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川诗歌全集【电子版】第九十六集）

枣林放牛

诗，是诗的阻碍

无诗可写的时候
不妨听从我的告诫
那不是真的
是你已经心身憔悴
需要好好修正反思

可你说你养尊处优
没有一点疲惫，劳累
那么，不妨听我的警告
你的心身已被占据
需要作出重要的舍弃

一个人即便心如死灰
只要心身不被占据
必然有一块生机顿现的余地
生命的内在空间
犹如宇宙一样宽阔

一个心身被占据的人
只会想着身外的人与事
似乎已忘记自己
似乎连生命都不知为何
那里还会有诗

诗人在无诗可写时
恰是被“诗”完全占据
最完美的存在，在无人之地
诗意的最高境界
便是如入无阻碍之境

　　　二○一○年一月二十一日

枣林放牛

诗歌简谱

一首想出来的诗
总有说不出来的别扭

因为走了旁门外歪道。想象的成分越大
身遭不测的陷阱越深

而一首情不自禁涌出生命的诗
即使无人喝彩，也有光彩照耀自身

一首好诗根本不担心被埋没
因为那是生命之根延伸的一瞬

此时的诗人总在前往
几乎总能出现新的制高点

　　　二○一○年一月二十日

枣林放牛

路的辩证法

人到绝境
才知道世上所有的路
不适合自己走

敢于置之死地的人
才发现
生命本身就是一条通天大路

有过绝处逢生的人
即使闭门不出，犹如身陷牢狱
却不妨碍他分享来去自如的佳境

　　二○一○年一月二十一日

枣林放牛

诗歌的声音

就像河水听到自己的流动
风听到自己的飞旋
每当听到生命的安静
我就听到诗歌的声音

此时，我清晰地知道
我的诗集里哪部分是喧哗
哪部分是世界的喧哗
哪部分依然是我的喧哗

此时，我听到我的诗歌里
已经存在诗歌本体的声音
而纯粹是诗歌声音的诗
依然没有诞生，我清楚地知道

尽管有的诗中夹杂很少
这正是我目前的前往
也正是我目前的幸运
诗歌正在向我呈现她的门径

此时，我听到世界的声音
犹如灵魂与肉体合而为一
几乎再没有一丝缝隙
而只是瞬间，缝隙就会再现

此时，看到事物的指向
生命安于内在跃动，那是本真
再没有盲目的兴奋
更没有任何一种烦躁来干扰

而所有的喧哗依然是喧哗
所有肉欲的骚动依然是骚动
包括我身体再度释放的杂音
却丝毫不妨碍诗的声音展示

于是我觉得我的生命
正在变得盛放我的野心
仿佛终于洞悉一头猛兽习性
一种前往，仿佛就是一种缱绻

这个时候到底谁是谁
世界，我，诗歌的声音
已经难以用文字与语言区分
而有一种临界却正清晰地诉说
那就是就要与我重合的疆界

这种到来，正如到来本身
带着自己的清澈与透明
与任何光芒都无关，或者有关
却不排斥任何阴影与阴暗

而这种到来，本身就包含远去
包含消失。正如一种前往
甚至就蕴含在我们常见的后退中
也是一种不断跨越，超升

正如我的肉体在衰老
丝毫不妨碍生命对青春
乃至对童真的持有。诗歌的声音
引领这种持有，指向自身的至纯

　　二○一○年一月二十二日

枣林放牛

父亲
――再读巴克斯特《秋之书》

从《秋之书》我看到我的父亲
那个与我怒目而视的父亲消失了
我本以为，在他去世的那个秋天
我们父子就会和好如初
可是我错了，我与父亲一直在斗
就在我成为父亲，身为被女儿认可的父亲
依然没有停止对父亲的质问

现在好了。我看到没有伤悲的父亲
尽管他绝症缠身
可他平静地躺在土炕上
正阅读儿子为他买的《隋唐演义》
桌子上搁着儿子为他买的麦乳精
这是一九八零年的一个场景
哦，我的酷爱读书的父亲
那时儿子抓准你的心，你为何抓不准我

父亲，我们有过爱。爱会自己表白
此刻我看到那个泪流满面的男子
那时他只有十七岁，泪水流入稚嫩的胡须
他曾经用爱，企图平息彼此的对立
而今那对立却依然存在，普遍存在
正如法律存在，罪恶依然从法律中繁衍
今天我看到你的另一种容颜

那容颜从《秋之书》闪现
从我生命最宽阔的秋天闪现
我从来没有祈求过与你再相会
即使现在也没有，父亲
当你我真正地化干戈为玉帛
连我自己体内的血也不再反对我
儿子，就是父亲永远的安居
你就安卧在我的生命里，读书，休息
所以，我感到今天的我，光彩熠熠

