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诗歌流派网

标题: 陈先发的诗歌观 [打印本页]

作者: 射天狼    时间: 2021-10-21 13:07
标题: 陈先发的诗歌观

林东林
你的家乡发端了绵延两百多年的“桐城派”,在全国范围也能称得上是独一份的、底蕴深厚的文化高地。在当年,你对先辈之学有什么特别兴趣?

陈先发
桐城先辈的不朽之作很多,但在我中学阶段的阅读中它不占什么特殊位置。那时候我投入较深的阅读是李煜、李商隐、杜甫和较窄小视野中的西方诗歌,当时接触外国文学的渠道非常有限。我很小时就偏爱一种相对比较沉郁的东西,冷色调的、冷峻的语调,不太喜欢那些轻快轻盈的、欢畅的暖色调的诗歌。对桐城先贤的研读,在大学期间忽然爆发出巨大的激情,尤其是下功夫读了一些方以智的东西,对他在驻锡之地青原山净居寺期间的东西尤为钟爱。姚鼐,当然在我内心也是有标识意义的,我有一首同名长诗,即是向他致敬的追怀之作。


林东林
你出身于安徽乡间,在最初的阶段又有偏向古典和传统的气质,然而上海却是一个有一种魔幻色彩的超级大都市,你和它在精神上能够相容吗?

陈先发
我和上海最早很对立,它在我身上形成了一种撕裂。一个内心很沉静的乡下孩子,一下子到了如此光怪陆离的、喧嚣的、充满了工业化加速时期河水恶臭的城市,在情感和情绪上当然是对立的。虽然对生活表层的东西适应很快,也有了很好的上海朋友,但骨子里这种割裂始终存在。我所接受的教育,已经完成的内心结构、内心累积,已经入骨在心的东西,和当时上海风行的东西是难以调和的。所以这个阶段我非常痛苦,整天泡在图书馆,一方面我有强大的阅读冲动,另一方面也是避开。这一阶段,我的诗歌在语调上也比较激烈。但我也应该感谢上海让我产生了内心的这种对立和这种光影交织感,我在乡村形成的内心一致性被毁掉了,一种复杂性正在到来。人的成长成熟,需要这种对立感甚至是撕裂感的推动,它是一种矛盾的力量,有助于你睁开新的眼睛观察世界。八十年代中期的理想主义光泽令人难忘,我们复旦诗社的活动异常活跃,摇曳多姿,不同审美方向、不同写作立场的年轻诗人在一起,在一个庞大母体内加速成熟。


林东林
我知道那个时候很多人都受“朦胧诗”影响,但是你并没有受太多“朦胧诗”的影响,虽然你也阅读了很多。你的源头在哪里?在诗歌上而言。

陈先发
我的源头不来自阅读。对大自然和世道人心的感受力、受到的震撼或伤害,并由此在一颗敏感心灵内发酵而成的一种深深感怀,才是源头。当然,阅读力量作为一种外力,也会参与形成个人混合气质。这种混合包括中国古典诗歌和西方现代派的东西。当年赵毅衡先生译的两本《美国现代诗选》是我的枕边书,它所包含的自由度和怀疑精神,对所有存在物和社会现实的怀疑精神与批判力,应该说是我读过的古汉诗中没有的。当代诗歌是包容的、多向的,是可以同时容纳多元审美的一种审美价值体系;中国古典诗歌,在本质上最要害的问题是批判精神、质疑精神和自我反省的匮乏,它是描述性的,而不是层层剥开的。在复旦的大量阅读,让我找到了早年诗歌阅读的对立物,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东西。

我也接触过“朦胧诗”,但一开始就对其评价不是很高,直到现在。它的意义,是中国社会大变革期特殊时间节点上的坐标意义,作为中国社会思想启蒙的一种标志物出现。在高度固化、铁板一块的社会开始柔化融化的特殊时间节点,它横向移植了西方文学在技术上的现成经验。从语言学的审美判断上,我一直不觉得“朦胧诗”对我内心有多么震动,虽然它确实终结了以前空洞的宏大叙事模式。我读大学时,在我真正进行有效阅读和初步写作尝试时,“朦胧诗”的风潮其实已经过去,而我在阅读中找到了比它更有意义的东西,所以它在我的写作上没起什么作用,没有什么特殊的启示意义。当然,触动也曾有过一些,顾城非常纯净的、童话式的、宛如第一次睁眼看世界的纯粹气息也打动过我,但仅此而已。事实上,读到西方现代派的诗歌和中国古典诗歌时,我内心的感受力所受到的冲击,远远比读“朦胧诗”要大得多。这种判断,也可能与我的个人秉赋有关。


林东林
1986年现代诗歌大展时“第三代”登场了,对你也没影响么?

陈先发
1986年的“第三代诗歌大展”我看过一些,也有有印象的诗歌,但对我没什么影响。我的处女作是1987年写的,发在1989年的《诗歌报》上,总题为《树枝不会折断》的组诗。诗题是美国诗人詹姆斯·赖特的同名诗集,我直接引用了。赖特等同期的一批美国诗人的创造性语言经验对我启发很大,他们对生活景象、生命景象的手术刀式解剖与层层剥开,对深层意象领域的开拓,让我惊奇,获益良多。“第三代”诗人中一些杰出个体的尝试,张枣、柏桦、韩东的东西我也喜欢,但我实在厌恶第三代第几代之类的划分。我只看到孤岛一样的诗人个体,有些身上蕴积着伟大因子的同时代诗人朋友,我不知道属于第几代。


林东林
你认定1987年是自己的诗歌元年,对之前的诗歌写作不认可吗?

