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辑 人物志（19首）
老妇人
她的信仰脆弱而坚定
生命在羸弱中渐渐强大她的信仰
来到耄耋群山，老龄化公国
她骨质疏松，矗立在
古稀之年的等高线上
佝偻着清癯的山峦
清醒的头脑，昏花却
依然敏锐的目光，用少得可怜的
外来信息诠释人类的奥秘
像候鸟遵守阳光、星光与磁场
她敬畏的尊崇作息、营养与医嘱
偶有伤风感冒，偶有头晕耳鸣
她毫不讳疾忌医，立即
住院卧床，打点滴
每分钟三十滴，既不能多，也不能少
用放大镜监视速率，细察输液瓶上的文字
知识，知识，把她塑造为
父权社会的老祖母
一如皇冠上的宝石——诗歌
或金字塔尖熠熠生辉的太阳
一切生命细节都在她目光普照下
她老了，无数次参透生命
却又无数次絮叨：老了，不中用啦
可她却像年轻女士抗拒衰老
生机勃勃地抗御死亡
死亡，在她生命义正词严的训诫前
簌簌颤抖：她把电视音量调到极限
既是耳聋的需要，也是谛听
天气预报和激活脑细胞的必然。晚境中的晚晴
是超声波，是血压血糖血脂监测
对儿女奢望不多，对生命诉求执著
与始皇帝寻求长生不老
甚至水晶棺主义一脉相承
这就是长者，老妇人，生命哲学
在东方大地上踽踽笃行的注脚
（2011年2月15日）
小人物
一看就很小很琐碎的题目
大大咧咧，不修边幅
瞪着他眼里的太阳黑子
和前额上，皱纹初显的银河斑
和鼻梁上，展翅欲飞的金丝鸟
和钱袋里，细软浮雕的羞涩体
和皮带上，为伊消得人憔悴的赘扣眼
一看就蹩脚而起皱的白领
刚刚浆过，有些挺拔
衬托他下巴髭须的牧场
与腮颊两边，酒窝，笑窝，漩涡的蚀痕
与鬓角两端，诗草，艾草，秋风草的草垛
与耳郭两旁，风声，雨声，读书声的嗡鸣
与太阳穴两侧，阳光，时光，月光光的暧昧
小人物，一看就一览无遗的镜像
熙来攘往，南来北去
簇拥他风衣里空空的倜傥
以及睡衣中，乍暖还寒的迎春梦
以及衬衣上，红袖添香的小烫洞
以及绒衣外，天涯芳草的细抽丝
以及胎衣内，四季轮回的四胞胎
一看，就小得像小学、幼儿园的体积
再看，布列为太阳系的行星，小人物
（2011年3月）
退休者
1.
功成身退了，想法，感觉
还耽留在办公桌后未及起身
或已然起身，扶着墙壁
下楼，再下，空空的下到底层
黑咕隆咚，原来到了地下停车场
突闻宝马嘶鸣，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复退回迷宫似的大楼，出口
近在咫尺，却远在玻璃门外
懵懂中，遂从消防门跌撞而出，阳光下
一身厚重的消防服接近为人民服务的蜡黄
2.
