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人歌》
沿途的河岸，已到暮年
我们还假装为它开门，让河水流进来
有船的时候，水花混乱，暧昧地响动
我来回路过好几次，唱歌的喉咙
已说不出少年事
风有些冷，我们无视节令说着春天的话
那些饥饿的植物，多么孤单
那些陌路的山川，
早就离群索居
这世间，唯有思念可以高人一筹
否则，我怎会身穿草木，披挂心经
被爱缠身
2014.01.06
《妈妈是个美人》
我是夏夜里的植物，妈妈是个美人
她抢走了我一生的风景：
在二十四节气的历法里，我是小满时的苍耳，白露时的苍耳
在农人眼中：我是有毒的苍耳，鱼目混珠的苍耳
没有父母的苍耳
我曾经给每一个人写诗：
漂亮的小孩，孤独的牧羊人
百合一样的老祖母，
落败的风声
我从不给妈妈写诗
我一直徒步行走，遇见离去的亲人
他们不看我，任由我在他们之外
我是妈妈的女儿，没有荷叶的女儿
不漂亮的女儿
无遮挡的女儿
我周身断裂，没一处平滑
不像她那么完整
她在南山
有小鸟飞来飞去，
它们筑巢，结婚，生孩子……
我也想结婚了，
生一个女儿叫雁字
和她一模一样：嘴角柔软，头上飘着白云
站在阳光下，越来越，透明
虽然她不知道我们多么远，多么远
不知道我这一生，必须经过漫长旅程，进入一场大梦，消失在河流之中
2014.01.17写 2015.01.04修
《在高原》一组
这里也有边际，也会停止
时断时续的时候，我无处藏身——题记
▲在高原
雨水一直四处游荡，像要开启一把锁
或者陈旧的铁
二月的雁字停在梁上，她多么小，
与我们相安无事，为什么总想着她离巢的时候
我们已经两鬓苍苍？
亲爱的，我不断重复：“你看，她多么小！”
是的，我已经开始衰老，
有更年之嫌
昨夜，我梦见鸢尾正年少，顺着河流而下
那时我像只扁舟，置身事外
有无数朵樱花，开在面前
我热爱的旷野，设计简陋
我喜欢白云低低的，蔓草无边
喜欢浩大的风吹得世界都消失了，我看不见自己
▲而现在
我的阅读速度越来越慢，
面对高大的楼房喘不过气来
雨水半推半就，将春天装扮成，初生的样子
有个少年就在身旁，赐我一亩三分地
我带来的，是过路的蒲公英，是它小小的绒毛，
落在你的田坎上，不会毁了你的秧苗吧？
还有我的辛夷，正要开放，有没有合适的天气？
我的迎春花，一半朝着风，一半朝着雨
垂在我将路过的暮年
那里有门，有安身之所，仿若一次伟大的重生
我是个近视之人，为了追赶时间，
才会将自己，变得越来越阵旧
▲辛波斯卡
这个偏爱人群的女人，
现在很好，
白天，许多人为她献花，朗诵她的谜题
夜晚，万物陪她一起静默，贡献诗歌
她偏爱的荒谬，也已经被多数人接受
还有月光，夜莺
寂寞的小镇，都不是自己了
这个女人，
她的烟圈，多么轻巧，不需要思考
她的笑，
让我一直张望，想看透那些牡丹，刻在一幅画里，会不会疼？
这个女人，能听到许多声音，她慢慢地讲述
我们急急地听
她不断重复，我们悄无声息
▲宝贝
良久，
你方从QQ那边跳出来：妈妈
我便看不清城春草木已深
宝贝：
春天已经潦倒半生，你不要再用沉默去惊吓她！
▲我所承认的事
风声过于轻微，苍山远，树叶落
皆曰：放下
走过的路，若纸上有痕，
正飘着，正，飘过
大地更有说服力，躺下去是泥淖
其余皆为蓝天
这样的日子，我只给自己，一次机会
▲他是个好人
他已经瘦了，胡须有些多余
他不停说梦话，说以前的话，向很空的一段时辰
他们没有种瓜得瓜，这是不是因果？
没有河，没有早上起来的雾
没有鱼儿游来游去，他有些累了
那些顽疾，长在树干上，树心上
一个迟钝的中年人
他在那里砌砖，
细心的，慢吞吞的，没完没了的
▲巨流河
她在春天被万物捆绑，
独自的岸，现在看来，视野非常开阔
乱草丛中的母亲，越来越像一幅画
夕阳下的芍药花，被哭声清洗后
有了一种古典的意象。她只能痴心地看，轻轻地看，长久地看
父亲一直在路上，在远方
祖国亦远，杂花生树，明月穿过屋顶，
少女没有准备好，就接过了无穷的清凉
大雁去了南方，小燕听闻梅子又青了，又黄了
忍不住掉下泪来
北方的河，那枚长在她体内的暖玉
吞下了一生最多的好时光
他多么弯曲，多么孤单，
始终低低地，要命地叫着谁的名字
妈妈，
过了江东，我们还会再回来吗？
▲请问
我可以进来吗？
你的影子、风铃、门环，
在黑夜里作响，多像春天的事物，充满意义
只有你开着寂静的门扉
和马灯
而我双脚沾泥，踩过别人的田土，
会留下痕迹，会打扫不净
需要一间房舍，包裹它们的居心
你看，苍海多么远，贝壳坚硬
你看，远处山峦，松叶冰凉，背脊温暖
你看，
天色已晚，两个寒冷的人，都老了
不可能再像一张白纸
▲惊蛰
楼上夫妻，在夜里，
如梦初醒
冰雪消融，流水淙淙……
我从不叙述的事物，一再出现字里行间
春天在路上，她在清醒
2014.02.17
【悲伤的说辞】一组
《悲伤的说辞》
这个路口，左边是森林和母亲，右边是木筏
城里来的女人，她们有花布衣裳，齐额的刘海
这是春天，全村男人倾巢出动
要和她们交换
“孩子，
这条沉过船的河，也沉过一条鱼”
袓母已经老了，老得不喜欢胡思乱想
她如此安静，被藤蔓们固定在这里
对身外事一览无余
她有时像面墙，有时像面镜子
有时是竹篱笆上的野蔷薇，可以看见河水没过人心