陈先发
之前称不上写作。唯有独创性才可谓之写作,照葫芦画瓢式只算涂抹而已。真正写作的源头是人对良知、正义和美的感受力,按桑塔格的说法,他人的痛苦像一张照片一样对我们形成攻击时,我们内心的爆发力就会出来,就会有艺术品产生。这是我给她的概括,大致是这个意思。我的看法是,当我们内心的良知、正义的力量受到外界侵害时,桑塔格说的是“攻击”,当侵害达到最强度的时候是没有诗的,是写不出任何东西的,我们只会缄默。而写作,是在这种侵害或攻击慢慢消退过程中产生的,应该说是一种回声。语言表达本身不是最强烈的东西,东方式的审美讲究况味、回声、反光。艺术最大的空间是在它的余味里,而不是在它的有限的文字、已表达的东西中。如果一首诗文字背后没有潜藏着更大的空间,没有存在着一诗多解乃至无穷解的空间,那么它就不是一首好诗。以此标准,以前写的哪里谈得上写作呢,这之后的能否谈得上,则要再观察。


林东林
在新华社工作后,你有将近十年封笔了?当然我指文学类创作。

陈先发
实际上,在1994年前后到2004年这一段我基本是封笔的,那十年主要用来做一些社会问题调研。1994年我出了第一本诗集,叫《春天的死亡之书》,到此是我写作的早期阶段。这之前的一段时间,产量其实不算小。我有首长诗《狂飙》,大概有七八百行,发在《花城》杂志上。那时候的长诗完全靠感性力量在推动,充满了青春期暴烈的味道,但仍然在旧模式抒情抒怀的框架中。


林东林
其他文体的变换尝试,譬如写长篇小说,对你的诗歌有助益吗?

陈先发
长篇小说在结构上对我的长诗是有帮助的。2008年是我长诗写作最集中的年份,写了《白头与过往》《你们,街道》《姚鼐》《口腔医院》四首长诗。2009年父亲去世后我写了一首《写碑之心》。长诗重在内部结构的形成、内在空间的敞开和内在灵性的凝聚,不在于它长达多少行。我准备静下心来,再写一些长诗。写长诗能够克服写短诗形成的写作顺境,这种顺境要人为地去打断和阻绝。千万不能觉得写得很顺是才华所致,恰恰这里面包含着我们的疾病。只有阻断它,才能有新的蜕变和新的境界。我们的语调太滑了,写作太顺了,思考太成线条了,这就必须要被阻断。这种顺境必须受到来自我们自身的攻击。


林东林
事实上,这也是你跟其他诗人不一样的地方,就是你有将近十年时间进行漫游式的调研,这一点在客观上也的确给你提供了一种深度的现实观照。

陈先发
讲传统也好,讲现实也好,实际上都是一种思想资源。这两种资源是并行的,也不矛盾,有时候相互攻防,但也相互融合。我曾对“现实”这个词做过剖析,一个诗人所面对的现实有四个层面。

第一层是看到、闻到、尝到、听到的,是感官捕捉的综合体。

第二层是切片的现实,就像是病理切片一样,现实太庞大了,我们只能切下一块来处理,每个人的切口不一样,切片也不一样。

第三层是现实中的“超现实”。中国的现实中包含很多魔幻的东西,比如蝴蝶中有我们忘不了的梁祝、月亮上有我们抹不掉的苏轼,这是传统赋予的,说是负担也好,说是传统映在我们心灵的影子也好,它是一种现实存在。每个中国人都很难逃脱,无所谓好,也无所谓坏,它是一种资源。我们的村庄是包含鬼魂的村庄,桃树是能够驱赶幽灵的桃树,这是上辈人用民俗对我们从小完成的一种超现实教育,也是一种资源。这种现实中的超现实,魔幻性一点不比南美大陆差。

第四层现实是写作面临的终端问题,是语言的现实问题。上世纪前二十年,古汉语向白话文的过渡是一种休克式疗法,突然抛弃往昔,进入新境,它向现代汉语转化的时间过短。后来又经过高强度政治语体的洗礼,古汉语的表达弹性和内在灵性快消失了,余音绕梁的表现力在我们这辈人身上减弱了,所以我们面临恢复当代汉语的内在灵性和写作弹性的问题,这是我的认识。对于语言,每个诗人都有自己的认识和处理手段,但每个诗人都必须把语言作为一个终极问题。

你提到现实,我觉得要从这四个层面去认识现实,弄清现实与艺术的真实之别。我们看到的世界的真实性如何,我们艺术表达的真实性又如何。不能把这个现实等同于真实,也不能把现实简单等同于我们生命个体接收到的图像综合体。


林东林
在当下,社会大众对诗人的最大诟病就是缺少现实性。这十年在中国大地的行走和触摸,对你之前诗歌的抒情性是不是有现实性上的弥补和校正?

陈先发
当代汉诗其实不是缺少现实性,而是缺少对“现实”二字的深层认识,缺少对现实的批判力。我觉得很多诗人的毛病,恰恰就在于过于追逐现实性,而把诗变成了鸡毛蒜皮的流水账。现实当然是需要的,但不是记录,而是剥开。

我们不妨去想一想,历代的文学,你自己记住了什么?其实我们对历代的哀音记得最深刻。从孔子的哀叹到杜甫的悼亡,等等。自古以来的诗歌,我觉得里面有两种可贵的东西,一种姑且用“物哀”去表达,一种用“玄思”去表达。很多人看到“物哀”觉得是不是调子过于灰色了,但它实际上是中国文化最核心的东西;而“玄思”也不是等于拒绝一般性的阅读,“玄思”有时候会以非常平白的语言把“玄思”的结果呈现出来。“玄思”是要发现新东西,是要有形成新的洞察力和发现力,并不是要把你的东西弄得神神鬼鬼,一般人无法进入。所以如果要我概括,我觉得这两个词在一定程度上能反映出我的写作取向。上面一个问题讲过了,现实有很多层,关键是你能看到第几层。现实的景象是有深度的,我们不能仅仅一般性处理它的表面,真相永远在表面之下,语言的真实也一样。


林东林
跟短诗相比,结构在一首长诗中显得尤为重要,你曾经说你的长诗是靠一种“榫卯结构”,这样的长诗结构跟其他诗人很不一样,能否稍加阐释?

陈先发
长诗之内的结构,首先是一种思想结构。而思想的结构必须要完成层层递进才有效,如果一首长诗起部和尾部的思想在一个平面上滑行,那就是失败的。为什么要写长诗?是因为某种思之力在短诗内得不到充分释放,但这种释放必须控制好,我判断一个诗人就是看其控制力,控制力在短诗上体现为语言,是语调的控制力,在长诗上就是看他思想递进、行进的控制力。一首长诗,读者永远不能跟着你的情绪在走,而是必须跟着思想不断向前掘进,当然也结合了很多感官的、情绪的、视觉的东西。如果没有语言的光影交织带来的阅读快感,谁有兴趣跟着你思想的掘进进行下去呢?这种语言阅读的快感、阅读的愉悦性当然是一个线索,你不能放弃它,让它带领你,顺着你思想的掘进而向下推动。

