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者周云蓬

肖振中

        人们总是不能忘记他是盲人，认为感知对他来说应该艰难

　　人们有时又忘记了这点，他的作品总在某个瞬间击中人心

　　                                          魏海伶/撰文

　　核心提示：

　　《绿皮火车》是民谣诗人周云蓬2011年至2012年初的歌游记合集。包括“一路”、“二歌”“三人”三个部分，中有不少文字出自他在《南方都市报》开设的“首如飞蓬”的专栏。周云蓬天南海北地游唱自己的歌，认识一些志同道合的人，把自己的“行路，歌唱，遇人”经历写成文字，为自己过去的岁月作个见证。他关心很多事、很多人，这位盲人歌者内心广阔的世界，也许会令很多“正常人”备感羞愧。

　　和很多人一样，初识周云蓬的文字，是通过《独唱团》。此前只知道他是民谣歌手，在文艺青年的圈子里分外有名。那之后找到他的《春天责备》来看，看得很慢，他的诗歌很容易让人想起海子那一批人，随笔里有着许多人也许永远无法体会的事物，但拿到这本《绿皮火车》，却明显地感觉到，他的文字更从容了。

　　文字，从复杂到轻盈

　　当“大作家”曾是周云蓬的梦想。他小时候没有太多书能看，图书馆中的盲文书中，文学类几乎只有唐诗宋词，他看过无数遍，几乎能背下来。上世纪八十年代时人们崇拜文化，周云蓬找寻着各种机会看书：录收音机里的史铁生、张承志反反复复地听；和邻居讨论哲学、斯宾诺莎；别人帮他念书，他会不时喊停，连忙用盲文做笔记……

　　1991年，他考取长春大学特教学院中文系，那时他看书的方式是：教别人弹吉他，别人为他念书。“每天下午教两个，看一百多页的书。”他选的书都是一些名著，也想听点武侠小说，又觉得那样太亏了。

　　在曲折阅读的同时，周云蓬也在写作，他曾因在杂志上发表一篇文章，收到来自全国各地的两百多封信件；他以“凡天”的笔名写的诗歌、随笔，被收录在“中国当代残疾人诗文选”中……绿妖说，那是他的习作阶段，已经显示出与众不同，不歌颂春天、温情、幸福，有的是文学的复杂性。

　　1995年到2003年间，周云蓬“一边卖唱，一边写诗，并以后者为精神上的主业，唱歌仅为谋生手段”。2010年，他的第一本诗文集《春天责备》出版，他的诗歌很容易让人想起上世纪八十年代，随笔里有常人永远无法体会的情感，但大部分文字并不“好读”，它们情感复杂，有一点愤怒还有一点忧郁。

　　但在新书《绿皮火车》中，周云蓬的文字比从前看起来更加轻松了。有可能更喜欢《春天责备》的人说，周云蓬能提供的不仅仅是经验，如果他更用力一点写得会更好。但周云蓬说，“每个作者都只能按照自己的审美原则去构建作品。《绿皮火车》中大部分文字确实比较轻盈、愉快，也希望大家看后能变得轻松一点、生活快乐一点。”

　　绿妖曾写：周云蓬最喜欢的作家是契诃夫。“他把欢乐的事情写得那么辛酸，把辛酸的事情写得那么欢乐，连死亡也是忧伤而温柔的。他把许多复杂的情绪都调和在一起，我觉得好东西的最高境界就是诗性。”周云蓬说。

　　那么如今，周云蓬愈发从容的文字里是不是也越来越多这样的诗性？

　　观察，一种思考一种偏好

　　《绿皮火车》的封面纸张是周云鹏挑选的，他到办公室去摸封面纸张，最终挑了现在的封面用纸，“因为它有触感，一棱一棱挺有意思，我喜欢粗糙一点的。”这是《绿皮火车》新书发布会上周云蓬说的一句话，在很多情况下，人们不能忘记他是一个盲人，毕竟在绝大多数人的想象中，感知事物对他来说应该艰难；但在阅读他的文字、聆听他的音乐时，人们又往往忘记了这点它们如此生动、细腻、能在某个瞬间击中人心。

　　它们的力量在很大程度上来源于周云蓬对细节的把握，“怎么能"抓住"一件事情，那就在于它的细节。比如写一个朋友，可能我很了解他，但没抓住细节我就不写，因为我知道思想概括是另一方面，细节写到文章里才是有趣、形象的。”

　　日常生活中他喜欢去捕捉、观察这些很戏剧化的细节，“有时在等车、等菜的垃圾时间，我就会听听隔壁那桌说什么了，隔壁那桌是一个小伙子和一个姑娘，边吃饭边聊工作、成功、创业……在这些很不经意的情况下，能捕捉到很多有趣的细节，就像我经常讲的那个例子，听到一个在北京待了几年的东北人和一个刚到北京的东北年轻人说：你在北京别总说东北话，你看我现在这个吐字，在北京待这么多年了，你能听"粗"我"似"东北"银"吗？这种细节很有趣，一方面非常可乐，一方面折射出了人们对自身的羞愧……其实观察就是一种思考，我可能有这方面的偏好吧。”