孩子们慢慢长成了树
哦
智慧的祖母，苍老的祖母
热爱春天的祖母，
最终，也游走了
《瘾》
月亮出来亮汪汪……
莫家村的孩子们也出来了，他们喜欢偷吃月亮
喜欢越来越透明
骑竹马，捉迷藏，郎情妾意
见风就长
玉米地里的父母，再没有绳索可拴住他们
《雨堂》
雨一直下，
守门的老人，反复哼着一首歌
春天来了，万物生，雨水实在密集
家里那些穿草鞋、戴头花的女人还在田里劳作
她们和稻田结合，生下许许多多孩子
他们是莫家村的孩子，叫莫大，莫二，莫三…
他们是蒲公英的种子，
可以用树叶吹出小曲来
“哥哥啊…妹妹…”
每家每户的堂前燕，都在此时永结同心
老人反复哼着，
那些大山，被水缠绕的大山
他怀里有剑，骨头是硬的
只是进了城，才弯下腰来
城里一年四季湿漉漉的，流行君子之交，晴朗的日子
眼神里都是雾霾
《春花颂》
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
身上穿着樱花粉，那是我喜爱的颜色
我把它叫做花朵，和花朵
它们没有同时趟过一条河，却同时在这里相遇
它们用一整年来修剪羽毛，再轻声问候
它们没有灵魂的义肢，可以原谅眼前所有愚蠢的事物
那些半路分手的友人，那些正在苏醒的母亲
那些终于唱出来的情歌
它们都叫做迷途知返
是啊，妈妈曾说：凡在春天里盛开的植物，都有智慧的头脑
都有一颗纯洁的心
《老牌贵族》
又不得不说到你，莫家村的老祖母
我们把你送上山时，天突然晴了
一群大雁飞过，它们开始了一年的旅程
我没有哭，你说过不要哭的
你说这样会更好，安安静静
一切遵照你的旨意
我们不敢怠慢
连碑前的两束菊花，都没敢多放一朵
你说别烧纸，只爱闻檀香的气味
我偷偷买了新疆的葡萄干，你有没有怨我？
我一直都在浪费金钱，时间，爱情……这以后，我一定要节俭
你总说：要好自为之
我懂的
有时侯，我一惶恐，就听到你絮叨，此生太过迂回，却总强装笑脸
偶尔，看见你耷拉着脑袋，孩子一样睡着
心就软了
现在，你不再说了，就这样看我
沉默可以说服一切，我会慢慢明了。
2014.04.09
《第二十一级台阶》
孤山，迷雾，南柯镜
悲欢离合，越人峰
我
荒野
天空，走不完的路
二十一，不过是个莫虚有的数字
万事，皆指驴为马。
《一则漂浮的寓言》
这个病了的妇人，时常在夜里说疯话
觊觎我的农庄
我种的山川，河流，早已不用施肥
我养的星子，还没开花就开始发亮了
姐姐还在诗词里睡，她从没这样乖巧过
我整天想着树林里的黑屋子，可能住着白娘子与许仙
也可能住着我的父亲和母亲
我用冰凉的手，抚摸过所有的顽石，河滩，山峦
并把它们收藏进字词里面
发光的小牵牛，终于攀附到了竹篱上面
我无可依托，只好漂在空中
希望夏天快点到来
《天空之下》
牛羊都走了，小草也走了，牧马的人，举起皮鞭
不知道挥向何处
夕阳如此浑圆
少年人啊，你来去匆匆
你何时清醒过来？
《天空之下》
许多人正逐渐醒来，许多事正逐渐醒来，草地泛蓝
倒映着星星的眼睛
一只只母性的躯体分娩出新的生命，我们激动万分
相互道贺
春天刚刚进门，就摆弄各种姿势，争相进入这个世界
妈妈高声叫我：穿上崭新的布裙子，再开始上路
草地上的刺莓密集而丰满，她们的子房颗颗都等着被我们发觉
我是捣蛋的小松鼠，
也是一朵好看的花，有漂亮的长发
我喜欢走在田坎上，喜欢把苦菜花叫做矢车菊
喜欢学着牧人的样子，折柳当笛，呼叫远方的姑娘
喜欢将爱情装满湛蓝的、粉红的城镇
虽然，这里到处是复杂的街道，到处是委曲求全的人们
虽然，我已经开始消失
却有一张诚实的脸
2014.04.09
《没有一场爱情可以虚构》
1
今夜，做个透明人，看你，身穿黑衣
促成阴谋
请看官们翻回第一页，或一百零一页
我们轮流背诵花事，看哪些人油彩过重，哪些人没有心肠
亲，
文化北路已南迁，一出出折子戏，谁说毫无破绽？
所有的眼睛都将苏醒过来，枉费的诸多精致妆容
如今都更换了理由
亲，我一再说明，人间早没有尘埃落定的光阴
2
花开的时候，我说到我的小巷，
蓄满了油盐、粮草和各类白花花的身体
每一天，都欣喜若狂，孩子们在露水里翻滚
在黑夜里回家，
我常常手提马灯，查看有没有被遗漏的风声
太多人怀疑我们，
童话是不是真的会发芽，春天里有没有适度的水温
我，会用身体温暖它
3
只是柴火还在南山，
砍柴的樵夫，为了伯牙的生死，正日夜与命运抗争
哦，我还看到了触须，那些伶俐无比的缠绕
我是不善思考的树，可我有清醒的头脑，
在渡口，我是桥。
4
我的双脚，早被河岸的芨芨草截断，不可以上路
我已经太老了，老得想不起春天的样子：那些早年的梨花
是不是变成了灯火？那些由来已久的鱼
曾经在风里乱窜，现在，是不是都成了雕像？
我整夜缝补，堆砌，
试着把稀泥糊上墙壁。这算不算是强迫症？
5
亲，我相信的不仅是十年，和二十年，还有梦中的若干年
乐此不疲，像一个羞涩的说书人
给自己摆的龙门阵：
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没有花好月圆，庙从此枯萎。
做一个身心健全的好事者，我必须提醒自己
要面面俱到，要会开花，还要会结果
如果黄昏不小心降临
就让自己铺满句号
嗯，那些圆圆的，明晃晃的每一个都很相似的明月
和你真的不一样
