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纪80后：郁颜卷

赵目珍

诗纪80后：郁颜卷

【主持人语】郁颜曾经在自己的山水里陶醉过光阴，如今他又在光阴之中超度起自我。他也许懂得，只有两相超度才能成就一个完满自足的实在世界。作为一个价值存在的实现者，我们相信没有人愿意虚度光阴，然而“虚度”对于郁颜却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这意义就是省思以及由省思所带来的对生命的沉淀。这一次，会通“虚度”，再不需要冥思和诘问；只需要随意地捋一捋虚度的流水和如谜的落日，然后将天地、自然、理想、死亡和普遍的烦忧等一并放逐。你若问诗意从哪里来？诗意便从这些放逐的“虚度”而来。郁颜善于捕捉到情感的基点，然后以此为本元漫延出浩荡的精神羁旅。他的诗是生命的，也是体验的和思辨的。中国哲学向来讲求对生命的超越，然而郁颜的诗却恰好生长于生命的流动之中。从统绪而言，他的诗深得“山水诗”的“真传”，《虚度集》虽然已不是写山水，但仍然对韵外之致充满了向往，诗中回荡着含蓄不尽的美学效力。



【郁颜诗选】


虚度集[组诗]


人自醉

这街头
小酒馆的酒不醉人
四座无人，诸位不在
我自醉

狐朋狗友们几日未见
都去了哪里呀
有人远游
有人流放
有人打麻将至深夜

那就一人，纵酒吧，狂欢吧
我酒量不好，一边醉生梦死，一边患得患失
也罢，也罢
酒杯都拿倒了，酒水滚滚赛光阴啊


流 水

在浙江快客车的最后一排
邻座无人
原谅我，慵懒地躺着
听听歌、翘翘腿……这是怎样一趟
孤独的旅程

头枕行李袋
窗外的隧道与群山
匆匆
飞逝而过
而我自顾自打盹

秋已深
我在行进中的车厢里，越陷越深
像一块石头
在流水里下落不明……
坦白地说，写到这，我的心已经有些乱了


野 坟

干旱数月，溪涧里
水越流越少
仿佛都是从血脉里流出来的

在这样的夜晚
一人枯坐
坐出了一座野坟的心境

黑压压的白云山上
埋葬了多少如谜的日出与日落
连山坡上裸露的石块也不知情

唯有风里的风
哼着抒情咏物小调
为故人庆生，也为故人默哀


真 身

在大东坝的乡道对面
两座大山间，因为刚下过雨
而不断弥漫的雾气
把泥瓦房团团包围，也不知里面还住不住人

我赶紧下车
却变得更加沮丧
其实，在我看见雾气，以及被这雾气包围的事物之前
神仙已拂袖而去

这时候，一条涨潮的河从脚边淌过
让我有了短暂的错觉
——山山水水无穷尽，犹如我的真身
当是永垂不朽的


乱我心者

纵使我心中有豪情万丈
纵使我已在云中漫步
也敌不过这风雨中的闪电
它打通了山峦的经脉
解开了河流的衣带
此刻，乱我心者，唯有这一日千里的美

今日，不赴酒局，更宜自斟自饮
胡须剃净，却仍显老气横秋
矗立于此，有如一截枯木
只怪春风不识我笔迹
找不回信封上年少时光的旧址
也罢，也罢，不多叙也好


野  外

暮晚的小树林
还可以看到稀疏的枝桠
对面的田野，却已茫茫无边

电线杆矗立于此，多么像高耸的十字架
连接着地平线与头顶的苍穹
它无意拉长生与死的距离

一个个稻草垛是隆起的坟冢，古朴、静穆又孤绝
此时，枯草尚未完全返青
初春就像一块墓地，漫山遍野都深埋着生命


天 地

天与地的交欢
孕育了山水
一个苦行僧，如一段朽木
被囚禁在肉体里
干瘪、压抑
他眼里的雨，下得如此放荡不羁
铺天盖地发情
充满了蓬勃的生命的本能

一只倦鸟，在枝桠间
暗自舔舐被打湿的毛羽
显然，这座黑夜是无法搬运的
虚无如我，丢了野性
在漂泊着靡靡之音的河流里
才缓慢打开了自己
脱掉了发肤，脱掉了一切尘世的外衣
以为重获了新生，实际上已经死了一遍又一遍


梦中吟

我做过一些梦，也许过一些愿
虽然遥不可及
但不妨碍我满心欢喜，充满热血

我有幸，爱过一些人
也恨过一些人，还错过了很多好时机
我拥有的和失去的，一下子是数不过来了
终会有一天，它们将悄无声息地跟我失去关联

在这个过程里，我有幸
学会了爱、懂得、隐忍与宽容
感念至此，几乎要流下热泪……

观天象，谈理想
虚度此生，或不枉此行，都已不重要
想到匆忙一生，却不能让你
从众人中一眼认出我……我有愧


恐高症

好几次做梦
看见自己困在很高的一个地方
这地方只能容得下
我的一双脚
颤颤巍巍地站在那里，周身都是黑漆漆的深渊

……我常为此吓出一身冷汗
醒来时，却是另一番庆幸
生命如此局限
相对于浩瀚无边的死亡
也许我们的一生，就是在这样的恐惧和庆幸中
不断打开身体——

在梦中飞翔，最终融入虚无的世界
这个过程，拉长了我们在人间的身影
也耗尽了我们体内的光


夜 行

我们停下了脚步
靠在栏杆上
点上一根烟，猛吸了几口
眼前若即若离的星火
让我们不小心
看到了对方黑暗中的脸

小轿车、拖拉机、厢式货车
从我们身边呼啸而过
此时，天上没有一颗星星
我们低下头，看不见桥下的水
抬起头，往更远处看
没看见房屋，没看见这人间的烟火

靠到另一侧的栏杆上
我们才察觉到
四周是庞大而寂静的山川
它们停留于此，已经很多年


墓志铭

对于这世界，还会心碎，还可热爱
还擅长回忆……

对于这虚度的光阴，已备好了一世的烟火
眼下，还有三件事情，没完成：

写诗、恋爱和死亡


致友人

“与时间对抗、共存，与过去的自己重逢、相认
被夜晚庞大的身躯，静静掩埋。被此生无边无际地流放……”

“脑海里有块橡皮擦，擦掉了
你的一些过往，以及我体内弥漫的雾。却残留了一堆用旧的时光”


大  象

这林子里的庞然大物
有一颗小小的心
它少言寡语，有一个长长的鼻子

我愿止住呼吸，接近它的气息
被它小心而彻底地掩埋
学它一起吃素，细嚼人间的草木

风餐露宿，接受人世的洗礼
“很多时候，要的太多，懂得太多
让我们虚度了这一生”



郁颜，本名钟根清，1986年3月生于浙西南一个叫“玉岩”的小镇。2004年开始诗歌创作并发表作品，2008年获《星星》年度诗人奖并出版诗集《郁颜诗集》，2013年参加诗刊社第29届“青春诗会”并出版诗集《山水诗》，2014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现居浙江丽水。

里鱼

很年轻的诗人啊，历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