投降的颜色在白鸽中寻找替身
浮世绘的颜色则在鸦群里涂鸦
灰鸽，蓝鸽，城市超低空俯冲的闪电
被退休人家笼养为晚来疾风……
弄贴花鸟，玩够一把水彩光影
户外运动的阳光徒步在寂寥山中
远离尘嚣，清水人生的尽头
清癯流淌，清风明月难掩民生凋敝
沉潜的水径自沉潜。波澜不惊的群星
惊起水草，曳舞东倒西歪的丛林法则
投降的颜色在搔首中沉吟雪线
浮世绘的颜色汇入地平线沉吟
（2011年3月）
男孩与女孩
残忍的四月还未到来，这个
草长莺飞的三月二十八日上午
一群阳光，金色的六翼天使
围着一个小男孩
和他的玩伴——小女孩
目光，随着他俩手里
那支传来递去的香烟来回梭巡
来回聚焦。终于
为他俩点燃了尼古丁的价值观
小男孩鼻梁上架着的小眼镜
透溢着烟雾袅绕的
灿烂，和人见人爱的
孩子气！那小女孩
熟练而老练的抽烟姿势
梵高见了也会撂下忿怒的向日葵
再一次急得挠腮割耳
尽管他终生未婚
这对金童玉女
肯定是他对神秘东方的最爱
六翼天使们追着小男孩
追着小女孩
聚焦他们指缝间
艳若口红的烟蒂
怂恿着
一缕缕火葬场上空的青烟人生
萦绕于小男孩帅呆的头顶
盘旋于小女孩银铃般的笑声
的确，四月是最残忍的一个月
可这三月的最后几天
已开始戕害东方的花朵
地平线上的未来。六翼天使们
忙着聚焦，透视
小男孩烟熏火燎的肺叶
小女孩柔骨森森的婷婷
——这，难道不是
艾略特荒原在东方的翻版么
你看，穿棉睡衣的小女孩
婷若青烟，消失于茫茫人海
你看，戴小眼镜的小男孩
袅若烟圈，被六翼天使卷走……
（2011年3月28日一个烟民的即景）
卡扎菲
沙漠之子，北非沙漠的一粒沙子
一骨碌掀起一场政治风暴
再一骨碌，撞出石油火花
沙漠之子，北非沙漠中
一粒野蛮、乖戾的沙子吹入人民眼中
流泪，流泪，流泪
哭泣，哭泣，哭泣
沙子携带渣滓入主地中海的蔚蓝
沙漠之子，蜘蛛般结网于人民的
视网膜，编织部落铁丝网，虹视
——散射牢狱之灾的同时闪烁
富得流油的酋长。沙漠之子
军中蝎子，擅长昼伏夜出，偷袭
法国的贪婪和美国的狡诈
流沙上的暴君，用北非（北方？）
沙尘暴统治人民，长达四十二年
借助天上的鹰，沙枣，沙砾，沙棘
甚至沙丘纷纷起来反抗沙子的暴政
沙漠之子，北非——北方的沙尘暴
被新的沙尘暴吞噬：刀柄和木棍
捅入世界媒体的眼球和世纪的肝门
——地球，蓝色文明的风暴
吹落了北方沙漠中的一粒沙子
尘埃落定，天空、大地、海洋眼圈黑黑的
（2011年10月）
职场丽人
1.
她迤逦地辞职而去
倩影留下十八年的嫩绿鹅黄与黛青
仿佛，十八年的长发还在飞泻
青春瀑布，那华彩的美犹在乐章水的澄澈
为一家银行端庄了十八年的美丽
更年期的一句率直之言
偌大的钱庄就再也装不下她的端庄
恣意同意：十八年的情愫辞去秀色
职场，年轻人献祭青春的祭坛
刺破曙光的红酥手，捺着殷红的手印
与命运的首席执行官歃血为盟
人类在一个个晨训中背诵
太阳滴血的誓言。而她，穿过耀眼的
词语，迤逦着辞去了今生的迤逦
2.
惜别于金秋，她曳着金秋的柔美部分
走向命运未卜的地平线
长发的飘逸，倩影的一缕，绵延
更远更邃密的生命线，在命运的远方
为了心灵的自由，她不惜扯断
十八年以来的结绳记事，甚至拆掉
青春后花园的篱笆和老有所养的金丝鸟笼
所谓巾帼不让须眉，她其实就为了心灵的飞翔
一家银行留了她十八年也没有留住
是职场的悲哀，还是她空出的位置的喜悦
看不见的手比划着无人能懂的手语
一场悄悄进行的职场革命，九月风暴
既为她走出十八年的藩篱矗立灯塔，也为她
又一个再一个十八年亮起了红灯或黄灯
3.