6
一不小心，又写到你，你的失心疯，不是春天造就的
早年间你丢在高梁地里，像血一样，被大地吸走
那天有人在唱歌，长调短调，起起伏伏，非常盛大
你回过头来，脸色苍白
我不过就看了一眼，罢了
我是无名的路过者
没有名字的人，都是竹篱笆：草做的，木头做的，
长短不一的日子，被你修理得干干净净
7
我每天都要精心地选择
春天也毫不例外，春天不一定没有生死
生如此突然，死如此忽然
比如：
面对一堆刚出土的小菠菜，
要拆掉它们破败的身体，短视的头颅
我很疼，我悄悄地哭了，就像自己重新死过一遍
8
这样的日子，我食不裹腹
那些塑料做的饼干，喂不饱我的癔症
这样下去，我会患上胃炎，或心率不齐
我会在这个城市里成为朽木。
春天本来就柔弱
像一片薄薄的雾气
不可能，看见阳光，就飞奔而去
9
亲，关于爱情，我早就想过了
给你写的信，还没被邮差送走
我们从头再来一遍吧，预备，起：
三月里的小雨，淅沥沥沥，淅沥沥下个不停……
2014.04.12
《瓶子，玻璃杯和小提琴》
1
这是一个容易破碎的年代，我们拥挤在一幅画面
把信仰比喻成瓶子，玻璃杯和小提琴
没事的夜晚，我把它们切割开来，从每一个可能的角度
寻找最初的样子
哦，它们多么孤单，居然，和我一模一样
如履薄冰
2
所有的沉默都无济于事，
每一次回答都有花开的声音
让我确信：春天是很多人的，不是我一个人的
那些放置于光明顶上的石头，脊梁骨，毫无征兆的花开花谢
本来，我可以画饼充饥的
现在，只好装着，已经忘了
3
我曾经给少年的百合写信，催促他赶快回来
那些在雨夜里失忆的人们，多么沮丧
他们都不相信，自己还能交出剩余的绸缎和马匹
他们来历不明，身份不明，去向不明
他们，牵涉到国家，人民和幸福
他们，代表大多数
4
只有我，是极少数的棋子
回归田园的棋子，落在任何一处
都没有声响
妈妈说：获得不是喧嚣，是静候
哦，这个大腹便便的女人，她生育了一万个精灵
没有一个像她，那么善于把自己变成蝴蝶
5
此生实在幽闭，
只有一种色彩倾斜在我的头顶
万物被统一
我被制造成弱小的动物
在星光满天的夜里，我就是你们的预言
唉，这个相依为命的小镇，人们打着破旧的旗语
跳上一列列路过的火车，逃亡
我没来得及呢
没来得及将我的孩子，也送到安全的地方
6
我知道这不是因为曲高和寡，
也不是因为我内心的黑暗全部变得透明
现实能看清我的寂寥，
却容不下它们
中年自有优势，可以放弃任何得失
我实在累了
黄昏让我有了可以逃离的借口
《错过死期的外衣》
它活得很好，而且还要一直活下去
永无宁日的活着
将悲伤压缩成纸片
成为不可能再燃烧的麦田
寂寞的麦田
呵，那些秸杆，多么艰辛
不可能再溢出多余的水分
《缪斯，面纱和流行病》
我的第九个女神，从月亮里出来，
从暴风雨里出来
从森林里出来
她常常在夜里游走，突袭我这些年来落下的癔症
说什么她都不听呀，她活在泉水里
她飘浮不定
她的短笛，
在神谱中，是最年轻的星星
她活着，是为了将万物之声
变成一种习惯性的体面
2014.04.16
《迷途》
我刻意离开城镇
相信无论在哪儿，都能找到路
我听到季节推倒时间的声音
好事的土拔鼠，一点点撩拨大地的神经
一只迷途的大象，远离象冢
神情混乱
我有些分辨不出，它是它，还是我自己
我身上挂满璎络，死生的璎络
那还是什么
那是痛
我决定跟自己说说话，大地在沉睡
我在河里，拨开杂草
远处有些不美好，只有水，阳光和黄昏在天空飞过
我只愿在黑暗中呆一小会儿
黎明再不来，我会伤心的。
2014.05.10
【下雨天】一组
《下雨天》之一
一到这时，
镜子再无法给我一张干净的脸
身边的少年正在消瘦，岁月如病症，时好时坏
他的干瘪其实不是因为饥饿，是一次节外生枝
他一直不相信泥土下面会有根，和正在漫延的传染病
我伸出手去，拉紧他越来越宽松的衣襟
直至现在，我依然无法相信
这把沙子，是怎样把我们聚在一起的？
《下雨天》之二
这种天气，垃圾还在四处逃亡
风吹落他们的皮囊，在城市里慢慢飘散
一棵老树站着，
没人看得见他
他整日想念阳光，树叶已经长出霉菌，
日子不知什么时候才开得了口
一棵老树跪着，低眉垂首，像被遗弃的麦穗
所有人都行色匆匆，
所有人都看不见自己的良心
有些寓言一旦开启，便没法回头
他们需要干透的衣裳，
和一颗，结实的心脏
《下雨天》之三
绿色越来越肥，花儿不顾一切地敞开衣襟
有些快乐，放弃矮墙，入侵我的领地
树林里的情事，是不是也应该掩人耳目？
那些远行的人，想家的人，流离失所的人
他们听见，会多么心冷
布谷鸟先生
你没日没夜，无度叫唤。那些女人，为你生儿育女
她们多么勤奋，她们硕大的乳房，像岁月一样完美
我和她们不一样，
突然就瘦了，越来越不像春天的模样
春天早就走了，
她活在别人的枝上
我写诗度日，其实是为了让自己更加虚空
不切实际地敷衍这个世界
我有一些借口，不想说给别人听
也不想，说给自己听
《下雨天》之四
我也有苍老之心，也有被遗忘的行囊
不想被人围观的沮丧
那匹倦怠的老马，在树林里等待黄昏
雨一直下，它带走了我微量的寂寞
它走过许多地方，可以吃掉我身上的灰尘
它比人心干净，可以催生成熟的孢子
例如昨夜，温度正好
今晨四处，人们举着蘑菇移动
蘑菇给这座城市，
带来了短暂的安宁
《下雨天》之五
