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重寓意下的精神档案
——李少君诗歌《流水》的另类解读
不可否认，诗歌的阅读和欣赏首先是由文本之于读者视觉感官的“见”，然后感官的 “见”会引起的内心情感的“知”，若是内心情感的“知”达到高度的统一稳定或极度的不稳定时进而会产生的自我心灵思想的“悟”，这种心灵的体悟会因个人的情感、思想、生活经验等诸多的因素而异。
初读李少君的《流水》，一个故事化、情节化、情色化叙述下的诗歌文本深深吸引着读者的眼球，这种视觉冲击的力度因为有了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情色”的成份和一个正常人的心理需求而使得视觉的“见”与生活的经验直接抵达初次的体悟。这也使得《流水》在初读的认知上让我们很自然倾向性地贴上近乎“下半身写作”的标签。如果我们说诗人写作《流水》的意义和主旨就是给读者呈现一个有“情色化”的诗歌文本而吸引读者的眼球，是当下诗歌创作中诗人对“下半身写作”的大胆尝试，是用诗人拿自己有着广泛影响力的身份而“哗众取宠”，那未免是我们解读者浅尝辄止、过于浅显和粗俗了。
“一个作家不可能因为他的写作本身而获得意义，一个人的写作不可能天然的，也不可能孤立的获得意义。”[1]“一个伟大的艺术作品总是具有独创性，因而凭借其本身的性质，它的出现应该多少叫人感到意外和震惊。”[2] 《流水》是否是一件伟大的作品，这还有待历史和时间的验证与评价，然而它的诞生的确使人们感到意外和吃惊。在这个精神世界和道德世界迷失的时代，人们对于“性”越发的呈现出了“性不发达状态下的性糜烂倾向”[3]，在传统道德的固守和现代文明的冲撞中我们也越发地感受到了个人精神世界的虚妄和内心世界的迷失。
流水无声亦有声，她需要用心静听，才能听到她不绝于耳叩击心灵的回响。读《流水》需要我们静下心来细细品味，需要我们抛开道德的桎梏、跳出情色的外壳。
诗的诗题用“流水”，我想并不是诗人信手拈来的，他更像是诗人精心组织，是寄予他的内心世界和精神档案。流水，作为日常生活中我们对于时间、往事习以为常的修饰词，它仿佛是外在力量和内心世界不可把握时的呓语，是时光之印拓在人的心中留有无可奈何时，伴有某种遗憾却在内心世界里不愿抹去、并长存于精神世界一隅的一剂自慰灵药。抛开流水的这种生活寓意，在中国的传统文化中我们还可以找到流水象征情爱和女性的内涵，“在中国文化的原初，水既是一种情爱兴象物，又是情爱的禁忌物……首先，它限制了异性之间的随意接触，有着与礼义相同的象征意义；同时，也正因为水的禁忌作用，使水成为人们寄托相互思慕之情的地方”[4]。那么作者是用“流水”来表达对散发着女性光辉的纯净、清新、美丽、温馨的精神世界的追求和对自由、浪漫、热烈、激情的生活的向往吗？透过诗歌的文本，愚以为，并不尽然，《流水》所体现的是双重寓意下自由理想之地的精神向往和另一半自省状态下的精神档案。
《流水》一诗中， “我”和“她”是整个“诗歌叙述事件”的人物主体，似夫妻、情人、恋人而又非夫妻、情人、恋人的人物关系使诗歌中 “我”和“她”的二你关系给了读者广阔意义上的遐想并有了更深层次的“能指”和“所指”意义。“她”在这个时代是否真正存在？窃以为，诗歌中的“她”并不是现实世界女性的真实直接存在，“她”是诗人内心情感所寄予的自由化、理想化的“存在”，也是诗人之于现实和理想世界碰撞中“我”的“另一半真实自我”的觉醒。
“每次，她让我摸摸乳房就走了”，“摸乳房”不仅是一个成熟男人对于性爱的渴求，他还是上苍赋予生命的本能（婴儿有摸乳房的本能，这种本能不涉及性爱的占有欲，它更是内心归属和安全感的需要），是一个男人渴求抚摸生命本真和生命养份的渴望和依赖， 这个“摸乳房”的动作和过程也是诗人触摸生命、感知生命的动作和过程，然而“走”给了种种渴求在身体感官和心理感知范畴上最大的空虚和失落感，为此“我在我手上散发的她的体香中/迷离恍惚，并且回味荡漾”。
“我们很长时间才见一次面”，“很长时间”在时间的跨度上到底有多长？诗人用这个不确定然而有着很大时空感的词，给了读者充足的想象空间，这里的时间跨度界定即是“我”和“她”见面时间的一个界定，也是我“迷离恍惚”内心世界持续时间的界定，更是自我自省意识觉醒的时间界定。“一见面她就使劲掐我”，我想任何一个男人都不会喜欢很长时间和女性相约见面后就让“她”使劲掐的感受吧！除非是这个男人有喜欢被女性“掐”的嗜好。反过来，一个女性和男人见面后（即便是在热恋期）就去“使劲掐”他，这样的女性让男人还会“迷离恍惚，并且回味荡漾”未免就有悖常理了。在这里我说了这么多与诗歌文本本身似乎没有直接关系的题外话，旨在是对诗歌中“她”是诗人内心情感所寄予的自由化、理想化的“存在”，也是诗人之于现实和理想世界碰撞中“我”的“另一半真实自我”的解读的合理性给以一个细节上的支撑。这里“她”作为“我”的“另一半真实自我”，对于自我迷失状态下极度需求的觉醒，对于自我自省的强烈渴求，用两个表示程度的修饰词“就”和“使劲”刺激和加速了自我在“迷离恍惚”甚至是迷失时的觉醒（在中国传统的观念和意识里，我们都不陌生有这样一种经验，若是一个人处在如“梦”状态中不能自省时，都习惯用“掐”来唤醒，使其回到现实之中，也习惯用“掐”得的“痛疼”来刺激返回到现实世界），“让我对生活还保持着感觉/知道还有痛，还有伤心”。
