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数多么方便啊
文/李威
集装箱里整齐码放的一摞摞白色包装袋
点数多么方便啊
集装箱里整齐码放的一摞摞白色包装袋
点数多么方便啊
集装箱里整齐码放的一摞摞白色包装袋
点数多么方便啊……
但那不是水泥，或面粉
那是俄乌互换的阵亡士兵遗体
每一个包装袋拉开
都有独一无二的面容
他的亲人梦中抚过无数次的面容
你读到这里的一刻
发动战争的人正在听战争数字汇报
2025.6.11午13:27
临窗的两把椅子
文/李威
河边临窗的茶座
（一定是临窗的
正如多年来想象中的样子）
两张椅子
我把行囊放在其中一张之上
之前，迟疑了片刻
行囊放哪一张？
我坐哪一张？
立时，心中又释然了
为什么不能有平等心？
我，与我的行囊
谁更重？
谁在长长的旅途中越走，越轻？
谁蒙着更多风尘？
谁更像
对方？
2025.6.4下午15:32
某年除夕清晨在菜市场遇见一位放生者
文/李威
他身形高大，脸膛黢黑，面容刚毅
他已经花光身上所有钱买鱼放生
把装满一大桶鱼的手推车停在门边
从怀中掏出一个装满加持过的净水的
大号纯净水瓶
走向潮涌着喊叫着比划着吵骂着争抢着买鱼让摊贩杀鱼的
黑压压人群中
他一个摊位、一个摊位，走过
在每一个摊位，蹲下
把手中水瓶中的水
洒几缕到每个鱼池
面容笃定
眼神清澈
他比人群高大得多
面色潮红呼吸急促眼神迷离的人们
诧异地看着他
挤进他们，手执净水，面对鱼池
蹲下去
矮下去
肩背上
的晨光
缓缓升起
像一尊
大神
2025.6.1下午15:51
于地铁3号线上
为什么端午不能说快乐？
文/李威
纪念先贤的节日
就必须苦着个脸？
纪念自家先人的日子
就必须哭丧个脸？
我看日本电影《入殓师》和《情书》
都出现葬礼上，或纪念仪式上
有人忍俊不禁的场景
我也有在我外祖父的葬礼上
因为承办葬仪的人悲伤得滑稽的样子
忍不住笑起来的经历
我不爱外祖父吗？
我爱
为什么不能淡定平常地送别
为什么不能时常微笑着
到离去者安睡的地方
说说话儿，聊聊天儿，喝喝茶，甚至喝点酒，一起看看花花草草……
哦，那些在离去者面前
永远摆出一副苦脸的人
多半，除了几个特殊日子
是从不会
去与离去者亲近的
他们才真正相信
生死，是生命之间的永隔
2025.5.31晨7:59
用一片粽叶包粽子的母亲
文/李威
包粽子有的用两片粽叶
有的用更多片粽叶
而我们成都有些人
用一片粽叶包粽子
包出来，看上去，很笨
我今天写的那位
儿时邻家的母亲
就是用一片粽叶包粽子的母亲
她底层，但并不
心灵手巧
并不心灵手巧的底层孩子的母亲
难道就不值得一写？
秀美的野草野花值得写
粗笨的野草野花
不也慈爱地托起小虫和蚂蚁？
哦那位笨拙的
用一片粽叶包粽子的母亲
总要从汗水中预先榨出一笔盈余
在端午节
给孩子们每人准备一个咸鸭蛋
哦还要给天天来的流浪猫
特意在猫饭中
加一点点猫鱼干
她把猫鱼干拌进猫咪的小碗中时
动作也是笨拙的
2025.5.28下午15:59
人所用的词语会暴露人的质地
文/李威
一狱警朋友对我讲：
一次，我到另一监区，
听见两个囚犯聊天。
一个说：“某某是个腐败分子；
某某的父亲也是个腐败分子。”
他不说：贪污犯、受贿犯、职务罪犯……
而说“腐败分子”。
我当即有个感觉：
说话那个犯人，
很可能出生、成长在某个单位大院。
一打听，果然，
那家伙是省交通厅的子弟。
他是一个诈骗犯兼猥亵幼女犯。
2025.5.24晨7:29
他是受过现代教育且爬进城市中产的人
文/李威
他爱背个时髦双肩背包
带儿子到郊外游玩
他说：人要爱健康、开朗、广阔的生活
他每次在郊外，在乡村，在山野
都要捉一些
或买一些
小动物
或小动物的幼崽
给儿子玩
直到玩死
2025.5.24晨7:58
红杏是好红杏，诗人是好诗人
文/李威
那株红杏是好红杏
它出墙的隔壁院
是与自己这个院主人已订亲的人家
那个爱情诗人是好诗人
经我们调查、暗查、排查、侦查、审查
爱情诗的主角是诗人的原配
