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母亲坐高铁（组诗）
张抱岩
母亲太小了
到我肩膀
我们穿过初夏的淮河路
母亲第一次坐高铁
我们今生第一次做母子
高铁也是第一次载母亲
我还没坐过从故乡
发往外地的高铁
送的人不能奉陪到底
母亲独自乘电梯上楼
面对这游走的怪物
和怪异的标识
举手无措的母亲焦急啜泣
我笑女儿一样的母亲
女乘务员安慰她
我给她打电话
她让乘务员接
我给女乘务提建议
一辆提速的列车
不应该把母亲急哭
当然先表达谢意
母亲嗔怪我
说不让坐班车，非让坐这东西
我不断打电话
她听不到
车开走了
这是我的历史上
最蹩脚的一次送别
苍老的母亲对速度
丝毫不感兴趣
世界平铺在钢铁的前方
一生只关注一件微小甚微的事情
一生做一件事就够了
做透彻，不留后路
也没有后路可留
哪怕它如此混乱
像疯牛病的世界
也要捋顺，抽丝剥茧
沿着日子
扯一条线
也要对线好
它是不是外婆身上的毛线头
一只叫小黑的毛发
对毛发要对铁轨一样好
对阳光要对母亲的粗布一样好
对外公栽下的棉花和对雪一样好
一个傍晚，只看一只蚂蚁
分娩，搬运事物，
翻山越岭，误死半途
只看一条河，流向远方
再折身返回
只看一杯茶，上下浮动
只看咖啡速溶前的颤抖
鸟鸣沉迷枝头上的摇晃
只看一盏灯，如一头鲸
一口谈吐一屋子黑暗
骨头脱下衣裳
一件一件复给新人穿
和儿子初夏之夜在本小区玩儿童乐园
肥胖的身躯蜷缩在塑料桶里
我被一头鲸鱼吃进腹腔
高楼吃下我这个不惑之年的男人
我的分身所向披靡
在弹丸之地到处猛戳命运之章
只有他们乐此不疲
仿佛是从鲸口脱险的海下牙慧
儿子狠劲摇晃秋千的绳索
我荡在前面，摸到童年的牙槽
荡在其后，触到中年的上颚
初夏之夜，我的处境如同鸡肋
只有小区，猫着腰，像一截被用久的历史
瞪着空荡荡的眼睛打量着
这群来回穿梭变大变小的灵魂
担心
睡在地上
不会担心掉到床下
天空不会担心跌落下来
飞翔的鸟在飞的那一刻
不会突然停止飞翔的翅膀
河流不会担心一下子干涸
加最大的速，也不可能
一个油门到故乡
飞来的横祸，从来不会
告诉你，它要来了
在我很小的时候
我却担心，打井的工匠手
一个钻头，会不会捅破美国的大厦
到住过的房子找需要的物品
一片狼藉
我住过的地方
像一个野坟冈子
那些用掉的弃物
像战场上的死人头
我抽着烟
到处翻找
像一个盗墓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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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5-9 0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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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5-11 17:1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