第二种,长诗的结构是一种空间结构。我的长诗讲究共时性,把不同时间系统内的人物,融入到一个平层进行对话,以求得一种声音的多声部的效果,像一种空间里面多维回旋的效果。比方我写的《姚鼐》,姚鼐是桐城派先人,但是实际上在尝试当中,我和他进行了多场合、多深度的对话。我们可能坐在同一条板凳上对话,这条板凳对你来说是可触可摸的,不是一个冷漠的、和你隔离的古人,而是你能感觉到他心跳、摸到他手背温度的一个古人。只有这样,我们的距离才会消失,自己才会真正投入和融入到那个场景当中,这就是我讲的空间的结构。

第三种,诗歌说到底,无论长诗还是短诗,都是一种语言的技艺,我们要使语言的技艺有一种多结构、充满生机的体现。我非常重视一首诗的语调,这种语调包含着一种语言的节奏感,语言当中包含的光和影的关系,语言外表的生动性和它内在包容物的有机融合。一首长诗,必须要把语言技艺的复杂性体现出来,要让人感觉到语言在不同空间之内、在不同矩形结构中所产生的不同效率。

事实上当代汉诗创作的问题,在于“思”之不足和对情感情怀的表达泛滥,对一些深层话题包括语言本身问题的“思”是匮乏的,而很多诗人没有感觉到,所以写作就成了一种非常顺手的劳动,但真正的危机就在于顺手和轻快之中,因此丧失了饥饿感。真正写作的人一定是越写越有饥饿感和匮乏感。写作的本质是发现一代人新的困境甚至是制造一种新的困境,当你发现时就觉得很饥饿,因为对它思考不足。这种困境意识是诗中最核心的东西,而不是情感情怀的惯性表达。


林东林
如果说一首长诗胜(重)在于结构,一首短诗胜(重)在于哪里?

陈先发
长诗和短诗,说到底,如果它是好诗,就必须有两种东西,第一种是强度。我们的任何情感、情怀乃至于我们多数时候思考的东西,都已经被别人表达过了,相信我,你是旧的。如果你在表达强度上没有强过曾有的,那你写作的有效性,在哪里?第二种就是写作的意义,在于要形成一种洞察力。这种洞察力,要找到我们不曾有的心境,不曾有的新境界和新层面,这要靠我们足够的洞察力来完成。长诗和短诗都会形成某种洞察力,有时候我觉得一首诗,事实上不在于它的长短,短诗对一个人的干预性或者干预的力度,有时候也不会弱于一首长诗。但是有时候,还是会写长诗,为什么呢?在长诗中能获得短诗所没法形成的满足感和语言的丰富性,事实上,也无法从一般意义上去比较这两种结构。


林东林
从最早的习作期到现在,如果对你的诗歌分期,可以怎么划分?

陈先发
我觉得有三个分期。从复旦时期到2004年姑且名为“红色阶段”,这一阶段带有青春期写作的心理特质,有深重的烈士情怀——虽然我的成名作一般被认为1989年底发表于当时的《诗歌报》的《树枝不会折断》组诗。我的第一本诗集《春天的死亡之书》早在1994年就公开出版,但早期诗歌的基本气质一直持续到了2004年,事实上在第一本诗集出版后几年,我甚至一首诗也没写。这阶段从诗歌上消失的时间是在履行记者岗位的职责,“负责在大地上漫游”,或者是“完成另一次精神资源的积累”。自2004年写出《丹青见》《前世》等一批短诗一直到2014年,是我自谓的“蓝色时期”。这个阶段提出了“本土性”和“诗哲学”两个概念并在写作实践中去掘进,这个过程基本上奠定了个人美学框架,出版了有代表性的两本著作:诗集《写碑之心》和随笔集《黑池坝笔记》。前者中包含了我自己看重的《白头与过往》《口腔医院》《姚鼐》《写碑之心》等几首长诗。2014年至今,我的写作与以前有着强烈的特征分野——持这一观点的诗评者也不在少数。这一时期正在行进中,尚未定型,倘若为它取个过渡性的名字,不妨叫“白色时期”——浓烈的个体情感正在淡出,一种缓慢而自醒的语调正在形成。一系列分别冠以“九章”之名的诗歌密集推出,从《颂九章》《敬亭假托兼怀谢朓九章》到《不可说九章》《横琴岛九章》等,以致博得了“陈九章”的浑名。九章之谓,并非是把九个梨子放进一个盘子这样的均量堆砌,而是九者之间存有活性连结、内在的力量协同,每首单诗的形体及语速语调须服从整体所需,九者的顺序也远非随意确定,而是一棵树上九根形态与功能各异的枝桠但必须听命于同一根系、达成连贯的呼吸、维护共性的审美方向。这些虽然我未必做好了,却是我近期打量写作“九章”时所想,我会把这个体例持续下去,也并非什么提高识别度的投机之想,而是想找到个人写作的自由。

我以前说过一句话“写作就是区分”,写作和任何艺术行为一样,就是把你和别人区分开来,这种区分存在形体上的区分,比方说我的“九章”可能就是一种形体上的区分。当然更本质的,是内在的区分。所谓内在的区分,就是写作的语调、发现力和呈现出来的新境界,这是不能被复制的,至少是不能轻易被复制的,只有这样你才有独立性,才在个体在写作层面上有被讨论的意义。

要真正建立起自己的一种语调。这种语调,首先是忠实于自己,不为讨巧任何人,既不为讨巧评论家,也不为讨巧读者,不是为赢得认可和掌声,而是要追随自己一层层的递进。一个人就像一首长诗,他是要完成整体构造与超越昨日之我,以此发现他存在的价值。必须完成自我的递进,忠实于自己的愿望和能力。


林东林
你现在的“九章”系列,很多都和地理有关,古代诗人到一个地方也会写诗,你写的地方有一些古人也曾写过,你有欲与古人试比高的想法吗?

陈先发
写作必须克服的一点,就是某种占有欲和争强好胜的心态,在内心我还没感觉到这种愿望。我为什么要写“九章”?第一,九章对我来说是一个新体例。九首诗就像一棵树上九个不同的枝桠,从同一个主体、同一条根上生长出来,各有姿态,互相支撑,互相呼应,形成一个生机勃勃的整体,这个整体让我感到很安慰,因为它的复杂性和丰富性,它内部的多线条与多声部在合唱。我想通过“九章”推到阅读者面前的不是一条路、一条河,而是一片交错的、地形起伏的、复杂的、充满回声的一个整体。它里面有现实地理,也潜藏着它的历史和超现实的空间,所以我对九首诗怎么排列都是用心的,不是把九首诗放一块就是一个整体,这九首诗还要考虑怎么排列,第一首诗的语调怎么样,在第几首形成一种加速,在第几首完成另外一个切面,这是一个整体,是一个一口气呼吸下来的整体,而不是九口气、九个人。这样一种感觉,这对我来说是一种新尝试,会持续多年吧。


林东林
在很多诗人和读者眼中你与传统密不可分,这个“传统”可能是你诗歌文本中的某些语言和素材,也可能是你个人的一种气质,对此你怎么回应?