2025.5.23下午15:24
我不会平等地把祝福分给一个俄罗斯士兵的母亲和一个乌克兰士兵的母亲
文/李威
虽然她们都是平民
虽然她们都是平民儿子的母亲
虽然她们如果失去儿子都同样是悲伤的母亲
但我不会平等地把祝福分给她们
正义不是正义的领导人一个人的事
邪恶也绝非邪恶的元凶一个人的罪
一项气势宏大浊浪汹涌的战争罪
是由每一个炮灰共同铸就的
2025.5.11
读尚仲敏的诗《海子自杀和我有关吗》
文/李威
我想象一个英国作家
与一个俄罗斯作家对话
英国作家问：
你为什么不能
老老实实，勤勤恳恳写点
身边的人和事
写写具体的人的
苦乐、悲喜、独特而
小心翼翼呵护的希望……
为什么不写出、并在这人世间
传递这人的体温与气息
俄罗斯作家会问：
你为什么不关心广阔而宏大的世界
大海一样浩瀚的人类命运
为什么不探索繁复、深奥、无限的宇宙
我们一旦
从其中发现某个真理
普天下都好了
我们写作与探索的意义
难道不是有一天发现某个真理
然后，普天下
就都好了
2025.5.9上午8:36
小菩萨
文/李威
庙里那个居士婆婆
说那只猫，不说：那只猫
而说：那个小菩萨
真喜欢听啊
从佛教教义上讲
她这样称呼
一点儿错没有
但我喜欢
是因为她这样称呼它
特别好听
我永远不可能赞美父亲在孩子面前竖起的拳头
文/李威
我永远不可能赞美父亲
在孩子面前竖起的拳头
即便那位父亲是我的父亲
我永远不可能赞美母亲
施给孩子的责骂（甚至咒骂）
即便那位母亲是我的母亲
我永远不可能把这样的赞美写成诗
我不爱父母吗？
我一生所做的
是成为我自己
并慢慢地（多么慢啊，近乎一生，或许用尽一生）
让父母接受：
孩子只有
作为一个
独立的人
孩子对父母的
每一分爱
才有意义
（否则，孩子的爱就是父母爱自己的爱的复制）
同时也把
这份信念
传递给我自己的孩子
（当然，传递的方式不会是责骂和拳头）
2025.6.14凌晨00:39
为什么人们感到时间跑得越来越快了
文/李威
时间必须一刻不停地飞奔……
必须一刻不停
裹挟着我在救助和看顾流浪小生命的路途上飞奔……
必须一刻
也不给我
若是稍微
喘息一下
给我片刻
我就会在奔跑的
刹那停顿中
把诗写进时间也追赶不上的永恒
在那儿
所有善良卑微弱小的生命都会相聚
——我们，所有
因弱小、善良、孩子气
而为艺术家的生命
（包括每一只流浪猫狗）
将在时间之外永远相聚
在那儿
时间不再是时间
我也不再是时间的俘虏
我们都不再是永恒的抵押物
（以上两句出自帕斯捷尔纳克的诗句：
“别睡，别睡，艺术家，
请你别沉于睡梦。
你被抵押给了永恒，
你是时间的俘虏。”）
为此，时间不敢稍有喘息，只有承受一刻不停飞奔的命运……
2025.6.6下午15:20
想祝考生都如愿又忍住了
文/李威
这些年有多少大学生
抑郁的
凋落的
跳的
……
哪一个不是
全家摆酒庆贺
欢天喜地
送进去的
2025.6.7上午10:16
有专家说人民吃得饱饭吃得上肉就是幸福
文/李威
我一多年的朋友
文盲
真正的文盲
连自己姓名都写不全
无业
四处游荡
八处厮混
饭混得饱
肉天天吃
近年，人发福了，白净了
坐在那儿，出着气，看上去像个干部
2025.6.7上午9:50
在只有一站的地铁路程上写一首小诗给小猫
文/李威
只有小猫
那样小的生命
才配得上一个整天在路途上奔跑的人
停下来喘口气时
写的
小诗
2025.6.7上午8:52
坐得太久
文/李威
已经坐进了照片里的人
还在心领神会地
一边听
一边做笔记
一边频频颔首
2025.6.9晨6:08
读瑶溪的诗《高铁是一条没有阶级性的手臂》
文/李威
瑶溪写高铁没有阶级性
把任何人都揽进怀里
官员、平民、英雄、小偷、洁癖患者、精神病人……
他上述提到的都是人
而我呢，写我从小的家教
就没教过我“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写我像爱孩子一样爱猫狗
我对一个诗人说
像爱孩子一样爱猫狗的人，你何苦挖苦呢？
像爱孩子一样爱猫狗的人未必就一定不爱人
