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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纪•80后”:郑小琼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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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5-12 14:2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赵目珍 于 2015-5-12 14:27 编辑

“诗纪•80后”:郑小琼卷



主持人语

        郑小琼有多重意义,但更广为人知的也许是“打工诗人”和“80后诗人”这二重。其他的,在这里我不想一一展开了,因为郑小琼曾多次表示,“我不愿意成为某种标本。”这次做“诗纪•80后”,郑小琼没有发来她的资料,所有的诗歌、文章均是我自己遴选的。郑小琼似乎也不愿意被贴上“80后”的标签,在《东莞生存词》的散文中她曾经写到:“当我学习写诗,当别人在我的身上涂上一个80后的标签,但是从我的诗歌中他们却无法找到他们界定的那种80后的特性。……我开始寻找自己的身份:诗人、80后或者别的更为重要的身份。”她或许更注重一个独立诗人的身份。我很尊重诗人们的自我选择,但是“诗纪•80后”如果绕过郑小琼,又着实不可。由此,我不得不做这样的声名:“诗纪•80后”当中的诗人们,都不仅仅具有我所发现和侧重的“80后诗人”的单方面意义,“80后诗纪”之所以展示他们,是由于他们从一个侧面耀示出了、从一个棱角折射出了“80后”的这一部分意义。而郑小琼尤其如此。
        郑小琼对于诗歌的态度,应该说是多元的,其实更有一个变化的过程。从起初的“去除孤独”,到后来的“完全面对现实、面对社会”,她的诗歌从仄狭视野一变而为广阔的天地,由此她也像完成了一次精神洗礼,“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当然,郑小琼的诗歌还远不只“去除孤独”和“完全面对现实、面对社会”这二端。现在,我们大多数人只看到她的“面对现实、面对社会”的这一类诗歌的巨大影响,而往往忽视了作为这些诗歌的创作者的郑小琼的个人精神转型史。在这种精神转型中,郑小琼无疑是痛苦和焦灼的,但她是一个敢于承担的人,尽管她不无谦虚甚至真实地坦露过“我是一个怯懦的人”,但她的敢于承担的精神还是从她的与诗歌相关联(甚至与诗歌无关联)的许多个人行动上显现了出来。而这一切,都仿佛是诗歌所给予她的。
        郑小琼曾经谈到,“如果说早期《黄麻岭》是一部我在某地打工的现实,写的是一个地方的个体的事情,那么《女工记》强调的是一群个体,在这个时代遭遇到困境。我计划再写一部打工题材,以打工事件为线索,这样就会构成一个地方、人物、事情的系列。”(王士强:《“我不愿成为某种标本”——郑小琼访谈》)我想说,仅仅有这样一个宏观体系的“打工”系列的诗歌构划写作就足以让郑小琼取得不俗的成就,获得不逊的地位,但她并不满足于这些,因为这绝不是她的全部,而仅仅是她的其中一部分。有一段时间,我十分注重诗歌的美与内涵的双重结合,我就非常欣赏她的《蛾》《江南似树》《古典》《深夜火车》等诗作,当然这些诗作到现在也很有魅力。但你去读她的组诗《进化论》,会明显感受到又完全是另外一种风格。她的长诗也“自成一家”,如《挣扎》《耻辱》《内心的坡度》等,“节奏很快,密度很高,很有力量,很激烈,似乎是有很多猛兽在撕咬你的内心,读起来都让人喘不过气的感觉。”(王士强:《“我不愿成为某种标本”——郑小琼访谈》)但也有缓和一些的,比如《玫瑰庄园》。长诗是郑小琼的诗歌写作中“花时间最多的”部分,但很多人忽略了她的长诗。她的《女工记》“以诗存史”,像司马迁一样为很多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作了记录,但她为这些“女工”所作的“记录”也许比司马迁所作的小人物传记更为真实,因为为了了解这些“女工”的生存状态,她往往亲身深入到她们的生活中。在手法上,《女工记》的许多篇章采取了诗文互现的方式,这种写作方式让我想到了明末爱国志士、文学家钱澄之,因为他的历史著作《所知录》和郑小琼的《女工记》同是将诗歌书写与历史书写并置的特殊写作体例。不同的是,钱澄之的《所知录》在记载历史事件的时候,往往用他本人的诗歌来补充或重新叙述历史事件,这些诗歌或补充历史细节,或发表意见,或抒发感情,不一而足。而郑小琼的《女工记》则是在书写诗歌的时候,经常用更为详尽的史料来补充或加深叙述诗歌中的人物。如果说钱氏是“以诗为史”的话,那么郑小琼则是“以史补诗”。当然,郑小琼处理不同的诗歌题材,用的表现手法不一,这反过来体现了她诗歌的多面性。看待郑小琼的诗歌,应该全面。不过,很让人赧颜的是,我在这里推出和展示的也还仅仅是她作品中的一部分“树木”,她的整个文学艺术的“大森林”要待大家一同来发现,来阅读,来研究。至少我觉得,在中国的新诗史上,郑小琼的长诗,以及她的《女工记》是非常值得研究的。
        郑小琼不仅是一个有担当的诗人,更是一个对诗歌怀有虔诚之心者。她写《七国记》,洋洋洒洒地记录了三万字的读书笔记,不是一个对诗歌怀有虔诚之心者,孰能付出如此艰苦卓绝的努力?她很喜欢一些古典的文学,甚至“觉得魏晋南北朝的赋的文学成就与文学技艺比唐诗宋词高得多、丰富得多。”(王士强:《“我不愿成为某种标本”——郑小琼访谈》)并非惊讶于她写诗也许会从魏晋南北朝的赋中汲取技艺,而是我作为一个古典文学出身的人,看到她能有这样独到的文学观点,着实让人由衷地产生敬佩。
        郑小琼曾经说,“我一直按自己的方式写着,外面的评论似乎对我没有影响。”作为一个个体诗人,她希望保持自己的个性,尖锐而极端一些。她一直对绝对化的东西保持警惕,她不愿意成为某种标本。我们需要尊重每个诗人的价值选择。


【郑小琼诗选】


《黄麻岭》(组诗5首)


奔跑

生活在奔跑中哭泣,秋风吹起他的长发
把那些贵重的多余的念头吹进太平洋
被风吹着的人拼命地奔跑,他一直想
挤上前面那辆生活的班车。这个人,我的男友
一个从外地流浪到黄麻岭的打工者
一个在工业区奔波了65天找不到工作的人
一个仍然坚持相信命运中的夹肉面包会有的人
在这个小小村庄里,他说那个美好前途在向他招手
他与几张薄薄的简历相互依靠着前进
他仍对这生活怀有着热爱
譬如他会告诉我荔枝林里的恋人们
或者他遇到的与他相同命运的流浪者
有一次他差点让检查暂住证的抓到了
或者有一次在天桥上暗娼曾询问他需不需要
更多的时候,他会低声说着那些还很遥远的理想
他告诉我坚持就是一种理想
但是我在灯光里看见了他在理想中忍住了泪


炉火

在3000度的炉火中,我听见钢铁的预言
它说着的快乐与忧伤全都在炉中燃烧
焰光照亮的爱情让我彻夜难眠
我会低声说着,沸腾的炉火,烧尽我的青春
我不想它让时光来剐削,那样疼痛在镜子里
我说,烧尽这些纸上诗句,这内心的激情
我 只愿把自己熔进铸铁中
既不思考也不怀念的铁
抛弃一个流浪者的乡愁、回忆和奔波的宿命
但是那块淬火的铁掉在地上,又被浇上冷水
细小而绝望的声音
多像我的青春落在异乡的声响


坚持

每一天海风都会吹着这屋子
它里面的书本、时钟、电脑
粘满爱情气息的被子
散乱的诗句、无数个乍现的念头
或者寓言、童话、来不及揭露的谎言
流逝的岁月的味道、乡愁……
全都有让它吹拂着
那边卖水果的河南人坚持每一天叫卖
工地的小工坚持每一天歌唱
荔枝林坚持生长,五金厂炉火坚持点亮
生活坚持疼痛和美好
它说:每一天你坚持把自己交出来
或者你坚持每一天都衰老


光线

多么微弱的光线
微弱的爱情,穿过流浪的命运
改变着我,改变着孤独
也许我并不需要太多
在黄昏中,在晚风中的荔枝林中
在隔着我的清澈的鸟鸣中
隔着我的是光线和眼神
此刻 如果有风轻轻吹拂起我的长发
我会轻声说,热爱生活吧
我会因此,感觉幸福和穿越树林的光线一样
一点,一点,一点地来临


黄昏

从荔枝林中吹来向晚的风,沙沙的衣衫声
一个散学归来的孩子贴着玻璃飞翔
卖苹果的河南人在黄昏的光线中微笑,五金厂的铁砧声
制衣厂绸质的丝巾光芒闪烁、跳动,像女工光鲜明亮的青春。
她们的美丽挽起了黄麻岭的忧伤和眺望
我站在窗台上看见风中舞动的树叶,一只滑向
远方的鸟。我体内的潮水涌动。我想
这时候,在远方一定有一个人将与我相爱
他此刻也站在楼台,和我一同倾听黄昏  




时光之外,铁的锈质隐密生长
白炽灯下,我的青春似萧萧落木
散落似铁屑,片片坠地,满地斑驳
抬头看见,铁,在肉体里生长
仿佛背对我的荔枝林,有风摇曳
花草弄影,多少铁在图纸间老去
它们随着运货车远去的背影
模糊的不可预知的命运,这些铁
这些人,将要去哪里,这些她,这些你
或者这些我,背着沉重的行李与迷茫
在车站,工业区,她们清晰的面孔
似一块块等待图纸安排的铁,沉默者
她们头顶,有一两只不知名的小鸟飞过
留下低鸣,与我内心起伏不断的惆怅
向南的窗口,我看见她们
在走着,不由自主地,朝着广阔的工业区
她们弯曲的身体,让我想起多少年前
或者多少年后,在时间中缓慢消失的自己
我不知道的命运,像纵横交错的铁栅栏
却找不到它到底要往哪一个方向



  
小小的铁,柔软的铁,风声吹着
雨水打着,铁露出一块生锈的胆怯与羞怯
去年的时光落着……像针孔里滴漏的时光
有多少铁还在夜间,露天仓库,机台上……它们
将要去哪里,又将去哪里?多少铁
在深夜自己询问,有什么在
沙沙的生锈,有谁在夜里
在铁样的生活中认领生活的过去与未来
  
还有什么是不锈的呢?去年已随一辆货柜车
去了远方,今年还在指间流动着
明天是一块即将到来的铁,等待图纸
机台,订单,而此刻,我又哪里,又将去哪里
“生活正像炉火在烧亮着,涌动着”
我外乡人的胆怯正在躯体里生锈
我,一个人,或者一群人
  
