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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古托今，置换现实
——读李亚伟《苏东坡和他的朋友们》
宫白云
在第三代诗歌代表诗人中，李亚伟的诗歌总能让我记忆深刻。不说他深入人心的《中文系》，就说他的《旧梦》和《秋天的红颜》尤其让我钟爱，至今还记得其中的诗句：“路越加不好走/越加不知道为什么在走”（《旧梦》）；“可爱的人，她的发丝是人间/在蓝马车中徐徐梳开了我的视野/这天空是一片云的叹气，蓝得姓李/风被年龄拖延成了我的姓名/一个女人在蓝马车中不爱我”（《秋天的红颜》）。这次在流派网重读经典遭遇他的《苏东坡和他的朋友们》，深深体味到这首诗打破固有诗歌意识形态重建语词组合的淋漓，不仅如此，更重要的是，以古托今，置换无法突围的现实带来的启示。
这首诗写于1985年，当时诗坛的背景依然是官方主宰，因此，李亚伟的这首具有反讽、调侃意味的诗歌非常具有现实意义。首先诗人用“苏东坡和他的朋友们”做题目，就充分地显现出诗人的智慧，八十年代的现实处境不可能让诗人把一些见解和认知“直抒胸臆”地抒发出来，所以诗人采用了迂回的手法，以古托今。“苏东坡”显然是诗人心目中典型的文人形象，而“他的朋友们”不言而喻是指像“苏东坡”那样的文人群体。这样的题目既体现了诗人的敏慧，更有深层的文化意蕴在其中。再看这首诗的内容，全诗共分七节，第一节，诗人写到：
古人宽大的衣袖里
藏着纸、笔和他们的手
他们咳嗽
和七律一样整齐
这些别出心裁的组合让语言的有限性生出无限的维度，“宽大的衣袖”与“七律”属于古人固有意象，而“纸、笔”“手”“咳嗽”古今通用，可以相互置换，“他们”也可以是“我们”。特别“他们咳嗽/和七律一样整齐”这句可谓神来之笔，看似无理，却无理得具有意味，既是对古人的调侃又是对今人固守传统的讥讽。再看第二节：
他们鞠躬
有时著书立说，或者
在江上向后人推出排比句
他们随时都有打拱的可能
这种状态古今都有，“鞠躬”、“著书立说”是文人立世的形象，“在江上向后人推出排比句”不仅想象奇崛更有一种尽在不言中的文人高高在上、自鸣得意的味道；“他们随时都有打拱的可能”更是形象地写出了文人骨子里的“小心翼翼”。再看第三节：
古人老是回忆更古的人
常常动手写历史
因为毛笔太软
而不能入木三分
他们就用衣袖捂着嘴笑自己
“古人老是回忆更古的人”，今人也是，“常常动手写历史”是文人的情结，但更多的时候，“因为毛笔太软/不能入木三分”，这是对“软弱”文人的调侃，更揭示了书生对历史与现实的无力之感；“他们就用衣袖捂着嘴笑自己”，既有生动的“在场感”又有“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文人式的自我解嘲。再看第四节：
这些古人很少谈恋爱
娶个叫老婆的东西就行了
爱情从不发生三国鼎立的不幸事件
多数时候去看看山
看看遥远的天
坐一叶扁舟去看短暂的人生
熟悉历史的人都知道，古人三妻四妾是家常之事，所谓的“爱情”就是看好了就娶回家里，用不着“谈恋爱”，所以“爱情从不发生三国鼎立的不幸事件”，诗人调侃这些男权至上的封建沉渣，一来是对荒谬的不平等婚姻结构的嘲讽，二来也旁敲侧击地揭示了现今“三角恋情”等私密情感的不可曝光性。至于说“多数时候去看看山/看看遥远的天/坐一叶扁舟去看短暂的人生”让人深感耽于山水之间的无奈，而又生出文人本“志向高远”却只能沉溺情爱与山水而“碌碌无为”的莫名酸楚。再看第五节：
他们这些骑着马
在古代彷徨的知识分子
偶尔也把笔扛到皇帝面前去玩
提成千韵脚的意见
有时采纳了，天下太平
多数时候成了右派的光荣先驱
更有意思的是这一节，诗人通过出人意料的意象和词汇组合——“把笔扛到皇帝面前去玩/提成千韵脚的意见”，把本是很严肃的政治纳谏变得俗常化的生动有趣，充满了喜剧化的效果。而意味深长的是下一句：“有时采纳了，天下太平/多数时候成了右派的光荣先驱”，这是古代文人的命运与悲剧，但何尝不是现在的文人写照啊。这一节妙就妙在诗人把“右派”这一现代特有名词放进古人的语境里产生出的意味。再看第六节：
这些乘坐毛笔大字兜风的学者
这些看风水的老手
提着赋去赤壁把酒
挽着比、兴在杨柳岸徘徊
喝酒或不喝酒时
都容易想到沦陷的边塞
他们慷慨悲歌
这是典型的古代文人学者素描，虽然他们才高八斗，能够“乘坐毛笔大字兜风”，但命运（“风水”暗喻命运）让他们别无选择，只能“提着赋去赤壁把酒/挽着比、兴在杨柳岸徘徊”；但他们心系社稷安危与兴衰的心却始终是热的，“喝酒或不喝酒时/都容易想到沦陷的边塞”，因此“他们慷慨悲歌”，“慷慨悲歌”这四个字在这里的语境中散发出的内在情绪和人性的东西特别让人感动。它是“苏东坡”所代表的古今文人群体对国家或民族的深厚情愫。再看第七节：
唉，这些进士们喝了酒
便开始写诗
他们的长衫也像毛笔
从人生之旅上缓缓涂过
朝廷里他们硬撑着瘦弱的身子骨做人
偶尔也当当县令
多数时候被贬到遥远的地方
写些伤感的宋词
从“学者”到“进士”文人群体不断扩大，但整体命运却大同小异，“喝了酒/便开始写诗/他们的长衫也像毛笔/从人生之旅上缓缓涂过”；如果说“朝廷里他们硬撑着瘦弱的身子骨做人/偶尔也当当县令”是对命运的抗争，那么“多数时候被贬到遥远的地方”则是对命运的感喟，“写些伤感的宋词”便是唏嘘的无奈和妥协。
综观李亚伟的这首诗除了醒目地运用他惯常的反讽和调侃手法外，最独特的地方就在于自然浸透在诗歌里的批判意识。他成功地通过人们意想不到的词汇组合，把古时的文人墨客置换成现代“知识分子”，来达致对现代文化与传统文化纠结状态的包容，这首诗是古代文人“多舛命运和精神风骨”的“形象揭示”，也是当今“知识分子”现实生活的映照。通篇呈现出的古今“水乳交融”的经典效果，以我有限的眼光来看，至今无人能出其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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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3-3 13: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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