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血肉差不多快被岁月掏空。佝偻的躯干,青筋暴突如蚯蚓的肌肤,栉风沐雨。
歪歪斜斜,蹒跚着我的呼吸;踉踉跄跄,颤抖着我的眼眸。
风不吹已摇摇晃晃,雨不淋也趔趔趄趄。
雨猛风狂,却从不曾跌倒;步履维艰,径勇往直前。
日晒雨浇秋过半,刀砍斧劈九十春。
远看她像树的影子,近看树像她的影子,或者树和她互为影子。
亦真亦幻——
祖母树,祖母树,铜枝铁干性如火!
二
小老头,是人的称呼,还是树的绰号?
像一个巨大的漩涡,席卷着我多年的想象。
又说,仙风道骨;又说,须髯飘飘……但都点到为止,语焉不详。
籍贯徽州。参加过长毛。顶支……
支离破碎的传说。
但血脉是一条河。耀武安国日升月恒……
再往下,不知如何摆谱。
三
脑海是一座山,一片海,还是一轮魔镜……幻化是它最强大的功能。
桃、杏、李、槐……不是姐姐,却与姐姐纠缠不清。
姐姐的名字,一个谜;
姐姐的长相,一团雾。
一脉相连,仅仅因为我未生,她已死……阴阳相隔,一切便坠入记忆的深渊。
正是含苞待放的年龄,羸弱的枝干弱不禁风……
风从东边来,父亲强壮的呵护遮不了;
风从西边来,母亲娇小的疼爱挡不住。
一朵花凋谢于一碗粥!
饥饿的乡村无力嚎啕,只留下母亲深宵呜咽三两声……
四
集结了所有树的清瘦和坚韧。
还有宽容和博大。
从一个村庄挪移到另一个村庄,为爱而扎根。
结九颗果实,三颗夭折。
还有六颗安好,其中一颗遭受病灾。
母亲的噩梦。父亲的心病。我们的无奈。
庇护,呵爱,滋养……母亲树一天天苍老,竟夜咳嗽和喘息!
夜色如血流淌,我的天空又一次骨折……
五
宿命。感应。心心相契。
这些我历来不屑的字眼,随着一棵树倒地,我深信不已。
黄昏,鸟雀归巢,安详的夜色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不留任何拖累,只余无限追悔。
“做七不做八,做八土里爬。”乡里人的俗语成谶。
“一二三!”抬棺人无意的喊叫,不出三月,一一应验。
清明是上坟的日子,又变成父亲的祭日,合二为一。
这是偶然,还是必然?
月光苍白不语,夜蛙缄默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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