开车的女人，神色清冷
一条绳子，把她绑在座位上
我不忍直视这种苍白
一路上，她丢失的血色，可能比我还要多
雨水比人更容易接近，雨水走近车里
座椅四处漂浮，
我们开始放弃抵抗
收音机里唱歌的男孩，是共同的熟人
我疑惑地问：我们是否在同样的时间里，
演过同样的一出戏？
她抿着嘴，费力地露出微笑。
《下雨天》之六
汽车把一群人吞进封闭的疆域
近距离时，口气比尾气还要让人不舒服
没有木糖醇的时候，
我们越来越难以忍受彼此
这个雨天，木糖醇多么重要
人类的文明，多么重要
《下雨天》之七
又一次经过十三小
又一次听一群鸟儿，一起叫唤
他们在对岸，我才翻过的山坡不停招手
他们不是我生下的孩子，却有同样的一张脸
我用一封封过时的信件，与他们交换
他们在墙内的神秘低语
我小心地张望
伸长脖子，像一只好奇的鹭鸶
风霜重重的鹭鸶，忧郁的鹭鸶
我站立的河岸，水流湍急
雨越来越大，身上的花朵，整个中年都盛不满
我多么着急，想把自己打捞起来
那些湿湿的，轻绵绵的叫声
在雨天，让我隔外无所适从
2014.05.27
（组诗）梦游者
《梦游者》
天色正青，我们来时，树木还有些羞涩
画面上有河，它是雨水的孩子，我们生活过的子宫
如今，这被众人窥视的雨林
偶尔，还可以闻到了玫瑰的香味
我们走上小桥，它离尘世已远
拒绝生人靠近
老槐树弯腰将它搂进怀里，企图让它清醒过来
鹅卵石从河底冒出头，向拍照的女孩打了个招呼
午后的平静，是一种修行
万物面面相觑，却没有答案
我们努力笑着，笑着，就飞了起来
画面干净，爱情并不遥远
白布裙从宋朝到现在，终于有了合适的布景
《白衣女巫简史》
深山里的妖精，食草为生
才会择日行凶，将天光据为己有
她简衣素食
暮年获得的通行证，也没能看到结局
沉默大多数，还是选择了沉默
纵使如此，她依然渴望活下去
母亲的女书已经发黄，慢慢地，慢慢地吐出丝绸
这声音多么好听，如分娩一般
“母亲母亲，我要再出生一遍！”
贪婪的女巫，放不下爱恨的入世者，很快会想不起许多事情：
朝南的阶梯，旧了的木桥，吹口哨的少年
包括拍照的女孩
额上，整齐的刘海
《飞蛾》
一只飞蛾扑面而来，女孩躲闪不及
沾染了黑色素，
从此她要变暗了，长大了
越来越爱灯火了
老谋深算的蛾子
带着灵异之心的野物，在黑夜里，包围着一群对时事倦怠之人
“梅子正青，你居然就开始下手？”
白衣女巫哭了，她有一颗普通的女人心
《听老郭唱歌》
一开始，他将箸与瓦器相合而乐
轻声哼唱，声渐大
忽若九月黄花
忽若初夏的风物
后来，他跌入土地，费力爬行
如履薄冰，长醉不醒
旁观者各怀心事
山中寂寞，四十年来皆寂寞
《星星说》
十二岁的女孩在看星星，
她的秘密太少，前面没有迷雾，植物在暗处呼唤她
山里的夜泾渭分明，掩盖了许多不安的心
它们可以归类，一颗属于自己，一颗属于别人
一颗留给异乡人，一颗安守故土
城市将路过这里，抢占星星的家
吊脚楼已经空了，门扉洞开
瘦弱的布谷鸟是从前的老阿妈，天天守着阳春三月的谷子地
山林吞掉了路，走过风雨桥的魂灵没有借着下雨天回来
脏着小脸的薄公英在四处乞讨
彼时人声鼎沸，星星一去千里
没有落脚之处。
《白衣女巫的射手》
白衣女巫说天鹅正从四面八方飞来
牧羊人拿起银色的勺子，一头朝着北方，一头朝着南方
天宫里的孩子们养尊处优，
抱着爱情的薄纱唱歌，白马流逝，流星雨一夜未归
神说追回来的是喜剧，没追回来的是弃物
弃物必然没有仁慈之心，早就忘了亲自打碎的镜子
神制造喜剧，在人间游荡，恰好遇上故事结束
顺势把射手安放进来
射手有苍老的容颜，伤痕累累的手
白衣女巫不舍得问，不舍得打听。
“若是以后你爱上一个人，也不要打听啊！”
女孩看着妈妈，含着泪点头。
20140603
【妈妈的宝贝】
女孩在门外大声叫：开门
然后卷着风跑了进来，
她小脸通红，闻起来有重重的泥土味
刚刚远游回来的小马驹，需要补充粮草，水和盐份
母亲忙里忙外，为她摘掉面具，露出眼泪和月光
屋内明亮，屋外开始下雨
又得要整理一个通宵，母亲轻轻地拍着她
请她原谅一些晦暗的事物：
宝贝，
出门的说书人未归，划船的人未归，牧羊的星星未归
他们都在远方
我们也要去远方
2014.06.18
三行
《初遇》
一只奋力展翅的蝴蝶
一只，佯装低首的蝴蝶
一场寝食难安的春雨
《相识》
多么旺盛而短视的春天，虚荣，繁忙
我无力拒绝
这些不期而遇的深流
《木鱼心》
接受一切不可逆转的响动
接受所有古老寂寞的法器
如夜，狂奔
《文化路只有两站》
亡灵、祭司，老朽的橡树
黑夜已经向时间妥协
白裙子，洗也洗不干净
《大约》
头晕，时间有疾
冬天在山那边往回走
我在路上，隐忍如星辰
《有风》
此生若蝉，经不起人间唯美
群山上下，一时间凄冷
松叶如针，为君生
《晚点》
火车经过小镇
放下陌生的花火，惊觉和清怨
我恰恰醒来，正好是黄昏
《诗友》
时间越来越仓促
你在山水间路过
我在文字中，虚度
《写鸟鸣的人》
桂花无故掉落
山里空荡，当如梦境
明月初照之处，曾经何人斯？
《硬伤》
无法习惯绳索，归顺与诸多不良嗜好
世间阴暗
我避开一切有光的事物
《分手》
迟来的鸡鸣，晚风
精心修葺的落叶堂
我不是阳光，没有居高不下的怜爱之心
2014.07.14
《那时，你还叫楼兰》
我不习惯把所有仪式叫做美好