和着手中的铁,那些沉默多年的铁
随时远离的铁,随时回来的铁,
在时间沙沙的流动中,锈着,眺望着
渴望像身边的铁窗户一样在这里扎根   



  
有多少爱,有多少疼,多少枚铁钉
把我钉在机台,图纸,订单,
早晨的露水,中午的血液
  
需要一枚铁钉,把加班,职业病
和莫名的忧伤钉起,把打工者的日子
钉在楼群,摊开一个时代的幸与不幸
  
有多少暗淡灯火中闪动的疲倦的影子
多少羸弱、瘦小的打工妹在麻木中的笑意
她们的爱与回忆像绿荫下苔藓,安静而脆弱
  
多少沉默的钉子穿越她们从容的肉体
她们年龄里流淌的善良与纯净,隔着利润,欠薪
劳动法,乡愁与一场不明所以的爱情
  
淡蓝色的流水线上悬垂着的卡座
一枚枚疼痛的钉子,停留的片刻
窗外,秋天正过,有人正靠着它活着


疼痛

我一直在想,到底是什么牵着我从千里之外来这里
是一些临近海洋的风,制衣厂一天十二小时的劳动
每月25日那几张薄薄的钞票,我想不出还有别的
能够让我扛着命运奔波在这个小小的村庄
它的繁华是别人的,它的工厂、街道、服装商铺是别人的
它的春天是别人的,只有消瘦的影子是自己的
二年多了,我还没有找到在这里的理由
所以我每天都有沉浸在川东的回忆里
在那里有一家小小的医院
那里停放着我四年的时光
那里有一盏半明半暗的灯
它会照亮我回家的路程




一小朵蓝开在天空,倾向于平静
一小朵蓝抵达炉火,询问着内心
更深的蓝在铁片,图纸,沾满油腻的手套
机器上轰鸣着的蓝,它滑落出一截
小小的春天,对一个人的爱情
像火,在锻打的铁片间,是蓝的
像花,开在窗外的梨树,是蓝的
他浅颜色的秘密,更远的——
荔枝林间,白色的鸟开始叫唤
去年的花落成一片蓝,在我的双眼里
游移。蓝,一些在焊接的火焰,它的身体
在摇晃,我模糊的念头和清晰的内心
生长,盛开一片轻微的蓝在爱里
静谧的蓝是打工生活的另一面,它的轻
它的浅,容易逝去的也容易霜冻的爱
在流浪飘泊中像微暗的蓝照耀着我
除了爱,除了蓝色的星光,叹息
机台上的铁屑,纸片,它们用低低的声音抹去
车间的喧嚣,奔波,劳累。剩下一片蓝在爱里
开出着一片憧憬,一个未来的梦境


绿

醒来的身体,它初春的寒意
绿了窗台上一盆小小的水仙
——它小小的秘密,小小的惊慌
  
春风轻触着荔枝林的脖颈,那些冬天
乘车远去,剩下一坡屋顶的春天
以及绿色的合格单。我的爱在机台上
闪着光,它是绿色的叹息
像铁屑一样胆怯,纷飞,杂乱
向着受伤的指头靠拢,那些离别的痛
在窗台长出一盆忍冬青
像他的手在挥动
一寸一寸地在体内流动着
这些肉体与思念也有着绿的葱郁
  
暗淡的绿,在远方盛开
迟来的春天,在体内生长
它们的忧伤,是海洋
她的时光,在短暂的眺望里
多少爱已隐于暮色,只有灯火
照亮这颗微暗的心跟飘泊的纸片


四月

黎明揉进了一滴铁锈的泪水中
她低头听见恍惚的声响
  
四月在窗外行走,荔枝林开花
紫丁香低于爱情,铁的背荫处
生锈的月亮,一个相信爱的人
举起持久而隐忍的悲伤
  
往事渐远,记忆斑驳
剩下炉火间的春天
照亮一张图纸上的荒凉与寂寞
  
这些锈消化着深处的黑暗与细节
晾在机台上时光正经过,她低矮的想法
在四月长出深绿的眺望,她看见爱躺在
疲倦的工业区厂房里,从四川到湖南
还有更为遥远的想法,它们像产品抵达
一张绿色的合格单,泪水抵达分别
  
黎明正在灯火明亮的工业区扇动着翅膀
她的心让一点小小的铁锈创伤,窗外
爱情的露水给四月留下一个明亮的影子
而这一切,让她像铁一样坚硬地守着
一小块在奔波中的爱,一小片将要升起的阳光


澄明

这些图纸 这些暗红血腥的
铁锈,机台,荔枝林,浮起一层喜悦
我的疼痛正在打包,盖上合格纸
运送到遥远的地方,它们生长
在远方,在我过去顺手扔下的地方
长成一棵眺望的树木,它的爱,恨
以及来不及逝去的祈祷与灵魂
像黄昏的宁静,深深锲入我的心里
烘烤着这奔波不定的打工岁月
烘烤着这起皱的内心,烘烤着
那些像废品一样卷角的孱弱的青春
我的,真实的,虚构的……它们
需要保持澄明的从容,我才能从
血肉模糊的奔波中找回平静的面孔与幸福
跟它们相爱,相互依赖地生活


他们
  
我记住的这些铁,在时光中生锈的铁
淡红或者暗褐,炉火中的眼泪
我记住的机台边恍惚而疲惫的眼神
他们的目光琐碎而微小,小如渐渐的炉火
他们的阴郁与愁苦,还有一小点,一小点希望
在火光中被照亮,舒展,在白色图纸
或者绘工笔的红线间,靠近着每月薄薄的工资
与一颗日渐疲惫的内心——
  
我记得他们的脸,浑浊的目光,细微的颤栗
他们起茧的手指,简单而粗陋的生活
我低声说:他们是我,我是他们
我们的忧伤,疼痛,希望都是缄默而隐忍的
我们的倾诉,内心,爱情都流泪,
都有着铁一样的沉默与孤苦,或者疼痛
  
我说着,在广阔的人群中,我们都是一致的
有着爱,恨,有着呼吸,有着高贵的心灵
有着坚硬的孤独与怜悯!


命运
  
无法预知的命运正从炉火安静下来
它灼热的疼痛,被噬咬的铁在无声中断裂
往事与伤痛悄悄地凝聚,像双手
紧紧搂住瘦下来的回忆
低下头的图纸或者飞快坠落的滴水
光亮的铁正在黯淡下去,我说不出那些
细小的炉火是谁心间的嫩绿,细微地亮着
它毛茸茸的光亮,像漂泊中的爱情
弱小而坚强,承受着流浪中的命运与人群
承受着时光之炉的锻打。此刻我那颗疲惫的心啊
需要这些微亮的光照着,照着  
在黑暗中它不再胆怯,不再惧怕


生活
  
你们不知道,我的姓名隐进了一张工卡里   
我的双手成为流水线的一部分,身体签给了  
合同,头发正由黑变白,剩下喧哗,奔波   
加班,薪水……我透过寂静的白炽灯光   
看见疲倦的影子投影在机台上,它慢慢的移动  
转身,弓下来,沉默如一块铸铁  
啊,哑语的铁,挂满了异乡人的失望与忧伤  
这些在时间中生锈的铁,在现实中颤栗的铁  
——我不知道该如何保护一种无声的生活  
这丧失姓名与性别的生活,这合同包养的生活  
在哪里,该怎样开始,八人宿舍铁架床上的月光  
照亮的,是乡愁,机器轰鸣声里,悄悄眉来眼去的爱情  
或工资单上停靠着的青春,这尘世间的浮躁如何  
安慰一颗孱弱的灵魂,如果月光来自于四川  
那么青春被回忆点亮,却熄灭在一周七天的流水线间  
剩下的,这些图纸,铁,金属制品,或者白色的  
合格单,红色的次品,在白炽灯下,我还忍耐的孤独  
与疼痛,在奔波中,它热烈而漫长……
  

风吹
  
在黄麻岭。风吹着缓慢沉入黑暗的黄昏
留下一片空旷,和我颤抖的脚跟

风沿着凤凰大道,从下午的女工的头发
一直,吹着荔枝林中归鸟的惆怅

她们,来自远方,四川,湖南,湖北
说着方言,风吹着她们奔波流离的命运
  
风,吹着,吹到人行天桥上
那些比黑夜更黑的暗娼们在眺望着
  
风,一直吹着,时间是寂静的
树木是沉默……它们轻微的响动
  
那些我不可挽留的时光和江水,流淌着
它们消逝着……像故乡,也像异地
  
风吹着,我弯下腰来,热爱着这
贫穷而清苦的生活


火药
  
不要用思想来阻止身体内野蛮的力量
闪电在追问天空 骆驼正穿过针孔
大海返回露珠 小径上那颗消逝的慧星
沉入黑暗 身体砂浆中堆放易燃的物质
它们饱受生活的折磨 像潮湿的火药
充满了疲惫 这些发黑的颗粒
像悲哀积在屈辱者的心灵 现实的热量
不断烘烤 滚烫的泪水溢出来
二月正漂过思想的堤坝 它积蓄了
野蛮之力 冲撞着思想的堤坝
历史正用相同的文字测量着大地伤口
  

喑哑
  
我以为流逝的时间会让真相逐渐呈现
历史越积越厚的淤泥让我沮丧 喑哑的
嗓音间有沉默的结晶:灼热的词与句
溶化了政治的积冰 夜行的火车
又怎能追上月亮 从秋风中抽出
绸质的诗句 柔软的艺术饱含着厄运
他们的名字依然是被禁止的冰川
被挤压的词语带着盐的使命
良民被挤得热血汹涌 躯体的愤怒
升起 而我常感到莫名的悲伤
那些不可摧毁的声音中 他们痛切地
触摸到自身 积蓄的 分散的……
它在淤泥的深处成照亮的真相的烛光



  
白鹅样的信仰泅渡中国式的湖泊
细长的脖子有如知识分子的双膝
不断朝着权力弯曲 再弯曲
沿着去长安的路上不断地叩首
瘦毛驴驮着无骨的八股文远行
信仰金色的蹼沉于水间 它划过
令人沮丧的河流 被静夜与画布
收养 我脑子仿佛有一只白鹅
在解冻的春水浮游 白色羽毛
成为不可思议的象征 它看上去
更像一个隐士 无声的漫谈着
悲伤的语言穿过昏浊的河流
缄默的波纹由远方漂至更远


关系
  
书生在历史的转折处叩头 他们
膝盖骨的磨损处 旧三轮驶过破旧的
街道 为历史受苦的人雨中寄着
通往匿名者的信函 他的亲人
已流放边关 我经过的街道市场
自行车修理摊的老头摇动钢圈
生锈的齿轮沾满抱怨的油污 风挂在
少女们的短裙上 秋天越过广告招牌
摊贩掺水的猪肉 历史正在小巷
寻找房门与雨伞 却遇见羞涩的娼妓
地产商人开发书生的故居
它的背后是一副发软的膝盖
在丽湖看见的月亮 它没有光泽


舌头

猛兽用潮湿的舌头舔着干燥的人群
它凶残的眼神盯着孱弱的肉体
河流像陌生的人开始熟识
又逐渐腐烂 我们用身体
涂改着政治的错误 握锄头者
粗大的血管里 古老而汹涌的波涛
在厚茧之下沉默 我们的身体里
有山河的呼叫 也有集市的喧哗
不忍心明亮的犁具变成阴沉的刀剑
从来自异邦的船只取下发亮的愿望
炎热的猛兽与炙热的城堡 爱与自由
是清凉的武器 一腔愤怒的石头
像石灰在水中沸腾 它们迸发成
猛兽的咏叹 他们撕开
纸涂的繁华背后无法言说的黑暗