接下来，诗人给了读者一个“喧嚣”（酒吧）和“宁静”（深山中），“现实世界”（我唱歌，她跳艳舞）和“理想世界”（远离尘世，隔绝人间）相并存的两种生存空间，这两种对立又内在统一的生活空间是诗人对一个时代人们生存状态的直叙述和冷思考。在这个灯红酒绿、在酒吧、的厅里交换和释放寂寞的年代，我们藏身在近乎黑暗且狭小的空间里，“唱歌”、“跳艳舞”、“拍裸照”，之后将所有一一“删除”，我们纵欲却又小心翼翼、偷偷摸摸，真实的再现了一个时代人们内心世界的迷茫、生存状态的困惑、道德世界的空匮和精神世界的虚妄。面对生存的现实，诗人在“我们最强烈的一次发作”（也是对“理想世界”最强烈的渴望）和“我们差点想留下来不走了”（必须生活在现实世界）的叙述中，暗自流露出诗人对于“宁静”、“理想世界”的向往追求。
“可是她不肯跟我做爱/只让我看她的赤身裸体，百媚千娇/她让我摸摸她的乳房就抽身而去”。在这个“性爱”普遍和随意的年代，在“小三”、“二奶”、“婚外情”和“一夜情”充胀的年代，“她”的“不肯”显得特别而孤立，是“她”在迷乱中的极度“清醒”和“自爱”，是尘世中的“清醒堕落”和传统中的“洁身自好”，也表现出诗人在自我纵欲和自我坚守的价取向上，对一个时代“性纵欲”的深度担忧和深刻反思及对“性爱”价值观的道德固守，并在自我的内心抚慰中给心灵最大的慰藉：“随后她会发来大量短信：/‘亲爱的，开心点，我喜欢你笑’/‘这次心情不好，下次好好补偿你’/‘我会想你的，再见！’”。“开心”和“笑”作为 “幸福”的外在直接呈现在这个时代渐显得奢侈，可是她希望我开心，喜欢我笑，这也是自我对生活的希望，是自我在现实世界对于生活的自我追求、自我安慰、自我反省和自我知足。
“我承认我一直没琢磨透她”，也是自我反省意识里对自我的深度解读，一个人重新审视自己，你又能对自己琢磨透彻到何种程度，或许我们对自己一直以来都没有认真审视和交谈过，自己对于自己竟是如此遥远、如此陌生！“她孤身一人在外，却又守身如玉”，在形色的生活里，一个人保持这种“独立”和“孤高”，谁能不为“她”的存在而感到担心呢？可是“她仍笑靥如花”，用乐观的心态独自面对着生活的一切！
“直到有一天/她乘地铁出门，将自己沉入水底/随流水远去，让我再也找她不到”。诗的结尾给了读者一个不尽的“流水”话题。水育万物且利万物，流动的水，使无形的水更有了不可捉摸和无法把握的“无形”形态，使得“流水”本身的意义在无形中有了多重的延伸！“她”的“沉”不是之于现实世界的“沉沦”，而是对于现实的“深潜”，在“随流水远去”的背影里，伴随着不尽的时空，我在对“她”无尽的守望和追寻中永远清醒并且真实的“存在”，并在“流水”中得以永恒……
参考文献：
[1]旷新年.《写在“伤痕”伤痕边上》，《重返八十年代》第156页，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
[2]《关于一本题名<洛丽塔>的书》.《洛丽塔》.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著.主万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5年12月出版，第500页。
[3] 孙隆基.《中国文化的深层结构》. 广西.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年。
[4]傅道斌.《晚唐钟声》.东方出版社.1996年6月版。
附原作：《流水》
李少君
每次，她让我摸摸乳房就走了
我在我手上散发的她的体香中
迷离恍惚，并且回味荡漾
我们很长时间才见一次面
一见面她就使劲掐我
让我对生活还保持着感觉
知道还有痛，还有伤心
她带我去酒吧，在包厢里
我唱歌，她跳艳舞
然后用手机拍下艳照再删除
我们最强烈的一次发作是去深山中
远离尘世，隔绝人间
我们差点想留下来不走了
可是她不肯跟我做爱
只让我看她的赤身裸体，百媚千娇
她让我摸摸她的乳房就抽身而去
随后她会发来大量短信
“亲爱的，开心点，我喜欢你笑”
“这次心情不好，下次好好补偿你”
“我会想你的，再见！”
我承认我一直没琢磨透她
她孤身一人在外，却又守身如玉
这让我为她担心，甚至因此得了轻度抑郁症
而她仍笑靥如花，直到有一天
她乘地铁出门，将自己沉入水底
随流水远去，让我再也找她不到
|
发表于 2013-4-6 16:41
收藏
分享
楼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