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囱》
在山脚下，它立着
一头连接工厂，一头连接天上的云
每日吞吐废物，修炼成精。
当我长至十八岁
它已能口吐人言：
人间垃圾成山，但我有好胃口。
我二十三岁学成归来
它从一根直肠，进化为山中霸主
指挥着远方的战争
在云雾缭绕处摆弄工业的棋子。
《雨声》
像遥远的哭声，这些细小的珍珠
像针一样，穿透行人
雨水跌落柏油路，轻轻弹起——
弹起时已不是原来的样子
就像被货车撞倒的人
一个立体的物，顷刻化成一堆散乱的
血和碎骨肉。
雨打在这些碎片上
并没有多大变化，只是声音
更空荡了，仿佛打在一个
空洞世界的表面……
《秘密》
我隐瞒了一个男人的行踪
那些人在找他
我没有说出口
那些卷起的库管
污泥斑斑的脚
满世界找他
像找一头丢失的牛
他们一天天憔悴、变老。
他们忘记了他的名字
张着口，不知道该喊什么。
《窗子》
这是一个落地窗
每天我站在窗边，用手撩窗帘
哗啦一声，阳光进来了
从左往右推开笨重的玻璃
吱呀几声，风和蝴蝶进来了
站在落地窗往外看
一株古老的树，几根高高的
仿佛还在长高的电线杆
还有——更多的窗子
它们散布在小镇的河流
田野和高山上
那些窗子背后
也有一双洁净的手
在轻轻打开它们
《奶奶》
上次见她，我已经长了
满口胡子，胸膛也
长结实了。坐在她床边
叼根烟，跷二郎腿。反正
她也不会突然爬起来
教训我。我摸她的头，冷的。
摸手，冷的。
摸乳房，冷的，已经下垂
挤不出一滴奶。
站起身，发现她的身体
长满杂草。我抽完最后一包
红双喜，准备离开。
她醒了，以一团鬼火的形式
我走一步，她跟一步
我停，她也停
像小时候，我缠着她
在黑漆漆的夜
她跟了我五里路
一句话也没说。
《灰灰》
灰熊抓走了灰灰
但是抓不走那行灰色的脚印
这是它一生中引以为耻的事情
就像一个人甩不掉他的影子
灰灰的脚印：三寸，有旧时代的婀娜
从林芝的老屋，深入古老的森林。
无数个灰灰在那行脚印上
颠着碎步，走来走去
《200只鸭子和我的童年》
夜里，老鼠吃掉5只。
窝里互相挤压
死掉7只。僵硬，冰冷
身体比嘴巴更扁。
在河边，失手打死1只。
三米长的赶鸭棒
砸在头上。在荒野
丢了2只。
另2只，摔断腿，死掉。
毒蛇咬死1只。
大水牛踩死1只。
剩下羽翼日渐丰满的181只。
市场上卖掉179只。
5元一斤。每只，平均5斤
得钱4475元。
余下2只。
自家宰。
割断喉咙，刚好两碗血。
烧85°左右的水，泡一泡，拔毛。
一根。一根。拔。
想起市场卖掉的
179只。
在肉档裸露
被剖开。
内脏被
扯出身体。
肮脏的手，在它们身上
摸来摸去。
我宁愿，亲手
宰了它们。
《酒后记》
1
头痛欲裂，有一个小人拿着斧头
在我的脑颅里开山
你他妈是愚公吗？我问
他说他他妈是愚公
要在我的脑颅开出一条阴道
2
我在这张床睡了一觉
我在这张床睡了六百五十三觉
但只睡过一个女人
每次醉酒我能幻想的女人
也只有一个
她在娇吟，仿佛和另一个男人
在做爱
她不和我做爱
她看着我
一边呻吟一边
傻傻地笑
3
酒后我从狗肉店回来
一路踉踉跄跄，紧张兮兮
仿佛有一小队爱狗主义者尾随
我不敢走大道。穿过几条
小巷，七拐八弯回到寝室
此时若有谁扶我，问我
什么是诗歌，我一定吐他一脸
还在胃里排队等待消化的狗肉
4
酒和狗肉揪住我的肠胃
它们死也不走回头路
从我的咽喉狂奔直下
到肛门，到马桶
到下水道，到大西洋彼岸
5
坐床沿，看A片
聊国家大事，勃起
射精。困了仰头就睡
