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偶
你把其中的一个位置留给我
使我在奴役中学会感恩 我坐在课堂里越旋越紧
忘记了喉咙里干涩的语言
后来 你把我颠倒 要求认清黑白是非
从左边的朝阳翻到右边的暮晚
翻过身体里的春夏秋冬
我年年感冒 不安分 因为从书页里盗取火种
咀嚼水墨两域的粮食 涉嫌罪恶
在炼狱中拉长鼻梁
我其实想做一个好孩子 像若干年前
把两手摆在身后 眼睛里不会藏一粒沙土
不吐舌头也不扮鬼脸
像一具愈发风干的木偶 拆散在人洋荒漠中
从公寓楼栽满每一间教室
我从教材里看到的天空便会依然湛蓝如水
那些回荡在白墙与灯光间的口令
也如往昔那般铿锵肃齐
骑士
我意外收获了三颗苹果
它们气宇轩昂 偏执 成熟
又时刻危机四伏 把苦涩的投影缠在缔结
我一边感受来自桌面腹部的动荡
一边把一颗苹果摆在另一颗苹果的上面
再拿第三只苹果击倒这只脆葫芦
我吹一吹口哨 它们不再立正 并飞回桌面
像几分钟前那样安然无事
平静的气流中漫漶着死神的悲戚
天边传来金色的号角
我犹记得这些食物最古老的律令
倘若楼底是一片黑土
它们残破的盔甲和墓碑上
将会长出三月的苹果花
壁虎和蜜蜂
我谈到的蜜蜂和壁虎
最终消失在自己的断句里
我说话的时候不喜欢拐弯
但有时也会吞吞吐吐
壁虎和蜜蜂
一会儿横冲直撞
一会儿又像几个拐腿的亲戚
被绊倒在风中的结里
面对这些伤痕累累的动物
被我的双唇圈养
我的喉咙便是它们的生之炼狱
前者只会在声音的壁垒边缘爬行
后者喜欢携着只言片语飞往屋内的边边角角
而生活施予我的
将继续在壁虎和蜜蜂的哲学
它们不会在我的语言之外自立为王
更不会脱离氧气
我像三岁那样牙牙学语
尽管吐出的仍是不规则的发音
但它们都会在现实中长大 放弃利爪翅翼
并学会了更加熟练的飞行与攀爬
在我一点点由时间嚼烂的舌头底下
提前寿终正寝
关于沉默
关于沉默 可以联想到那些忘记母语的哑巴
被挤压成墓碑的日子
心里越藏越小的秘密
沉默并不结实 却能压弯人的肋骨与腰肢
我们在沉默的祭坛中摸滚打爬
绕着自己的身影转圈
心甘情愿地食用被宿命施予的黄泥
把所有向阳的植物搬进屋内
那时 我们骄傲地清一清嗓子
像一只只奋起的小马驹
使所有的语言都矗立成喉咙深处
一堵堵不倒的城墙
左手右臂
我在植物与灯光的对折中把左手放进去
像一只毫不对称的响尾蛇 暮色构成了这只手臂与另一只手臂
缺失的时间 它们极易扭曲 在常日律令的驱使下
接听电话 把姓名打进账号
在餐桌和棋盘的尽头捕猎厮杀
我在十年前从未料想今日 两只手臂
只掌握了泥土和积木的艺术
不需要顾忌环绕生活的秩序 我是自己的指挥官
不像隔壁的陈太太 白鲸一样的肚皮沿着膝盖
滑进她的达芙妮牌高跟鞋
我的左手和右臂 像极了两只冷热对立的动物
它们只在我睡着的时候 才热爱童真的幻想
才会互相交出各自年轻的时光
春风
现在冬天过去了 鱼还把呼吸留在肺里
草长莺飞的二月天 刺猬把睡眠一点点搬挪出身子
我五根手指上的冰雕融化了
所有长了翅膀的 一律将夜空中的星光陨石熨平
没腿的一律拿肚皮和尾巴急速行走
还有的耳朵长在头顶 矫健的四肢与大地齐平
不像我 只有两条腿 走累了就把腰随意挂在一张椅背上
我的呼吸里装不下多余的月色和氧气
我不能缩小 藏进昆虫的复眼
不能改变自己的身高体重 眼睛的度数 也不能
在俗世的烈焰中弯曲 只成为流水中的一小截锋刃 身影且需直立
哪怕危机四伏的春风将我灌醉
池塘边的青蛙
水波掩映处 青蛙的绿脖子浮出水面
我把它们的头摁下去 青蛙的脚趾
像几颗会胀大的热气球 飞出了池塘
我用收音机为它们播放音乐
把这片枯萎的水当成一面回音鼓
将民族谣曲与迪斯科
分别切成丝条与块垒
它们呱呱应和着 这几只青蛙
蹲在岸边 土头土脑的
而身子被太阳洗得油光发亮
我把收音机调制到公元前 再到白垩纪
观察着青蛙在切换的乐谱中
不断地变幻扭曲
两发子弹
子弹滑进枪膛
锁滑进布谷鸟的肚子里
牧羊人 海盗 商贾 中世纪国君尚未加冕
于书页间席地而坐 搬挪文字
图书馆内的世界混沌初开
小亚细亚的商船运来食盐与菜种
我怀疑尼罗河河谷打来的两发子弹
一颗让饥寒交迫的布谷鸟失语
一颗锁住了我贫瘠的身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