职场女中平凡的一个辞别了她的平凡
也辞别了体制内的鲍鱼、水母、海贝和虾米
说她炒了某某的鱿鱼是调侃，命运的大海
说不定又将她置于金枪鱼或大白鲨的追逐
心灵的自由——更大的不确定性——这就是
职场内外博弈之刺激性的所在。她辞别了
职场中可以预见的阴影，却将要徜徉在
命运广场上，那难以逆料的阳光灿烂中
博弈。不确定性。更大的阴影（庞大的灿烂阳光）
心灵的自由。任意驰骋的空间（时间的钳制）
所有这一切都在刺激，磁极——此岸的我们
愿辞别平凡者回归生命的平凡、日子的平凡
地球在太阳系平凡了一生淡蓝
银河悬在月亮之上晶莹了一生晶莹，我们何为？
（2011年9月）
我的知青岁月
1
我的知青岁月短得寸草也为之汗颜
三个月，三月打渔，两月晒网
喝酒，写诗又占去半月
呼朋唤友偕游楠坪红岩川风古道
在山中又耽游数日
外加知青办领蚊帐
派出所办户口
镇粮店买口粮
竟被官僚兵僚主义羁押数日
剩下的时间又用来等大学录取通知
等班车，等渡船
等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
等两个凡是休矣。于是
1978年7月——10月
我的知青岁月
一副青春汗颜
两袖汗颜青春
三天知青点打渔，两天
赤水河边晒网，与一段
共和国的液体诗史徜徉在沙滩上
醉也没有大醉，醒也没有全醒
迷迷瞪瞪依依稀稀忐忐忑忑
走过下渡，落梅寺，那一路梅花鹿的呦呦
是为知识最少，青春最多的三个月
三月叠加，月光湮灭一切
2
到乡村的七夕走了一趟油灯下美丽的影子
到民间的七月半赶了一段
香烛照亮的夜路
到中暑的庄稼地与庄稼夜谈沙沙的撒尿声
到立秋站立的地方伫立片刻年轻
到重阳节的茱萸身边眺望千山迤逦
到中秋的明月下
参拜苦荞般的庶民共一片古老的婵娟
知青三月，世上三年
三月知青，一生乡土题材
3
亲历最后一届知青
置身于一个时代的句号
——太阳黑子群中的黑子
耀斑喷吐的青春亮星命运伴星
并未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黯淡
自然，无足挂齿
或然，理所当然
（2011年9月）
浮生三味（小组诗）
《下午之悟》
为即将来临的51岁生日而作
——题记
下午像巨大落日前的垂柳
鸟啼就是枝条上缀着的芽苞
人的岁月，世界的岁月
都倒长出枝柯
又欠身大地。下午
陶罐净水沐身的下午，人返回婴儿尺寸
世界重新丈量蔚蓝色的疆域与崇高底美
我的一生依稀打了个盹，在靠近
诗歌木纹唱片的水边，倾听鱼群
游弋在白云领空。倾听血液
由殷红而渐至澄明、轰鸣
这陶然的美，下午，暗自
镌刻下弦月的清样，宛若指环
又好似白银时代的顶针
诗歌，用情愫以及
东西方的地平线，为我
从而也为世界勾勒绚丽的流苏
这生命流域的霞帔，奕奕下午！
《中午之恋》
为即将谢幕的50岁而作
——题记
中午，阳光挺拔，山河宁馨
人人都辉煌在两小时的辉煌里
两个六十分钟圆满又圆满
不是飘渺的满月，人生适逢正午
钟声悠扬，佛光萦绕饱满的天庭
憧憬着的，已然来临。财富
情感的精神的物质的集聚最多
阴影最少！婚姻稳定，家庭
俨然皇家花园或老百姓的菜园子
金龟子绿姜葱儿孙绕膝其乐融融
两小时正午，人人都做了
正楷堂堂正正的主人