把月亮晒白的屋顶叫薄纱
把一段尚未安顿好的乡音，在不确定的时间认作姐妹
我承认我保守、小心，过分紧张
以为灯盏暂时不可亮着，点灯的少年迟疑
轻声叫“楼兰，楼兰”之时
我在暗处，一直没帮你应答
那时我们正年少，光阴尚无憎恶的习惯
断垣还是城镇，牛羊缓步如白云
我向赤脚的祭司求助，群鸟就飞了过来
你笑得特别像孔雀河。那时鱼儿羞涩地游来游去
花儿不敢抬起头来看你
留下一个灿烂的黄昏
怎么办？
《中年》
七夕越来越近，还是写不出诗来，
听见许多声音来自空中
我把他们叫做父母。他们去的地方离泥土更近
他们与自己分离，与所有人分离，他们不再孤单
获得了厚重的养分
而我究竟是谁？
为何常常想坐火车，去更远的地方寻找自己
可是毕竟还得回来，不由自主地回来
我已经不像年少时那样有决心，楼兰
你会不会笑我
直到中年，才把自己变成一棵树？
2014.07.31
《致我写诗的右手》
夏日是一场灾祸，难以遏制地长出杂草
路过的车站像记忆里曲线
与我的轨迹开始吻合
你在身后窃笑，老冉冉将至
这孤独的晚年，为何还与我若即若离？
我用纯正的家乡话说爱你
夕阳西下，天气依然美好
亲爱的，请原谅我的右手，稍有风凉，它就抬不起来
快来不及了，这整整一个夏天，停不下的战火
刚好和人类的愚蠢成正比
城镇忽然消失，纸飞机失事，地平线上的疫情加剧
这无处可逃的时光，这些曾经被人类称作孩子的花花花草草
这些患上失忆症的白云
这些离了娘胎的稻穗，与我们的爱情，有致命关联
我尚拼命验证，客厅里的白骨，她生前的名字
怕稍有不慎，就会轻声唤我：来，来…去，去……
理想又一次出走，如不是我及时阻拦
那个生气的小孩，是不是在青春期就莫名夭折？
月光下的小草呵，面对盛年的我，
有种说不出的天真
我承认，我老了！
我爱过的每一个人，会不会都是谜题？
包括二十年前你停在我面前的三十秒，
我喘不气来，我低下头去
这认命的三十秒
如今又在我面前妖语：
我们如此匆忙，我们露水般的一生啊
前日，某友问起一首诗的价钱
我说：沽不来毕生的酒水！
因为诗歌，我白白死去，在喧嚣的人群中，已经死过一百次
其实我也想操控自己的身体，与你角度一致
为流云生一群孩子，再和高山，大树，河岸的蒹葭偷情
我心中隐藏着一座湖水，还有无花果，狗尾草和春天里的野百合
我是这样坦白自己的居心
因为诗歌，我必须活着！
20140818
《蒹葭萋萋 白露未晞》（组诗）
《水流或急或慢》
这些河，流到这里，成了不会说话的石子
多年以后，是我，正是我
在自己制造的河床中间，感受着似曾相识的背景
我所迷惑的山涧，春光明媚，桂花在其中呼唤来人的名字
那些迎面而来的，那些擦身而过的
都是你吗？是你吗？
关门的人是你，
开门的人也是你
时间为何假寐？窗外正起青苔
我接受你的枯萎，
你必须接受我的，或急，或慢
《这个夏天，我遇到的人》
这是谁，进入我漫长的夏天
五官模糊，神色曲折
这些把自己叫做诗人的人们，喜欢遥望远方
远方有白云，有成群野麋交合的大好光阴
天总青蓝
那是倒影，我们所不能预见的虚像
我欲言又止，把口中的珠玑还给了良知
用尽量规范的语言交换彼此后
我说：此路拥挤，我们是不可多得的殉葬品。
声音很轻很轻，唯恐乱了这桌酒席的章法
他们如此激动，为身份得到证实不自在的倾斜
哦，眼前，杯盘狼藉，粮食未得到尊重
麦子和稻穗流着眼泪，诗歌不过是吃剩的晚宴
我的时间，也就仅够用来想想这些零碎的东西
我必须表示歉意，对你们，对一向不被我看好的相遇
“我并不是诗人，
是被这个世界遗忘的，没有父母的孩子！”
《和而不同》
这一次是被当着池中物，随着二十年的兴致时涨时消
泥沙俱下之时，没见着金子
我也阴晴不定，默默游走。多么恍惚的岁月啊
在他们的身上发生了什么？顽固，色盲，肥胖后遗症？
我不善言辞
把多余的声音都留给了春天
春天沉入水底，刚好遇上九月的冰冷与刀疤
所以江南无风，烟雨迟迟不来
大地一年凝结一次，累积成沉疴
每一种生物都逃脱不了的中年啊，如此无常
作为幕布的高山流水，充满了幸福与欺骗
我需要诗歌的援助
我不过是退而结网。
《九月》
九月，烈日依旧相持不下
金黄的麦浪奔涌而来，成熟的粮食挽救不了我
吃饱了的光阴越来越漫长
我想让自己热爱说话，说清醒的看得见的话
向陌生人表达善良的愿望，向异乡人赠送茱萸
我要变得热情，忠实于味蕾
重新认识嘴巴与生存的关系，骨头多么无知
不值得尊重
那些在黑夜里悄悄归来的灵魂
那个曾经给我头戴花冠的女人
那次久别的海边的下午
都不再形而上地出现于我的诗句
我要让自己锄草，筑巢，勤于打扫
做你真正的家人。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
错过季节的香夹蒾，我总叫不出她的名字
春天难以忍受的漫长
孩子们爬上对门坡的山岗，回头又叫了一声“妈妈”
那位母亲没有应声
此时落了单的小鸟在林间鸣叫，傻傻的鸣叫
春风在山里转了好长一个圈，或许，这就是轮回
我还在山的对面，自己的对面
我疲惫的觉知，在世界之外，多么孤独，渺小
这不是春天，树叶掉到地上就成了灰烬
阳光昨日来过
我们是路过的山水
一些人很快走了，一些人来来回回地丢失自己
那条路，到处是迷茫的蒹葭和背影
站在岸边的人，已经挥手离去
站在水中的人，很像我的母亲