颤抖

大地的疼痛与颤抖,打桩机将钢管
插进它的心脏,敲打的轰鸣声空旷,决绝
空旷的天空有鸟恍惚地飞过被剐削的山坡
它祼露出来黄土,雨后,被洗涤过的天空
湿漉的草叶,等待砍伐的荔枝树
跟随打桩机的节奏颤栗,我经过工地
大地把它疼痛与颤抖传给我,从脚到头
从肉体到灵魂,我颤抖不停


时间

时间像一枚痛楚的铁锤敲打着我们
痛苦有如铁锈一样腥红,饱含热血
它暴烈,明亮,有如一台大功率的
机器,不停地运转,低沉的岁月、
山河,迷朦于窗外,在忧郁的五金厂
我爱上起起伏伏的群山,它们在机器的
轰鸣中摇晃,我爱上油腻浑浊的事物
冷却油间的铁屑,机油里的螺母
转动的轴承,污秽,黑暗的角落
某个磨损的零件,深夜机台的嘶咛
饥饿的料槽,一颗懦弱而胆怯的心
它的低诉,呻呤和尖叫,机台运转的
铁器,它尖硬的肉体,光滑的曲线
工业时代的赞美和奇迹,它们饱含着
我的青春,激情,萧萧落下的时光碎片
它们一起熔铸在这钢铁制品间,构成
这个工业时代灿烂的容颜


记忆

黑夜中的记忆,它们一如广阔中的
星宿,微亮,迷茫,钻石样的坚强
在你内心的秘境,盛开着隐秘而朦胧
湿润的光线探听着花瓣上憔悴的黎明
春日的雷声滚过屋顶,野草与落花
有着淡淡的迷惘,为你简陋的青春
保持残余的伤感,孤立的星辰彼此
照亮,它们内心有着难以测量的距离
宽恕也是孤独的,爱似茫茫苍穹的
光线,阴凉的白石头挂在天空
居住着阴凉的嫦娥,小心肠的女人
寂静的孤独,桂花香气涌动似微风
吹拂黑暗的树林,栎树站立
藤萝蜿蜒,黑夜中唱歌的人
它隐秘,幽暗的伤感
像童年消逝在茫茫的细雨中


回乡记

题记:对于时代,我们批评太多,承担太少

在焦黄的时辰中复活的黄昏
没燃烧尽的时刻,收割后的平原
大地留下来的辽阔跟沉思的夕阳,有风
吹起丰腴的回忆,长久摇曳的
神圣的童年——照彻大地的光线
坚持古老的……有风吹送它
纯粹而自然的光泽,它,一定在遥远的
时空中闪烁,为清苦的村庄送来
一夜寒霜,多少鲜活的生命在凋落衰老
秋风安慰着我漂泊的命运
岑寂的黄昏,遍布回忆的光
将我的心照亮,风深入往昔的缝隙间

战栗的落叶跟熠烁的时光齐飞

收割后的庄稼地与酸涩的绝望共舞

落日,庄严而神圣的王者

照亮收割后的大地,永恒的金黄之下
谁也无法安慰落在大地上的影子
剩下一个沉思者的孤独与她的影子
需要怎样的激情将疲惫的心唤醒

……绝望将至,光秃秃的枝头竖起秋日的寂寥

遍布稻茬的村庄,回忆的故乡

——时间以另外的方式改变着
孤独者的沉思,失败者的绝望
她返回这里,返回秋日带来的宁静与博大

树木刺破天空,审判着我的内心
怯弱,胆小……这么多年,我活在丧失中
理想,梦,青春,激情……它们都走了
剩下的绝望与悲伤,不知道能否走出
八十年代的阴影,童年的船只将开向哪里
——活在某种面具之中,活在挣的欲望间
哪里将是我安身立命的地方,多年后
我还在奔波,为了阻止整个世界的沉沦

我们必须走出八十年代留下的阴影
这么多年,无法适应城市带来的烟尘

还没有找到与时代握手的方式
朋友们恍如隔世,我还在愧疚之中
在一首诗中寻找位置,让现实将自身刺疼

她的孤寂来自她还在人群的生活

像一盏灯却照不亮自己的内心
生活蜿蜒如山路,她无法成为蜿蜒的一部分

秋风抖动着多少欲望的皱褶
把自己安置在辽阔的风间,被它的辽阔征服

风翻动着她的记忆,她听见
那些人,那些事,那些消逝的,浮上来的……
(它们走动着),那些悲伤与喜悦,是与非,
理解与误解,风带着寒冷吹着……多少
回忆……凝视着理解的或者不可理喻的
一点一点低下头来,朝黑暗的命运屈服
这么多年,我活着对灵魂的背叛之中,
这么多年,我在沮丧的失败之中挣扎
这么多年,我饱受着工业时代的折磨

要用怎样的措辞来复述我们

爱,或不爱,还有责任,无法审判
内心的背叛者,她有一百个背叛的理由
在这个时代,谁会倾听滔滔宏论
“速成”“速度”“速达”这么多荒谬的词
泡沫样浮动,没有谁会为缓慢而战
内心装满太多快的词语,它们尖锐,敏感

我们曾想“改变这个村庄”,如今,我们对此
不再关心,我们是谁,我们以为自己是谁
我们无法改变自己:这是时代的悲剧

我们的痛苦——无法适应时代太快的节奏
曾经有过的拯救,爱,生活,真实
这些无足轻重的细节,被时代嘲笑
还要坚持什么? 我们没有勇气
承认时代带给我们的伤害

所期待的,并非想像中美丽
在无可挽回的失败中,不尽的悲凉上涌
它们像夕阳涌进我的眼眶,理想,激情
正被我们埋藏,也许走得太远,世俗的烟尘
熏得太久……需要一种不可动摇的肯定
风太大,树木与山峰摇晃着
……更多时候,我厌倦人生似戏
被捉弄,涂改。理想落叶纷飞
将大地铺满,飞蛾扑向火中

我们需要活着,爱着,彼此温暖
我们的亲人吹熄黄土里的灯盏
在贫穷的黑暗中失声痛哭,她们还要活着
在城市的角落耻辱地活着,她们太瘦弱
无力改变时代的车轮,她们用微凉的肉体
温暖着孩子和丈夫,宽恕带给她耻辱的
时代,却无法原谅自己——这是怎样的生活

——存在即合理。我们需要
合理的存在,而不是存在就合理,这个问题
一直困扰着我,不断腐蚀着内心
雨滴落在城中贫民的铁皮房……
“去,还是不去”我再一次问
其实我也不知道南方为你准备了什么
失业,愤怒,职业病,伤害,加班
暂住祖国的证明,懊丧,或者沉重的颓唐
失望,挣扎,春运时的黑火车票……
“我们要对世界充满爱与感激”你回答
我诗歌与现实中的愤怒,人生有的
永无解脱的苦难,“我们要活着,要感激”
世界带给我们粮食,水,空气,感激人群
带给我们喜乐哀愁,宽恕世界偶然的错误
多年后,亲爱的,你遗忘了另外一个词
“自由”——多年前,我们为它的争论
辩解和激情,它们都随时间沉沦下去了
但我们必须,还要这个词,它不会随着
一场事件而消失,我们在人群寻找它

活着又是什么?自由地活着又是什么?
我们无力寻找过去时代或事件的真相
拔苗助长的时代,学会了遗忘
历史,理想……沉重的词已不适于生长
我们接受着生活的嘲弄,黄昏笼罩的屋舍
像搁浅的鱼,落叶的树木似伸展的鱼鳍
在风中拼命的摆动着,开阔的荒静中
风在述说:我们将游向何方
心中的海市蜃楼正被分解,拼接,
必须要承受某种悲剧跟不幸
也许,还要继续下去,光辉与崇高之中
我们还要坚持内心的热爱,不能放弃
活着的尘世,倒塌的乡村,重建某种
逝去的理想,价值。目睹前面的山峰被剐削
树木遭受砍伐,它们站在我们前面颤抖着
满目疮痍而炽烈地摇撼着,我们的心灵
像另一座山,消除原来的高度
欲望将它的傲气扫尽,“我们要重建!”
是的,价值又是什么?什么又将是我们
共同的价值?三叔的女儿在杭州到福建
被拐骗,现在已不知去向。我们的同学
在出卖着肉体,吸食毒品的堂哥……
我们注定无法逃避时代给予我们的责任
这是我们应当承担的,也许我们的行为
还在遭受着现实的嘲笑,愚弄,我们需要
有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诞生,多少年来
朋友们选择了逃避或者离开村庄
在挣扎中接受欲望的沉沦
你我还要守着尚未逝去的光线——

内心默默努力
朝光明的方向奋泅着,我们都是怯懦者
充满了莫名的恐惧,被阴郁的天气
加深内心的伤害。收割后的旷野
阳光照耀我的身体,秋天纯净而空旷
它让出空荡荡的下午,在光线里颤栗的
灰尘与群山,流涌的金色漫遍我们的心灵
鸟只消逝在蔚蓝的天空,干涸的沟渠中
饱含着多少葱绿的记忆,那些永远逝去传统啊
像这条沟渠一样,光阴肢解着我的生活

我们需要一种什么力量,

在秋日镀满金色的旷野
曾经有过的希望不停地变幻
我们对长空中鸟只絮絮叨叨说着
“自由”是什么,它梦幻样的脚步
踏着收割后的旷野,它在诗句中振翅追随
在阳光里嬉戏,向晦暗的生活炽燃
无法抵挡住乡村与人群向下沉沦
生活折磨得没有审判的时间
是的,谁又能审判谁呢?我们在主动地
或者被动地成为一个个被审判的人
太多的事情无法改变,但是它还在发生着
我们该继续愤怒,谩骂,还是宽恕,原谅

未来它越走越近,我还无法

确立它的位置,剩下回忆中的童年
不断在黑暗中涌现,我看到自己一半
已沉沦,一半还在挣扎
像一个深夜的溺水者,抬头看见
命运似星辰布满天空,在现实的沼泽中
越陷越深,需要一种什么力量

光阴不断地迁徙着,我站着没有动
黄昏的光线如同生活的重轭压了过来
我伸长脖子承担着这巨大的沉重


铜镜
  
我们在铜盘中照亮自己 铜在锈间保持
绿色的春天 黑色的地图上 大海已腐朽
黑色航标灯与罗盘已消逝 剩下季风
会带来海蜇的消息 在最黑的水中
我们搜寻着那些不可重复的时间
岁月还剩下一个伤痕累累的黄昏
发出黄色的尖叫 将寂静击伤
天空已生锈 我在铜镜中寻找
不锈的太阳 积雨的乌云和烟囱
有了低矮的争吵 暮色垂压大地
那些黑暗中被屈辱的种子伸出头颅
  

