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重读2】
疏树语摵摵，薄云卷空空
——读诗人多多的《在英格兰》
著名诗人多多有诗《在英格兰》于早期名世。评者众多。其中香港诗人黄灿然评价说：“多多的意义就在于，他忠于他与诗歌之间那个最初的契约，直取并牢牢抓住诗歌的核心。”那么诗人多多在这首诗中展现的核心是什么呢？众说纷纭。余读之，自觉其意在于一个“空”字。
该诗第一段三行，表面上看是全诗的时空背景，是诗的铺垫，是诗环境的构建。但是在其背后却隐含了一个空落的意象：
“当教堂的尖顶与城市的烟囱沉下地平线后”是物象消失的表述；“英格兰的天空，比情人的低语声还要阴暗”是光线和心情消失的表述；“两个盲人手风琴演奏者，垂首走过”是以盲者为喻体的视线消失的表述。诗人在诗的第一段就将物象的消失（空落）隐于时空背景，可见其诗的凝练和厚重。
诗的第二段。
“没有农夫，便不会有晚祷”：这是诗意的一种逆向抵达。英国人晚餐前要做祈祷，晚餐来自于粮食，粮食来自于农夫。一般人也许会写“没有粮食，便不会有祈祷。”诗人没有这样写，多多跳跃地直接指向农夫。为什么？多多为什么将粮食消隐了？这是一个“空”的建立。
“没有墓碑，便不会有朗诵者”：朗诵者可以在沙龙里，可以在教堂上，但是诗人将他生于墓地。墓地里的生命是消亡的。这又是一个“空”的建立。
“两行新栽的苹果树，刺痛我的心”：为什么是苹果而不是其他？苹果——果实。诗人的果实在哪里？如此作问，空空如也，心有芒刺！
诗的第三段。
“是我的翅膀使我出名”：诗人飞离祖国并因此而引起倍加的关注，也因此而“失去”故土。“空”开始进行质的承转。
“是英格兰/使我到达我被失去的地点”：诗人开始直陈、强化并递进对“失去”的语境。“被我失去”是一种主动行为，其实里面隐含着无奈的被动。
“记忆 但不再留下犁沟”：诗人远离了不再重复的痛，诗人说“不留”是希翼上的消隐，消隐伤口的记忆，消隐伤痕的记忆。但是，新的伤口可以不再出现，旧的伤痕能被消隐吗？诗人表面上不愿意记忆伤痕，不愿意在记忆的土地上再进行丝毫的耕作，但是他的诗句依旧在无情地、深深地犁着记忆之沟。这里对“空”的无奈开始进行叠加了。
诗的第四段。
“耻辱，那是我的地址”：第四段只有这一句。著名诗人徐敬亚说这是一句“百年名句”。是的。没有理由不承认这是诗眼。诗人在英格兰能忘记八国联军的烧掠吗？诗人在英格兰能以上等人的身份喝咖啡吗？一个流浪者，以地址的名义，刻骨了耻辱。在这里，诗人的自尊被彻底空遁！
诗的第五段。
“整个英格兰，没有一个女人不会亲嘴/整个英格兰，容不下我的骄傲”：诗人多多自己说过：“在中国，我总有一个对立面可以痛痛快快地骂它；而在西方，我只能折腾我自己，最后简直受不了。” 乔治•桑塔亚纳认为，机智的特征在于深入到事物的隐蔽的深处，在那里拣出显著的情况或关系来。多多在这里检出的是一种什么关系呢？其实，多多在这句诗的后面还有一句话：“在英格兰，没有一个女人不会做爱”。这句话他在诗中被省略了。我在想，整个英格兰，会有体面的女人和多多做爱吗？不是英格兰人的多多没有爱会是怎样？在这样的与东方古老文明发生碰撞的关系里，在没有关爱和性爱的语境中，诗人的骄傲会有立足之地吗？爱的空亡被“亲嘴”象征了。
最后一段，“从指甲缝中隐藏的泥土，我/认出我的祖国——母亲/已被打进一个小包裹，远远寄走……”：骆宾王有诗：“画地终难入，书空自不安”。一个远离祖国的游子，一个远离故土的游子，心灵的空虚岂止是诗人所独有。刻意的是，诗人，可以在虚拟的泥土中铭想祖国，可以在一个小小的包裹中寄托对母亲的思念，可以在虚空中坐实他的祖国心。
我们从诗歌的本性上说，它始终是对现实和常识的解构和超越。多多实现了这种超越。多多在这首诗中对异国的一些意象进行了解构，在被解构的碎片中重新构建起东方的厚重传统，每个碎片被重新释放出耀眼的光芒。安托南•阿尔托说：好诗是一种坚硬的、纯净发光的东西。多多的诗坚硬并且发着纯净的光。
“疏树语槭槭，薄云卷空空。”诗人浪迹天涯的“痛”与“空”是无法改变的，但是诗人在“痛”与“空”中不变的祖国心也是无法改变的。别林斯基说：“真正的批评的任务，是在作家的作品中找出一般的东西，而不是特殊的东西；人类的东西，而不是个人的东西；永恒的东西，而不是暂时的东西；必然的东西，而不是偶然的东西”。我们在多多的诗中找到了什么？
我找到了一颗我们共有的——祖国心。
中国心仅仅属于56个民族。祖国心则属于全人类。
这就是多多，这就是多多在《在英格兰》诗中展现的核心。
附：《在英格兰》作者：多多
当教堂的尖顶与城市的烟囱沉下地平线后
英格兰的天空，比情人的低语声还要阴暗
两个盲人手风琴演奏者，垂首走过
没有农夫，便不会有晚祷
没有墓碑，便不会有朗诵者
两行新栽的苹果树，刺痛我的心
是我的翅膀使我出名，是英格兰
使我到达我被失去的地点
记忆，但不再留下犁沟
耻辱，那是我的地址
整个英格兰，没有一个女人不会亲嘴
整个英格兰，容不下我的骄傲
从指甲缝中隐藏的泥土，我
认出我的祖国——母亲
已被打进一个小包裹，远远寄走……
1989-1990 | 
发表于 2012-3-6 21:24
发表于 2012-3-7 11:00
发表于 2012-3-19 22:3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