也很像我，微微舒展的眉头
如此绵长的忧伤
这是今年的第十五个节气，我等的八月再次迎面而来
夜晚水汽凝结，背心发凉
白天，依旧穿上好看的布裙子，这是我唯一可以发出的光亮
疾步穿过昏黄的城镇
《文森特》
——请带我夜晚出去，画星星。
村庄被安置在深夜，人类少了一只耳朵
回家的异乡人坐在天空底下，慢慢臆想着爱过的世界
波涛短暂，炉火在别人的怀抱里
野草莓已经入睡，孩子们在摇篮曲中获得露水，和洗礼
画布疼痛，轻声喘息
小眼睛的蝈蝈，不停从花瓣里钻出来，大声地唱
其中一只是预先死去的自己，又从平静中活了回来
那些喧嚣的火焰、天空，本不该出现在这里
那些大地的灰蓝，有不为人知的痛楚
它们一旦离去，就不应归来
哦，春天，宽广的春天
你到底想诉说什么？
为什么，我们依旧被包围，被挤压
说不出话，听不见万物的哀鸣
为什么你慌忙出逃，慌忙地找自己
你究竟是谁？
让我们乐此不疲地解释着体内的黑夜与光明？
《这时》
从未想过成为一只乌鸦，用最黑暗的部份
远离锦衣玉食的堕落者
大地如此宽广，羊群满嘴青草，它们看不到别人，只看到自己
我从其间纤陌走过，城市带来困惑，人类带来鸟笼
有人给了我命，有人给了我欢欣，
有人视我如草芥，有人予我石头，让我填满自己的瓶子
我是一个孤独的空想者
热爱肥胖的河流，消瘦的枯藤，大道边破碎的断桥
可是我终其一身，都要抵抗那些双手
那些自认为擎火的人，得道的人，改变土地的人
他们以为我看不见，已经荒废的围墙，虚构的说词
我在边界，在说谎者的对立面
用我的素衣，换取独自站立的阴天
《面对这个世界，我们越来越沉默》一组
《公交车上》
一群患上忧郁症的人
里面有我的兄弟，姐妹，父母长辈
我们习惯了透过皲裂的声音，来预测物事人非
习惯了沉默，然后发掘自己金子一般的后知后觉
还习惯了像树叶，保持着同样的姿式
偶尔偷偷向阳，偏左
人群中，如果有最先被惊醒的鸟雀
一定是语无伦次，不合时宜的
他和人群隔着山涧，已经很久没人逾越了
一些隐喻，显得生涩，怪异
比如乡村被谋杀，土地不了解自己的命运等
这个即将要下车的陌生人，让大家都扭捏起来
这群患者，包括我在内，都开始变得不像自己
开始遮遮掩掩地笑，
遮遮掩掩地笑不出声来
《我们习惯了挨挨挤挤的生长》
树叶正大面积的往下掉
树叶在通往死亡的路上变得越来越孤单
拱桥巷的黄历从这个冬天起，开始放慢被翻阅的速度
散发出令人怀念的体温
男人们都不言语，依旧每天喝酒，将嗓子喝得发烫
女人们声音越来越大，像赶集路上的鸭子
她们操持着熟练的白话，数落着
巷子里好事的酒鬼，和生下来就没有名份的草木
她们命中注定日以继夜的繁殖，命中注定不可迁徙
那些高处不胜寒的星子，顾影自怜的月亮，与其何干？
算命先生早就说过：
我们应该习惯在低处，密集地，挨挨挤挤的生长
《顺便讲的故事》
广阔的大地上，我们不过是年份有限的使用者
遇到不开口的石子，会说话的青蛙
不要躲避
它们有冤情，有六月雪和窦娥冤
这堆积的薄土，仅供流水和当权者享用
植物们已经手无寸铁，它们的伤疤
使得城市格外拘谨
那些仿效鲜花的女人，穿着动物的毛皮
那些仿效动物的毛皮，有流水线般一致的表情
人类其实比任何生物都要突兀
他们用掠夺来的嘴巴，讲故事、唱歌
尚未开口，就已经无影无踪
对于这座城市
乡音与心灵，都是皮毛。城中的老街，已经沦为过时的地标
每当有人过去，均面无表情
没有人知道，他们是在害怕重新来临的雨水
《田园杂兴》
试图不去想粮食，存款，颈椎疾病
社保再低，其实也已两年未交
亲爱的，只要一顿饭，养足我的健忘症就够了
今天大盘过山，我在旁边看风景
写诗，看书，和你卿卿我我
南山的豆熟了，我煮给你吃
有些杂草要除，我也拿得动花锄
偶尔有城管路过，留下可恶的叨叨
这些，也影响不了我的好心情
被他们称为废人，穷快活，那又怎样？
我一文不名，把自己削减得只剩下文字
来安抚日渐老去的良心， 那又怎样？
《面对这个世界，我们越来越沉默》
我不说话，冬天开始进入壮年
大地被冰雪覆盖，它已不长庄稼和植物
只长房子：圆的，扁的，尖尖的，冲破蓝天的
土地负荷加剧，患了心脏病，
小民越来越小，越来越热爱各种横财和马匹
马匹能冒烟，会吼叫，生产雾霾
能让距离变短，心灵变长
经贸日渐繁荣，绢帛能换的不仅是银两，还有美色
天上人间住的圆圆和师师，衣裙甚薄，
丰肌胜雪，却不似当年呤诗作赋的俏模样
群众喜好出入戏院，享受太平盛事
我高挂免战牌，空着茶杯
一墙之隔，显得自己特别悲伤。
《草海》组诗
《鸟兮，鸟兮》
黑颈鹤还没来，这个世界会好吗？
浮在九月的某个清晨，我们像突然被丢进迷雾
除了舟楫，只有风是活物，借用各种理由
从艄公的旧时裳里穿过
为了掩饰可笑的幻想，我将头埋得很低
仿佛阳光，清凉而凛冽
我知道自己不能做种子，生不出苦情结实的荞麦
不够圆满，生不出多子的玉米，和忠实于大地的土豆
可我有秋草一样昏黄的光阴，可以生出与自己一样柔肠百结的海子
也可以在水中直立，从白露至霜降
如探听世界的雷达，直到秋天隐藏的另一面
我将替换你，继续下面的旅程
慢慢靠近湿地，那是母腹，正散发出雌性的气血
并天性属水，腰膝柔软，静而生慧
我厌恶这多病的世间，无知拥挤
天空多么幸福，和你从未分离
此时，有人在唱歌：
鸟兮，鸟兮...
