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溪牌坊（外一首）
王智勇
我没去过梅溪牌
父亲也没去过
几年前，他第一次来珠海
和我一起过春节
大年夜，他兴致很高地谈起年轻时
在新疆的往事
像个小伙子回述游走四方
所遇到的奇趣故事
他见过自己的追悼会和痛哭的伙伴们
在他从陡坡向悬崖滑落之后
他靠脚不断倒蹭和一棵小树死里逃生
大年初一早上，我一骨碌爬起来
给他磕头拜年
说真好，以前要走很远的路
现在在床边就能拜年了
他把我搀起来
眼里是父性慈爱的笑意
我提议去梅溪牌坊看庙会
只知道那是清光绪帝为旌表
首任驻檀香山总领事陈芳及父母造福桑梓
敕建的
我俩倒了几趟车
到门口了，父亲见进门还要买票
一句话不说，拉着我的手扭头就走
他甚至不舍得让我给他买瓶水喝
这是我跟他唯一的旅游经历
当年那个在青海湖边网鱼帮助一家人
度过饥荒的小伙子
当年靠涂改肉票骗过割肉人的
狡狭青年
当年面对电影院放浪的维族少女
局促不安的国家干部
当年那个听闻煮自己孩子的嚎啕痛哭妇女的
办公厅干部
日后回到家乡，为了四个孩子的吃食
选择调到食品公司工作
食品对一家人有重大意义
活下去是唯一的信仰
他的讲述，我用手机录下来
后来，手机摔烂了
那些话语时常从历史深处飘来
探身张望的父亲
每天下班，我从行政楼出来
总能看到父亲从阳台栏杆探身张望
掂着脚尖，扭着身子，眯缝着眼睛
嘴里含一块糖，满心甜蜜
一看见我，他马上转身回屋
等我推开门，一桌好饭已经在等我了
他每天步行很远的路，去岛上村里买菜
自己一个人麻利地包饺子
他的一只脚后跟从房上摔下来
粉碎性骨折，瞒着母亲，没去医院
等脚自然愈合
走那么远的路，不坐公交车
在海边散步，没捡到贝壳
他的视力衰退了，有白内障
贴近电视才能看清，笑眯眯的像个孩子
他的听觉也不灵光
我给他买了个助听器
然而，他对我的身影那么敏感
总能在第一时间准确捕捉到小儿子
后来，
每当我隔着玻璃看女儿大口吃饭时
才重温了父亲满漾的幸福暖意
2016年1月5日于望海楼 |
发表于 2016-1-6 1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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