他说：“我知道，
但我还是要挖苦那些
像爱孩子一样爱猫狗的人
这是为了表明我心中人高于猫狗的态度”
我笑了：你用的是“态度”这个词
我还以为你要说阶级立场呢
2025.6.9下午15:38
我们需要努力劳作也需要结果
文/李威
龚盖雄赞美劳东燕教授的诗
洋洋洒洒热情洋溢
是好的
但更好的是最后一句
（还是括号内的一句）：
伤害民族感情罪，得以不立而废除——
2025.6.11晨8:25
现在不打不骂孩子的家长多了
文/李威
公共场所遇见
不打孩子不骂孩子的家长多了
让孩子“你好好想一想”的家长多了
对孩子“好好想一想”之后颤颤巍巍给出的回答
眼含不屑又暗藏雷霆地说
“不对，你再想想，还是不对，你再好好想想”
含讥带讽加重语气
“你慢慢想，我们相信——
（为什么一定不说“我”而说“我们”？）
我们相信你一定会想出来的”
的家长
多了
这样说的家长
几乎都是普通话
几乎每一个字都是卷舌音
对几乎含着泪想出了一个勉强能交卷的答案的孩子
说“把你想好的写出来”的家长
多了
我一友说，他当年被收审
审讯他的人对他的每一个回答
在稍觉满意后，命令：
“把你所说的全部写下来”
无关紧要的
毫无意义的
琐碎冗杂的
触及隐痛而与案情毫无关系的……
“把你所说的
全部写下来”……
他说：我感到，那是高高在上的审讯者
叫我的每一句话
每一个字
对着他
（哦不，对着他们
说话的他们是他们，他，也是他们）
屈辱地
爬——过——去——
2025.6.10傍晚18:05
失败之神
文/李威
读张海宾的诗
写到供奉财神或菩萨的店铺
倒闭之后
如何对待失败的神……
忽然想到这世上有没有失败之神？
有没有神来到人间
就是保佑某个人失败？
失败，是人的天然属性中
最不可或缺之一
为什么不该有保佑人的失败之神？
写到这儿，我回想起
我刚刚离开苦寒之地
回到成都的第一年
就写过《失败之诗》
我写：我所写的失败
不是你们说的“失败是成功之母”
的那个失败
而是“从一个失败走向另一个更大的失败”
的那个失败
我还写过：我怕我自己
还配不上我的失败
写时我想起圣保罗的话：
“过去一切于我有益的，
今天看来一切皆是有损”
也想起雅各与神摔跤
争得了神的祝福，与此同时
大腿被神摸了一下，他就终生瘸了
今天看来，从那时
我已有幸遇见了
令我在人间赢得失败的
不可多得的失败之神！
我已得到神
以失败为印记的祝福
2025.6.9深夜23:53
国王们
文/李威
一看到“柏拉图哲学王”
我就不恰当联想到
红帽子国王，绿帽子国王，克宫国王，白宫国王……
“我们是为你好”国王……
“我们是出于一个伟大的善意”国王……
“一旦发现那个真理，就一切都好了”的
“一切都好了”国王……
“我宁愿爆头也不愿耳朵被打穿，因为我还要倾听人民的声音”的
烂耳朵国王……
以及无数
听见这样的话并不作呕的
自己的前世的国王
或自己的来世的国王
2025.6.5夜20:57
那幢无数人艳羡的单位大楼没有十八层
文/李威
一幢令无数人艳羡的单位大楼
去办事
发现电梯有13层
（咱们不信那些西方的迷信）
但没18层
这幢楼内办公的一个人说：
那是因为避讳十八层地狱。
他们害怕
气宇轩昂高耸入云的地狱
2025.6.8上午8:39
他是一个人物
文/李威
他说：不应当说马吃草
应当说：马吃草料
他走后，我对友人提起他
不再说：那个人
而说：那个人物
2025.6.8上午9:22
他是它们无所不能的哥哥
文/李威
车险续保时间快到了
推销保险的甜美声音一个接一个
我都是婉拒
唯独昨天那位年轻小伙
我挂断电话后
一直把他挂在心上
当我告诉他我已经找熟人买了
不必再向我推销了
他说话有点结巴
也许不是结巴
而是有些茫然不知措辞
（因为初入行？
因为性格内向？）
我想起现今的孩子们
要找一碗饭吃多么不易
我想起帮助我收养流浪猫的年轻的小孟
同样内向
同样在燥热而冷漠的社会中
不知多少次
被人拒绝而不知所措
那时候，他说话
也会像刚刚被我挂掉电话那个孩子吧
他的租住屋收养着
五只救助又救治好的流浪猫
