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泠弋人
题记：“……（屈原）於是怀石遂自汨罗以死。”
——【史记/屈原贾生列传第二十四】
壹.诗序
这里，东方历史延伸的古老之夜
被我诗写着：在河流般的诗句里
被汉字漩涡着……一些标点符号
呈溅飞的水珠形状
或鹅卵石惊愕的样子！东方，黑夜
古代智者的长袍飞掠在万里河山与
我小小的心灵之间；我在长袍
越来越黑的午夜里感到战栗感到害怕
我不想被它卷起的楚风打败却不得不败
宛如一只宿鸟，被森林风
卷到了森林之外某处落叶的葬身地
一处挨着墓地却比邻生命的
脚印里！这里，我所在的脚印里
早已走过石头，走过棺材，走过迎亲队伍
似乎整个民族的重量曾经都压在了这里
所以这脚印才如此的深，深可掩埋我的头颅
而地质年代继续拓展它的疆域
仿佛是在为我们挖掘一个盆地
一个安置家园的山谷
这里，群山向西的必经之地，千百年来
奇迹般地承接了我们生命的大跌水
丰沛的洗礼和传递，且在避免了
洪水泛滥的同时还避免了黑死病蔓延
牛羊得以躲过了大面积杀戮
而孑遗的桫椤继续孑遗
就是最弱势的蚂蚁部落也从
一个村庄发展到另一个村庄
这里，古月倾泻山谷河湾
以及打谷场猪圈；早早入睡的村民
由荒凉的犬吠薄薄的夜雾飘进梦境
而我在那样山村的那样梦境
细细地品味过，仿佛历史就躺在身边
像我的父亲。
贰.起航
神起航了
神的白芒鞋留在了岸边
留在岸边的柳荫里
像一对白色水鸟
相互凝视，同时
也凝望着天下苍生……
端午后的第一个下午
河流归于更加深邃的静
些许涟漪和烟波
比山水画的飞白
更淡泊和虚无
黄昏一步一步接近心灵
神的扁舟渐行渐远
细细的航迹像细细的香草
细而漫长、细而坚韧
芬芳地曳着心的方舟
流水远远追逐而去
一波一波像龙太子
雨水洗过的河岸
飘着美人蕉淡淡的幽香
顽皮的鹅卵石们
簇拥在白芒鞋周围
有的捉迷藏，有的
跳圆圆圆圆的圆舞曲
远去的神的扁舟驶进白云
那儿，沉坠的夕阳
染红了神的背影
我们父兄的背影啊
一点点在慢慢融化
慢慢消失为最后的晚霞
这时河流微微躁动起来
月色越来越凄迷
当一缕炊烟消失在
杜宇悠长的啼声里
河的波心深处，竟然
流淌着一个殉情少女
神的背影嵌入
蔚蓝色的夜空
神的转身究竟开始于何时
是在有人为爱而殉情自杀
还是在那群流亡的书生
寻觅那块著名的沉石之际
河流蜿蜒在心的峡谷里
河流永远不能伸直身子
哪怕洪水泛滥
也不过是把峡谷掏的更深
或者，把心灵的堤岸
撞得更痛而已……
叄.史诗之畔
我们没有大叙事的史诗
我们只有黄河，液体的史诗
我们只有长江，史诗的液体
那是对称的平行的股动脉，源自
邃古的雪山之魂，青藏高原
以一颗牦牛的心脏
泵足了中国与东亚的热血
血，雪山之水，于黄河
浊黄农耕民族苦难的宣纸
于长江澄明李太白苏东坡的遗骨
水的骨头镌刻水的深邃，一代代祖先
都张大渡口，饮水思源，抑或
尾随屈原而去，开凿密密麻麻的运河
水网河汊沟渠以及洞庭湖太湖西子湖
玉帝就从醉里乾坤酩酊而降，盈盈
醉步风的透明云的联袂，雨水啊顺着
他的脸颊亲近嘉禾，第一滴喜泪
在花蕊中袅袅升起了东方旭日
嫦娥的水袖，洛神的霓裳
纷纷在诗经的两河流域翩跹起舞
姜太公丢下鱼竿，蓑笠翁
起身让出寒江雪，雪落在中国的土地上
落在黄河的胴体长江的烟波上
白皙貂蝉的白太白的白，水的芒鞋
一步一个生命的脚印——宛若鱼的
睡窝，又像莲舟……春天，黄河流淌
冰凌的白桦木排，壶口瀑布倾倒的
是黄帝内经配方的佳酿抑或
清明时节的杏花酒；还有蚩尤的血
神农氏浣洗草药时漂走的木兰花