陈先发
我早期的写作中,动用的传统符号多一些。比方《前世》是写梁祝的,在很多人心中梁祝是一个旧符号,但恰恰我要让这个旧符号重新复活一次。多年前我还有一首《鱼篓令》,这个词是我自创的,类似于词牌名。什么是传统?传统的对立面不是反传统而是伪传统。反传统本身就是最大的传统,否则我们的生活是毫无新意的,我们靠不断颠覆旧传统来成就自己,来捕获对世界新的认识。

反传统,是一个真正的写作者在生命中一以贯之的东西。如果说我是一个传统诗人,那在我看来,我其实一直是一个反传统的诗人。因为只有这样,把两个对立面融于一身,我才能完成真正有效的写作。伪传统,是指回避现实的尖锐性,回避现实的复杂性,而躲在过去的一些旧概念下。借传统之名,是弱者的一种自我庇护,是写作中我最排斥的东西。所谓反传统,并不是说要丢弃传统的某些东西,而是要更新它,而是要用我们的语言和眼光去穿透它,使它重新活起来,让静止的一潭水重新找到渠道流动起来,赋予它新的生命,赋予它真正鲜活的生命,这才是我所认为的传统和反传统的关系。


林东林
而实际上我们每个人都在传统之中,我们在传统中生活,也在传统中写作,诗人写的每一句可能都是前人写过的,但每一句也可能都是新生的。

陈先发
传统不是一种已经消失的东西。笛音、箫声从来没有从我们的生活中消失,筷子也从来没有从我们的生活中消失,我们看世界充满物哀的眼光和玄思的心,也从未消失。我们是在传统之中,当然更是在对传统的再认识之中——再认识是使传统活起来的根源——和对传统新一轮的背叛之中。我曾经有一句话,叫真正的写作对读者不是一种挑逗,挑逗很轻浮,而是一种挑衅。挑衅是要刺激过去的旧经验,让你睁开新眼睛。每个人的眼睛都包含着无数新眼睛,能不能把新眼睛打开,这是我们谈传统和反传统的意义所在,而不是简单的去玩概念。同时这也不是姿态性的,中国当代诗歌界有很多诗人,他们的诗学我称为立场诗学和姿态诗学——不要说我是传统和反传统的诗人,这没有意义,也没有人需要这个立场。如果我是一个读者,我需要你帮助我打开新眼睛,让我从传统中看到没有看到的东西。如果你的反传统,仅仅是一种姿态,我认为它没有意义。


林东林
你也写一些诗学随笔,像《黑池坝笔记》,它是一种即兴的、感性的、碎片式的诗歌箴言,跟主题性、逻辑性的的文章不一样,你有什么特别考虑?

陈先发
我不太认可你这个归类,就是显著地切割为感性和理性两种领域,实际上我们最好的状态是出神的状态,就是面对一个对象物、一片风景、一片树叶、一堵白墙出神,缓缓呼吸,出神,回神,然后精骛八极的这种状态,这种状态超越了理性和感性本身。确实,《黑池坝笔记》是片断式和碎片式的。按我的愿望,每个碎片的价值在于我们把它吃到哪一步、榨取到哪一步,每个碎片中的信息很多,榨取不在于用感性还是理性手段。一些无数时间内的碎片,最终是要让你看到一个整体在其中的碎片!《黑池坝笔记》出了第一部,还会出第二第三部,我也会一直写下去,这对我来说是一种深层状态的延续,更是一种自我完善。


林东林
你曾经提出过“诗哲学”这个概念,在诗学上它主要指涉什么?

陈先发
我觉得当代的许多诗歌写作者很难产生精神饥饿,因为被喂得过饱,太易满足于技艺带来的愉悦。许多人会消亡在小情绪的自足中,消亡在对古典诗境、古典之美的再造中。当代诗歌创作,在整体上思之力不足,思考和洞察力匮乏,诗仍然是一种表达情怀的工具。诗人局限在语言技巧的更新中,而做不到洞察时代生存的伟大景象,所以我提出“诗哲学”这个概念,这也是为自己纠偏。我们要在不断磨砺中产生一双洞察力的眼睛,要产生“新”和“思”的强度。

我偏爱中国文化里“玄思”的传统。只是东方文化体系中的“玄思”丧失了批判力,并不是“玄思”不好,也不能用“清谈”把“玄思”好的一面遮蔽掉。事实上,我们要用批判力把玄思的力度和对现实的批判性、质疑、反思这些维度强化,这是我讲的诗哲学。诗哲学,不是把诗变成一种披着诗衣的哲学。但有个问题诗人要引起警惕,就是对诗学问题最有力度的思考不是诗人完成的,而是由海德格尔、维特根斯坦这批哲学家完成的。这说明诗人思之力度不够,为什么我们该完成的力度反而是由哲学家来完成的?像海德格尔看出的是荷尔德林诗的深度,或者说他以荷尔德林的诗,来挽救了自己的哲学,诗的王者之气就在这里。


林东林
你也经历过诗歌网络论坛时期,这个时期对你没有什么影响吗?

陈先发
我对网络论坛没兴趣,我对网络论坛为狭隘的个人名誉而战丝毫没有兴趣。也有很多人骂我,我也对很多人不屑,但我的不屑不会写到论坛上,我很缄默。我创办过一个“若缺”网站,当时还是很有影响的,国内的一大批诗人都团结在这个网站上,当然我偶尔也点评几句。我觉得诗人群体,作为一个智慧的群体,终要以自我反省来完成自己力道和力量的累积,而不是靠简单的对骂或者互相否定来完成,我觉得那很可笑。一棵柳树,一定要去否认一棵榆树是树吗?不就是这种景象吗?一个诗人去否定另外一种写作方法,可能就是一棵柳树在否定一棵榆树,他们不觉得柳树和榆树是可以相互印证的,互相组成更丰富群体的一种东西。他们在一种低层面的相互攻伐上面,我保持缄默,我也不敢进去。


林东林
在“第三代”跟网络一代诗人之间,从代际上说,你们算不算被遮蔽的一代?单从提法上,你们算“第三代”之后的第3.5代,也算中间一代?

