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
文/沈慧琳
如神的默许。星星眷顾树林
月亮在枝丫间升起。虫鸣
奏响夜的安魂曲
我靠在一棵香樟上，晚风吹来
叶子交出最后的喧响
我寂静的脸孤独。石头一样锋利
切割夜色下冰凉的河水
一颗松籽滚落脚旁，细微的声响
弄疼了泥土。让我想起，这里的白天
也曾有飞鸟掠过林梢
有虫兽出没，有阳光给每一片树叶
受戒，参禅
夜晚的树林，秋虫寂寂，叶落无声
我说星星，星星就掉下来
我说月亮，月亮就伏在我左肩
《坐在温和的夜里》
没有冷雨，和凄风
月色如细纱，纺着漫长的夜
星星是赐予人间的药丸
橘红色灯光，摊开的《博尔赫斯诗选》
未完成的诗句
淡而香的绿茶，泡着温和的夜
这样的夜不适合冥想悲伤――
米拉波桥上投河的策兰
蓝色的哀伤，和塞纳河水一样清澈
大马士革城，废墟上飘荡盲童凄凉的歌声
奥斯维辛集中营，遍地流淌尸油和残骸
――战争。病痛。毁灭和灾难
人世的伤痛多于头顶的星星
想想阳光擦拭过的物事，野花香薰过的人。想想
故乡的月亮。炊烟。麦垛
和那封还未抵达的远方来信
果盒里，一颗桔子褪去外衣
正在用香气引诱月光犯罪
正把我从生活的深渊
扯出来
《雨的潜台词》
奶奶走的那年秋天
阴沉了多日的天空落泪了――
低沉，缓慢
仿佛一把绵长的小提琴。把奶奶的一生
用喑哑的调子弹出来
――破旧的灶台前，熬汤羹，做面食
葱茏的田地间，种菜，割草，锄禾
昏暗的灯光下，缝缝补补
那一年，爷爷过世，父亲病重
秋风削瘦了她纤弱的双肩
泪花儿在眼眶里转了又转
天微亮，挎起竹蓝又藏身于野花起伏的田垄
送奶奶上山的时候，雨越下越大
如破琴乱弹，从灰濛的天空
弹到枯枝，残叶，新垒的坟茔上。淌成
一条条明亮的河流
我知道，那是她一生忍着没说出的话
天空替她一齐喊出来
《我和一条鱼互换身份》
一条鱼，水花还在身上弹跳
菜刀已落到背上
刮鳞。剖腹。挖鳃。取出内脏
临死前，我从它凸出来的瞳仁里看到
世界的灰和残忍――
活泼乱跳的它，用死
祭奠了菜刀的辉煌
当我一刀切下去，我们对视
并迅速互换了身份――
砧板上，它正在替我受刑，受难
仿佛生活的利刃正在把我千刀万剐
把我切成一截截血肉模糊，没有灵魂的肉块
――而它依然苟活于尘世，以我的身份
在混浊的池塘，游刃有余
《钟声》
1938年，柏林“水晶之夜”
满街碎玻璃折射不出犹太人的黎明
被毁掉的一千多座教堂，钟声去了哪里
1942年，奥斯维辛集中营阴冷，潮湿，黑暗
绞刑架，毒气室，焚尸房
“进去的没一个活着出来。”――
遍地血水，尸油和遗骸
180万无辜者被推进死亡的列车
种族和歧视。罪恶与战争
冤死的亡魂谁来泅渡
上帝面前。苦难深重的犹大人被烙上深深印记
庄严肃穆的犹太教堂:信徒们怀抱《塔木德》
穿过修剪整齐的草坪
穿过阳光拂照的长廊
“凡杀人的，没有永生存在他里面。”①――
他们肃立，齐声诵读《福音书》
苦难的民族，在祥和的晚祷声中
获得新生
数百只鸽子盘旋在教堂上空
钟声响起。清越，悠扬，传至远方
尘世的污渍，再一次被梵音洗得
纤尘不染
①出自圣经《新约·约翰一书》。
《钟声》
我摘除了手腕上的所有钟表:
玩具的。电子的。机械的。石英的……
童年到中年，它们一直在偷走我的时间和自由
我以为，摘除这些漂亮的饰物
就是摘除把控我的一种器械。我以为
摘除这些日夜兼程的钟声
就是摘除催促我迈进死亡坟墓的声音。我以为
我一直是时间的奴隶，生活的囚徒
我摘除它们。解放自己――
可我体内仍然有钟声
日日夜夜，滴滴嗒塔
每天准点敲醒我――
起床，吃饭，上班，睡觉
稍有偏离，它便较正我
从不让我跳出生活
――就像头顶那颗星，从来不曾跳出天空
《钟声》
秋日逐阔
层林尽染。麓山上打翻的颜料铺
渐黄。渐红。渐明艳
树木肃立。鸟雀高飞
蝉，遁入轮回
蝴蝶追赶叶片上明亮的光
山峦如走兽。秋风替落叶开路
我拾级而上，追随一枚
庙檐上坐禅的落日
暮色迟缓。寺院清寂如歌
古槐，香炉，鼎钟，静默在余晖里
穿黄衣的僧侣们，绕过殿堂
替返尘的人诵经，祈福
斜阳落在左肩。晚祷钟声响起 |
发表于 2018-9-28 17: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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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9-28 22:30
发表于 2018-9-28 22:5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