黑影子
  
从黑暗中提炼出黑的影子 它朝着
光明行走的姿势让感慨万分 瓶中的
风暴吹折了正直的笔墨 海上的信号灯
用风的语言 回应着船只与锚索
牡蛎的壳内藏着时间的剧场
舞台独自漂远 她撬开贝壳内的自由
风从东边吹到西边 信仰只有一个方向
回到自己的位置 在外流浪的词语
还没找到自己的位置 在黑暗中太久
已把思想与双眼丢失 它用黑影子寻找
闪烁的意志与爱 光从栅栏外翻越过来
像一条宽广的河流带走沉默的痛楚
  

非洲
  
在非洲母狮与政治同样的野蛮
树汁与沼泽 咒语与少女 鳄鱼与蜥蜴
它们有着共同的祖先 如今分裂为
敌人 贫穷者手执生活的长矛刺伤
野豹 独裁者在宫殿中扑向少女
危险的海滩有海盗们的铁锚
好望角的海岬里停留着受伤的羽毛
金字塔里埋葬着孤独的法老与野猫
夜色熄灭了灯盏 炎热的水晶骤然生辉
狮子漫步草原 它的目光冰凉
政治像野兽涌入人群 深深的惊恐
撒满眼神 整个大陆在颤动……


立场
  
历史不在典籍中 在权力的臀部
哭泣 椅子们摆正好立场与位置
连树木也沉郁 羞耻在他们的
史书中在已删除 被咽在公鸡
沙哑的喉咙间的黎明 胸腔间的
堵塞的烟囱 压缩在陶瓶里的海洋
地平线下的英雄 肺部滚烫的星辰
发情母马生殖的激情
春天枝头初胀的花苞……
它们有着更完美而坚韧的力量
比立场更巨大 比黑暗更持久
它们让真相在漫漫时空中呈现


重量

在历史与历史之间 颂歌与泡沫
逐渐失去重量 曾被碾压过的真相
像钻石样浮现 生活这张银灰色的嘴
吐出的忧伤 被戕害的耳朵与眼睛
它们在被棉纱包裹的伤口中寻找出
蓝色的碎片 这些埋藏深处的种子
像海上的百合开出高远而深沉的孤独
在眺望中逝去的岁月 它们秉承着
柔软而高贵的光明 在它的下面
思想不会老去 阳光总照耀世界
阴影穿过这些不幸的诗句
黑暗中 总会有一些人在内心的
深海处点亮信仰的灯盏


集体
  
集体像会计师反复翻动计算着我们
它像剪切机关心我们的棱角与尖锐的
部分 讨论着合奏中不协调的声音
主义是集体为我们制造的巢穴 我们
像寄居其中 尽管我们彼此独立
集体需要我们向它感恩 我们的肉体
灵魂 劳动 收获都是集体的 思想必须
单纯 动作必须协调 集体像一个冷漠的
净化器 保证它血统里的纯粹 集体
用高尚的名义将不合时宜的思想清理
将不守规矩的肉体清除 这些年集体
表演着无声的哑剧 它整齐统一的动作
让我深深的恐惧……


深夜火车

风吹黑夜光滑的背脊,那些房屋
树木沿着平原的水域游动
一盏盏灯,一根根明亮的刺
闪烁着,举起着村庄荒冷

铁路两旁的场院,奔跑的榉树林
田野,灯火,垂落平原的星星
绵延着风景,春三月夜里
啊,多么柔美!晃动的月亮

褐色的、灰黄的月亮站在田野那边
一片片遥远的唇吹着水纹样的春夜
它的低吟,苦难而贫寒的乡村
伫立在墨黑染成的安静中,眺望

我坐着凝神谛听神秘的寂静
平原灯火渐熄,两旁的往事,虫鸣
庄稼跟随火车一同奔跑,它们隐没于
黑夜生硬的轨道,墨绿的远方

火车停止游动的五分钟小站,深夜三点
十五个蛇皮袋子挤上车厢,他们的吆喝
点亮了村庄,站台举起的手
贴在玻璃窗的脸,汽笛正从平原上滑过




祖国像一场梦被悬挂在黑暗中                  
百姓们的朝代还在蛹中,我沉缅于
身体的回忆,山河在飞蛾的翅膀里            
颤栗,如果风吹皱鹅毛一样人民
风中坚强的少女还在忍受饥饿与耻辱
青草弯曲在树叶间的黄昏一束光
淋湿了黑暗,它无声地转身
在水面,逆向飞行,在淡蓝的火焰间
你不是飞蛾,祖国的焰火仍将你灼伤


古典

马的孤独和骆驼的荒凉 酸枣和涩柿树
绕过了历史 桔子与苹果是战乱后
高贵的兄弟 鸟从字典里翻出雨水
鱼在诗经上晒太阳 旧钥匙打开庄稼
空灵的回忆是希腊也是罗马
埃及的游子与唐朝的月光萍水相逢
商朝的霜落在宋朝的鸟翼上 有一朵
叫孤独的野花 从黄河涌上枝头
开出一树寂寞的诗歌 它们有时唤着
李白 有时也叫荷马……


江南似树

我起身,梅花已落,后庭书院
雨水正浓,深秋踏上石阶,她的背影
结社而行,尾声是酒,是醉
是裙裾逶迤,明月长照

往事游泳而过,还念迎面而立
二月盛开白花,秋天落叶满山
美丽长鞭飞扬,记忆双臂垂落
江南似树站立,它如此酸心刺骨

明月没有了辔绳,马屁积蓄着阴天
雨天捆着稻草,风暴奔上阁楼
诗中有草药与长箫,菊花与黄酒

我起身,落花穿过灯影
寂静正唠叨着自己的名字
白昼开始飘零,收敛



《进化论》(组诗6首)


蝙蝠

沿着黑夜蜗行,战争的阴影覆盖住宗教的器具
虚构的城堡在海洋另一端沉没。苍凉的尖叫
悬崖的风潜逃,千年无法意料的事,蝙蝠穿越
太阳的羽翼,白天在它的肉体里挣扎,黑夜已成为
它骨骼的一部分。女人在泉水边洗涤千年的尸衣

她们的哭泣进入战争的列车。轰隆变形的私语
蝙蝠在她肉体蜷伏,在她血液里飞翔
她变形的手长出了蝙蝠一样的刺,它尖细的头颅
她有形的慌叫。她的经血涂抹一只饥饿的蝙蝠
她的经血喷涌的姿势象一只穿越太阳的蝙蝠

她渴望经血在蝙蝠身体长出阳具,她需要自我繁殖
受精、生育。然后把这种变异唤作女权主义
她的经血在南方的下水道里流淌。更多的蝙蝠在撕咬
男人们。在霓虹里飞翔,更多的黑暗在灯里升起
夜晚正在低头忏悔。她把自己安放在酒液浸泡的诗歌中

诗歌的蝙蝠穿过女性的纬线。经线的思想在山崖上
一直向下俯冲,向下……江水流过烧焦的荒野
透过红色的霜。冷,悄无声息的抵达拱形的城堡
让我返回那座女性黑暗的光亮部分。看不见的事物在流逝
黑夜正逐步吞没我和姐妹,他们一天天将我们出卖

最后成为货架商品的部分。我的经血之间无法
勃起权欲的阳具。我们多血质和敏感的天性部分
在黄昏中变浓。在深红的岩石与经血的反光
一只女性的蝙蝠无法逃避它的宿命。它无法自我繁殖的
必将社会的暗影刺伤。世界呈现乳房样的星光


尖叫的蚯蚓

虚构的世界向我们铺开另一层背景,向泥土深处运动
我光滑的躯体象一面反光世界的镜子,柔软,脆弱中向着
城市深处扎根。男性的城市建筑在我面前闪烁
玻璃皿上的招牌写满了女性的肉体。情欲的越冬苗圃绿意惊人
城市的面具在我闭塞的血管里生长,一条蛰伏底层的蚯蚓

它阴郁的神色,坐在霓虹深处的女子。她们的肉体
简陋的欲室,裸体的风姿,城市的广场以男性的器具勃起
汹涌的灯光压低了泥土,也压弯了一个女性的肉体
她们浮萍一样的根扎进都市的水泥地。吸住、进入,
用女性伪装的高潮,用植物吸取毒素的声音

树的影子闪烁青铜样的高傲。她具体到腹部以下的
黄金地,在那里开发出商贸城、化工厂、汽车公司
并且孵化出新兴的市场经济。男性的推土机不断
开垦、播种,最终长出的是一株带着的梅花与鸡瘤
道路在另一端摇晃,泥土越来越远,剩下虚脱的中产阶级

在模仿着西方的贵族。生活无法腐烂成一块肥沃的大地
连垃圾都充满塑料的胶味,它们比皇袍上鸟雀兽类
还要凶猛。剩下的幻象,与天空一同保持沉默
翻开黄昏的蚯蚓,仁慈学会了隐身,愿望已经苍老
只有我们突出的三围与绝美的曲线,用硅胶或者塑料垫起

时代的寓言,化学药品堵住按时潮涨的河流,割掉卵巢
保持女性在男权中的资本。与痢疾样的道德搏斗
它们在黑夜的腐质土中,想不起过去的往事,那些陈旧的
贞洁必须与肉体保持可耻的距离,内心中那女性千年的柔弱
像一副巨大的刑具,闪烁着迷人的光芒


昏鸦

潮湿千年的岸,悬挂壁炉的图画,鸦真诚的脸
宗教的血在黄昏的晚祷声中走过,向着月经的河流潜行
它新鲜的眼神切开每一寸烧烤的皮肤,它惊惧的善良
对如今的人类弥足珍贵 一只鸦在黄昏沿着峭壁飞翔
油画上斑驳的鸟屎、羽毛,它眼里虚无的方向,虚构的

未来,虚假的尘世。冷,从机器的嘈杂声中上升到
马赛克贴面,深入玻璃的血质 她注定在别人的巢穴中
分裂,把形容词似的身体放在男性的T型台上,为衰退的
经济提供一个臆想的文本,让阳痿的政冶重新勃起,但是
结局注定只是一个无法言说的悲剧,红颜祸水的遁词

它的翅膀一点点切割城市的皮肤。雨水冲走
内心的脆弱。它的爪足、喙、黑颜色的尖叫呈现
虚无的怪兽。世界的命运让巫术的男性操纵
剩下想象的潮水不断的退却,跳动,女人之鸦
出售着欲望与肉体,经血的痂在绸制的长袍隐藏

更深的伤附触在黑色的羽毛上,成为时代分娩的痛
在糜烂的叹息中,生活不再是明代的游记战国的田亩
她打开那扇唐代的窗户,看见的却是制糖厂、红色的内衣
脱衣舞的节奏,男耕女织的树木倒下,田园消逝
剩下经血的霓虹、可口可乐、权威的钢铁。在她初潮那天

她打开市场经济的细节,找到宿命的蛛丝马迹
软弱跟凹凸装饰的表面繁荣,交错相通的血腥
它注定只能进入图画的壁炉,与麦子一起领会
宗教、节气、风俗、诗句和虚拟上帝的哲学
在女性的词组中,它的声音如此嘶哑尖细