　　二○一○年一月二十二日

枣林放牛

荒凉

我并非有意凝视那片荒野
一个人放牛时，眼睛无法闭上
牛群就是荒凉里的闪烁
我看见它们正被一点点淹没

正在淹没的还有植被
青草越来越稀少，灌木正变得低矮
山脉被牛径切割成各种几何形
小河里的水正在丢失流动

鸟群与野兔在解那些几何题
猝然死去的小牛犊就像答案
死亡告诉我，那里已不是天堂
我正在撕碎我的又一个梦想

而今我已离开那片荒野
可那荒凉依然在自动呈现
而我已经没有退却的余地
只有看着荒芜自行惩罚自己

所以，我看着眼前喧嚣的街道
生命被一点点挤兑，切割
我并非故意闭门不出以示抗议
我又该用什么办法来爱惜这个城市

我乘坐最适合我的诗歌列车
每当这些诗句擦亮我的生命
眼中的荒凉就在减轻
而我不再有梦，是梦终于在成真

　　二○一○年一月二十二日

枣林放牛

抒情

当我感到，我写诗的时候
终于是在抒情
抒情变得自然流畅
仿佛白云在蓝天里歌唱
却一点也不在意雷鸣闪电

而所谓的情感
却近乎是一种冷凝，近乎一种残忍
甚至眼中潸然而来的泪
也只是泪，而不属于我自己
属于我的只有滋润，再滋润，直至生根

而所谓的伤悲
也近乎是一种完美的极致
那完美属于伤悲
他五脏俱全，顶天立地
似乎与我无关。而我能感到我在分享

所谓的喜悦，又能是什么
仿佛就是一种静谧
就是一种无言的期许与获得
却又没有任何实物可比拟
只有诗意，借助诗意。抒发啊

苦难啊！终于成为一种力量的时候
抒情就是一种完成
他把一条条途径敞开
让力量用自己的脚走进来
有时则是走出去，再把多余的道别略去

　　二○一○年一月二十二日

枣林放牛

诗中之味

我从不指责没有深度的诗歌
但只要写得真实，就值得写下去
我从不欣赏玩弄词汇技巧的诗歌
因为那是歪门邪道，误入歧途的证据

当一个人真正洞悉诗歌本真
将知道诗歌的门庭就是生命的门庭
一个优秀的诗人知道
门庭打扫干净了
就再不用担心脚板会把雪踩脏

而诗歌的技艺关乎到生命的技艺
也只有走到一定佳境的生命
才能因诗歌技艺的某点新颖
而找到撩开生命新颖的灵动

也只有踏踏实实善待生命
一个诗人才有如此的幸运
所以我敬仰诗歌之中的真诚
远远胜过那些看似老道的卖弄

喜欢卖弄的诗人自有根源
看看他们的职业，看看他们的交往
看看他们的环境，不需解剖
因为他们就没有自我深省的爱好

这些看起来很花哨的诗
无论优劣，对有功力的诗人
自然能看穿：优，是启迪；劣，则反思
对那些比较茫然的初学者就是误导

而我读任何一种诗歌
都是对我不同角度程度的启发
所以，我读诗，很少赞美
却只有反思，反思，再反思

只有那些根性端正的诗歌
会把我瞬间捕获，叫我难以割舍
每每读他们的诗歌
真是感到做人，真有值得追寻的品味

　　　二○一○年一月二十二日

枣林放牛

诗歌问题

我总在写同一个主题
甚至使用同一种手法
我知道我必须迎上去，因为绕不过去
即使明知是一份羞耻
也必须去获取。即使是一种陈旧
也必须接受陈旧的羞辱

因为我知道我不仅仅是写诗
写诗仿佛是个幌子
我知道，我在解决问题
只要我继续在这个世上存活
这些问题一旦不解决
我就无法心安理得，像人一样活着

这关乎到我自己切身利益
而且我知道是最大的利益
任何利益也高不过这一个
一个虚伪的诗人，可能因诗意不佳
可能因诗艺不精，害怕人鄙视
一个善于权衡生命轻重的诗人
恰恰知道从鄙视里获得什么收益

如何迎合读者，对于我不是问题
因为我知道该先解决什么问题
正如主要问题解决了
次要问题自然就分崩离析
毛泽东，此人一生大觉大悟
读过毛主席语录的人都知道这个秘诀

　　二○一○年一月二十二日

枣林放牛

老张与小宝论诗

我女儿，我叫她小宝
见我天天写诗
就担心地劝我：老张，要小心身体
不要过度勤奋，叫我这８０后无地自容
我笑笑说：没关系
我写诗已不再是服役

诗人最初写诗
是为了消减痛苦，减轻沉重
却不知不觉是在与某种东西做交易
或者，是在被一种东西牵制
所以，刚刚缓解一次疼痛
更多的疼痛就又蜂拥而至
许多初写诗的人，觉得
写诗是一种异常凶险的事

而我现在是利用痛苦与重量
来修补我的漏洞，夯实空隙
把生命整理的完完整整，像座天堂
你看我整天坐在生命这座屋子里
你看到我，似乎是足不出户
其实，我在万事万物之中畅游
唯有孤独，是我来去自如的通衢

我女儿说：那我就放心了
可惜，我不太喜欢读诗
我说：没关系。你已把心放下
领会老张快乐的秘笈就不是问题
我想，小宝你肯定在我这个年龄
远非我到达的境地，定会叫我望尘莫及

　　　二○一○年一月二十二日
好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