两大出海口，一双迈进大海的赤足
走过大陆架走向海上丝绸之路
哦黄河，亚欧大陆桥的史诗部分
在长江之歌的合唱声里，把
中亚西亚西伯利亚都流淌给了
西太平洋，东方以东的浩渺蓝波
至今，仍在雪浪花的玉帛上
篆书太阳 月亮 大地与人的古老架构
肆.笑祭
茑萝与汨罗一起旅行
在南方腹地经历漫长的流浪
途经棕榈叶牵挂的粽子码头
亚热带风暴的荷叶边装饰了
汨罗与茑萝的蜜月之旅
菠萝之乡！传奇啊，南方
连月亮上的桫椤也舒展
她们在人间的绿色椤裙
加入菠萝与茑萝与汨罗
为三闾大夫举行的盛装舞会
梭罗在瓦尔登湖水里筑巢
屈原则镂空东方最古老的
沉石，邀请茑萝、汨罗与菠萝
浏览他圣洁的水晶官邸。梭罗
还有桫椤，是在渔歌之后
保罗之前列入秭归子规所
呼唤的来宾名单的！现在
东方列车谋杀案侦破者的波罗
面对汨罗江神圣的水晶棺之谜
第一次毫无头绪，无地自容
远在列宁、泽东和金日成之前
茑萝菠萝桫椤或许还有
马可波罗与梭罗甚至保罗就用
汨罗江的液体史诗营造了一座
永恒的水晶棺，其长度宽度高度
以及广度深度，恰好就是屈平的
尺寸：偏瘦，矮小，南方个子
在一个不知名的小地方，赫然照亮了
是他遗体长度五千光年的
长城，黄河，与长江！哦三闾大夫
想必拥有天地人三间茅屋或瓦房呢
伍.一个梦
头脑空空，是为了
明天的端午腾出思想圣地
先留宿暮色中的白鹭
以便两袖清风去接住
菖蒲与艾草递过来的诗行
深夜，梦着床前明月
摇动兰花花的细细木桨
将我划进汨罗江的诗眼
感受目光的温暖
或化为那一束目光中的
小小光子：跑完漫漫长夜
哦！头脑真的一片空白呵
月光，河流广场，目光
心灵漩涡把九颗鹅卵石
旋转为九大行星，围绕
沉没的太阳石祭奠东方诗祖
陆.致意
1
你在贵族的诘屈聱牙的位置上
做了什么，得罪了谁？
已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
你把液体诗行绵亘至今
一路冲刷我们，向着未来
以太阳激流的恢宏与磅礴
三闾大夫，国君赐你的爵位
也是神赋予的，品字形的闾里
简称人品，古老的
宗庙的雏形。羸弱而瘦削的你
生在楚国，长在南方，子规鸣啼的
秭归！你，依恋她而离骚尤其天问
她是你的后皇嘉树。你
唯一的橘颂，如日中天，真的
就是时间丛林之巅的太阳
高昂，高古，高雅得
令人流下感动的热泪。啊，高阳的后裔
战败的南方文明屹立在北方的地平线上
2
选择月亮历书的五月初五，即
太阳历六月四号后两天，你在创世纪的
第三页——蜿蜒。然后在汨罗江
停下，怀抱石头，盘膝端坐于
水的中央。从人的角度望去，那是
旭日火浴水面。而楚国，落日染红江水
四周的绿，天地的绿，默默，脉脉
汇聚拢来。绿色的人流绿色的风流
汇聚成巨大的漩涡，或漩涡状星云
凭吊你，凭吊生命绵亘的液体史诗
高阳的后裔，太阳的子嗣
阳光汇聚的激流啊，从此，荡涤灵魂
以渔父霜染的波涛，荡涤白银时代
以后皇嘉丽的波澜，荡涤黄金时代
屈原，我们的灵魂，香草美人的暗香
三闾大夫，我们的精神贵族，用民族的
品字形的闾里，塑造着我们的人品，品位
那太阳激流的诗行，萦回或回荡我们的胸臆
哎！我们的灵魂，负疚迤逦的江山
在这龙舟竞渡的端午，随同粽子倾泻的
还有我们正午阴影最少，欲望弥多的
商海冲浪，学刊敬利，或耽于声色犬马啊
屈子呀，救救我们缺乏想象力的灵魂吧
我们，一代背负重商或犬儒主义的蜗牛啊
3
灵魂，沉石，太阳激流，被北方战败的
南方文明，汇入中国的痛处，软肋
和温柔温馨的部位！屈原啊，结痂的
深邃水域，羊皮书，竹简，或许还有
化干戈为玉帛书写的离骚别恨