陈先发
我从不接受代际概念。我不属于任何一个代际,我是独立个体。我看诗人向来看个体,李白是什么代际?苏轼是什么代际?所谓代际,其中的人千差万别。李商隐的诗现在仍然具有现代性,而现代人写的太多诗僵化陈旧,反而不具现代性,如何从时间坐标系去讨论这件事?代际之谓只是自欺欺人和变相捕获社会声誉的一种拙劣之技,我向来视之不顾,根本看不上这种东西,不值一谈。

事实上没有“第三代”,只有一个个独立个体。我也知道有哪些人被归为所谓的“第三代”,但我并不觉得他们当中有多少心灵和思想的强者,发出了一些唤醒我的声音——写作是唤醒,或者说一个群体、一个时代的写作是相互唤醒,我没有从他们当中听到特别有力的声音。相反,我们六十年代出生的这批诗人,也包含七十年代的诗人,他们因为经历了中国社会最剧烈的变形和内在机制断裂——这一点很重要,社会内在机制断裂给他们的心灵带来了撞击——在作品包含的力量非常值得关注。因为生存境遇的关系——生存境遇带来了他们的某种特质,虽然大家表现手法各异,但有一批强力诗人,其作品中有内在的一致性。


林东林
荣格说,最好的创造主体一定是雌雄同体的。好的女诗人既有女性柔媚的一面,也具有男性决绝果敢的一面,可能很多男诗人身上除了男性刚烈的一面之外,也有女性柔媚的一面。你怎么看待男诗人和女诗人的这种性别重叠?

陈先发
心灵没有性别。社会变革也不能改变很多本质的东西,持续30年的改革不能改变一小勺蜂蜜的味道,性别的区分能改变什么?我并不觉得,我只是觉得两颗心的敏感度有区别,这个敏感度带来的洞察力和语言的强度有区别,而这种区别和性别有何关系?甚至我也不觉得存在多少女性视角,哀伤哀愁的东西未必就是女性视角,李煜是女性视角吗?他是人的情怀。性别不是写作中必谈的因素,个体独立性才是该谈的因素。


林东林
作为一种传播方式,民刊跟官刊其实有很大的分野。你既是很多官刊追逐的对象,也可能是很多民刊争取作品的对象,怎么看这两种传播渠道?

陈先发
我写作二十多年来,从没主动给任何刊物寄过稿件。约我的刊物,在我眼中也没有官民之分。它就是一块黑板,上面用白字写着我的诗,阅读者有独裁者,有妓女,有贩夫走卒,不要紧,所有人都有一颗心,我并不为这块黑板分类,我觉得它只是一个展示,真正的力量在哪里都是一样的,该死的在哪都会死,该永续流传的在哪都会永续流传。很多人会对官刊和民刊进行价值和道德判断,我不会,我也不把官刊视为非正义的,把民刊就视为正义的,反之亦然。我没有这种区分,我也不主动给谁寄稿,发表无非是一种展示。对一颗心来说这些都是暂时性的,何必为暂时性的东西费心思,发不发我也不考虑,有人约我就发。


林东林
你是做新闻工作的,新闻是一种应用模式的文字表达,跟诗歌的文学语言是不太一样的,新闻指向的是公众,诗歌指向的是个人。这会有冲突吗?

陈先发
会有冲突,不过是一种表层冲突,事实上新闻工作和其他工作并没有本质区别,它的核心是求真相和纠偏,发现力量和良知,每个人的工作都存在这种东西。为什么说写诗和它是表层冲突呢?因为新闻工作面对的社会事件的突发性会打断我的思考,把我的状态切成一片一片的。而写作最重要的就是要进入高度专注的状态,不然写出来的诗,其内质一定不纯净。除了新闻事件的突发性、不规律性、不规则性使我的状态受到破坏之外,其他没什么本质冲突,或者说并非不能集两者于一身。语言上也没有大的冲突,不能说不同领域的语言必然矛盾,一个人和妻子谈恋爱、做爱时候的语言,跟邻居聊天的语言,会和他写诗的语言冲突吗?如果没有冲突,为什么我工作时的语言和写诗的语言一定会冲突呢?


林东林
你曾谈到博尔赫斯和儿玉,说一个诗人后面一定有个好女人。作为诗人,你怎么看待“诗人的女人”?她可能是另一半,也可能是母亲这个角色。

陈先发
这个问题可以换为另外一个说法,就是一个诗人最重要的是有一个好女人。当然,什么是“好”会有相互颠覆的理解。这也说明一个女性在一个诗人的生活中非常重要。比方说“母亲”这个主题是挖掘不尽的,比方说和你生活几十年的女人,她给你形成的某种情感庇护和情感对流,肯定是你生活当中最重要的东西。有很多力量来自语言之外,但会在语言中发挥作用,这是一种很重要的力量。博尔赫斯内心中有一种东方式的结构,交叉小径的花园就是一种东方式的、内在情怀的、充满回响的空间,而儿玉的个性和那种东方式的性格结构、心理结构正是吻合的。博尔赫斯需要儿玉,我觉得这也是对他精神结构的一种价值认同。


林东林
因为你的某种自我疏离,在中国当代诗坛上,你会觉得孤独吗?

陈先发
孤独是每个生命体、哪怕是没有智慧的生命体必然拥有的一种感受,谁都会感到很孤独。我们如何认识这种孤独很重要。有时候,我的孤独更多的是我对自然界、对一个生命体的认识加深以后那种时间性的恐惧、会消亡的恐惧,这肯定是有的。当然,这种恐惧也是我的智慧还没有到达一定层面的体现。中国诗坛什么样,它跟我的孤独没关系。打个比方,我走在路上,身后没有人,或身边有50个人,前一种不一定更孤独。因为我走的路,只和个体的心、只和我的价值认同有关,跟身后身边有多少人没关系。如果忽然跳出一个人喊出我的名字,我觉得这就很好。我在《秋兴九章》里有句话,“我感到最温暖的事,是每天有一个陌生人喊出我的名字。”当然,有一块石头喊出我的名字,那更好,哈哈。


林东林
喜欢高古瓷的气质和美学,跟你诗歌中对古典的偏爱是否有关?