微观:草履虫

反复的死去又复活。在中国式的朝代更换中
它象不断充电的电池,照亮无法捉摸的下水道
历史的阴影拉断了十四根琴弦,盐味的避险性
已拐弯的国家机器跌落家书中,她们象飞鸟一样
挂在时代的缺页处,让广场的贴面遮住,在城市中

我们是让政策的盐水驱赶的草履虫,用数十种证件
来呈现一个良民的面孔,现实咬断了舌头
我们成为时代造就的哑巴。站在暗绿的门口
用修长的大腿、皮质的超短裙掩埋时代腐烂的尸骨
古老的八卦、宗教的絮语,再无法诵读的社会结构

我在诗句中不断纠缠着她们,用道德的女贞法律的面孔
超现实的文字在现实中如此的苍白。狐狸的尾巴
投掷着上帝给予的遗产,用肉体来排满欲望的晚报
我只是一个阅读者,善良只是耻辱。耳朵向左的政府
她们拦住空气的五官,他用身体在高压线上烧烤着

弱者无声的愤怒。孔子活在词典中,法律活在地产商的
货贝中,她们活在欠薪的杂文中。时代的草履虫
她们用肉体欲望身体曲线向世界发言、发言、发言
流向垃圾站、三流杂志的艳情版面
缺少舌头的草履虫在街头经济的转弯处

在驱逐、罚款、收容、没收的词语中挣扎
她们只能用高潮来注解两性与经济的总和
用注了硅胶的乳房来呈现经济腾飞的演义与志异
用染色的头发来给上套的市场经济打上一个活结
脱下裤子,便开始进入一个飞速发展的天堂


蚂蛭

穿行。流水的肋骨。停顿在肉体的底片
苔藓、稻草。必须用初潮树起欲望的横梁
用三围的玻璃,凸起的臀部,硅胶垫起的乳房
化学的口红,植物的芬香……装饰出蜷伏的
身影。在竖排版的典籍中寻找灯火照亮的天堂

变形的法律。经济学家扭曲的繁荣必须用女性的
肉体来支撑。那些疾病的经济必须用A级片来让它勃起
我们用身体穿行在赤裸的年代,象文物一样拍卖出售
用女性耻辱的发廊、洗脚屋、卡拉OK来构成经济繁荣的氛围
并且不断的拆解欲望,组装出高位震荡的股市、期货、基金

瓷瓶上的二板市场,中小资本的清代家俱
虚幻的夏朝时的处女。唐代的宫女图……目睹钢铁的牙齿
冷漠的光从后面扬起上帝的节气,佛教的偈语
活着的革命、主义、道路、思想,它们全都流出鲜红的血
它们滋养了蚂蛭一样的我们,以及另外带面具的鬼魅

贴面的色块仍在掉落。它们的光泽洗劫,剩下的狰狞
穿起部长们宽大的衣袖,它们毫无纪律,也无党性的
呈现。直立行走的猴子尚未退去劣根。但是我们必须
向它敬礼。遵循一个良民的典据。把鲜嫩的肉体
当作佳肴。贫穷的现实不断向着货贝政治协商

诗歌妥协于卖办。语言的节气在编年史中吸血。我们只是
发黄的磨损的页面。剩下的水渗入酒液的深处
用女性拆开举手发言的代表。在霓虹与口红的交汇处
目睹兽性的城市、电动玩具,跟平庸的军队
一同掉入那条深不可测的女性腹部的峡谷


旧日的蜘蛛

它把躯体藏在云霞的典籍中,但它必须穿过经纬
跟随古老的月亮返回,在柔质的肋骨间嵌入幻想
尖细的日子流传着化学的铜,在嘈杂的机器声中
有毒的分子正穿过我们的肺叶、血管,到达心脏,
形成疾病的职业或者职业的疾病。厄运的姐妹们

在苯、毛绒塞着的肺中挣扎,象烯丙菊脂中行起的
蜘蛛,阴影在心上越来越重,在缺乏钙质的中国法律中
权力与货贝不断刺伤社会的尊严,她们命运的手在
无边的黑暗中沉浮,她们活在有毒的日常生活中
不断用化学油墨改变她们善良的乡村基因

她们脱去田园、梦境,成为有毒的蜘蛛,用女性的肉体
结网,在人行天桥、公园,欲望的都市细节不断在改写
她们站在黄昏中,保持着惯有冷漠、某天在报纸阴暗的
谋杀特写中,她们齿动的复音与小康的笙歌一同交错
如今愤怒因为现实的潮汐退至零度,经济学家在叫着

市场经济没有同情心,弱肉强食,我乡下的姐妹只能
成为他们床上的大餐,他们丧失人性的著作成为市场经济的
罗盘,刻进了国家的尸骨,刻进了一个乡下贫困者的肋骨
它体青色的潮汐泛起,我一直坐在南方的黑暗中央
目睹在化学物品丧失生育的姐妹们,她们的叹息

成为时代缔造的伤口,中国特色的绷带裹住了真象
一千个失语症患者在充当国家的发言人,他们开始
在报刊电视上练习对口型,以保持这个古老国度的
团结的优良传统,它的耳朵封闭,但我必须说出
哪怕我的话只是沉默的延续,但我不断拒绝骨头里的嚎叫


内心的坡度

1
我们习惯于世俗中的生活,有勇气忍耐持久的痛
用古老的中庸来改善幸福或者不幸的人生,祈求
一日三餐的稳定。不行了!便臆想神的报应
对恶的视而不见,将一座活火山吞进心中
骨牌样的悲剧倒下了,无法惩罚的,就宽恕吧
也许愤怒还不够,加上酒精与遮羞布
神圣的原来如此恐怖,做够了喜剧的俘虏
还要阅读性,青春,三角恋,帝王戏
活在人间的,就不必再眺望虚幻的地狱与天堂
它的温度在我的皮肤,肉体,血液中流动
我们欣慰地看到,此刻,诗歌的陈述
是一件工具,道德的过错与疼痛,也要它的帮助

2
咖啡与晚报的香味,电视新闻的现场
工业时代裂变的导火线,是一个女人的丰乳
我们习惯了蝙蝠,遂道,阴影,这些不明亮的词
坐在政冶武装的年代里,做一个人,做一个归顺
充满耻辱的良民,远离选举,谈判,游行
投票,抗议,回乡下种地,读书,有空时
写写后现代主义的反讽,变形,口语或者下半身
过滤后的网络新闻,或者审核的流行音乐
感受驻伊美军前途光明,却无路可走,世界的真相
是人肉炸弹跟航天中心。阶级的嘴中充满了酒臭
晒多了太阳的帝王戏,它需要桑那,茶水,新闻
诗歌已改变了政冶观,它更倾向于磕头的立场

3
亲爱的兄长,这么多年来,我们的诗歌
沉缅于斗争与路线,理论必须在大胆中探险
开发红灯区跟传统观念,需要开会,讨论,谩骂
结论是诗歌适合在恬淡的风景中寻欢作乐,她的肉体
等待起义与镇压,事情朝着预定的方向,只是作品
有些焕散,反复研究诗歌的修辞,创造新的
名词,术语,构成方法,风格特征。大师,道路,思想
是如此地诞生,百科全书的记忆寄宿在文学比喻的条纹
他们缺席的阴谋在移民,等待做一个隔洋观火的局外人
时间如此的空虚,她已难下决心纠出她肉体的病根
只好在报纸上做即兴的斗争,并且允许它
保持泡沫的谎言与盲人摸象的天真

4
眉清目秀的星期六,国家已经让时间
氧化出了老年斑,报纸上的寻人广告,谎言
演讲,暧昧的官商底片。年老的色斑必须
用化妆品掩盖,啊!这个国度,忙于
抽脂,增高……塑造出曲线玲珑的昌盛
我们徒劳的诗歌与杂文,注定衰弱而疲惫
清贫中,我们必须用二倍的记忆来珍藏
事件,文化革命,汉奸,改朝换代。它们的肉身
消亡,剩下那些素食主义者的内疚,懊恼,悔恨
如今,民族主义者习以为常的愤怒,它们跟
残缺的制度一样,同样让我心怀恐惧
我,只留下荒废的诗歌在低声说着:爱!

5
合理的体制转动着非法的环境,偶然遇见的,
是一张暂住证的距离,外面有点冷,诗歌也疲倦
内心迁移出古老的坡度。勇敢,天真的用词,句
热血,激情构成眺望着的宫殿,回忆,世界
阴影在向着岩石的白昼生长,它一直是那样偏僻
而深入地朝着左倾的股票,经济中充满了象征的
宏观调控,暗喻的肉搏战,或者房地产的解剖学
权力必须学会反讽,选举必须统一。如今
哲学过于孤单,它独自沉缅于它沉重的命运
对于你的疼痛,它视而不见,它在为上市前的
国有银行把脉,或者把土地推向市场经济
双休日美丽而凶狠,快进化成每月五天的月经

6
公共厕所在涨价,急坏擦鞋女工的财政预算
她必用GDP的20%解决此问题。她的抱怨
无法控制生理,现实不是温和的修辞学,它的比例
恰好是GDP中的招待费。理想主义斑驳成百变金钢
政冶导师为他的主义命名,想想它七巧板样的环境
这行为已沦落为艺术,沉默吧!尽管这沉默并非
出自沉默的本身!宫女坐在床头演绎激烈的
几何学,原则的坐标,与皇帝相爱的迷宫,我们过多的
沉缅于数字的虚幻与骄傲,用它计算着股市
人口增长,股科处厅副部级。思想的春天如此缓慢
它沉醉在阶段意识的酒精与权力的排骨气味中


完整的黑暗

1

三条鱼驮着黎明 诗歌 屈原奔跑
对称的雪沿着长安的酒溶进了李白的骨头
列队前进的唐三彩、飞天、兵马俑
化着尘土的人手持红色的经幡演讲
达摩圆寂,天生四象,六合断臂
死亡是另一种醒来
时间的鸟只抖落了皇帝的羽毛
生殖口的航道上血肉的哀歌拉动了帝国的船只
川江号子的亡魂沿着巴山栈道落入
窥阴癖的民俗学家眼里
你摸到火的元素,火中的长城
没有涅般的凤凰。欲望的肉体
两个男人们争抢着。它的腹部
战争绞肉机 粉碎了帝国的梦
流血的川水河床上淤集了历史的月经带
和阻止月经来临的抗生素
艾滋病人有了104万,妓女XXXX万
用东方伟哥重振阳痿帝国的雄风
船队沿着女人的血管行走
阴阳合一的市场与计划握手
部长们的手掌下压着一堆注水的报告

裸露的峡谷,岩石抒情的姿式
状元的门第开放 复古者的学校
讨论着 皇帝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国粹
越漂越远的海岛静物对称的历史
文化的犬吠 诗歌翻译家贩卖着
西方来不及处理的腐尸 那些尸臭命名
为知识分子的味道 另外的精英们拱起了
一部中国的妓女史 鲁迅在如此说
阿Q拍成《女人与面包》吧
伟大的导演们正在拍着陈圆圆潘金莲
五千年的帝国让几个妓女撑起来
流入血液里的窥阴癖怀孕出来的中国子孙们
说着下半身或者木子美。地下的岩石里
发现了伟大的帝制不能倒下 乾隆康熙……
哪一个不是伟大的君主 慈禧也是
和蔼的祖母 噢,这一部戏是有关于和坤的
下一部是有关于秦桧的
他是我们民族统一的先驱