瘦金体与柳公权王羲之的门徒
个个珠圆玉润间架饱满敛气藏锋
两小时，两个门环，两个佛光源
纵然转瞬即逝，可梦已咫尺
心已寤寐，人人都过足了生命之瘾
正午之恋，像一朵朵午荷功德圆满
《早晨之忆》
为早年的梦想不灭而作
——题记
露珠儿的早晨，搂着
古老的琥珀之心
渺于渺小，渺于江河浩大
每一天的日出都是巨大的童心
江山，美人，一个都不少
风筝，飞机，纸质的也能
驮起流萤的梦想
蛐蛐的低语耳熟能详
小蜡笔画出的天空至今笼盖四野
小飞侠抖擞的披风
至今仍风吹草低见牛羊
敕勒川，阴山下，我打马过家家
民歌的新娘来自民间
民乐的伴娘来自民国
民风的新郎来自为民请命的夙愿
民间的伴郎来自民情灼灼的民心
小时候的梦想不灭于如今民声鼎沸
不灭于失眠的山岗，四面的楚歌
（2011年3月）
《浮生四月小记》
为了在浮生的波涛上发出激越的响声
我们自高音区滑入深渊，死去
为了在浮生的深渊复活，我们
推搡着一叠叠涌浪登上处女地，再生
这陆地，这莎乐美与贞德完美结合的处女地
自从四月，最残忍的一个月以来，已经
渐次再生过婴儿的四月，少年维特的四月
尤其，东方采桑女的四月，皇宫妃子们的四月
现在四月深入到中旬，也即深入到
岁月腹地之圆润的漩涡——那里，人类家乡的
涟漪从受孕的满月开始，与阳光同步
与陶罐、青铜器皿同时溢满生命的净水
浮生涨满了星星，藻类和流萤的天文大潮
这温馨的四月超越了自身的温馨，从太阳取来
一只只绚丽的三棱镜。一棵棵火把果。一支支火炬
点燃更加温暖的生命。点燃更具热力四射的爱情……
狮子门行宫的王旗猎猎飞翔，张家界，梵净山
地标四月的峨眉、眼睑和眼影线，楚楚动人
一叠一叠群山的涌浪挣脱凝固的人文地貌
撞击我们吱呀的心扉，以及被风吹凹的眼球
浮生继续。四月下旬将有水星凌日，长庚
萦回地平线上又一次壮丽的启明与宿命的黄昏
如此辉煌，如此黯淡，深具贝多芬磅礴的寂静
寂静的磅礴，从四月到更多更古老而年轻的四月
为了浮生在四月中旬的波涛上激越喧哗
我们自烈性酒的酩酊滑向灯盏花的火焰，自焚
为了浮生在四月下旬的深渊里酝酿夏天的酣畅自由
我们发出桃花汛，潋滟着生命滚滚重来，涅槃再生
（2011年4月）
《一生对应一个银河系》
在两岸起伏麦地、稻田和金龟子叫声的地方
赤水河，一小段蜿蜒是我，流淌着
蜷屈如婴的睡相。呓语。以及口水之溪的音乐
童年的斜坡翻滚夕阳的铁环。而下弦月与上弦月
犹如心扉的门环，被戴着星星戒指的手
叩响！它是造物主漂亮的手。白皙
有命运女神赠人玫瑰后的余香。棕榈叶
撑开的绿色伞柄，递到我的手中
从此被庇护在一行行诗句下方，偎着母题
走过丘陵，高原，以及岩石尖坡
始终溯走在天圆地方之域的一行液体诗里
一小段游子生命，却是一大段华彩乐章
渺渺的瞻望了一生，故乡河倒映的星宿
还是那么深邃而浩瀚。我所蜿蜒的
那一小段就有十万光年，恰与银河系对应
（2011年4月）
李庄
李庄病了，因为葫芦僧错判葫芦案
李庄废了，因为葫芦脱销
或假酒积压。这个，这个
外省地图上找不到的庄子原产地
其实就在每个人的生存状态中
譬如例如比如：早恋。代课老师旁证
“李庄，穷山恶水出刁民”
（整个李庄人都成了顽劣刁民）
同学证言：“那个李庄呀
脏！随地吐痰。黑，为渣滓洞辩护……”
（整个李庄就黑了，那晚停电）