陈先发
我对古典并无偏爱,我只爱创造力,无论它出现在古典诗歌还是当代西方诗歌中。在我面前,高古瓷是一种时间性的东西,包含了太多有关创造力的信息。它是古代的,也是现实的,它的美对现实、喧嚣、庸俗的美是一种强大的批判,从这个层面来说它是现实的。我追慕宋瓷非常简洁、在造型上具有强大造型能力的素朴,这种素朴犹如一个人的缄默,它的含蓄也犹如一个人的缄默,一个人真正的平白话语也远远盖过我们生活中嘈杂混乱的信息,胜过言语万千。


林东林
你对高古瓷器的研究耗力耗时甚多,这会跟你的写作构成冲突吗?

陈先发
我不能把诗歌写作视为一种高于生活其他关键部位的劳动。为什么呢?我诗歌写作的力量和审美经验的累积,恰恰源于诗歌外部,源于“其它关键部位”。当然,写作自身也会不断催生出内生力,写作本来就是个神秘的过程,它也会自我裂变、自我推动、自我进化,但它有一种重要力量来自于对其他领域的发现。我觉得研究高古陶瓷的过程、辨伪的过程,同样也是一种对语言的认识过程。语言是高于具体词语、高于文字的景象,一个瓷片摆在我们面前,也可以是一种语言。特朗斯特罗姆还是谁写过一句诗,“一片鹿的脚印是词语,而无尽头的原野是语言。”语言概念甚至包含了巨大的沉默,是高于文字概念的。古陶瓷碎片也是一种语言,它有主动诉说的东西和给我带来的深沉教诲。我在《黑池坝笔记》写过“黄叶飘零,犹如教诲”,生活中的东西只要用心去感受,用一双能拨开它的眼睛去看,同样是一种语言教诲,能纠正和深化我们的语言能力。

陶瓷是我生活当中的一个部位,一个部位当中的一个零件,它和其他零件一样,它用它的方式在完成着对我的改造。这种改造的成果,最后都是要体现到创作过程当中。不光是陶瓷,每一眼所见、每一声所闻、每一口所尝都是资源,都饱含教诲,这些对我们的改造,也是要投入到诗歌创作过程当中。诗歌创作是一种潜水的涌出,而潜水的万千之滴,渊源于不同根部和不同岩石底部,最后汇到我们面前。有时候你甚至说不清其来源,这种神秘性才是我们写作不竭的动力。


林东林
也有很多人说,汉唐刚健宏大的精神,到了宋朝和明朝事实上就变成了一种内敛和柔媚的精神,但你却觉得汉唐的精神到了宋明其实也并未消失。

陈先发
这是过于简单和随意的分类,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南宋和元兵在崖山附近十字门海域的最后一战,陆秀夫背着幼帝投海,十万军民随之投海,这是人类历史上少有的壮烈景象。十万军民的数据可能难考,是一个概貌性描述,但这景象包含的血性、对良知正义的至上渴求,展示了汉文化杀身成仁以逐真理的美好一面,不能单纯地把它认定为对朝廷的愚忠。把正义、忠诚的价值置于个体生命价值之上,崖山之战用如此壮烈的现象去完成这种价值归位,类似的景象在宋明有很多。许多人觉得汉代强,就是外征较多,杀人多,所谓敢犯强汉者虽远必诛一类。这个强是外在的,宋明时期是内在精神性的东西强。我们看一个时代的文化品性,不能只看一堆人的朝廷甚至皇帝一人之言行,要看时代主体文化的内在特征。汉唐就像一个人的年轻时代,血脉偾张,确实充满了爆发力,但宋明时期汉文化内核的干净、自信和凝练之美远胜于汉唐,这是一种成熟期的美,其力量的蓄积和表达对我的触动,胜汉唐多矣。宋画的气势磅礴、内息万千、画悬崖时斧劈刀砍的干净之力,不能因为一个宋徽宗,就说汉文化气脉断了,就说中国文化内在最纯真的一股劲断了。譬如宋画,范宽在《溪山行旅图》中那种雄浑又精微的内心表达,放在什么时代都是最好的、也是最具深沉力量感的表达。

从精神层面的创造力看,中国历史上有几个好时期,一个是西周到战国,诸子百家争鸣,景象万千,还有《诗经》思无邪的力量。一个包容性很强的时代环境中自由而深刻的表达,个性奔涌,呈现充分,这个景象太美好了。到了魏晋南北朝,虽然城池常破裂,生活较颠簸,但自由个性却得到一种奇异的张扬,谈玄论道、务虚的触角所伸展的宽度、深度都有新气象,对山水之内在有了新意,寄托于自然恣意舒展。第三个是明末面对种族危亡时文化的应急爆发状态,一批文人的血性得到了非常充分的表达,他们具有最强悍的内心,有的是书生,有的是妓女——不能因为是妓女就打一棍子,她们实际上也有一颗士人之心,像柳如是、寇白门、顾眉、李香君等,内在世界不可能不绚烂,气息不可谓不决绝,文化品行不可谓不高洁。最底层文人,则以传统的士之气、仁之心完成了一场创造力的大焕发。而民国时期,国破家亡、民生凋敝、外敌入侵都在这片国土上,但一批文人以非常专注的——我一直强调“专注”,专注必至纯粹,专注必将通神——姿态完成了知识结构的创建和个人的自我完善。而且他们面目各异,面目各异很重要,这种面目不是一种表象,不是一种生存图景,而是一种内心状态,在困苦和压抑、重负和重压的状态下,他们的生命力从文字中焕发,形成一种深层图景。

非常遗憾的是,同样是在重压状况下——当然这种对比在逻辑上未必严谨,在“文革”和对知识分子的重压期间,我们的一大批文人没有绽放,而是萎缩了。我曾经说这是中国文化里“狮子吼”的丧失,什么叫狮子吼?就是内在生命的声音迸发而出。俄罗斯过去的“十二月党”人被流放,布罗茨基那一代人流亡海外,在种种大灾难下一批巨匠诞生了,这也是在重压状态下的一种绽放。但我们在重压之下,在“文革”的重压和浩劫中,却没有产生反作用力,思想和内心的反作用力没有产生,这种反作用力也没有在语言中产生,这是很遗憾的一件事情。


林东林
跟过去相比,当今诗人对时代精神困境的发现力是在变“小”?