湿漉的风吹拂着性爱的黄昏
三个下岗女工唱起了“下岗女工流汗不流泪,
不亢不卑走进夜总会,陪着局长市长睡”
国有企业的池塘里孕育了吸血的蚊蝇
帮民工讨欠薪的总理站在报纸上演说
他孤独的巴掌无人倾听
震碎的桌子在哭泣,数百部法律
吹起来的氢气球在空中飘动,巨大的字上写着
“我们进入了法治的年代。”
三瓶假农药走过虫害的农田
山那边的船只漂过巴山的水道
在男人们坐过的石头上,野性的女子怀孕
市长们号召学习守株待兔的经验
召婴魂的记者们在白天收下了五个金元宝
他们便开始活埋的真象 风流的寡妇不再等待
那个远来的货郎 他们变成了蛇头
少女忙着偷渡出卖肉体,哭泣的野花
三只蜘蛛爬上了人情的树枝 狗尾巴的网
蒲公英的根 在南方一条流浪的狗都得
办上户口,否则只有遭受杀戮
流浪的人把户口挂在风中
欲望的胎儿挤破了母亲的羊水
他的舌头上停伫着一个时代的重量
河边的情人永决
绿霜中故乡远在千里之外
呈现古猿姿式的现代人
在荒凉的水泥地上练习狼叫

沿着唤婴魂的声音你抵达故乡
两岸的祖坟一座高过一座
用菩萨诠释自己的信仰
效仿后现代的孔雀开屏的政绩工程
烂尾的鱼,它的腥臭成为得道升天的窍门
河沿的腹部荒芜的庄稼地
三株杂草照亮了红头文件
在一堆腐烂的皮肤上长出奔向小康的春天
古老的山洞里,尸首们相互敲断肋骨
大头黑步甲虫运来血液的黎明
白叶沫蝉产出的乳汁喂养世界
在太监样呻吟声中又将汹涌出
多少刘瑾、魏忠贤,他们的尖叫
成为接轨的先锋,哀而不伤的挽歌中
重叠的鬼影,命定的前生
一只尚未驯服的鹰
鱼站在树木上哀悼皇帝
巴山道上的棺木中,一个时代死亡
剩下的噩梦,浮雕一样辉煌

在太黑的甲壳睡眠
一觉醒来,面前站立满了
握着橡皮章的太监,他们压了过来
慧命传灯的家族让一道金箍咒
你终于读懂那只猴子的规矩
保持原始公式的石头,沉默的风暴
幻象的鱼,在油污中咳嗽
阴雨的黄昏 老朽的机车
丁香树下的幻影 旧式的幽灵
一堆豆腐堆起来的大厦
巨大的花瓶上爬满了达利的怪兽
海洋的贝类沿着海水的脐带远走
它们无法在第三日复活,转世的鹰跌落谷底
杂树丛生的秋天,虚幻的树叶制造硬币
哑语的春天麦穗,生锈的空气
星期四抵达那个要建成国际化大都市的长沙
陷入黑暗之中的城市 电力紧张的城市
官僚们正挥下大手禁止摩托车通行
皇帝们占领电台演讲
三道勋章四尊金鹰杯给予那个维护皇帝的演员
中国需要帝制!中国需要帝制
你不要否定神话没有办法圆说
在以集体的名义下 请撒谎
在以稳定的名义下 禁止说出真相
教堂的尖顶入土为安了
剩下北方那个城市
在悬浮的经济中,农村与牧场
雷声欢迎巨大的氢气球
几年前的耳光重重打在纸上
它的声音无人倾听
疼!尖叫的夜紧挨着棺木
那些陌生的人把你带入一个新的北方

暴发户和倒爷们用五百匹马力
拉动着城市虚假的繁荣
下岗的工人溪水一样的哭泣
让黑社会的打桩机吞没
房价。越轨马车。虚高症。影子经济
数千亿美元的外债拉动纸糊的宫殿
北京西站一块掉落的玻璃砸在廉洁的脸上
倒塌的桥梁 死者的哭泣
三个少女由远及近的青春
犯病的躯体
官僚们以搞活经济的名义
拍卖了工厂,以提高服务质量的名义
拍卖着医院、学校
以廉洁与加强责任的名义
拍卖着乌纱帽,给那个交纳五十万税收的人
一个科级干部的待遇
马赛克贴面 人造美人 电视塔
经理人 决策者 股东 原罪 官商
红顶商人 太子党 法律 八旗子弟
立法机构 流言 信仰 撞人的宝马车
二奶经济 顾问团 一号文件
新招5000000名警察 飞车抢劫 谋杀案
旅馆 保护私有财产 公务员加薪
贪污案 男扮女装的娼妓 可惜喉节太大
课间操 鸭吧 甲A赛 黑官 黑哨
黑金 双层巴士涨不涨价 米价上涨了
高速公路通到每一个市 公共汽车通到每村
风水学 攀龙术 厚黑学 循环赛
黑匣子 马车 上访者 后视镜


2

红色的贝类抵达无人认领的海洋
沿着天空,大海,地面上尚未开通的路
风暴的眼在岁月的地毯下窥探
黑色的夜里,愤怒已经死亡
剩下一群人贩子在贩卖着虚妄
与稻草燃烧起来的卫星
而风平浪静的海岸边
远逝的鸥鸟含着露珠、钟乳石、帆布
那些透明的已让黑色吞没
在权力与烟雾间升起地平线的尖叫
她沿着巴山的栈道前行
向着南方海洋,阔别了鬼魅的乡村
阔别了那些莫名的帐单跟村长家的那只狼狗
多少次在黄昏的天桥,她目睹出卖女血的
乡亲姐妹,冬天街道上饿昏的乡下人
在最为浓密的孤寂中,她目睹证件的中国
压得她憔悴,那个南方海洋
她必须雇一辆卡车来拖这些证件
身份证 流动人口证 暂住证 务工证
计划生育证 未婚证 毕业证 专业技术等级证
英语等级证 健康证……
证件 证件 证件 证件 证件
证件 证件 证件 证件 证件
红色橡皮章 红色橡皮章 红色橡皮章
红色橡皮章 红色橡皮章 红色橡皮章
它们把她压到临近地狱与死亡
在钟声与阴影下面
金刚石和玻璃盛装的盐
大海辽阔无边 证件波涛汹涌

映入河水中星座 黄昏沿着母蝎子毒汁
来临,鸟群死亡的冬天
在古老的牌局中,在算命人的二胡中
在报纸的谎言中,在深不可测的矿洞中
在注水的报告中,在衰退的国有企业中
收集好春天的花瓣夏天的胚芽
等待上帝的那一条蛇重新诱惑
逃出上帝的伊甸园,返回真正的人的生活
在泪的咸味里,睫毛上停着风暴
在混血的城市剧烈的咳嗽中
血管里停留着三公里长的忧伤
更悠远的宁静,是水,
它穿越我们的眺望的峡谷
却不能抵达我们眺望的村庄
隐居的陶渊明如此说
跟在他后面的土著人
敲着铁皮鼓 唱着血液的歌谣
卑贱的人影 女血的秋天
我收集着落木的声音跟陈腐的月光
在杂种的城市剧烈的咳嗽中
网罟的鱼到了野兽中生存
疲惫的人群还在用幻象的童贞饲养着世界
饥饿的天空盛不下一个欲望的目光
风掀起的勇气和一张张年轻的脸
面对永不消散的五彩石,连女娲
在这个无耻的年代 也不敢说出:明天
在无人认领的岁月里
九月的菊花开放,抵达撒谎者的巢穴
年轻的经语,奔跑的小兽
是谁点亮了岩石的内部,它的幽暗的光不能
照亮这个年代的麻木,绝望的人群
但是那个点灯人已经远逝
远在我们无法眺望的海域

在埋藏祖先骨殖的土地里
在退至天际的祈祷里
在闪电与岩石的深吻里
在李子树下的月光里
在肉色的罂粟的热情里
在以钞票谋杀青春的南方里
未来是一片没有打磨好的钥匙
你摸着巨蜥的爬过的栈道前进
所有门都以关闭 谷物的嫡系们
在黑色的屋子里打盹
烛光藏在铁丝中,卷起衣服的走廊
人们忙着送礼、行贿、攀龙术
遁地通天术、以手遮天术……
剩下一群贫富以光的速度上升或下降
痛苦沿着天空的路龟裂啊
你触摸到浆汁一样混浊的国度
透明的贪污术、血红的乡村
雪白的城市,它们悬挂在一部
完整且瞎眼的法律上,哭泣
兽性的贫困张开大嘴吞食了高贵的胚芽
他们躺在红头文件上啃食着世界
飓风来临,风暴的城市
我只能抓住一张张虚幻的面孔
那些空心人从报纸上走过
那些匆匆而过的面具从电视上走过
那些橡皮人从新闻与广告中走过
只剩下橡皮章象秋天风暴样在半空中挥动着
奔吓的人群惊惶失措的哆嗦着

以神圣法律的名义禁止赌博
政府用巨大的扩音器在推销着彩票
欢迎购买体育彩票、福利彩票、足球彩票
南粤风彩、即开型、26选5型、36选7型
深圳风彩、教育彩票……
84万爱滋病人悬挂在禁止卖淫的树上
被色情与纵欲毁灭了巴比伦
二百五十座城门堵不住波斯人的脚步

第三条河流上 时光凝成了琥珀
春天在马赛克上奔跑
难以叙述这居无定所的岁月
命运的鞭子不断地抽打
沿着世界裸体而行,欲望的色彩
恰似老虎的梦,灿烂
埋藏我的是那个高悬在崖边的棺木
我要随着玉米样的秋天奔波
海洋的潮汐中汹出了流星
此刻的黑暗连太阳都惧怕
沿街飘起股市投机分子
跟一个从乡下来的女孩出卖肉体的尖叫
蛇在复活之中,世界的嗓门一天一天
暗哑下去,银广厦的神话在股市中
不断的重复,死亡的魔鬼在不断的复活
以另外的形式,非典或者禽流感……
悬置的记忆,人群,血色的主旋律
沿着幽黑悲伤的峡谷蜗行,半枯的灯盏
长江的腹部,燃烧的湖泊
神鬼杂居,肺部梗塞的经济
在郊野的泥泞里行走的农民
担着村长家的生活奔波
被假稻种强奸的庄稼地
造神运动 亩产万斤 小康生活
九年制义务教育 减税减负 三农问题
假嗓子的扩音器 地基 证券赔偿
失业率 就业压力 高校扩招
变法运动 王安石 张居正
逃税的明星们 拍卖地产国有资产
精神需求 朋克 金属迷
工农兵 理想主义 从良的妓女