有人在逆光中早早落下了忧郁症
草海停在风里，逐渐如流水
天光和水面，不时有蒹葭探出头来，短暂话别
它长长短短的一生，都在这里度过
我想起一个纠缠不清的比喻句：
人们伏在船上，鸟在岸边和遥远的路途之中。
《草兮，草兮》
我和云朵，均伏倒在草地上
牵马的人，昨天和今天都是同一个
石头变成绵羊，
之后，从山脚一直到山顶，越来越像个影子
除非我有一颗同样绵软之心，除非我不被万象所蒙蔽
方有与你一起的闲散生涯
马儿啊，在失去想像力之前
在同意折返之前，我是极简主义的享乐者
风声鼓足勇气，漫山遍野的靠近我
此时不该说话，此时草儿疯长
马匹孤单
人类万能的手臂无法触摸到百草坪的骨骼
只有我，
和虫子一样，做了自己最喜欢的人。
《牛栏江》
终于
我可以用鹰一样平行的眼光来看自己——题记
到达山顶之时，我又重新看到我的老牛
牧童已经长大，还是不爱说话，他们默默地放纵牛栏江
向南，带着他们的火焰与灰烬
我曾经的所知已不是世界的全部
这么多年理解的疼痛与艰辛，此时已变得毫无意义
大地急转直下，又从另一边迅速突起
温柔与坚强，是永恒的相对论，我不知道自己明白了多少。
茅草不停纠缠，陆续植入我的身体
花朵，裙子，明媚的双足，所有表里不一的饰物啊
都不如一双轻快的鞋子
阳光多么直白，相信我们也是透明的山体
洗礼刚刚开始，石头正在用力开花
这巫术一般的时光，这些可怜的衰草，误入河谷陡峭的季节
自然而然地进入了九月的时局
坐在天空中的人们，侧耳倾听着我们的哀叹
那些绕过秋天的身体开始消瘦
那些臃肿的事物，已逐渐敞开心扉
《第二个九月》
夜晚，我们来到这座临时搭建的小城，由于最高指示的眷顾
它开始慌忙地放起光来
草海则是一片模糊的边界，让人无法想像它天明的样子
我们在黑暗中穿行了一阵，才进入了小城闪亮的中心
学生正下晚自习，他们旁若无人地在黑夜里漫步
让我们更像一群衰老的到访者
寻欢请我们吃火腿火锅，高原马上硬生生地飘出它温暖的气息
主客之间，在互相蒸腾中，开始顿生好感
饥饿让我们回到了最原始的友情
回到宾馆，已经很晚，
与若尘同床，这是我二十年来，难得的经验
无法与一个女人靠得很近，像害怕触摸到某种机关
一夜难眠的友情，混和了我特有的低温。
第二天，草海依旧没有边界
我热爱的天光，在这时，把小城照料得分外仔细
相思草模仿薰衣草的妩媚，让我们实实在在的文艺了一把
教若尘照相，成了主要议题
我们让她别看镜头，将脸扭向世界的另一边
这个女子，走出了诗歌，变得异常笨拙
总是抓不住我们说话的重心，不能区分虚拟与现实的差别
这件事，让一整天，充满了教育意义
晚上，吃烤羊肉
和赵卫峰同桌，他以诗人的敏锐曰：这一顿，会很单调！
果真，饥饿过后，面对仅有的一只肥羊
中国人的胃开始不停嘀咕：原来，形像总是大于思维！
第三天早上去看草海，其实是误入一片空白
黑颈鹤不过是个说词，这群人，更想看的是自己
下午，听讲座
弱水三千，我仅取了一瓢饮
再后来，大部队走了，留下我们在牛栏江边爬山
石漠化与野草，
和那些永远抬着头的两岸
寻欢的皮衣还原了我的草莽本色，我赤脚的时候，相信也犹如山鬼附体
男人们的手，保持了我最后的英勇
如果这时，我穿蓑衣，披桂子，真的就不用回去了
可见，这么多年的隐忍没有白练习，他们不知道，我也曾经爬过同样的高山
还把仅有一根刺，留在了那里。
《如果苍海枯了》——给楼兰女子生日
那只没脚的野马，在你怀孕的时候
又长出了脚
那只肤浅的蜥蜴，蚕食完你的盐份，又去了南方
沙漠里的雨水，很多年才来临一次
还残忍地渗入我们的身体
极目过去，到处都是大地阴性的气息
有人拉着骆驼，有人骑着马，赶在河流改道之前
逃出围墙
不可能再重修旧好
天空多像一片蓝色的错误
文字让我们相信，进入另一个世界，是神谕，也是天佑
城镇是思想的结果，有时头脑粗鄙，衣衫褴褛，
我们没必要为它惋惜
陶片，富于尊严的陶片，只有质地柔软的粘土
才看得见它执拗的美
而月亮偏瘦，每一次升起，都像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
几千年来，它生如草芥
不像你，
你跳过的每一支舞，说过的每一个 “爱”字
是这片土地给你的命啊，楼兰
你额间的桃，让它开吧，开吧
那些零落的木椽，那些孤独的沙
它们都醒着，醒着呢
时光多么缜密，当它耷拉着头的时候
它其实还看得见！
不过是一时绝望的沙丘，从土地里长出身体
背负着黄昏与邪恶的罪名
哦
如果苍海枯了，晨曦正躲在，你的白衣下面。
《第十三封信件》——给雁字的豆蔻年华
当丛林没过我的平庸与无序，
我所有的眼光都将送给天空，和雁字——絮语
冬天又来了，我的小马灯
你越来越亮，越来越频繁地让我示弱，让我感觉到自已的灰暗
当我说爱你的时候，你学会扭转身去
屡屡得逞的小脾气，也许不是偶然
河谷自有群蜂鸣叫
蝴蝶逃离的时候，冬天的岩石多么冰冷
她紧抱着一个秘密，生怕被人听去
遗落的橡果，是松鼠这一生唯一的希望
可恶的猎人
从城市到乡间，一直偷偷斜睨着人世
我的担心并不多余
稻穗不是马上就能成为粮食
有时，也会成为秕谷