家长证词：“李庄，癞蛤蟆
想吃天鹅肉！我闺女的嫁制
我做主——谁也甭想三权鼎立”
（整个李庄就傻了，面对家长制）
李庄病入膏肓了，因为郎中撤单
李庄快要掏空了，因为葫芦与假酒均已脱销
（2011年4月）
勇
勇敢，勇为，勇气的勇
他是一个人物
有时很小，小到消失在琥珀中
消失在巨龙小小的泪滴里
有时，小勇很大，发勇很猛
骁勇善战，战蚩尤，战洪峰
直到沧海变桑田，犹自
战犹酣，战无疆，战无不胜！
勇是一个人物
传说中很小，神话里很大，现实中
音讯渺渺，渺渺音讯，就因为他是
一个人物，一个任务，西泠字典如是说！
（2011年3月）
◎ 梅
薛涛井旁边，梅，站成一树深邃的涟漪
仿佛天使的云纷纷前来汲水
灯盏花盛着甘露蜜酿的醇酒
绕过白色的井台，递给路人，以春天的慷慨
李清照被战火映红，南渡。梅是她匆匆灿烂的背影
一路移向候鸟的栖息地。美丽的迁徙
孤独而芬芳的逃亡。春天也莲步生风跟随
忆江南，那时太平天国的战火还没有焚毁苏州
梅。苏绣深处哭红的眼睛，霞帔拭泪的妃子
都喻美人为香草或水做的腰身，梅兰结缘
从此曼妙中国文人的山水长卷
即便胸中块垒，也奔着梅影下的雕栏玉砌而去
梅之中国，中国之梅，由一个隐秘的通灵者
悠悠意念并徐徐传递给天界——所以星空
如此璀璨，所以星座缀满了时间的枝桠
而梅，却用雪地的无垠独奏《梅娘曲》的凄美……
（2011年4月）
杜甫
◎单碗
杜甫以不温不火的单碗御寒
单碗，即川人的饮酒
杜甫避难成都，没学会泡茶馆
吃辣椒，或炒宫保鸡丁
因为他的草堂尚未引种海椒
且不忍心杀那只
报晓的雄鸡——下酒
客居天府之国多年，杜甫只会
一手徐徐端起单碗，一手颤巍巍
捋着唐朝的一根根胡须——独饮
◎草堂
我去望他的时候
千年的风雨已卷走满城茅屋
浣得很瘦很瘦的浣花溪
之单衣，晾在唯一一间茅亭
成都的雨后疯长广厦的春笋
惟独他像茅竂倒背双手，细察蓬蒿
最后的寒士——徜徉的思茅
成都平原再大的风也把他吹之不去
◎浣花溪
孩子们放任自流的纸船
早已排起返乡的长队
人字雁亦也起航多次
驮着乡愁的涟漪北去南来
就只差鹭鸶缭乱他满头银霜
他硬是把乡愁碇在捣衣砧上
久久不肯登船，星星们
只好加入他的浣影，漩涡星系
◎三星堆
他去远足那次，带着饿瘦的幺儿
作月下对影成三人的诗童了么
这，早已无据可考……冥冥中
他点燃三堆篝火，饿儿仍瑟瑟喊冷
这在他怅望鄜州月的诗中有据可查
只是，只是，绝无黄金的消息
一千多年了，那三堆篝火的余烬
竟然冶炼出了黄金与青铜帝国
（2011年12月）
李清照
曾经玩耍北方犬齿的女人
被命运广场突然蔓延的烽火追逐
像卷毛犬追逐女主人，阳光的火焰驱赶倩影
南渡，南渡，在民族灾难浩渺的波涛上
一朵比黄花还瘦的婉约生命
既不能凋谢，也不能绽放，随波逐流于
历史桅杆倾斜萎谢的航迹上
寻寻觅觅寻寻，由爱的波峰
跌入流徙的浪谷，低于低潮，低潮，低潮
枉凝一湾举案齐眉的漪沦，在眼影线以下
与丈夫失散在战火沸腾的涅槃季
距婉约更近了，离婉容更远了
茕茕披阅爱人的遗著
在普遍的铁石心肠与羸弱媚骨之间
为金石序跋，为感时花溅泪
掷地有声……声声慢，扬州慢
渐趋八声甘州的苍凉晚境
仍不失女性细腻的婉约，温馨的婉约
以及柔美、妩媚与寤寐的婉约
词如其人啊，李清照，清照世世代代的