必须进入钟声的星光中
八月让火焰点亮的脸,吞噬的脸
霓虹跟随巴士兴奋的叫喊
在去白云机场的路上
并非我想象的下半身广告
明星的演唱会,镀金的被追逐的年轻的脸
幻想的岁月中,理发店门口短裙女郎
循着地铁的尾气朝APCE城前进
民间生意上面堆满了河南烙饼
下岗牌的臭豆腐飘过六条街
泥瓦工越级上访,急坏了稳定团结
上级正坐在报纸上挖耳朵
指挥着叫几个演员拍几场宫廷戏
最好是国泰民安繁荣昌盛
满地用西瓜皮写着建设优秀旅游城市
勒紧生产关系的腰带建好36层的政府大楼
女性公务员的首要条件是乳房必须对称
这关系到政府形象


3

割断脐带的河流 龙种的埙音
在更黑的海里,点灯大海的人
背负太阳的遗嘱,用风的文字叙述
盛唐时的往事,在长安的酒液里
玄武岩上的诗页,波涛淹没了闪电
唐离我只有一瞬间的距离,隔着的
却是数千万人的内心,在一根诗的肋骨中
我找到重新站立起来的理由
李白的月光中,蛇在复活
那一条智慧的蛇曾经教会祖先
应该象人一样活着,
它把祖先从木偶中唤醒,却让人误会到现在
泣血的时间向外急急的奔赴
世界正在以流水的速度恢复它往日的面容
当城市、乡村、小镇、工业区
当我盲目的在河流上另一个春天奔波
沿着南方的季风,腥昧的南方海风
沉闷了我的思想骨骼,点燃并不屈服的灯
沿着古老的纤道,什么样的人在回答这个世界
他们腐尸般的演讲中,在丧事的星际中
万物都似水一样涌动,比我的血液更为缓慢
腐朽的船只载着五味中草药、四个处方
驶向皮肤腐烂的历史,在闪电的吻中
大陆多么的孤单,在南方的城市中
我们多么的空虚,风水轮老去
剩下的太阳已经腐朽 鬼行街市
信仰已死的年代,上帝啊
你活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意义

转弯的绿色汽车,星期三
梦幻酒家,青岛牌啤酒,酒巴女
薄荷香烟,我的朋友,饮酒作乐
跟随一个来自河南省的女人
他们交谈,与俄罗斯女人有关
她们金黄色的头发以巨大的乳房与屁股征服
这个欲望的城市,星期五去电影院
美国电影,《欲望的都市》,四处一片叫喊
后来是三辆警车,吸毒者,他们吐出了时代
与国有企业衰败的秘密,或者在说着房价
飓风来临,两个相爱的人死去的姿式
他们的裸体紧紧抱在一起,自来水的龙头
煤气味,失业多日,欲望的水涌上十三层楼房
来到最后的楼梯上,啊!点亮的灯
高速公路死亡的鸟,
但是,请给我广阔的海,啊!活着的人
你是返回梦境,还是跟随他们坠落深渊
但愿未来是活着的完整的年代
我在说着什么呢,我会是谁,
我又在哪里,我是死去还是活下去
黑夜里的冷,只有遥远的大凉山,
那里有梦境与唐代的诗歌,诗歌的兄长
在玉米胡须中挖掘唐的气息,在近海的南方
我仍是一个缺水的动物,在尖叫
渴!渴!渴!

宿命的树沿着枯萎的时间生长
宿命的鸟在寂静中远循
宿命的葡萄伸出它波浪样的往事
九月多病而衰老,告别人类
我以鸟的方式飞翔或者
用鱼的语言,在逝去的大陆上
在黑夜的年代里,那些鸟比人类更具有人性
我们必须跟随它们学习做人
我是否西出关外,骑着毛驴
到那个盛产宗教的世界
大道若水的经典里,热带的鱼
进入南方的村镇,回到最初的幻念
那个最早看见太阳的泰山,看见了吗
一览众山小了,我是否该回到那个唐时的长安
跟他们一同饮酒,或者当一个皇帝的女侍读
还是活在现在,阅读部长们解禁的《少女之心》
跟博士导师的《沙床》以及
木子美的日记,《乌鸦》妓女们《灯草和尚》
最后是《废都》、《废城》、《废村》……
在快感的尖叫中,剩下一双丰乳与
一个肥臀在拯救着中国文化

记住这些沉默的石头,记住女人们迷人的躯体
记住城市的街道,灯盏,斑马线,广场,车站
公园,路人,楼市,10元店,酒巴,职介所
查暂住证的警察,要5000元才能服务的银行
发廊,工业区,股票市场,写字楼,歌剧院
超高双子塔,福布斯杂志,大学城……
记住东莞,2004年2月23 日,
晚上,这首诗,海风以及打水仗的童年
隔壁的孟庭苇的歌声,后来响起的警车
四处的叫喊,卧室里的书籍,
《独立》中微笑的海上,以及有关
他本命年里的带给我内心的感动

向那个蝴蝶样的人学习
在他那负大翼的鸟中
在遥不可测的南冥中
在铁路运货的机车上
在唐代盛装葡萄酒的夜光杯里
在广为流传的桃花源里
回忆的挡风玻璃,鸟的泪水
沥青路面的交叉口,东边的海岸线
高速公路或者比神话更逼真的报告中
在虚假的死亡与复活中,泥土、沙石
深渊、大海、山峰、雪地、草原、回忆中
亲切温存的乡村,我在广阔中生活的乡人们
沿着古老的房屋倒塌的历史
在没有灯光、火、面包、石头的沉默中
眺望的天堂如此的遥远,
剩下不可预见的永恒的宁静
在瓦雷里的报酬里,风吹着他的哭泣
风吹着他年轻的命运女神
吹着爱尔兰人回忆中的五十九只天鹅
沙漠的哭泣的骆驼,抬头望见的沉寂无声的夜

在城市干燥的睡袋里,细小的胚芽钻破
城市的原子核,从昆虫出没的后院寻找地乳的矿脉
沿着夜的腹部、腿根处
热带雨林的嘴唇溃烂
它染上沉重的性病,剩余的岁月已酿成酒液
在无可奈何中喝醉并且屈服
在时间的房子里,它的记忆是一片空寂
整个秋天我都在南方的夜里奔波
穿越前生的明月与谷物的锋芒
日子与岁月在它空空的杯子
积蓄了大海的涛声,只有一瞬间
它不停的重现,不断的停留,
它被完整的黑包住,受到黑的追逐、吞没
戴着面具的死神在黑色丛林里出没
在我的体内扎根,生长,
并且不断一点一点占据我的全身

整个秋天我沿着唐代的月光前进
向着南方,把我屋顶的稻草换下
收下有关那些在潮水中返回的时间
在麦子中认领先人流下的汗水
雷雨上升,黎明卷曲绿色的身子
咳嗽的下岗者和候鸟一同涌入城市的下水道
流进泡沫的海洋中,我不断的咳嗽声里
我不断的灰烬中,我不断的重返中
我不断的长眠中,顺着一条条街道抵达
一个个的城市,沿着一条条河流
抵达川东的故乡,在那些活着的爱里
在永生的坟墓里,在母亲眺望里
在大地与岩石的脚步里
我辩认的鹰、皮肤、衣服、器具、语言
酒液、灯、以及二十四个节气
它们不断的完结,不断的纠缠

苍凉的十月跟雄起的树让太阳折断
闪电劈开一千个处女的血液
沿着对称的雪抵达南方,三条鱼驼着黎明奔跑
苍茫的肋骨让酸性的现实软化
剩下的有机物在不断的腐败下去
我必须沿着大雪返回古代的长安
在丝绸上写下太阳的遗嘱
等待那些树、河流、山脉以高高的喷泉
在弯曲,旋转中抵达那个遥望的未来啊



耻辱

1

我们在废纸上保持古老而优雅
内心灌满了耻辱,我们说着的
或者用汉字写出的,都不是
压在地球的轴心的沉重,我们
在纸上呈现自我的天堂与地狱
审判是艰难的,还有多少人,
还有多少颗心,还有多少栅栏
与铁丝网,多少高深与莫测
我不能说出,窗外铁树开花
我们的羞愧来自沉默太久太深
我们在痛苦中宽恕脆弱的灵魂
我们在纸上结网,悬鱼于木梁
坚硬的正义如鱼刺,卡于喉间
我们不能说出的树木或者水银样的
坚硬而耸立的黑暗,如锋刃的刀
时间带着微红的月亮,它跟我
有着生与死的信约,它似悬于心头的
刀,收割着我老熟了世故与幼稚
剩下不锈的爱,悲悯的心
一滴比血液更凝重的黑墨水开花
在白纸的虚无中写着重负的恨与罪
我们已沉默太久,沉默的额头
已长满皱纹,我们血肉间的
胆怯与懦弱,我们虚假的尖叫
遍布了我自己或我这个时代
我们侏儒症的世故让这些汉字羞耻
黑暗使我们惧怕,真相被禁止说出
我不知道,这个年代
内心的迷惘是一只什么样的鸟
它想适应怎样的动荡的灵魂,
啊,别跟我说出这个词,它已让我
对自己充满了怨恨,住嘴吧,命运
在多年的沉默后,我已找不到它
我只是一个空心人,在活着
难道还不够!习惯了沉默的
耻辱,还要我,过早的
抛下青春与愤怒,我已欠满愧对祖先的
债务,他们用血用生命用伟大的爱
换来的祖国,却滋养我这个寄生的人
我触摸着乡村与城市的边缘,面对这些
爱的残余,我们的沉默将是抹不掉的耻辱


2

我望见的是云,是更高处的
眺望,不生锈的秋天与铁
我置身的,是广泛的失声的
人群,是沉默中的疼痛与愤怒
是暴虐的石头与铁,是文字
与秋天,是思想改造或者
肉体毁灭,是军队或者坦克
是纸上的失眠,或者倒塌的
力量,带血的蝴蝶落于伤口的
花朵上,去年已万树悲风
今年,一树忧郁的心在翻动
它们在石头间重现,这颗坚硬
而多变的心,它挤身进入夏天的
广场,澄清了星宿与预言,红色的
世界捉摸不定,需要用血和杀戮
超短裙,二奶们的脸,她肥硕的
臀部暗示着某种危机,摇滚里的月亮
与刺槐,你用朴素而明亮的修辞
或者来自印度的哲学解救一颗
痛苦而疲惫的心,这辞源原本是
一个粗俗的政治谎言,它耽于幻想
与哭泣,春天深居简出,冬天
心事沉沉,剩下夏天的血
压在我们的头顶,你在山中读书
用都柳江的水诠释死亡或者活着的风景
还有多少念头排列似樟洋路上的道旁树
往事张开了拳头,上帝仍然活泼而乐观
而我们却用诗歌承担着他的忧伤
我们内心因胆怯与懦弱欠着人间的债务
还不清,也逃不脱,连羞愧也不会被宽恕
就用对自我的怨恨来惩罚我们的命运
这些徒劳的写作原本比我还脆弱,它像
一块沉重的石头压着,内心的躁动
与喧哗,低语的百姓,官僚们晃动的脸
我们还要用它乞食,安身立命
等候它,烧完我们的肉体与灵魂
它的忧郁年年相似,我们结字记事
记着此刻,在人间,所有人的位置
记着这些角色,悲伤与欢乐,如果
还有人阅读与回忆,在印刷体上
问寒问暖,疼痛像盏高压汞灯
照不亮黑暗中的行人与雪堆