它们所经历的四季，哪一季，会与你刚刚吻合？
草原又开始低了，风一吹过就成了往事
那些新鲜的草籽正打着小算盘
那些密集的山峦，背过身去，不看我
女孩，你不穿裙子，只扎马尾，
为什么会像我？像我所有经历过的白衣年代？
你也喜欢，一双翅膀，和赤裸的双足
这些，都是我可以给你的
也许你不知道，
雁字是天空寄给我的锦书，上面歪歪斜斜，写满梵语
告诉我，远山时近时远
月亮在水里，一搅就碎了，
舷窗太高，水总是重蹈覆辙，进不到我的心里
只有你的纸笔，搁在那些精细的线条上，压得我生痛
你引诱我一提到爱字，就止不住流泪
从今天起，那些飞来的城镇，只属于你一个人
路上遇到的人，如果是星子，他自然会回过头来
记住，露珠太薄，不要轻易撞碎它
从今天起，你将是马路上最出色的少女
你等着车，只在黎明出发，也只在黎明到达
《莫家村游记》
柳暗花明，我终于看见莫家村口摆烟酒摊的老草帽
他的小马车显然旧了，车轮上的泥，还沾着苏州河边吴侬软语的呻吟
湿漉漉的，像妖精制造的雾霾，让春天总是进不来
其实，莫家村不是常年阴暗，刀尖上的日子离开已久
月光横向发展，白白胖胖的从南阳照将过来
使得村外有五百里光阴
村内有一千里光明
半坡上的树，幸好及时抽身
没被村里最美的荨麻蛰死。
即使死了，也充其量成全一处新生的人文景观
譬如那只大鸟，自从取代村警跃居体重第一
就即刻召见了几个美女，风光一时无俩
每天的热闹，是从瓜棚李下开始
眉眼传来传去
笛声飘来飘去
翠花的追随者不断敲打晨曦。
牛郎已经不放牛，专门放长线钓大鱼
潜入村的那个不拿剑的人，
用心良苦，拿文字圈地，谈了几场柏拉图式的爱情，就销声匿迹
三圈终于长大了，还没找到喜欢他的姐姐
虽然姐弟恋盛行，爱情却依然是物质的对应体
我的故人没来，我装成一匹老马
也没找到那条通向春天的路
月亮变成的猫躺在路口，堵塞了交通
让我又陷入山重水复的老问题
鱼翔潜底，岸芷汀兰
秋天一到，艾草哥哥的爱巢越筑越高
让吾等有点望眼欲穿
《我爱你，婉若江南》（组诗）
《少年》
昨夜，我又梦见你，长发，羞涩如青稞
不安的样子，让人多么心疼
你远远走过来，四处张望，
到底有没有看见我？
我就站在湖边，敏感而多虑
比较像烟波之外，旁观的陌生人
你眼神迷离，有种莫明的慌张
你要去投奔那些世俗的欢乐，和三月的小岛
岸上的蒹葭听见了风声，其心空空
那些被你搅乱的湖水啊，在春天，真的很容易伤人
《情书》
我还是忐忑，还是学不会你的轻松
我逐字逐句地想，逐字逐句地生病
恰好被你看见，恰好被你拾起
我身上的潮汐声，
来源于你俯拾的半片百合花
它的隐忍能力
至今，你尚未看清楚
《我是玻璃美人》
我很容易就碎了，真的
昨天我还穿着透明的衣裳，用美好的眼神
打量来往的舟楫
以为自己可以装得下许多声响，比如山川的，河流的，春天的，夏天的
而一切来得那么突然，又消逝如鸟迹
那莫名的宽广，是我的故人，
那新学来的忍术，是我亲历的种种人间
我从青草里取出汁液
隐藏着无故的遗失，难看的疤痕，和细小的结
都是我送给你的见面礼
亲爱的
我很容易就碎了。我去过的城镇，长满了杜鹃花
每个好心的买卖人，拿着一张张空白的纸
让人们填写名字
我第一个就想到了你
一想到你，我就碎了
那些不开花的过去，落下了把柄
那些没有你的城镇，像是陌生的人世
我用尽所有力气，活着来见你
而你一沉默，我就碎了！
《宛若江南》
明净，细密
连绵不绝，无休无止
我爱你，宛若江南
《鱼过江湖的时候》
我要抱紧自己，杜绝风雨飞过
远山和墨汁飞过，
无数画卷飞过
被关闭的众生飞过
要一切，由我的双手来决定
风凉的文字，黑夜的目录，万物多么焦虑
冬日的幻想让内心安稳许多
从此，我要热爱一切内质，远离一切表相
要苍山多维，用各种角度来审视自己的多情与悲悯
要十万良田，驽马十驾，请你来慢慢分辨
这已经定下的结局
要干瘪的河床
一条鱼，
寂寞穿过空地。要你知道这其中的种种悲情。
要依然无知的中年，不知道用哪一种情绪，
来热爱一个人
或一堆无用的肉身
要春天被裹挟，在远方慢慢洗涤尘土
再慢慢靠近我的，死寂的大山
要你再次知道，我无法表述，这短暂的旅程
【后记】这一年，我改变了许多，语言，诗风和心境，我越来越知道自己是谁，越来越知道诗歌是什么；这一年，我保持着许多，我依然高兴自己远离一切与诗歌无关的是非；这一年，我又长大了，我还是我自己！
来自群组: 莫家村 |
发表于 2015-1-4 1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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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1-4 1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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