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黄土层 于 2013-7-3 16:55 编辑
死神追逐与生命残剩间的最后对抗 ---读沈浩波《事实上的马鹤铃》
黄土层
关于沈浩波的消息很多，尤其负面消息。对垃圾派深恶痛绝的人，一提到沈浩波简直不愿意同一地呼吸，彷佛沈就是垃圾和下半身本身，是一个不健康的符号。事实上沈浩波并非如此不堪，他写诗，他领奖，他创办杂志，他策划图书，成为出版人，成为儒商，比任一指责者都活得健康。尤其，作为一个诗人，他的关怀面可不是“下半身”三个字能概括了的。比如这首《事实上的马鹤铃》，它的人文关怀含金量，不低于任何非下半身诗人的“正统眼光”。
引起我关注的是这个标题。“马鹤铃”乍一看会误看作“马铃薯”，这一定是写农村的一首诗歌，结果还就是。“事实上”也是一个扎眼的词语，发出这个语音的时候，一定是针对一个被遮掩的现实而言的吧。那么，那个被遮掩的现实是什么呢？是谁在或哪一份官方资料在遗忘，在漠视，在粉饰太平呢？诗歌里没有说。我们只是看到作者备注里说“文楼村：河南省上蔡县的一个艾滋村，因为卖血。据官方公布，河南省全境有38个这样的自然村。另据悉，中国目前有1000万艾滋病患者”。这数据是惊心动魄的。但也幸亏是艾滋村，如果是鼠疫或霍乱，遇到不良政府可能先划定隔离区，任其生灭，或者干脆一锅烩焚尸灭迹了事。 但是，诗人没有嫌弃他们，给与了入情入理的分析和阐释，是人文关怀，具有深挖和钻探的魔力，给人灵魂的震撼。《事实上的马鹤铃》是一个叙事诗的格局。通篇30个“事实上”既加强了诗歌音节上的阅读快感，又具有捶打重物和重门的意义。其叙事又不是单一的叙事，叙事主线上缠绕了很多必要的废话，令人无法删除。并且，每一根叙事枝条上又绽开了一个抒情的花骨朵，至于能结出什么果，那就要看读者的审美修养了。
诗歌的情节不复杂，复杂的是用词背后的心灵焦灼。讲的是一个已患艾滋病寡居的叫马鹤铃的女人与刚死了老婆的健康的男人组成因艾滋病造成的“半路夫妻”。他们因为破碎而“资产重组”之后，能获得新的“生产力”吗？不能。这才是最大的纠结处。为了说清这一点，沈浩波像一个遭受了巨大委屈的人，拿出“百口”辨析。30个“事实上”像30双焦灼扒拉的手指，在扒开一个真相：死亡事实和生命透支的悲剧，正在一个叫“文楼村”的地方上演。而大多数人竟然不知。文楼村处在社会关注的盲区。诗歌里有几组悖逆的词语，对于构成抒情的烈度意义重大。它们是：“已死”和“等死”；“身体重组”和“幸福镂空”；“床上活着的女人”和“冷寂的双人床”；“戴套”和“不戴套”。
沈浩波的诗歌手法是高明的。他用30个“事实上”所具有的抒情力度，在人心里引起的震撼，大于300万的救助。这压根就不是钱能解决的问题。这是一种需要社会关爱心付出的问题，人类是一体的，尤其幸福，只要有一个人因为人类谁也无法逃避的共同命运所致而残缺，而缺失，那就是大家共同的残缺和缺失。文楼村这个艾滋病村落，困于已死和等死的阴霾里瘴疠里厄运里，这能与大家毫无关联吗？ “事实上娶她的男人很想娶她
他正值壮年需要一个女人哪怕她
事实上已经没什么用了只能坐着或者
把手拢在袖子里缓慢地走几步
但他仍然很想娶她” 这是一个“事实上在死之前他们还必须干一些活着的事情”的男人最强烈的求生本能和爱的本能的显露。在死亡盘踞不去的现实里，他们活一天是一天，他们透支着残剩的生命，停不下来。直到死亡。而“等着去死”是他们当前最严重的问题。死亡是可怕的，等死更恐怖。但是，他们犯了什么错非要领受如此的惩罚呢？因为卖血。因为不洁医用器具。因为无法避免的交叉性感染途径，因为他们活着要活下去，就被发布了永不赦免的死亡判决书。全诗44行，步步惊心，句句惨烈，既有生死相搏的生存论形而上分析，又有细腻而诗化的情境描摹和形而下揭示。口语化的多重发掘和深度钻探，其指向是广阔的，是起于生命、健康和命运，最终指向大地和天空的。由此看来，对于沈浩波的认识如若还停留在一个垃圾派和下半身的狭小视野里，无异于门缝里看人。只与观者和门缝有关，与沈浩波无关。 2013-7-3
（字数 1607） 附：事实上的马鹤铃 （《文楼村记事》选章）
沈浩波
事实上她已是一个等死的人
就像这个村子里成百上千等死的人
事实上她的丈夫是一个已经死去的人
就像这个村子里所有其他已经死去的人
事实上她并不甘心就这么等着去死
事实上在她丈夫死后不到一年她就又嫁了
事实上娶她的男人也有一个刚刚死去的婆娘
事实上马鹤龄已经五十多岁了
仍然显得丰腴而周正
事实上她身患艾滋并且已经开始发作
事实上这个村子里有成百上千像她这样等死的人
事实上娶她的是一个正常的健康的男人
事实上这个男人也只能娶一个艾滋病人
如果他还想要一个女人的话
事实上健康的女人不可能嫁给一个
刚刚死掉的艾滋婆娘的老公
事实上死亡已经在这个村子里住下来了
它收人的时候连招呼都不打
事实上这个村子已经完蛋就快死绝了
事实上他们还活着
事实上他们还必须活到死
事实上在死之前他们还必须干一些活着的事情
事实上娶她的男人很想娶她
他正值壮年需要一个女人哪怕她
事实上已经没什么用了只能坐着或者
把手拢在袖子里缓慢地走几步
但他仍然很想娶她
事实上这个女人还能在床上叉开双腿
事实上这个女人身上还有很多肉
他真希望她永远不死这样他的床上
每天晚上都会躺着一个还活着的女人
事实上村子里给大家都发了避孕套
事实上娶他的男人从来不用避孕套
事实上她问过他难道你不怕传染上难道你
不怕死吗？
事实上他也怕死
但是他事实上还是不用避孕套
他觉得自己没这么倒霉吧事实上他们村子
里像他这么大的男人几乎全倒霉了
但事实上他们都是卖血卖的事实上
娶他的男人没听说谁因为操自己婆娘而得病的
事实上对于一个农民来说操婆娘还要戴个橡胶套子
这在事实上比死亡还他妈不可思议
2004年5月16
文楼村：河南省上蔡县的一个艾滋村，因为卖血。据官方公布，河南省全境有38个这样的自然村。另据悉，中国目前有1000万艾滋病患者。（作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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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7-3 16: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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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13-7-4 08:4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