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

 

“谁？是谁？是谁进来了？有请假条吗？”我快步走出学生宿舍楼的209号（兼办公室）。

刚才，有推在推学生宿舍楼门的声音；刚才，有“噔噔噔”在楼梯上走路的声音；刚才，有某个宿舍里饭盆和汤匙撞击的声音；刚才……“是谁啊？”我已走下二楼。刚才进楼时，没有插上门后的那根大插销，只是虚掩着，此时——外面有二级的风——开了一条窄缝。莫非，是他，又进来了？心跳猛然加速。我为什么还要加害人家！是他吗？他来吓我——报复我吗……我赶紧走出楼门。

 

再次忆起时，我站在太阳光里，暖洋洋，树上基本看不到叶子。如果说还有残留的记忆，那就是：我的身体在朝外淌着红色的液体，宿舍里的老大背着我奔跑……现在，我穿得干干净净，脚边我的书包，里边里依然是那些东西：课本和数里众多的辅导资料书。我双肩共同背起它，很快就赶到学校。

 

 

你离开的日子里，虽然教室里很拥挤，但老师没有移走你的桌凳。每天，我们轮流擦去上面的灰尘，几个女生折叠了好多五彩的鹤，串起来挂在桌子一角。还有，你生日那天一个同学为你折叠了一只生日诞糕放在桌上，仅仅两天，就让老师劝着拿走。

我的桌凳好干净！还有这串漂亮的千只鹤。在同学强大的呼吸的微风中，它们在颤动……同学们都很忙，我打了一场招呼，没有一点反映。见了班长，一点礼貌都没有了！老大还坐在我的后面，我真有点怕他嘻皮笑脸地拍着我的肩膀，“嘿，嘿嘿”地问我某道难题。现在，他没有，他对我熟视无睹！这倒好，省事。老师好像不认识我，从我身边经过，也不问我一下的情况，比如，在家里自学么。当然，对老大，简直冷若冰霜，这种表情来自我的习惯性判断。“那英俊，那英俊……“我一喜，老大终于相求了！一扭头，这小子在小声喃喃自语，有病啊？旁边几个同学有点吃惊地看他，不知谁小声，‘又发神经了。”

 

 

“对，是那英俊，一个月前……高三（4）班的那英俊……我有点兴奋，但被恐惧覆盖住。我承认，我现在不是老师，只是学生宿舍楼管理学生作息和违纪的管理人员。我对你的印象，可回到一年前的春天某日下午，你拿着一张小纸片，上面写着几个字，向我请教，“蘑菇”与“蘑菇菌”、“月亮”与“月球”这两组词，在语感上各有什么差别，很刁钻。我凭着写诗的功底，从个人的角度，详细给你讲了一番。你说要拜我为师。我没搭理。你走后，同事们轰然大笑，“学校又将多了一位伟大的诗神经……”

 

 

是的，我写诗，我想写诗，我想精确地热烈地表达内心真实的爱之火焰。前一次，班里号称“悍”的女生，疯狂地追我这个班里铁杆单身，后来我真被感动，同她磨叽到一块。没几天，班里所有女生一致对“横眉冷对”。一次，我从一位女生的热水瓶倒了一杯水，她竟夺过杯子，泼到地上。那个气啊，在我肚里翻腾了好几天，硬让我压了下去。从此，我成了全班女生的头号敌人，“悍”更成了孤家寡人。在强大压力下，我们选择了分手。

这次，是邻班的最伶俐的“小猴”。她听说我这桩“光彩”的、值得羡慕的丢脸事。，就采取了极其隐秘的方式。我开始研究词，比如“蘑菇”、“蘑菇菌”、“月球”、“月亮”之类神奇又美丽的词语，然后在日记中写情诗，好在也没影响我学习多少。到我被刺伤前，写了几十首。我想起了可爱的精灵般的“小猴”同学！晚自习大课间，“小猴”悄悄来了，来到我和她常在的那株柳丝绵长、叶子稠密的大树下，现在是深冬，柳丝掉得稀稀拉拉。树下，站着邻班的一位男生，我不想提他的姓名，“小猴”人那位兄弟一点也不避我似的，就搂在一起。我忽然感到羞耻和生气，“小猴”在这么短的时间就守不住寂寞，就甩了我……我偷偷走过去，抡起巴掌，瞬间想到老大的那档子事，唉，放过他们了。

 

 