像婴儿一样蜷缩
像婴儿一样流口水
像婴儿一样挥舞手脚
像婴儿一样不经世事
没有绝望
《上帝是女孩》
上帝是女孩，是高一英语老师
扛着录音机，从黑色磁带里
放出来的英文歌
黑色磁带里住着一个上帝
英文老师浅浅的酒窝里
也有一个上帝
八年后的公交车上也有一个上帝
从车上的VCD里走下来
她让出自己的位置
给每一个弱者
让他们也当一回
俯视众生的
万能的主
《孩子们》
孩子们没有长大
孩子们还在窄窄的巷道里
玩玻璃弹珠
孩子们扔出去的纸飞机
又飞了回来
孩子们的书包都旧了
书本的封页用好看的纸皮
包着
孩子们的蝉在火柴盒里
大声喊叫
孩子们爬到高高的树上
摘果子，掏鸟窝
孩子们遗忘了那双
缚脚的鞋子
孩子们没有排着长长的队伍
挤上一辆被诅咒的校巴
被诅咒的校巴没有侧翻
也没有粗鲁地闯进
一方盛满世俗污泥的鱼塘
《小僵尸们》
小僵尸们来自
南非，印尼
伊拉克，阿富汗
以及中国的南京，唐山
汶川，昆明等地
阴历七月十四晚
小僵尸们
穿帅气的僵尸装
提灯笼，随我上山。
（为了修复小僵尸们的身体
我夺回秃鹫口中的鲜肉和腐肉
挖出巨浪，房屋下的尖叫
缝合砍刀刃上的恐惧）
小僵尸们
酒足饭饱后
随我上路。听我
念咒，摇铃。夜行的鬼怪
妖魔，速速避开。
小僵尸们
随我上山
一步
一跳
《致——》
我想带你
远走高飞
可我们太悲伤了
悲伤压断我们的翅膀
我们走得很慢
在每一个路口徘徊
我们在每一个路口
期待下一个路口
可是啊，在到达下一个路口之前
我们已经走完了一生
《傻子》
四十多岁
单身
每天早晨
赶牛群出去
每天傍晚
赶牛群回来
有段时间
我和他一起
去放牛
我问傻子
你为什么是傻子
傻子呵呵
傻子用树枝和树叶
织各种小动物
我问傻子
你为什么不娶老婆
傻子呵呵
他家的牛
欺负我家的牛
他狠狠抽他家的牛
我家的牛
欺负他家的牛
他看着我呵呵
我家的牛
偷吃庄稼
别人骂傻子
没看住自家的牛
傻子呵呵
不争辩
我说傻子你真傻
傻子就给我一只
树枝做的
小动物
我离开家乡
到外地念书
傻子呵呵呵地
朝我用力
挥了挥手
《菜农的一天》
凌晨
三点
起床
打着电筒到
地里收菜
六点
挑着两簸箕
沉甸甸的
油菜
大白菜
小白菜
芥菜
豆角
荷兰豆
走四里路
六点半
在集市
叫卖
十一点
全部卖完
回家
清点
共得五十六块八毛
其中的
五十块
是假币
《吸白粉的少年》
少年时，我不曾见过
一个吸白粉的少年
从他们口中，得知一个
真正吸白粉的少年
是瘦弱的，毫无血色的
走路东倒西歪的
躲在又脏又乱的屋子里的
会在你回家的路上突然
窜出来，抢你钱的
总之，一个吸白粉的
少年，不是好东西
甚至不是一个人
甚至是一个魔鬼
谈起一个吸白粉的少年
他们在口中，手上，心里
藏着棍子，刀子
随时准备，给他
致命一击
《被打死的小偷》
他只是偷了
那么一点东西
三块零钱
两个作业本
一根煮熟的红薯
他只是趁他们
去地里干活忘了
锁上大门
忍不住走进
这个穷苦的家
他只是一个邻村的孩子
他只是想上学
他只是饿
他只是一只
孤零零的
鬼
《浮尸》
她喝足了水
宁当饱死鬼不当饿死鬼
众目睽睽下
露出白花花的肉
人群中有多种传闻:
其一
某某家媳妇
不堪公婆的欺压
醉酒丈夫的拳头
和穷困的家庭
其二
做鸡的
吸毒
艾滋病患者
不能忍受嫖客的
冷落和
毫无抵抗能力的
身体
其三
绝症晚期
付不起高昂的医药费
不敢死在病床上
更不敢住公墓
《女同学之死》
初中
三年级
晚自习后
回家路上
失踪
第二天
失踪
第三天
干涸的水沟
一堆石头下
尸体
裸体
身上
有伤
