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选十八首

塞上闲人

西影路

走过的，路过的，进来看一看
各式各样的衣服，打折处理
一个女孩一边抖动着手里的衣服
一边不住地喊着
她看起来不到二十岁
应该还是一个学生
但这里不是学校，而是
西影路大街上的一个商铺
商铺前并没有其他行人
只有我、妻子和女儿
一股北风吹来，把她的声音
往远推了一些
2017.11

上帝的手艺

世界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两片
树叶。同样，世界上也不会有
两个一模一样的人
过去没有，现在没有，未来
肯定也不会有
即使把地球上存在过的人
都复活了，也不会有
这是多么奇妙的一件事啊
每天走在大街上，看着
来来往往的行人，我
常常会想这个问题
2017.11

一条南北走向的街

一条南北走向的街
横在那里，一动未动
捡垃圾的老人，在那里走过
上学的孩子，在那里走过
上班的人，在那里走过
回家的人，在那里走过
还有很多很多忙碌的人，和
闲着的人，也从那里走过
这条南北走向的街
横在那里，从没有动过
2017.10

一张照片

我看了它一次
它不说话
我又看了它一次
它还是不说话
我急了，天天看着它
它依然板着面孔
没说一句话
2017.10

望湖路

每天，我都要去望湖路走走
每天去望湖路，是想见一个人
但有时能见到，有时 见不到
见到了，就觉得心安
见不到，心里空落落地
像丢失了什么
每次见了，我们不说一句话
几年了，都是这样
2017.9

永和巷口的水泥台阶

每天早上，从桃源路
去东沙生态公园
路过永和巷，都会看到一位老人
独自坐在巷口的水泥台阶上
目送着过往的每一个人、每一辆车
从这个人或这辆车在他的视野
出现，到这个人或这辆车
在他的视野消失
每天从他的身边经过
他也会目送着我
从他的视野出现，到
他的视野消失。无论晴天
还是阴天，都会如此
2017.7

结婚的无数条理由

每一桩婚姻
都有一条理由
一百桩婚姻
就有一百条理由
一万桩婚姻
会有一万条理由
所有的理由
都不重复
所有的理由，没有一条
是因为爱情
2017.4

尘世

我从楼上下来
麻雀从树上下来
细雨从天上下来
尘埃从空气中下来
我们聚集在低处
互不干扰
风，从我的身边吹过
我紧了紧衣衫
麻雀抖了抖羽毛
雨划出了一条斜线
尘埃在原地一动未动
2017.4

一个人的角色

小时候，没伙伴玩耍时
就自己与自己玩耍
玩什么呢，玩走亲戚吧
从这边走到那边
喊：外婆，我来了
喊罢，自己答应一声：
好啊，外婆给你做好吃的
自己用一块破瓷片盛点土
端上来，吃得很香的样子
然后走回另一边，说：
妈妈，我回来了，外婆给我
做了好吃的吃
说罢，自己又对自己说：
吃饱了，快给咱放羊去……

小时候，自己是自己的外婆
自己是自己的妈妈
自己也是自己的伙伴，有时
自己又是自己的敌人
2017.3

一袋水泥

一袋水泥，从成型之日
就等着与沙子搅和在一起
等着让水把它们搅匀
然后快速上墙

等到彻底凝固了
凝固成一个整体
它的心才安稳下来

一袋水泥
自成型到凝固在墙上
从未做过斑斓的梦
2017.2

标准间

两张一米多宽的床，中间
隔着一只小小的床头几
床头几上，并行安装一排
开关按钮，电视上的，床头的
还有廊灯、顶灯上的。几面上
摆着一个烟灰缸和两只白瓷水杯
另外还有一部内线电话
电话旁立着一张16开大小
塑封的，写有‘’宾至如归‘’的
旅客需知。一架厚厚的窗帘
很少完全打开过，只有这部
内线电话，时不时会在夜深人静时
响起。需要服务吗？洗脚、按摩
或者……住的人觉得烦，索性
将电话拿掉。鼾声时而响起
两支床，从摆放之日起
从没有靠在一起过
2016.12

在尘世

我让我的胸脯向上
让我的头颅向下
这样，我走起路来
才能平稳顺畅

我让我的灵魂向上
让我的肉体向下
这样，我做起人来
才能平和通达

我让我的年龄向上
让我的心理向下
这样，我活着
才不会被时光击败

而有时，我不能左右我自己
只能任由外界左右我
2016.10

一颗苹果

一颗苹果，有两种结局
要么落地，要么
走进别人家的餐桌
其实，任何一颗苹果
它是不想落地的
它想走进贵人们的家里
摆在餐桌上，让人们
看它有多么的光艳，多么的
动人。甚至不惜牺牲自己
甘愿被一口咬破，让人感受
它有多么的甜，多么的香
很多苹果如愿以偿
也有一些，不得不被人遗弃
秋风扫落叶后，掉在地上
腐烂、变质，渗入泥土
成为腐殖质，喂养来年
长出地面的草。没有人知道
这些苹果，年轻时的内心
有过多么灿烂的梦
2016.9

在煤场

这里，除了装煤铲车的轰鸣
听不到别的声音
这里，除了一条小猫般大小的
野狗，看不到别的动物
这里，除了远远的几条高大的
烟囱，看不到一个村庄
这里，出门全是沙，沙上
除了沙柳，沙蒿，没有
别的任何植物
这里，沙子不是黄的
黄中带灰，灰中带黑
这里，除了做饭的师傅
再没有一个女人
这里的男人，一个个
整天被煤灰掩埋，甚至，单从脸上
认不出谁是张三，谁是李四
这里，被煤灰掩埋的张三与李四
一个个，都叫我“老头”
2016.9

一张空白的画布

一张空白的画布
悬在画架上
如果涂上蓝色
它就成了天空
如果涂上绿色
它就变成田野
如果涂上金黄
它就会成为秋天

一张画布在画架上
一直空白着
有一天，我在画布上画了一位老人
结果，它就变成了黄昏
2016.5

一株苦芥菜

一株苦芥菜
从出生到死亡
摆脱不了贫贱的命运

一株苦芥菜
长在庄稼地里
注定要被锄头挖掉

一株苦芥菜
有时会等到开花
有时刚刚长出地表

一株苦芥菜
有一天，经过厨师的手
被摆上饭桌
2016.5

午去无量寺

不知因为有风，还是别的缘故
今天的无量寺，除了几个守寺的老头
别无他人，尽管如此
他们依然各就各位，只是看起来
少了些精神，歪在每座殿堂门口
打盹的打盹，迷糊的迷糊
只有五佛殿里的各位佛祖
依然端坐其位，一刻也不敢疏忽
它们个个目视乾坤，好像生怕
天下苍生深陷苦海，不得安生
2016.4

春天

一株草本的植被
长在路旁
千万株草本的植被
长在路旁
它们的花期未到

一台压路机的轮子
在路上滚过
靠近路边的一株
没来得及出声，就被碾碎
春天，轻微地疼了一下
2016.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