，谁能说服得了我呢。你暗中联络宰相，宰相跪在地上痛哭流涕，陛下，万万不可呀，你已是神明，神明怎么可能会有错啊。可是我主意已定。你又暗中联络我的大臣，宰相和众大臣跪满朝堂，他们都如丧考妣，像害怕天要塌下来似的，他们说，罪己诏一下，就国将不国了。可是我主意已定。宰相和众大臣又联络众百姓，人民走上大街，口呼万岁，人民一跪就一大片，看都看不到边，不少人当时就哭晕了过去。可是我主意已定。一天我正在御书房批阅奏折，突然闯进来两个人，他们说，跟我们走一趟。我拍了一下桌子，放肆。他们说，陛下，对不起了。他们抓住我，给我套上一个黑色头套。我挣扎着，可他们抓的很紧。我说，你们想要干什么，我是你们的皇帝。他们说，你是政权颠覆者。他们一人架着一只胳膊，就出了御书房。也不知走了多长时间，反正我觉得特别漫长，路也被走得曲曲折折坎坎坷坷。很久之后，我听到开门的声响，那应该是很大的两扇木头门，涂着厚厚的油漆。进了门，我被他们架着又走了一会儿才算停下来。其中的一个人说，你要的人，带来了。下去吧。咦，女人的声音。冰冷的，亲切的，熟悉的声音。怎么那么像皇后，对，我敢断定这就是皇后，皇后的声音，皇后的味道，皇后的气息，我说，晓荷，这是干嘛啊。皇后走到我面前，揭开我的头罩，就跪了下来。陛下，请你收回成命。我说，主意已定。皇后泣不成声，浑身像筛糠一样颤抖着，陛下，还是收回成命吧，这样对你对我对大家都好。可我真的是主意已定。皇后站起身来，亲了我的面颊，也亲了我的嘴唇，我刚想把舌头伸出来和她的舌头搅在一起，她立马拉下脸来。她说，进来吧。我身后过来三个人，一个敞着怀，胸毛像猪鬃一样看着就显得扎扎歪歪的，他斜抱一柄厚重的鬼头大刀，两个则是刚才绑架我的那两个人。晓荷，你可知道，皇后最后跟我说了些什么。晓荷翻眼瞅着我，我又不是皇后，我怎么知道。皇后说，可以动手了。两个人走过来，一个人扭住一只胳膊，把我按到在地上，并把我的头搁在一个矮木墩上。刽子手站到我身后往鬼头大刀喷吐着白酒。看来这一切都是真的，不像是演戏，也不像是装腔作势。皇后说，只要你收回成命，你还做你的皇帝，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可我，真的是主意已定。那好吧，你就安心上路吧，我会爱惜你的名誉，照顾好你的人民。鬼头大刀刷地扬起，风吹汗毛，阴囊紧缩，我看着她悄悄隐到帘后......
2015-12-24 |
发表于 2016-4-14 18: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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