是高阳的后裔，太阳的子嗣，人民的液体诗行
内涵喜泪哀泪的液体诗行啊，一路荡涤
殷红的血迹吧。荡涤废墟，荡涤
黑恶势力的巢穴吧。人民需要高阳的后裔
高扬液体史诗的风帆尤其是风范
摧毁瞿塘。荡开夔门，到鬼门关救出
时代的纤夫、落难的水手吧。啊，三闾大夫
有人在撬掉品字形的闾里，盖五星级酒店
有人在你抱石沉潜的水域，动用挖泥船
深挖与国际接轨（鬼）的深水港啊，其实
那是渗水港，渗漏防波堤下灵魂的泪水
渗漏乳汁似的民脂民膏呀。我们的灵魂
蜿蜒不屈的液体史诗啊，荡涤阴霾，澎湃太阳的激流吧
柒.几个关键词
《沉石》
你用四十九载生命时光
打造一块沉石
怀抱它
沉入
江底
那一天的阳光特别明亮
明亮得江水
也迷离泪眼
久久不肯
瞌闭
那一天，河流
为你敞开
心扉
而你
为南方敞开灵魂
你怀抱沉石
沉潜于宽阔河床
沉石，被你
捂热为
太阳石
2296年来
南方河流
总是涌动
暖流
皆因你余温犹存
《早年》
博闻强志，明于治乱
娴于辞令……早年
你风度翩翩，年方二十
即与王图议国事
博物君子，难免气盛
上官大夫与你同列
争宠而心害其能
谗言，最终将你
绌出、流放
反得以成就于民间……
《民间》
若非脱离官场
溯走民间
我怀疑
你不被张仪收买
也会被厚黑学击垮
流落民间
是你的福气
也是诗歌
河流
南方的福气
河山使你内美
行云流水
葆你修身洁行
渔父，野渡
净化心灵
跟着萤火走进晨曦
随着闪电
你来到
诗歌
荒原
惟其荒凉
才有离骚
惟其诡谲
才生天问
惟其鬼魅横行
你才出污泥而不染
设若还在
御花园
你能肯定
你不醉生梦死？
《成就》
鲁迅说你“交错为文
遂生壮采”刘勰评道
气往轹古，辞来切今
惊采绝艳，难与并能
还说后人——
才高者苑其鸿裁
中巧者猎其艳词
吟讽者衔其山川
童蒙者拾其香草
我看极是
尤为敬佩你
怀疑自遂古之初
直至百物之琐末
放言无惮
为前人所不敢言
《精神》
修身洁行
民间视觉
沉潜江河
构成
你的精神
也是
民族精神
神话元素
俯仰众生
悲悯天地
成为
你的诗学
也是
民族诗学
我不愿告诉你
当下的诗学
当下的精神
我不愿你醒来
发现上官们的
影子
犹在
鬼魅横行
睡吧三闾大夫
河床
乃最干净的地方
何况，还有太阳石
汩汩流淌
你生命的暖流
流淌不绝于耳的
涛声
涛声
涛声
……
《幽思》
那天，风一定很大
“至于江陵，被发行吟译畔”
骤起的大风将生命吹刮为
思绪飘逸、念念随心的状态。诗歌
作为向死亡发动的思索，那一刻展现出
“自投汨罗以死”的强大决心
他怀抱心头落地的石头
走过倾斜的白沙滩，佝偻着
白鹭般的颈背慢慢涉入微寒的江水
或许，他簌簌颤抖的身躯
在那一瞬间触发了菖蒲，茑萝
或其他水草的滚滚思潮
两岸人文地理随即在他身后
漩涡消失的地方，荡漾开去
把他的死讯传递为某种
无底无岸的状态。隐喻
一个诗人的死，续接绵延
无限的过去与漫长的未来
江水晃荡着蓝天引领他到达
一个个燕窝般的漩涡深处。生之悲怆
必然带来死之盛筵。沉石与他
在长眠于河床以前受到了
龙族般的款待。一个孤独的死
在鱼群与蜉蝣之间掀起了轩然大波
然而。他与沉石安然沉潜
流水不腐很好地保存了
他在大地上发出的无数个天问
无数次离骚与无数回九歌佯狂
以涛音的形式，绵延的状态
创生南方的精神与民族的大江
巨澜，巨澜！无底，无岸！
屈子之心，万涛之冢，泱泱大汉
诗歌得以绾了一个水的发髻
诗人，享受了一次
隆重而悄无声息的水葬
生与死都显得万里无疆、万寿无疆
捌.随感
“我们端着月光……”
我们端着月光
碰溢的部分
哗哗流成河水
屈原听见水声
溯鹤而来——