关山月，用她闺蜜中的素词，慢词，雅词
人如其词啊，李清照，清照历朝历代的
后庭花，用她婉约，婉容，蜿蜒的词锋
光芒或黯淡命运，辉煌或沉郁历史，仿佛
仿佛一轮淡蓝色太阳，清照，蔚蓝色海天
（2011年5月）
石曼卿
连云港的云深处
孔望山的背影
没在一片苍茫的读书处
石曼卿踱出梅的疏影
走过宋朝——那个袅娜女子
暗香浮动的身边，停了片刻
诗人，从线装书里，慢慢
抽出悠长的视线，霎那间
视线被那女子的草裙坠弯了
仿佛，湛蓝的天际线上
正晾着伏羲氏的金缕玉衣
且从宋朝传到明清那不远处
连云港的云深处
宋朝。诗人。那女子
停泊在读书人的读书处，何时起航？
（2011年4月25日为读书日作）
夏绿蒂
夏绿蒂.勃朗特著有《简爱》一书。
——题记
给我攀援植物，我萦思更绵长的简爱
给我凌霄，我构思云中漫步的简爱
而吊钟花我用来精确计量简爱与神幽会的时间
灯盏花，则点亮羞蕊的酒红
照耀简爱归来，穿过
常春藤装饰的拱门，徜徉万年青广场
给我喷泉盛开的栀子，我舀音乐的珍珠
为简爱串起青春旋律的项链。给我
英雄纪念碑下的小草，连同月圆之夜的月桂
我为简爱加冕爱的桂冠。给我，给我
所有夏绿，我将在爱的扉页
庄严署上我高贵的名字：夏绿蒂。啊！夏绿地
将因为我这本传世之作，绵亘简爱
或被简爱绵亘——直到地平线萦绕爱的曲线美
直到生命线与爱情线叠加出简爱
徜徉于伊甸园的身影，并被亚当与夏娃
主持一场盛大的婚礼：简爱，夏天
结合于禁果树下，内蕴我——浩茫的爱心！
绿蒂
歌德成名作《少年维特之烦恼》
里的女主角亦名绿蒂。
——题记
哽在少年维特咽喉深处的绿
自杀的绿，疯狂的绿，与神绝交的绿
来不及畅饮来不及倾吐，更，来不及咽下
绿蒂，夏绿蒂，夏绿地
哽在历史咽喉深处来不及倾诉的绿
绿得盛大，绿得诡谲，绿得天苍苍野茫茫
夏夜，星星的绿地；绿蒂，星星的纠葛
难道要等宇宙把星星的纠结也清理完毕
才轮到人类——永远的维特，维系一颗平常心么？
啊绿蒂，夏天神秘纠结的羞辞，惹动
神的呕心，还是人的沥血？歌德不语
睡莲不醒！绿蒂婷婷于岁月咽喉，哨卡心路历程
（2011年6月14日星期二 10：34）
悼念大学同学
1.刘晓松
晓松，我同寝室的哥们，四年
1460个啃书的日子你骂了一千零一夜
狗日的日舰。大和号，中途岛海战
狗日的沙漠之狐。隆美尔，北非战役
操，蒙哥马利；操，鲍勃将军
第二次世界大战的1460个战役被你操了个遍
史书，被你增订。史迹，被你颠覆
骂骂咧咧中，你改写了古今中外的战争史
晓松，雾凇，我同寝室的哥们！四年
1460个精神会餐的夜晚，你柔情
款款地，音域时而低沉、时而辽远
哼唱一千零一夜中外民歌、战歌尤其是情歌
伏尔加河淌过你优美的歌喉，咬字
清晰，音色纯正如帕瓦罗蒂。尽管
你烟抽得很凶，也不用餐巾
（其实，那年头也没有餐巾）
却把《我的太阳》唱得比老外还好，还棒
雾凇，晓松，你的写意在于情感的
大开大合，大悲大喜。晴天，晴着生命的浓烈
雨天，萦绕难以释怀的情愫，在劣质香烟的浓雾中
袅袅腾起生命的飞白，灵魂的氤氲
而阴天，你岂只与我抵牾，简直
就是与整个人类，整个世界相互抵牾，砥砺
双重人格，如果不是来自台湾中常委的亲属
也是城市病在中国传播较早的深度病例