陈先发
事实上,语言技艺上的小斩获喂饱了我们。不能产生更大的、面向世道人心的饥饿感,所以思想更新速度很慢。因为被小技巧、小概念、写作中很琐碎的快乐喂饱了,以致思想层面的饥饿感消失了。而伟大的写作者,就是要不断制造出精神困境。如果精神层面的饥馑消失了,就不可能产生伟大的诗歌。


——选自林东林的《跟着诗人回家》
作者: 正月    时间: 2021-10-22 01:04
每个著名诗人都是一个优秀的诗歌理论家。
作者: 正月    时间: 2021-10-22 01:05
信息量很大,值得多琢磨琢磨。
作者: 李_世_纯    时间: 2021-10-22 10:41
正月 发表于 2021-10-22 01:05
信息量很大,值得多琢磨琢磨。

嗯——大至眼花缭乱光怪陆离,

其实,说到底,还是那句话——

诗歌就是人类说话,不论历史阶段1.2.3云云

更不论所谓强弱拼争递进,朝朝更新,代代升级

只要用了人类语言,说了人类话语即可,

你的话语修辞越好,你的诗歌圈粉越多(古今中外将来受众)

人类诗歌优劣不是纵向无限升级再升级之多媒体

而是横向之深度广度拓展当时时代人类可读懂之修辞语言
作者: 李_世_纯    时间: 2021-10-22 11:00
李_世_纯 发表于 2021-10-22 10:41
嗯——大至眼花缭乱光怪陆离,

其实,说到底,还是那句话——

花里胡哨,弄人眼花缭乱,
2位交谈无异一唱一和演双簧
好端端诗歌竟走火入魔神话太多了

有必要再耳提面命诗写者
大白话讲,诗歌,好诗

就3条

1. 主题立意共识共鸣快捷酣畅最大化(更多数人能很快理解且赞同你要说的事情)
2. 表达修辞共识共鸣快捷酣畅最大化(更多数人能很快领会且赞同你述说的方式)
3. 意味深长共识共鸣快捷酣畅最大化(更多数人能很快感悟且赞同你说事之情理)


无所谓什么派,什么类,你和于之上3条
上帝眼里,人间受众即可界定,命名你,
——任何时代各类诗种之楷模好诗
作者: 李_世_纯    时间: 2021-10-22 11:11
李_世_纯 发表于 2021-10-22 11:00
花里胡哨,弄人眼花缭乱,
2位交谈无异一唱一和演双簧
好端端诗歌竟走火入魔神话太多了

你写好了,

人类可以给你的修辞语言命个名

后人称之《忘江南,或忆江北;沁园夏,西江星》

《新七律,新八律等等等》
作者: 李_世_纯    时间: 2021-10-22 11:23
李_世_纯 发表于 2021-10-22 11:11
你写好了,

人类可以给你的修辞语言命个名

总之,本楼双簧一幕,与诗写者实至名归成好诗人毫无关系

无异朝圣风骚,路遇误导;

无异医病去协和,路遇医托,枉费舟车一路折磨
作者: 李_世_纯    时间: 2021-10-22 11:36
李_世_纯 发表于 2021-10-22 11:11
你写好了,

人类可以给你的修辞语言命个名

你写好了,

人类还可以给你的修辞语言命个名

世界后人称:有口皆碑,老少皆宜之《3行微诗,3行微语,5行微语,英雄单行体,莎翁15行,莎翁16行等等等》
作者: 李_世_纯    时间: 2021-10-22 14:15
李_世_纯 发表于 2021-10-22 11:23
总之,本楼双簧一幕,与诗写者实至名归成好诗人毫无关系

无异朝圣风骚,路遇误导;

总之,本楼双簧一幕,来者可同样,一目十行,瞥看勿过10秒;其言同名胜周边,拉住店,摆食摊,叫卖炒瓜子,堪称与景点游览无关,予诗歌读写造诣,更无丝毫裨益;只能混淆诗写视听,迷乱诗写视线
作者: 正月    时间: 2021-10-23 07:44
李_世_纯 发表于 2021-10-22 10:41
嗯——大至眼花缭乱光怪陆离,

其实,说到底,还是那句话——

有些属于作者自己的独特见解。
作者: 正月    时间: 2021-10-23 07:45
李_世_纯 发表于 2021-10-22 11:11
你写好了,

人类可以给你的修辞语言命个名

你写好了,人类可以给你的修辞语言命个名
这倒是了,这是在铭记你的贡献。
作者: 李_世_纯    时间: 2021-10-23 10:04
正月 发表于 2021-10-23 07:44
有些属于作者自己的独特见解。

此类 所谓独特见解不必了解,其绝非引领诗写光大诗写,是在哗众取宠,混淆视听,对诗写后人无用;
从前有首歌词:

雾里看花 - 那英

词:严肃

曲:孙川

雾里看花水中望月

你能分辨这变幻莫测的世界

掏走云飞花开花谢

你能把握这摇曳多姿的季节

烦恼最是无情夜

笑语欢颜难道说那就是亲热

温存未必就是休贴

你知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哪一句是情丝凝结

借我借我一双慧眼吧

让我把这纷扰

看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真真切切

借我借我一双慧眼吧

让我把这纷扰

看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真真切切

雾里看花水中望月

你能分辨这变幻莫测的世界

掏走云飞花开花谢

你能把握这摇曳多姿的季节

借我借我一双慧眼吧

让我把这纷扰

看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真真切切

借我借我一双慧眼吧

让我把这纷扰

看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真真切切

借我借我一双慧眼吧

让我把这纷扰

看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真真切切

借我借我一双慧眼吧

让我把这纷扰

看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真真切切



让我把这纷扰

看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真真切切

借我借我一双慧眼吧

让我把这纷扰

看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真真切切




楼主之两人双簧无异

词中各负面影响
作者: 正月    时间: 2021-10-24 07:08
李_世_纯 发表于 2021-10-23 10:04
此类 所谓独特见解不必了解,其绝非引领诗写光大诗写,是在哗众取宠,混淆视听,对诗写后人无用;
从前 ...