于成艾与菖蒲间
现在白鹤
停在一朵大云上
云影濡湿了我们
啊！诗歌的雨线
缝合了
天地万物的伤口
“水波让路的声音……”
我听见了水波让路的声音
是他，水国的桂冠诗人
菖蒲一样浮出水面
艾草一样来到岸边
哦，真的是他
白鞋子白披风白色的微笑
怀揣白云诗卷
吟咏白鹭的白
并不圣洁的世界里他独自圣洁
并无涟漪的河面上他独自涟漪
他那徐徐悠悠的古风啊
竟把我们吹凹进了古老的内心
“在一个个王朝的背影里……”
在一个个王朝的背影里
他亲手栽下一株株桔树
而菩提铁杉争先恐后死去
哦
这嘉丽这一万个太阳
至今还燃烧着黄土地
玖.中国沉石
1
端午在雨中从而也在河上
唯一不在雨中的，是屈原
唯一不在河上的，是沉石
是屈原怀抱的那块中国太阳石
沉石，做了河堤的奠基石
沉石，做了第一生命的锚
沉石，携带基因从而携带了宇宙起源
从河床到河床流浪
从漩涡到漩涡徘徊
从一群鹅卵石到另一群鹅卵石
印证温暖的怀抱
阐释太阳石与试金石的含义
并充当河流也即生命的磨刀石
沉石，被屈原捂在胸口作为玉佩
枕在颈后当做诗的梦枕！河流
骑着河马，踩到沉石也就是
踩到了位置适当、高度适中的下马石
漂泊归来的船，找到沉石，也就是
找到了下碇的泊位与毕生信赖的锚
沉石，照亮深水区鱼群的爱
沉石，刻度下潜的深度
一个沉潜的世界以沉石为坐标
一个欣欣向荣的民族怀抱沉石
就是怀抱永远沉着的集体潜意识
2
抱石沉潜，沉潜也具有了
岩层的重量！沉石，取自岩层的
一块采样，贴紧心窝
就具有了心窝的形状、温度与热力
沉石碇泊生命，在水下标注
淡泊的灵位，为鱼群
绵延水草香火与永恒的渔光
3
曾经，整个中国都在打捞一块沉石
用月亮的银钩子，借助长长竹蒿
深入民间的深水区，深入
河伯洛神的柔软部分！那时
西施停下了浣纱，张大的樱桃小嘴
像一只吃惊的鸟儿停在了美的唇岸
沉鱼落雁也沿着水的滑梯，涌入
星星的幼稚园与大雅小雅之间寻找
寻找沉石的玛瑙之光，寻找
沉石陷落岩层与矿脉的丰饶部分
甚至寻找三闾大夫肋骨锁骨脊骨
长入三叠纪的钙质诗句 词汇与节奏
4
现在，沉石汇入了岁月的河床
绵延一条水体大道或水的眠床
作为水路的浑然体，沉潜在东方的东方
而作为河床与睡眠的深沉部分，沉石
沉潜集体大梦或背脊深处的硌痛感
水藻与青苔复苏着沉石的光芒
磷虾与鱼骸重新点燃这块
中国沉石——东方古老的太阳石
于是天上一个太阳，水底一个太阳
两个太阳之间，河流奔腾黄皮肤的胴体
奔腾黝亮中国的泥黄色涛音！沉石沉石
在水的古琴伴奏下，如生命端砚
泼阳光之墨、泻香草美人之意
重新腾起沉鱼落雁并汩汩冲洗
浣纱女定格的渺远底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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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6-17 18: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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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6-17 18:50
发表于 2012-6-17 19:1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