（还送别过两只因年老和疾病而离去的猫）
在那个简朴而温暖的
小小家中
在那些猫眼中
他是它们无所不能的哥哥
2025.6.13午14:04
背影
文/李威
我家楼下街对面
一幢三层的旅社小楼
整个屋面绘着一个女人的背影
窗户就开在她的背影中间
有时，黄昏
一盏灯亮了
像她想起了远方的人
一个站在楼下的人，凝神想着远方
他没察觉
一枚穿过灯光
被灯光加持过的树叶
落在他肩上
片刻，又坠到街面上
2025.6.10深夜23:57
“小黑，下来”
文/李威
好久没到家院亭内坐过啦
以前我的狗九九还在的时候
常常与他在这儿小歇
亭外那棵大树
院内宋姐曾站在树下喊：
小黑，下来，小黑，下来……
那是在春天
忽然出现在院内的几只
小流浪黑猫
他们后来有着
各不一样的命运……
我们也是啊，谁也不知道
将来的际遇……
我们也都会匆匆地过去啦……
我们能做的
只是珍惜每一个此刻
在春天，或寒冬的晨昏
在树枝丫漏下的斑驳光线中
端着为小家伙备好的饭食喊：
小黑，下来……
并且，一定是要
微笑着喊的呀
2025.6.14下午17:37
固执
文/李威
多少年了，他又一次
读到这首诗。
这是诗的固执，
还是他的固执？
或是时间的固执？
但即使是时间的固执，
也是他在对时刻的选择中
对于光明的固执。
在这样连日的雨夹雪中，
在仿佛倾尽了的天空下，
一个人在读诗——
雪白对黑字的固执！
哦他慢慢转过身来，
他黑色的固执
正慢慢转过身来，
你看见他泛着柔光的前额了吗？
像阳光下的羽毛：
柔软的固执——
对飞的固执——
对于被枪弹击穿的固执！
这不就是一首献给父亲的诗？
文/李威
为父亲节搜寻我以前写父亲的诗
父亲节过了才想起
我写过一个在风雪之路上寻找
走向屠场的羊群中的小羊
为了赎出它，抱起它，抱起它泪就下来了的人
我写到：如果有这样一个人
这人就是一位风雪中的父亲
这不就是一首献给父亲的诗？
严冬过去，烈日当空
他还在通往屠场的路上寻找
他眼中的火还在燃烧
把自己烧成须发花白，全白
烧成一身雪白
烧成空白
为要让自己配得上正在找寻的
人世间小小的空白般洁净的
柔弱的孩子
什么树结什么果子
文/李威
流浪猫小食堂被拆迁
被砍掉的那颗
小食堂侧墙边开红花结绿果子
猫咪们曾经爬上爬下的树
（我叫不出它的名字）
我再也不能给它拍照了
今晨，却在蒋雪峰的朋友圈
看见一张这种树的照片
圆圆的小果子沐着毛绒绒的光
（小食堂那棵树若还在
也该结果子啦
它在另一个世界
又结满绿茸茸的果子了吧
那个世界的小动物都有温暖的家
那个世界没有砍树的人）
蒋雪峰也是一个
怜爱小动物给流浪动物施食的人
也是一个嫉恶如仇的人
这正是应了《圣经》上说
什么树结什么果子吗
2025.6.16晨8:15
献给乌克兰女战士的一首诗
文/李威
这是英武挺拔的骑士
这是自由的精灵
这是黑森林中的白魔法师
她迎面而来
她永远与我们迎面而来
又像风一样擦身而过
奔向乌克兰蓝天下开满金色向日葵的远方……
面容沉静，安详
眼神清晰，笃定
她与我们几乎正对面，但稍稍偏移
目光所向，稍稍倾斜
稍稍倾斜不是迟疑，或胆怯
而是因为她在想着
我写过在人间做出惊人抉择的人
做出抉择前最惊人的一刻——“他（她），想了一会……”
她想了一会，她正是在投身
与魔鬼的殊死战斗之前想了一会
——没有比这更惊心动魄的了
一个人思想、并作出抉择一刻的内心
正是上帝与撒旦的决战场
|
发表于 2025-6-16 15: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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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6-16 23:43
发表于 2025-6-17 08:53
楼主
老师阅读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