作者: 董力萁    时间: 2021-10-25 09:42
好长啊
作者: 董力萁    时间: 2021-10-25 09:44
李_世_纯 发表于 2021-10-22 10:41
嗯——大至眼花缭乱光怪陆离,

其实,说到底,还是那句话——

你的话语修辞越好,你的诗歌圈粉越多(古今中外将来受众)

作者: 李_世_纯    时间: 2021-10-26 09:55
董力萁 发表于 2021-10-25 09:44
你的话语修辞越好,你的诗歌圈粉越多(古今中外将来受众)

小弟始终坚信不疑:

诗歌就是含有修辞的人说话(修辞语言)

我们说的语言含修辞越多越诗歌

含修辞越好,越是好诗歌

完全没必要所谓见仁见智去探讨

去争论,界定,所谓

现代,古典,新派,旧派

散文,叙事 ... ...等等等云山雾绕,天花乱坠, 眼花缭乱

让菜鸟文痞去哗众取宠,沽名钓誉 ... ...有机可乘;

误导后人,诗写人高山仰止,不知所措,结果坑诗,害诗,毁诗

站到地球之上看人类诗歌就是=修辞语言而已

(我们用忆江南用七律,用五言等体例,同样可以说出当今中外思想情感意识认知




作者: 李_世_纯    时间: 2021-10-26 10:44
(我们用深 院 月深 院 月, 深 院 月,十 六 字 令,用十 六 字 令捣 练 子 令,   捣 练 子 令, 捣 练 子 令,  浣 溪 纱,  等体例,同样可以说出当今中外我们之思想情感意识认知)
作者: 李_世_纯    时间: 2021-10-26 10:49
李_世_纯 发表于 2021-10-26 10:44
(我们用深 院 月,深 院 月, 深 院 月, 用十 六 字 令,用十 六 字 令,捣 练 子 令,   捣 练 子 令,  ...

还是再简单不过那句话:

1. 主题立意共识共鸣快捷酣畅最大化(更多数人能很快理解且赞同你要说的事情)
2. 表达修辞共识共鸣快捷酣畅最大化(更多数人能很快领会且赞同你述说的方式)
3. 意味深长共识共鸣快捷酣畅最大化(更多数人能很快感悟且赞同你说事之情理)


无所谓什么派,什么类,你和于之上3条
上帝眼里,人间受众即可界定,命名你,
——任何时代、人种、各类诗种之楷模好诗
作者: 射天狼    时间: 2021-10-27 09:09
正月 发表于 2021-10-22 01:04
每个著名诗人都是一个优秀的诗歌理论家。

肚子里有货啊
作者: 射天狼    时间: 2021-10-27 09:10
正月 发表于 2021-10-22 01:05
信息量很大,值得多琢磨琢磨。

他个人的经验之谈,有些带有共性
作者: 射天狼    时间: 2021-10-27 09:10
李_世_纯 发表于 2021-10-22 10:41
嗯——大至眼花缭乱光怪陆离,

其实,说到底,还是那句话——

诗歌就是人类说话,不论历史阶段1.2.3云云
作者: 射天狼    时间: 2021-10-27 09:11
李_世_纯 发表于 2021-10-22 11:00
花里胡哨,弄人眼花缭乱,
2位交谈无异一唱一和演双簧
好端端诗歌竟走火入魔神话太多了

1. 主题立意共识共鸣快捷酣畅最大化(更多数人能很快理解且赞同你要说的事情)
2. 表达修辞共识共鸣快捷酣畅最大化(更多数人能很快领会且赞同你述说的方式)
3. 意味深长共识共鸣快捷酣畅最大化(更多数人能很快感悟且赞同你说事之情理)

作者: 射天狼    时间: 2021-10-27 09:11
李_世_纯 发表于 2021-10-22 11:23
总之,本楼双簧一幕,与诗写者实至名归成好诗人毫无关系

无异朝圣风骚,路遇误导;

本楼双簧一幕
作者: 李_世_纯    时间: 2021-10-27 09:28
射天狼 发表于 2021-10-27 09:11
本楼双簧一幕

嗯!对! 是!

诗歌正是被此类沽名钓誉哗众取宠者肆意炒作鬼画符

自欺欺人,欺骗弱智,将自己忽悠成神(与东北当地

跳大神者有过之而无不及)
作者: 李_世_纯    时间: 2021-10-27 10:02
射天狼 发表于 2021-10-27 09:11
本楼双簧一幕

古今中外历朝历代,远离,更远离本3条者,均已泥牛入海,而余者则千古流芳;我们当今之诗作同样,目前看似漫山遍野,但至下代再下代之诗刊、诗坛、诗写人眼中,所剩同样,如同沧海之珠,万山之蔘,同样凤毛麟角;故,不必质疑本3条经典性,亦无须悲观中华诗歌、世界诗歌正道前景
作者: 李_世_纯    时间: 2021-10-27 10:18
射天狼 发表于 2021-10-27 09:11
1. 主题立意共识共鸣快捷酣畅最大化(更多数人能很快理解且赞同你要说的事情)
2. 表达修辞共识共鸣快捷 ...

对的,不是诗歌古代少当今多,是未达本3条者,只有当时年代诗写人可见,绝绝绝大大大多数被历史或果断或陆续淘汰;以致将来,我们之当今多,同样将成为古代少
作者: 严家威    时间: 2021-10-27 16:37
真正的写作对读者不是一种挑逗,挑逗很轻浮,而是一种挑衅。挑衅是要刺激过去的旧经验,让你睁开新眼睛。
作者: 正月    时间: 2021-10-28 07:21
射天狼 发表于 2021-10-27 09:09
肚子里有货啊

每个人都有他的经验之谈,好诗人尤其如此。
作者: 李_世_纯    时间: 2021-10-28 10:30
严家威 发表于 2021-10-27 16:37
真正的写作对读者不是一种挑逗,挑逗很轻浮,而是一种挑衅。挑衅是要刺激过去的旧经验,让你睁开新眼睛。

真正的写作对读者不是一种挑逗,挑逗很轻浮,而是一种挑衅。挑衅是要刺激过去的旧经验,让你睁开新眼睛。


这是一句废话,似乎有所冒犯,称其假大空,毫无实意之说辞吧,犹如精美的门帘与有情致的屋宇之间的关系。门帘撩开之后,里面还要有人想象留恋的内容。这内容所指是比较宽泛的。我觉得,我们不是为了欣赏门帘而走向空洞,更不是只为把挂帘当作一处风景。
作者: 严家威    时间: 2021-10-28 14:56
李_世_纯 发表于 2021-10-28 10:30
真正的写作对读者不是一种挑逗,挑逗很轻浮,而是一种挑衅。挑衅是要刺激过去的旧经验,让你睁开新眼睛。 ...

周四愉快!!
作者: 刘幼民    时间: 2021-11-3 19:49
诗歌就是说人话。会说人话的就是诗人。而人话总是围绕浸润着诗人,甚至是先于他们存在。




欢迎光临 中国诗歌流派网 (http://www.sglpw.cn/) Powered by Discuz! X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