　　行走，只因不愿被禁锢

　　《绿皮火车》中很多文章出自周云蓬在《南方都市报》开设的“首如飞蓬”专栏，而现在，这个专栏已被他停了下来，他说“想要休息一段，想遇到能够触动自己的人、事时自发地写，写专栏有期限等制约，毕竟有时是被动的。”而对于类似的事，他总是有所警惕。大概也是因为如此，多年来才一直停停走走，“怕自己被砌在一种水泥模式里”。

　　可是你问他为什么喜欢在路上，他的回答却是：“性格吧？性格决定；还有我是射手座，就是爱跑来跑去，每个地方都待不长。”而当你惊异于他竟然也信星座，他又说：“射手座的特性确实挺像我的性格，所以我就给自己找了个借口嘛！”于是你忽然想到他的民谣作品《春歌》：“李白乘舟将欲行，忽闻水中喊救命”；想到左小祖咒说“他幽默、乐和的人生今天仍不为人们所知。”

　　采访临近结束时问起他最近的阅读，他说自己最近爱看科幻小说，“国内的去年看过著名的《三体》，国外的看过《时间旅行者的妻子》，大家都在写穿越，它的角度挺新颖的。其实穿越啊、武侠啊、科幻啊，都只是一种题材，最关键它不是只有题材的硬壳，还有人的情感、柔软的东西在里面，这样看了才有意思，不然穿来穿去有什么劲呢，不如老老实实地生活了。”

　　而这些“柔软的东西”，当然也存在于他的文字里。

　　对话周云蓬 >>

　　生活就像是

　　在不断越狱

　　《东亚周刊》：因为想在真正受到触动时自发地写作，你停掉了在媒体开设的专栏，这让我想到柴静在《绿皮火车》序中几次说到，你很在意是否被“绑架”。

　　周云蓬：就好像电脑需要不断杀毒一样，人需要不断反思自己：最近做事做得怎么样？是不是被某种惯性绑架了，不易察觉地进入了某种惰性里？……有些事情做的时间长了、习以为常了就会形成惰性，它会带着你一点点走一些你本不愿意去的路，我觉得应该警惕、且不断摆脱这种惰性。

　　《东亚周刊》：那么你如何意识到“被绑架”？

　　周云蓬：比方说某一段时间你做一些事情会特别“顺利”，像是写某一类型的文章，非常容易就能写出来，这就有可能是处在一种惰性里，开始向下走了。我喜欢的写作是有一点点艰涩、有一点点难度的，如果写起来特别容易、特别油，那一定是有问题的，保证是你在惰性里生活，你在复制一些东西，所以写起来才那么轻松。

　　《东亚周刊》：很多人提到你时会想到一些标签，这应该也是被你所警惕的一件事情吧。

　　周云蓬：这些概念我大多不太喜欢，比较夸张而且并不很确实，或者是有借别人上位的嫌疑。它在某一阶段会困扰我，按照别人给的标签生活，实际上就是在被概念绑架，他们说我是人文歌手，我就觉得人是人文的，但这是不是我的初衷？是不是我自己所思考的？人总要不断地突破各种障碍，其实，生活就像是在不断越狱一样，从一个监狱里突围来到更大的监狱，住一段时间直到你觉得有问题了，再去突破、逃离它。

　　书名：《绿皮火车》

　　作者：周云蓬

　　出版社：中国华侨出版社

　　出版年：2012-6

　　不会说话的爱情

　　周云蓬

　　绣花绣得累了吧 牛羊也下山喽

　　我们烧自己的房子和身体 生起火来

　　解开你的红肚带 洒一床雪花白

　　普天下所有的水 都在你眼中荡开

　　没有窗亮着灯 没有人在途中

　　我们的木床唱起歌儿 说幸福它走了

　　我最亲爱的妹呀 我最亲爱的姐呀

　　我最可怜的皇后 我屋旁的小白菜

　　日子快到头了 果子也熟透了

　　我们最后一次收割对方 从此仇深似海

　　你去你的未来 我去我的未来

　　我们只能在彼此的梦境里 虚幻的徘徊

　　徘徊在你的未来 徘徊在我的未来

　　徘徊在水里火里汤里 冒着热气期待

　　期待更美的人到来 期待更好的人到来

　　期待我们的灵魂附体 重新回来

　　重新回来 重新回来

　　人总要不断地突破各种障碍，其实，生活就像是在不断越狱一样，从一个监狱里突围来到更大的监狱，住一段时间直到你觉得有问题了，再去突破、逃离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