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读诗人马永波的《秋天，我会疲倦》，就被诗中那人性化的物象，和那浸透着诗人慵懒情绪句子，以及那扑面而来的农业和田野气息所触动。我主张诗人写诗，第一，先把你的句子弄弄好，第二才是诗思、情趣和哲理。如果连你的句子都不像诗，干干瘪瘪，空洞乏味，即便你有再伟大的主题，那通过敲击回车键而得来的分行排列的东西，也不能称谓诗歌。
第一节：
天空像塑料布盖着草地
泉水靠在石块上休息
尘土淡漠地落在草丛
那些田间的麦捆
还在沉思
含着浓浓的阳光
我将到达那里
一道土坎，是我们休息的地方
苇草折断了
粘在夕阳上面
秋天，我会疲倦
马的眼睛也变得乌黄
它忍住了
站在热热的草里
“天空像塑料布盖着草地＂，塑料布的意象出现，效果出奇的好。一般诗作者对这类单薄毫无味道的词语是避之唯恐不及，但诗人却反其道而行之，大胆采用。由塑料布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大棚，联想到农业和田间。一张塑料布凌空飞来，一下子就把读者带入诗人预设的环境中去，不用铺垫，节省笔墨。同时也暗喻了天空单调的色彩——那种疲倦的单调，使的行走者无力举步。于是诗歌的整个感情基调有了定位，诗人的情绪有了方向，诗歌的情绪有了方向，即慵懒和倦怠。
泉水靠在石块上休息，多么有意思，一个“靠”字不但写出水的疲倦，也写出了水清石白的画面。“麦捆在田间沉思”，最令我称赏。我生活在农村，见惯了麦收时节，平野中，满满的麦捆横七竖八的躺着的样子，心中很有感触，但从未想到用“沉思”来描摹它们。一个“沉思”，禁不住感慨万端。脑子里突然闪出《拾麦穗者》的画面。《拾麦穗者》的主色调为黄黄的暖色调。诗歌的第一节的物象也几乎全部涂染了这种色彩¬——金黄！折断的苇草、秋天的夕阳，以至于“马的眼睛也变得乌黄”，这所有的所有，都迎来了成熟的秋天，都涂染了成熟的金黄色。还有，诗人自己，也被这金秋感染，通体金黄，浑身浮生出那种慵懒的疲倦，或者疲倦的慵懒。
写到这里，我感觉这首诗，应当表达那种对田野，对农业，对乡村的眷恋，诗人是深沉的爱着乡村的。同时，爱恋的背后，还有一种惆怅，一种淡淡的伤感。但，不知这伤感来自何处？
第一节是描述眼下之景。第二节是回忆过去，幻想未来。第一节写深秋，第二节则写了春和夏，幻想冬。
……
想起不久将有一场大雪
覆盖这块麦田
乌鸦在车辙后滑冰
就在那里
留下花纹
秋天之后，是冬雪下的田野，更准确的来说是冰雪之下光秃秃的麦田，茫茫然，大地呈洁白之色。芸芸众生此刻退场，一片荒凉，但荒凉中仍留有一活物，一只雪中觅食的黑乌鸦。大地之大，乌鸦之小；大地之白，乌鸦之黑，形成截然分明的对比。这画面想述说什么呢？乌鸦有什么象征意义呢？让你思考。如果你不思考也可以，单单这画面，也足以让你品味了。其实读到这里，你仍不会悲伤的，因为你感到了情趣，那就是乌鸦留下的美丽的花朵一样的脚印。
第三节：
那时，我们将有一座小房子
看雪花静静地落
像冻伤的麦穗，不发一言
这样的时光仿佛已千年
循着呼吸会找到嘴唇
远处黑黑的灌木
留住了我们的心
很大
像浆果
像梦，在那里开始
如果第一、二节是环境铺陈，是创设意境，第三节则是抒情了，开始触碰题旨了。“我们将有一座小房子”，我们是谁？是诗人和他的爱人吗？应当是。你看，他们是多么浪漫，在大雪封冻的田野间独处一座孤零零的小房子。房子安静，房中的人物也安静不语——“像冻伤的麦穗，不发一言”。傍晚，房中黑暗，没有灯光，只有彼此闻到呼吸，然后，循着呼吸会找到对方的嘴唇，亲密。这是一种在作者看来，多么浪漫，多么快乐的生活！不受惊扰，自由自在，放松身心。物质是简单的，甚至是贫穷的，然而心情是惬意的，是满足的。
接下的诗句更帅气，更形象，更弹性。“远处黑黑的灌木＼留住了我们的心”，是灌木，而不是高大的乔木，丛生杂乱的灌木，以此来比喻那种简单的、低需求的生活，那种自由的同时又是自在的、快乐不羁的生存方式，表达了诗人对物欲的放弃，对城市生活的叛逆，对工业社会的厌倦。
“很大＼像浆果”，是对心的描述。这心不是鲜红的、肉质的，而是浆果一样的，充满液体，甜甜的东西，我想到了桑葚。诗人将心比喻为浆果，不能不说是一种创造，至少我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比喻，好极了！我喜欢这种发明式的首创，厌倦那种无数次的重复和低劣的模仿。诗歌和其他艺术一样，创造性最令人敬佩。
第四节：
像梦，在那里开始
再没有等待
也没有疲倦
我将升起炉火
让它燃着
为几代后来的人
尾节是诗歌的升华，是沿前一段的进一步的伸展。既然我已经回归到农业和田野，回归到心灵，我的疲倦已经荡然无存。我充满希冀，在冰冷的大地上，在荒凉中筑起小屋，在小屋中燃气红红的炉火。我已然不是为我，也不是为我的爱人，是为后代子孙。干嘛呢？将驻守住乡村式的那份淳朴，那份纯真，那份自我，那份自在，那份自由！
《秋天，我会疲倦》写于１９８６，那时应是诗人海子创作的活跃期。诗人马永波和诗人海子是同时代的的诗人。海子有很多诗歌自然纯朴，又同时充满着浪漫的色彩。海子喜欢在诗歌中热情讴歌麦子，讴歌田园生活。马永波的这首诗让我想到海子的诗歌，想到了“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这首诗虽说在写秋天成熟后的疲倦，但我感觉有相似点，那就是对乡村的深深的怀恋，那种对田园浓浓的深情，还有那种对纯粹的不舍不弃的驻守和保卫。
《秋天，我会疲倦》无疑是一首无论诗句、结构、主题，还是技巧、美感，都是成熟的、完整的、成功的诗歌，让人赏心悦目，使人一读再读。如果用一个比喻来形容，我想到了“蛇行水中”四个字。
2013/5/12
马永波
天空像塑料布盖着草地
泉水靠在石块上休息
尘土淡漠地落在草丛
那些田间的麦捆
还在沉思
含着浓浓的阳光
我将到达那里
一道土坎，是我们休息的地方
苇草折断了
粘在夕阳上面
秋天，我会疲倦
马的眼睛也变得乌黄
它忍住了
站在热热的草里
许多事这时就会想起
想起春天那场风
夏天那场雨
蝙蝠花的影子一直在飞
想起不久将有一场大雪
覆盖这块麦田
乌鸦在车辙后滑冰
就在那里
留下花纹
那时，我们将有一座小房子
看雪花静静地落
像冻伤的麦穗，不发一言
这样的时光仿佛已千年
循着呼吸会找到嘴唇
远处黑黑的灌木
留住了我们的心
很大
像浆果
像梦，在那里开始
像梦，在那里开始
再没有等待
也没有疲倦
我将升起炉火
让它燃着
为几代后来的人
198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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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5-12 07: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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