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浔的诗(8首)
《湖州馆驿河前》
从前的日子 就像馆驿门前的那条河
流走的早走了 该留下的仍在那里
河一直像颜体的之字一般流着
河里仍然有张志和的鳜鱼
有苏东坡乌台诗案后 留下的那张铁青的脸
德泰恒中医馆里 那里的当归 杜仲 老参
多少年了 药柜里的处方有着先人的墨迹
坐堂的先生 手指上还留着前朝的佘温
他看惯了难易消化的脸色
听多了累结的冤气 这条老巷
是时候需要搭脉 扎针了
现在可以回头看看这条老街了
河的两岸 是前朝屋檐
那个喜欢在河边看自已倒影的人
河水每一次流过自已的脸
会让皱纹成为好看的水波
却不知 河的年岁已高
仪凤桥头 一个见惯了春天的人
失眠 成了一个创口帖
他的自言自语 纷纷扬扬
从三月到梅雨时节 仍意犹未尽
2015-3-11
《滴水》
天又在下雨了 这个江南
从来就没有干过。
看着屋檐上一滴一滴掉下的水
也许这是个正在舍去的过程。
滴水 让我想起
那么多年来 你的一个又一个电话。
如果没水 又会是什么样呢?
江南会没水吗? 会。
那么我也不会在滴水里长大
2015-5-8
《繁体》
青萍枯萎的时候 风也可以起于你的袖口
手 若隐若现在明和暗之间
书在灯下像一只张开翅膀的大雁
是的 该随着书回家了
我 一个写惯繁体字的人 在读简体本《诗经》
此刻风不会帮我翻书 也不会有
只在山顶下棋 只听牧童的笛声
只在竹林里交友的事了
这一切书里都有 但今天的灯只照亮今天的事
天高云淡 是多么奢侈的辽阔
这么一个好天气只有我一个人在独享
远处还有一条唐诗里的河 宋词里的山
太远了 这样的江山需要一百个二十四史才能看到
幸亏我脚边还有路 我只想回家
去看看繁体的庄稼 繁体的村庄 繁体的灶台
去找回养活繁体的粮仓
说心里话 这些都不是最要紧的
关键是 我要找回繁体的清高
2015-5-4
《面壁》
上辈子的事就在面前
高大 光滑 仍然无法洞穿
这一辈子的事也在面前
面壁者却都不想看穿墙壁背面的事
也许是面对墙壁太近
眼晴越来越花
闭上眼吧 像那个前世的面壁者一样
后背成了别人面壁的墙
那么下辈子的事呢 它也在面前
白墙 还有一只前世是人的壁虎
2015-5-5
《虚座》
把一张老椅子 搬在旧社会都不敢坐的地方
请君坐下 请祠堂橫梁上的典故陪你
再请来会逐渐记起的往事 让它们
恭敬地站在牌位的面前 此刻谁还会入座?
这不是个能随便想坐就坐的社会
秩序 一直在摩仿黄河或长江的姿势
在顺流而下 在淘沙 在不断纠正不安份的两岸
在这座城里 那些牌坊 名人故居
占据着风水扱好的位置 它们论资排辈
个个坐南朝北 每一个瓦片都吃饱了前朝皎洁的月光
此刻也有例外 那个坐在自家院子里的人
看云一次次擦去他的耐心 天高得鸟开始虚心
翻翻家潽 时光在手指上一次次从头开始
他坐在别人坐过的座位上 看别人看过的风景
说别人说过的话 想别人想过的事
尽管在谁也看不见的地方 无论是朝南或朝北
他还是一次次纠正自己的坐姿
2015-5-1
《嗜睡》
嗜睡中他从末有过梦 远离早晚的吃食
和新闻纸上越来越与生活无关的标题
他的睡姿看起来有点谦虚
对一个嗜睡中的人 清醒是奢侈的
疲惫也只是想象中的事情
他曾有过彻夜不眠 有过喧哗的闲谈
还有找不到床的奇迹 但这些
都像昨天的雨水 仅仅是湿了鞋子而已
为了活下去的虫子没有睡 想当好人的人不会睡
渴望成长的树不敢睡 有这样一个人
在不该睡的季节 情不自禁地
倦曲在谁都熟悉的位置 若无旁人
用嗜睡来对抗声音 光明 清醒
此刻 第二个想嗜睡的人 正在自言自语:
想睡就睡吧 无非是睡姿看起来有点委屈
2015-4-23
《还在幼稚的人》
这本该是不会起风的日子
但风还是来了 风只吹树叶
它在你耳边转了一圈
又回到树上 大枝杈上的树叶稳重
小枝杈上的叶子轻浮了些
还有那只鸟 站在摇晃的枝头
一会儿稳重一会儿轻浮
它的羽毛因风而生动
但我没看到它的翅膀
不飞翔的鸟 算稳重还是轻浮?
树只是想安静成长
而风不止 而你也像风一样
一阵又一阵思想
在风中 什么是稳重什么是轻浮?
2015-4-11
《黑白片》
灯泡在全功率运转下已接近使用寿命。
这是一句理性中带学术意味的提示
但谁都没理会即将到来的变故
明亮的大厅里 大家有着特别清晰表情
银行家在皱眉 诗人在浏览美女
政客在有目的地踱步 一个孩子
在奔向那个张开双臂的母亲
在明亮的环境下 谁都可看见
这熟视无睹的现实生活
那个电工在大厅的角落里又说了一句:
灯泡在全功率运转下已接近使用寿命。
这是一句理性中带情绪化的提示
那句高得出奇的话 迅速穿过大厅
像闪电 击中了所有的私事
整个大厅安靜得出奇
特别明亮的大厅也明亮地黑了一回
2015-4-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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