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书的人》
一生写出的书
就是死后的墓碑
所不同的是，有的人
墓碑每增厚一点，都要大搞隆重仪式
仿佛活着时
就在反复为自己举行葬礼
写出的东西越来越像
葬礼上念的溢美之词
有的人则不需要别人来捧场
叼着劣质纸烟，哼着小曲
玩儿似的刻自己的墓碑
刻着刻着
自个儿就进去了
你觉得刚刚还看见他
似乎还看见纸烟的烟雾
细看，却是黄昏轻柔的烟霭
似乎还听见他哼的小曲
细听，却是自己哼出的恬静
《偶遇的永别》
临近单位一条浓荫小街
因为是断头路，平时少有人经过
一个清晨上班高峰遇大堵车
我拐进这条小街
停在一棵老树下，读，写
待尽兴，驶出，外面已是
另一个清静世界
我知道这小街虽离得近
但我下次再来这儿，又不知何时了
驶出小街时
路边一户人家门囗拴着的大红公鸡望着我
它该是春节被送到
这一生的最后一站
车缓缓驶离，我们互相看着
仿佛我们都晓得，这一别是永别
《接地气》
接地气是个好词
但听人说得太多
我就不喜欢
人们用“接地气”来评价我的诗了
这不，昨天见了一位
十年没见的熟人
十年了，五十几了，好歹混成个副科了
见面寒暄一阵
他话头一转：这些年啊
我可没少关注你
你的诗啊
还是比较接地气的嘛
听他口气，好像十年来
站在电视塔顶
拨开云雾俯视
从地上灰尘中的芸芸众生中辨出我
关注我
《对此我能知道什么呢》
这个城郊餐馆门前一排树，现在绿得葱郁
去年秋天树叶黄时
枝丫上结满红色的小果
下午时分，一对母子羊被牵进餐馆
它们在这度过最后一晚
暮色早早降临
只有点点红果，在凄冷昏暗中依稀可见
现在树葱郁地绿着
这期间，无数的羊被牵进餐馆
也有羊母子一起牵进去的
也有的不是母子，偶然相遇在一起
度过的最后一夜中，相互依偎，成为一对母子
或许去年我看见那一对母子
就是并非母子而只是偶然相遇在一起
它们在短暂一生的最后一夜成为母子
对此我能知道什么呢
那一排树，春夏绿着，秋天黄叶飘零
年年如是，年年看去，是同一片绿，或黄
枝丫上结出的红色小果
我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睡莲》
一朵如此柔洁的睡
静静盛开在我们如此的醒中
在我们的
如我们的眼光一般
坚硬、尖利、炙亮、相互切割的醒中
它执拗地睡着
它的光晕像一个孩子梦见的
莲花灯笼
执拗地嵌在所有人的醒中
用柔光照醒我久已遗忘的睡
啊我就是那个孩子
啊原来我能用如此的睡
穿透满世界如此饱和如此坚固的醒
回到——一个孩子的梦中
《孩子们》
曼德尔斯塔姆第一次被捕后被释放
到第二次被捕之间
与妻子流落在俄罗斯大地上
被截断了几乎所有生活来源
娜杰日达回忆：
当时他们问朋友借钱
其实就是要钱
那些作家朋友其实不是在乎那点钱
而是怕侦察员的眼睛
对政治上有严重问题的这对夫妻
有人偷偷给点儿
有人避之唯恐不及
只有一家大大方方接待他们
也接待其他被逐者
如果大人不在
孩子们就会把他们领进家门
把饥饿的他们带进厨房
（那是他们家对被逐者的公共食堂）
从未有人对孩子们做过任何解释
孩子们知道该怎么做
孩子体现一个家庭的品质
这家的主人是作家什克洛夫斯基
《与陈傻子同题〈演戏〉》
上面来人视察
我们按各自分派的角色
演完之后
一人发了一瓶洗洁精
有人说：该发沐浴液
我不想洗碗
我想洗身子
《我不曾见到过刘年》
去年春节期间在大理
有机会见到刘年
但因次日我要离开大理
当晚有事耽误，错过了
如果此生有机会见到刘年
如果有机会敬他一杯酒
第一杯，一定为他
为疫情期间自杀的养蜂人写过一首诗
不是因为这个养蜂人是个卑微的人
也不因这个养蜂人命运很可哀怜
而是因为很多人认为
抗疫期间
类似这个养蜂人的死
是难免的
是最正常不过，因而是不值得一写的
《倦》
我的倦
像冬晨窗上的雾
而我
则是我的窗玻璃了
那么
那个对着窗玻璃呵出霜雾
的孩子
又是谁呢
他的霜雾加在
窗上的霜雾上
增加了我的倦
我倦于去想他是谁了 |
发表于 2020-5-29 18: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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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5-30 08:36
楼主
发表于 2020-5-30 13:4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