3

在一次次自我原谅的罅隙里生存
我们放弃曾经的理想,信念,内心
你借助着冬日独山的光与雪
辨认这些在黑暗中游弋的文字
追随良民与鱼群,在时尚或者
专栏的戏谑中,如愿以偿地
做一个充满耻辱却是孤独的人
那些深深的伤口已结痂,这颗
习惯了疼痛的心,它开始放弃
悲悯,长期无声的忍耐已冻成
坚硬的琥珀,在封闭的透明间
我会看到那棵不再生长的植物
它曾扎根在广阔的人群,隐蔽
生长着,因为,我们对人群
和世界,还有着隐秘的爱
我们不敢用诗歌的尖硬打碎
现实的屏障,只能用铸铁的沉默
与世故沉缅于现实幻觉的寂静
这是我们的羞愧,还是注定的
命运,在这个世界做不成一只
刺猬,天啊,但愿也不要成为
供人实验的小白鼠,希望与失望
原本如此的对称,你不能破戒而入
决心遁世山间,在克制与放任中
与世界保持孤立的距离,我还在
地狱样的工厂里寻找纸上的起义
耻辱再也无法换回良民的证件
内心不断地想像着一个人的革命
他们已惯了舒适的中产阶级诗歌
习惯了比喻,修辞,反讽,戏白
或者刀笔吏的委婉,在咖啡馆样的
词语度过许多光阴,你在山中
与巫为邻,读老朽者们缺乏的直面
真相的良知和勇气,读着年轻的
反智主义者的无知。疲惫的冬日
使人缅怀俄罗斯的春天,如今我们
已在沉默中度过了许多光阴,我们已
无脸再为我们的过去辩护,内心的怨恨
永无止境,它似明镜,照着我们的内心
卑微的黑暗,我在血汗工厂里写着
下等诗歌,或者下等人群的挣扎的
嚎叫,它们有着黑色的翅膀,在盘旋
在它的阴影里,我双眼刺痛


4

谁来安慰我们内心的孤独与迷惘
如果命里注定,我们在这个年代里
有着纯洁的脆弱,有着容易伤害的
敏感,每个词语在权力与欲望面前
它无法坚硬如初,窗外的阳光
照亮着这些纸,这些词,当我独自
饮啜着它的温暖,百叶窗前的植物
收回它的明亮,我沉浸在昨夜晦暗的
梦,盘旋在梦间的阴影与烈火
啊,我内心的哭泣,那只火鸟斑驳
油漆的心灵,啊,哭泣,请打开
这颗懦弱的心,含着隐痛
看自己的热爱正在碎裂,机台上
挤满了疲惫的灵魂,白纸上
站满了因为耻辱而孤独的人
我的光阴……流动的影像
落日里那排发亮的肋骨,如此酸心
你在山中,躲开他们鞭长莫及的游戏
在线装本的繁字体字寻找国家的记忆
深井里晃动梅花,暗音浮动
雾气弥漫,内心积聚着失望的黑暗
一切不再像从前,天空,也停止了泛蓝
阴沉似木鱼,敲打着紧张而突兀的人间
还要在这些字句间寻找先人们弱小的躯体
有勇气让命运呈现不可能的奇迹——意外的
常常使人心酸,守候不了美人们的垂青
我们的人生正被时代删改或者虚构
在字的横竖间闪烁着耻辱的斑点
青山飞鸟空绝,外面是粗壮的寒冷
疲惫已经爬满了都柳江,冬天的潮水
泛滥,冷的翠袖与暖的青烟,我不知道
我会不会跟随他们一起,说出更多的谎言
内心的愧疚似蛇在噬咬,它腹部的花纹
凶险而美丽,剩下耻辱,悔恨,倦意
像我们这个时代,这些文字将被意识形态
骚扰,在畏惧与颤栗间,我不敢说出
却只能隐匿于人海,做一个失踪的人



《女工记》(4首)


女工:被固定在卡座上的青春

时间张开巨大的喙 明月在机台
生锈 它疲倦 发暗 混浊 内心的凶险
汩汩流动 身体的峭壁崩溃 泥土与碎石
时间的碎片 塞满女性体内汹涌的河流
混乱的潮水不跟随季节涨落 她坐于卡座
流动的制品与时间交错 吞噬 这么快
老了 十年像水样流动……巨大的厌倦
在脑海中漂浮……多年来 她守着
螺丝 一颗 两颗 转动 向左 向右
将梦想与青春固定在某个制品 看着
苍白的青春 一路奔跑 从内陆乡村
到沿海工厂 一直到美国某个货架
疲倦与职业的疾病在肺部积蓄
卡在喉间 不再按时到来的月经
猛烈的咳嗽 工厂远处的开发区
绿色荔枝树被砍伐 身边的机器
颤抖……她揉了揉红肿的眼窝 将自己
插在某个流动的制品间


杨红

十五岁 生活的骨头卡住她孱弱的身体
辍学 被人拐到广东 从庄稼地到小发廊
像根刺卡在喉间 吐不出也咽不进
剩下肉体的疼痛与灵魂的麻木 瘦小的躯体
支撑不起染黄头发的蓬松与嘴唇的口红
她哭泣的肩胛骨在男人们的欲望下颤抖
幼小而纯洁的身体无法抵挡病毒的入侵
性病折磨着她明亮的眼神 痒与红肿
是社会给她的一个无法摆脱的暗喻
堕胎手术者冰凉的器具伸入她温暖的躯体
痛 成为她对显示唯一的敏感
十八岁 她满身病 奄奄一息
被发廊的人贩子扔在门外 她遭遇了爱情
忠厚老实的男人 四十二岁 英德人
赤贫 在建筑工地挑沙挑砖
她在工棚里治病 二十岁
小孩出生 女性 瘦弱得如一只猫
她跟他到英德乡下 二十二岁
因为贫穷 男人在山上偷伐树木打架
被判入狱十年 她回到七年没回的湖南
带着女儿 这一年她重新回到广东
在东莞的某个发廊出卖肉体 二十四岁
跟一个韶关人相爱 男人抢劫入狱
二十五岁 她进入东莞某个鞋厂
在流水线工序上 蓝色工衣的女工
我遇见她 她说着这些年的经历
没有悲伤 也没有兴奋
想手中的制品 没有表情
她二十七岁 七岁的小孩在湖南乡下
身份 未婚 她喜欢谈论女儿与未来


周红

你向我叙述虚幻而摇晃的人生
命运像疲惫的车辆 拐向肉体的寒冷中
突兀而至的现实将你刺伤 堕落的天使
或者夜间的流莺 红色的霓虹和暧昧的身影
美容厅或者化妆间 小吃 挂着的招牌
辉煌的酒店 粉色的床铺……
繁华沉积着悲哀 沉默 孤独并且快乐的
人生 带一点风尘的味道 风尘这个词
有点奢华 有美丽的诱惑 微辣的天使
肉体与媚眼 那是1997年 17岁
在广东某个有些肮脏的发廊 黑色的沙发
黝黑的树木 迷茫的阳光照亮变幻的街景
是的 你的同伴向我说起你当时的笨拙
你坐在异乡 初次离家的由于 如今一切
都过去 在发黄的海边 片中你的笑 年轻
它似乎见证一些事情 包含你的青春
对于这一切 你不耻辱 只有点后悔
2001年 你已堕了四次胎 腹部有些疼痛
三次是跟你所谓的男友 另外一次不知是谁
留下的 那团模糊的血块从你的身体里
掏出 你像丢掉了一个负担 你曾目睹
乡间流与刮的计生运动 它们只是一次很正常的手术
手术 2003年私处的疾病 2004年在湖南长沙
107国道边某个小饭店 向来往的司机出售
肉体 2005年你想返回正常的轨道 八年的
风尘生活 你有些疲惫 也有些厌倦
婚姻是一个离家四十多里的村庄 本分的男人
你的过去无人提及 也没有人想提及
这年月 在中国偏远的乡村 无数的女孩
与你相同的命运 她们在异乡出卖肉体
回到故乡是女儿 妻子 母亲 2006年
你返回一个贤妻的角色 跟丈夫返回广东番禺
丈夫在某汽车修理厂 你在某个超市当营业员
租住在城中村 对未来充满了想象 婚后一年
未孕 被公婆唠叨 独苗的丈夫
2007年在中药西药中度过 年迈的奶奶
去求巫医 这一年终于怀孕
最终习惯性流产 2008年再次宫外孕
它们终于击碎了你 2010年 在争吵与
打骂中结束了婚姻 你回到107国道的旅馆
半年后 不知所踪……


中年妓女

城中村低矮的瓦房 阴暗而潮湿的光线
肮脏而霉味的下水道她们坐在门口
织毛衣聊天打量着来去匆匆的男人
她们的眼影胭脂掩饰不住她们的年龄
三十多岁或者更大在混杂的城中村
她们很突出 谈论着她们的皮肉生意
三十块,二十块,偶尔会有一个客人
给五十块,她们谈论着手中毛衣的
花纹与颜色 她们要帮远在四川的
父母织几件 或者将织好的寄往
遥远的儿子 她们动作麻利
有时她会谈论着邻近被抓的同行
罚款四千 她们说每个月交了三百块
给知情人士 虽然这些所谓的保护费
是她们十桩普通生意 她们认为
算被鬼压了十次 虽然这鬼
庞大而虚无 她们有些失落
我想像着她们现在的生活 过去的生活
以及未来的生活 就像她手中的毛衣下
潜藏着一颗母亲的心 妻子的心以及
女儿的心 她们在黑暗中的叹息以及
掩上门后无奈的呻吟 在背后她们是
一群母亲 在门口织着毛衣 这些
中年妓女的眼神有如这个国家的面孔
如此模糊 令人集体费解


郑小琼:女,著名诗人。1980年生于四川。南下打工多年,并写诗,有作品发表于《独立》《活塞》《人民文学》《诗刊》《山花》《诗选刊》《星星》《天涯》等报刊,作品多次入选年度最佳等选本,并被译成多种文字。曾参加第3届全国散文诗笔会、《诗刊》社第21届青春诗会。获得人民文学奖、庄重文文学奖等多项大奖。出版有《散落在机台上的诗》《郑小琼诗选》《纯种植物》《女工记》等诗集多部。现居广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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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5-14 20:49 | 显示全部楼层
  郑小琼曾经说,“我一直按自己的方式写着,外面的评论似乎对我没有影响。”作为一个个体诗人,她希望保持自己的个性,尖锐而极端一些。她一直对绝对化的东西保持警惕,她不愿意成为某种标本。我们需要尊重每个诗人的价值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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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5-19 13:24 | 显示全部楼层
提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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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5-19 15:28 | 显示全部楼层
提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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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5-20 00:34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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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5-20 00:34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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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5-20 06:23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一些短制很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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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5-20 08:21 | 显示全部楼层
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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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5-20 10:52 | 显示全部楼层
大多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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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5-20 20:33 | 显示全部楼层
今天读到有些诗,仍很质纯。她的诗作早已跳出一些“评家”俗套。她的创作是多元化的。创作的方向与追求是值得让人学习和尊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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