眼角
有泪
《假混混和真混混》
我们在身上，藏好铁管
一人一根，四人。
在街上溜达
两个黄毛小子
拦我们。要钱
我们不敢动
准备掏钱。块头最大的
突然，抽出铁管
但被他们，揍成猪头
我们三个，看着
不敢动
他们掏光我们的口袋
走后
我们看着猪头
哈哈笑
猪头也
看着我们
哈哈笑
笑得，眼泪都
出来了
《无声的反抗》
初中，一年级
学长和街头混混
拦住我，要钱。
我捏紧，一星期十五块
生活费，盯着他们。
他们拿刀，捅破我的
自行车胎，往我肚子
来了一拳。我痛得
脸色煞白
但我，护住了
十五块
生活费
《计划生育和村干部》
1999年秋。他们拆掉
唯一的，破旧的，爸爸
亲手做的
两扇大木门
妈妈坐在门槛哭
2000年秋。他们抬走
几年积蓄，换来的
黑白电视机
妈妈蹲在厅堂哭
2001年秋。他们打开
丰收的谷仓
用蛇皮袋，装稻谷
一袋。一袋。
妈妈抱着谷仓哭
钱。没有
老三。老四。老五。
就成为
这个世界，多余的
罪恶的人
《妈妈，不要打我》
妈妈唯一的教育手段
就是手中的棍子
妈妈所理解的严厉教育
就是把小木棍
换成大木棒
我身上的伤，只能用
学习进步，这唯一的药
涂抹。可是我笨
在学校，老师责骂
同学耻笑。
妈妈，求你放下手中的棍子
我怕。我比不上邻居的
谁谁谁。我笨
考倒数第一
不爱学习，对昆虫和鸟
着迷。
游泳
沾湿书包
爬树，挂破裤子
妈妈，今天我
又弄丢了一只
鸭子。求你，放下棍子
我去找。
找不着不吃晚饭
不睡觉
《形而上的父亲》
不要，不要再
用意义伤害，父亲。
这个又老，又瘦的
中年男人。不能背负太多
我想送他一条小河
清洗伤疤。可怜的
父亲，可怜的中年男人。
又老，又瘦，还驼背
是谁野蛮地把他
压成一张弓
揉成一座悲苦的大山
他有血，有肉
有硬朗的骨头
他和你我一样
可触摸，可拥抱
可以听见我们
喊他爸
《四根指头》
她的左手，四根指头。
左撇子。写字，拿筷子
解男人的衣扣。比正常女人
用更多时间和气力
力量在四根指头聚集
那藏着的第五根指头
蠢蠢欲动
让她失去平衡
无论什么，她，总做得
比别人差。这是他，说的
摔盘子，骂脏话，打脸
她为四根指头忍受
一切
是没有掌握技巧
还是力量的奥秘只有
健全的躯体才能领悟
她不懂，她和他一样
渴望完美
她扯住的衣袖
都轻易地从她的左手
溜走
那是男人的
也是生活的
《原始的欲望》
街道，静夜，无人。独行的女人
柔弱的女人。在你的眼睛，成像。
忽生保护和侵占的欲望
保护——更残酷的侵占
看她走远而不作行动，道德之绳
缚你的脚，手和心
世上千千万万独行的女人
柔弱的女人。小兽般涌入夜色
你没有留住
一个
《水》
缓慢的水，藏身山顶的树根
被空远的鸟声引着，爬下山沟
漫过石头
母亲上山，砍柴。
像一个清贫的老尼
黄皮肤，变黑皮肤
利于储藏光和热
但，要储藏多少光
才能照亮孩子的一生
储藏多少热
才能温暖每一个寒冬
清凉的水，有形的安慰
从喉咙进入胃
膨胀成人形
一个清凉的母亲
从山上下来 |
发表于 2014-8-30 21: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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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谢谢高老师指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