衢江,衢江
七月,衢江里的江水浅了
站在桥阶上往下望,可以看见淡青色的江水下,
窃窃私语的鹅软石——我知道那不是,姑且这么叫把
七月,如我所看到的那样
衢江里的江水浅了
如果此刻我纵身从桥上跃下
一定不会被江水淹死,此刻的江水
顶多只能吻伤我的膝盖
七月,怀念屈原先生似乎有点晚了
怀念这个伟大的爱国者,这个
可爱的疯子,对待死亡像是回家的游子
似乎是多余的
如果此刻我吟诵起离骚
他听见了,一定会规劝我
不如好好活着,好好去爱
身边的人
可是七月,衢江啊衢江
我多么想抛弃这个世界上累赘的一切
回到您的子宫里,做一条蓝色的鱼!
衢江啊,衢江!
我本就是您蓝色子宫内一条徜徉的鱼
我现我有些后悔了,从江水里跳出来
似乎是多余的
青年,青年
我们从一场雨开始
我们坐在彼此的嘴唇上
我们来自五湖四海,一个母亲
我们肋骨透明,嘴里喊着:马,马
我们在蚁背流浪,吹风,从千里之外的一块沙漠开始跋涉
只为了一眼的黎明
我们的头发上沾满了北方黑土的腥味
我们包含热泪,是两只玉米叶子上的蚂蚁
我们黑漆漆,像是一截碳
我们以火焰理解火焰,以鹰的目光凝视鹰
我们高高举起姐姐零落的花萼,歃血为盟
我们饮血,我们饮雪,我们饮酒
我们饮下黄河和渭河
我们饮下夸父的自负
却难以像他那样背起半个宇宙
我们自私,卑鄙,下流
我们无法成全自己化作天空的风
我们爱恋着太阳,也被她的阴影灼伤,在她
永恒灼热的体内,我们残留下雪和北方
我们残留下冰川和一首骨瘦如柴的诗
我们尽管年纪轻轻,却老泪纵横
致祖国
从您的身边经过
从您沉睡的面庞前经过
从您的粗糙的手,粗壮的脚边经过
我骑着一匹没有姓名的马
或者我就是这匹悲伤的马
从你遥远的面孔对面经过
我以悲伤经过您的群山——
古老的长白山脉和阴山山脉
我经过面目已非或者亘古不变的黄土高原
我经过我的故乡:浙江
那里安详地躺了千年的睡美人:雁荡山
我经过温州,那里的久远朴素的风土
以及火车拉来的堆积如山的钢铁
拔地而起的黑色烟囱
我经过那儿的百姓,男女老少
小本经营,打铁为生
我经过他们脸上的葵花
和雾霾,眼睛和夜晚
我经过他们的年轻和苍白
声嘶力竭的关于母亲的,复兴其伟岸形象的
声声呐喊,熊熊燃烧
和他们的挣扎之后,终究还是咽下去的
那一口黄连
祖国,我经过您像楼兰古国一样埋葬于地下的
五千年的文明
我经过华夏文明
大唐文明
蒙古文明
象形文字的镌刻于龟壳的凹凸
千斤重的风和黄沙
我经过波光粼粼的
闪烁着月光的刀和剑,骨和血
我经过那柄现如今陈列在博物馆的
曾经所向披靡的青龙偃月刀
我经过诗经和楚辞
我经过唐宋八大家
我经过《红楼梦》
曹雪芹在骨瘦如材的木窗旁边淌出一颗清泪
我见过《西游记》
歌舞升平的女儿国
祖国,我经过您的笔墨纸砚
四大发明
我经过您从一只猿猴的一根毛发开始的
关于性欲和生活的思考
我经过您从爬到站这中间艰辛而神秘的过程
我经过您的金色的渴望
红色的追求
蓝色的梦想
我经过您那黑得发亮黑得发光黑得燃烧的煤炭般的
龙的瞳孔
我经过您那黄色的,干瘪的
却仍像一口激越的喷泉般
源源不断,往外喷涌汁液的乳房
祖国,祖国!
我经过您的一切
早在我出生之前
晚在我死去之后
祖国,祖国啊——
为什么我总是在悲伤难挨的时候
想到您——
致海子
少年你别哭泣,你死后我会走完你的要走的路
路上的风景,我会在梦里一五一十告诉你
少年你别哭泣,你死后我会唱完你未央的歌
收获的鲜花和掌声我会在夏夜里给你寄去
少你年别哭泣 ,你所热爱将要成为我的热爱
成为比爱情更炽热的火种,深刻地埋进我的眼睛
少年别哭泣,你所梦寐的将融进我的梦寐
融进我的血液,少年,蓝色之血,静静的亘古流淌的尼罗河
比远更远,比历史更深的长江——
少年你别哭泣,你的姐妹——南方村庄
就交给我,我会用一只笔,一只太阳似的笔
照亮她永恒古朴的脸庞,黑黝黝的麦子
黑黝黝的灯火,一家五口打渔为生
我会将她们的羽毛擦亮,洗干净
还风最初的蓝色的模样
在海边海浪平稳的小港,我会找到一件毛衣
将他们安置,将她们安置,不至于整晚被风吹
我还要找到一块面包,于回去的路上
别嫌弃这面包肮脏,就连那高天里的雄鹰的翅膀上也难避风尘
少年你别哭泣,你的朋友也交给我
你的朋友,那些深夜里翻阅过的书卷
那些泛着油光的蜡烛和一盏孤独的煤油灯灯的壳
那些流淌尽了眼泪仍旧没有完成小说结尾的钢笔
那些摩擦着彼此的肩旁站立纸篓里的耐心的纸稿
那些向往已久的国度,丹麦,刚果,墨西哥城
那些抽着雪茄,胡子像雪,身躯伟大如长城的战士们:
雷夫托尔斯泰,雨果,卡夫卡
少年,你敬爱的朋友们就交给我
我会向他们做详细地自我介绍
我会告诉他们你是如何热爱过他们,而我又是如何热爱过你
像热爱脚下这片黄色的浑厚的土地
朋友们,我将要告诉你关于一个古老的中国
关于他五千年的文化和文明,如果我的时间足够长
你们的耐心足够多的话
朋友们,我将要告诉你们的是一个全新的中国
一颗21世纪冉冉升起的太阳
一个东方的巨神
当然,我也将告诉你们,关于这个巨神
荒唐心酸,无能为力的一面
少年别哭泣,少年别哭泣
你死后将毫无疑问化作天边一颗耀眼的明星
成为照亮我茫茫旅途的一部分
也成为照亮这个美丽的巨人的一部分
至于你的妻子——麦地,啊——麦地!
温柔澄澈的天使,也请你把她交给我,明天——
明天我就要迎娶她过门。。。
漫奏代表作四首,2015年7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