那英俊，这些天，我常情不自禁念叨你的名字，不管旁边是否有别人。我真不该同那个女生好！半年前，她怀上我的种。你是知道的，你不仅没有告发，还偷偷指点我，带着她到影院附近的那家妇科小诊所坐掉。这次，邻班的那个“耗子”明明知道，却纠缠我的女朋友，那个傻逼竟归顺了他。我揍了“耗子”，你是知道的。“耗子”揍了我，你也是知道的。我又揍了“耗子”，你也是知道的。你还私下调解过。“耗子”到校外找了几个小混混，据说每人二百块。我不信，再说这么多哥们，哪个没有实战经验。你不信，赶紧报告了学校政教处。不及时的是，校方人员还没赶到地点，为了保护我，你将我搡到一边，三把刀子刺入你的身子……我去看过你，只是你不知道罢了。我后悔，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谁又会忘记这件事呢！不要说学生，很多年后，都会让每个老师痛心、恐慌、耻辱，但又有什么补救的办法呢？可怜的学生，让我合十，为你祈祷吧！

 

 

瑚图灵阿老师，你到底怎么啦？火气那么大。我们学习得比较辛苦，你不是不知道。今天早上月牙刚偏西，你就早起，在楼道里大喊大叫，敲击着一个又一个宿舍们，才五点半多，你也不嫌麻烦，就这事，你不知道我们有多烦你。不就是今天早自习我没及时起来，你锁上了楼门，我去质问你，你竟那么大的火气！

 

 

这两天高三年终考试，高一、二学生都放了假，我怕他们早上都起不来，又担心他们睡不够，比平时推迟了十分钟，才唤醒他们。我多辛苦，今天早上我一连叫了他们四次，上课后，我拿着手电挨房间查了一通，只有两个生病的，接着查班的学校政教处主任又过来杳了一通。我累得不行，就又穿着衣服躺进被窝。刚一会儿，一个学生（是学生，我开着“小太阳”能看清），就站在门口，当时我猛地坐起坐在床边上。他没有一点该有的礼貌，满脸的怒气，张嘴就说：“老师，你为什么不让我出去？我要上早自习！“我呼地站起来，面对他，这是一个有点面生的学生，一米七的个头，瘦乎乎的，板寸有些时间没理发，消瘦的脸黑黑的，瞪着眼。我生气地甩出一句话：“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上早自习！”其实，我就想惩罚他，谁让他晚了，就是不开楼门，要睡，就睡个够吧。他忽在变出一副青面獠牙，欲向我闯来。我也不害怕，一张嘴，喷出一大团火，喷到他头上，他用手胡拉着脸，发出恐怖的惨叫，扭身跑了出去——

我猛地一惊，我醒了，我做了一个恶梦！在学生宿舍楼管理高中男生一年多了，我第一次做这样的恶梦！后来，我不知怎么就想到那英俊。

 

 

此时，我就在旁边长时间地看你，写下这些干净的文字。早晨的事，也有我的过错，你不要害怕。你的火气那么大，伤害了我，我才彻底惊醒——我就象做了一场美丽的梦——我已不是现实中的人了，虽然我还想融入你们中间，学习，生活，甚至谈恋爱！可我，不是，人了！！

 

 

那英俊，可怜的孩子，让我合十为你祈祷，让我用这些文字为你祈祷吧！做为一个成年人，我或者我们，其实常常有意或无意中伤害了你或者你们，我为我和我们内疚！此时，我能感到你青春的体温冷冷地向我传递。

 

 

今夜星光灿烂，我不是人了，很久就不是人，只是才知道，我多想再拥有“人”这个美丽又温暖的名词啊！我过来看看你，陪陪你，看你写下这些真实又干净的字。飞机就停落在宿舍楼顶上，我要走了。孩子，在这最后的一刻，我看见你飘走，飘入圆圆的飞行器，再见！再见！瑚图灵阿老师，我知道你看见了我。我向上升着，楼房开始水晶一样，你的手臂挥动着，向上张望着，我们的哥们和姐们都安静地躺着睡着，明天他们还会起来！我爱你们！我爱这个世界，虽然这个世界有些脏！我看见了！我也看见了！……一只圆圆的飞碟向上飘着，一个小小的身影，那么熟悉，向下望着……

 

 

那英俊！

那英俊！

那英俊！

我们仰着头，为你送别，为你祈祷！

 

 

                                                 2012年8月15号17点28分录入完毕。

 

 

注：这是一篇老小说，我无意中在整理书房时发现了草稿，反正也不想着能够在刊物发表，又怕再丢了，就录入电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