晓松，雾凇，我同寝室的哥们
你从古道热肠踽踽独行到精神分裂的世界
被你诅咒的人间不平轻描淡写地抹平
被你柔情哼唱的世界界定到生命以外
雾凇，晓松，兀然挺立在荒原尽头的留白、飞白
依然驻满了丹顶鹤，朱鹮，甚至还有
高原岩鹰，兀鹰，夜莺！你的歌声
已飘进千壑松风、万山鸟啼和云的歌剧院
晓松，沉默地孤高、孤独绝伦吧！
雾凇，晶莹地虬枝、遒劲绝世吧！
2.聂长春
围棋，酒，与瘦人生
觥筹交错流水，运子如飞行云
行棋绵密，行事飘逸，庶几
不修边幅。真性情，真感触
真实得一生都在与
真我对弈、本我对局、自我对饮
弈而奕奕，局中有局
饮而隐隐，肝胆相照
永一，我和你，金桥饭店
对饮人比黄花瘦的秋天
天凉，心暖，一瓶酒
倾倒你一生剪影，计有
知青三年耕读。湘黔铁路
挖土石万方。贵阳大十字饭店厨师
走进贵大。走进党校、晚报、机关
走出恢宏布局，坦然中盘，细棋
功底了得
酒干人未醉，翩翩然
将生命置为大龙下的劫材
遇时有幸有不幸，能吏有为有无为
为命运做劫，与极限打劫，结局零和
3.张建华
◎ 走着……
走着，走着，咋就
走失在寂静的辙痕，漆黑的子夜
走着，走着，生命
咋就轮回在轮下，失速而空转
走着，走着，走了很远
很远的路，同行者才发现走丢了你
走着，走着，沿路回来
在棺椁中找到你，墓园里邂逅你
走着，走着，在路上
通往天堂的小路，对小人物放行
走着，走着，有人走出了
之字拐，你却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 车前灯
车前灯照亮了前行者
惟独，照你为夜盲，雪盲，盲盲点
年轻而鲜活的你，何以
在别人眼中风马牛不相及呢
小建华，你太小了，小得
比萤火虫的尾梢还小，车前灯湮灭你
小建华，你太弱了，弱得
比磷火还黯淡，车前灯吞噬你
车前灯的灯光抹掉生命的曦光。而镁光
又抹掉你在暗中一声声振聋发聩的微光
◎ 忆少年
比你小的魏明伟，只差一点点就成为魏明伦
或许，小胡腾与你同庚，我比你稍大
忆少年，我和明伟成为诗友和胡腾成为酒友+烟友
而与你，四年才讲了四句话：春、夏、秋、冬而已
至此，那车前灯迷失了我。那同行者中定然有另一个我
至此，轮下的轮回，失速的空转也定然有我的一份
自责，引咎，于你已毫无用处。怪同行者更是苛求前人
我只想，忆少年，犹忆江南旧时茵！
◎ 忆着……
忆着，忆着，蜿蜒的辙痕
咋就蜿蜒进诗行的峻急，诗意的散淡
忆着，忆着，蜿蜒的目光
咋就洞穿轮下的轮回，失速的空转
忆着，忆着，蜿蜒的同行
咋就戛然中止于信念的中途岛，思想的西奈半岛
忆着，忆着……小路，小人物，小小萤火虫
悬在童年，远在天边，近在生、死咫尺之间
忆着，忆着……一声叹息，一声欷歔，一声犹疑
嗡嗡如蜜蜂萦绕四天四夜，四季轮回，八声甘州
忆着，忆着……小建华最先离去却掉到了最后
原来，生死，死生，也就一步之遥，一纸之隔
一如真理之于谬误，光明之于残夜
一箭之遥，眨眼间，就洞穿而去呼啸而来
（2011年3月）
|
发表于 2012-1-8 01:00
收藏
分享
发表于 2012-1-8 15:10
发表于 2012-1-8 16:30
楼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