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土高原（组诗）

张旭升

黄土高原（组诗）
张旭升 笔名：张评

黄土高原

仰望你时
你是伟岸的父亲
俯视你时
你是柔美的母亲
生我养我
吃五谷杂粮
面如土色的我强悍无比

徒步于沟壑峁梁之间
放开嗓子吼——
拉妹妹的手亲妹妹的口
有多少苦都能吃
有多少泪都能咽
背着日头九万里
营造幸福的家

时常含着泪
无以报答土地给予的恩赐
时常含着笑
所有的付出都得到了回报
大悲也罢，大喜也罢
哪怕是绝望死去
都要把忠骨埋进黄土

唢呐

广袤的黄土高原
唢呐是神圣的器乐
铜的光芒笼罩村舍
笼罩生的降临 死的归去
吹唢呐的人放弃土地 羊群
活得比种地 放羊更好
而我感到莫名的心酸
挥之不去铜的压抑
娶亲的唢呐声
送葬的唢呐声
咋听都是嘶声嚎啕
呜哇—— 呜哇——

谷子

穿着粗糙的衣服
低着头沉默不语
一会走到谷底
一会走到峁顶
一会坐在崖畔
只有风袭来时才说一阵话
啦啦家长里短的那些事
雷来了 雨来了也不躲
或是倒伏 或是伤残
依然守着那份眷恋

太阳取走土地的水
土地取走谷子的水
脱去粗糙的衣服
裸露金黄的肤色
——这是小米
朴素 憨厚 善良
全心全意强壮人的身体
服侍谷子的农人知道
谷子变成小米经历脱胎换骨的煎熬
那么小的米粒凝结的都是诚实

没有什么奢求
终身守着那份眷恋
穿着粗糙的衣服
怀揣金子般的梦想
那梦很美 很灿烂
人类不一定知道

亲近玉米

生活在城市
不种玉米也不知如何服侍玉米
玉米是杂粮
生长在广阔的原野
一大片一大片绿绿葱葱
她们很丰盈
如农村的少女结实善良
拥有了玉米便拥有了幸福
拥有了众人期盼的眼神

爱吃新鲜的玉米棒子
黏黏的柔柔的有嚼头
她们进入超市或走街串巷
鼓起了乡下人的钱袋子
但我无法亲近玉米
取代不了大米白面
但喜欢玉米的饱满
喜欢玉米的金光灿烂
让大地骄傲得趾高气扬

走进秋天
走进金黄的玉米地
此刻，我的身体丰盈了起来
脸上荡漾着情不自禁的笑
玉米是大地的金子啊
让贫瘠的人拥有金色的梦
摆码在院中的玉米垛重重叠叠
显得多么大气富足
让我无法不亲近她

亲近玉米就是亲近土地
就是亲近父老乡亲
就是亲近兄弟姐妹
就是亲近牛羊猪鸡
我们白皙的皮肤下面
积累着玉米的脂肪和她的衍生品
我们的血管柔软通畅
健康得如同原野的玉米
挺拔而俏丽

土炕

在陇东偏远的乡村
在冬暖夏凉的窑洞
土炕连着锅灶
连着乡村人一生的奢望

土炕很土
黄泥夯就的土坯是栖身地
将新娘迎进来
又送走父老乡亲葬入黄土

土炕很慷慨
农闲坐着乡亲饮酒拉家常
很多风调雨顺大灾大难
在土炕潮涨潮落

土炕朴实耐用
有如长着庄稼的土地
躺在土炕上
日日闻到庄稼的芳香

面对高粱

面对高粱就想起父亲
想起父亲喝酒的姿态
很瘦的父亲一杯杯饮酒
细细品味酒的甘醇
此时我知道父亲离不开酒
离不开他守望的那一片高粱

服侍着高粱
高粱长得粗壮高大
很瘦很矮的父亲徒步于土地与高粱之间
如此亲切地劳作怎不感动高粱

我不喜欢高粱也不喜欢酒
父亲悲伤而落泪
高粱是父亲的希望
希望我像高粱那样挺拔

高粱能酿酒
不是所有的庄稼都能酿酒
高粱纯净的液体流进父亲的嘴里
那是一种崇高的馈赠呵
我把纯净的高粱酒递于父亲
看着他饮下，熟睡

爱人坐在屋檐下

秋风送爽的下午
我的爱人坐在屋檐下
黑白相间的头发闪着银光
白暂的脸庞有点忧虑
双眸柔和
凝视着近在咫尺的丘壑
阳光的斜线笼罩在身上
感觉暖却有一丝寒意

屋檐下的爱人有点孤独
静默的姿态像一幅版画
光华似水
无声无息流逝
打上沧桑的印记
日积月累地操劳
让疲惫的身躯不堪负重
柔软的手变得粗糙
没有了那种触电的感觉

春花凋谢
秋花正浓
依然那么艳丽芬芳
饱经苦难的花朵多像我的爱人
肃穆得让人敬畏神圣
挂在墙上的辣椒红红的 玉米灿灿的
院中堆码的谷子引来觅食的麻雀
叽叽喳喳的叫声悦耳动听
挥挥手
山里的精灵飞走了
扯远了爱人的视线

我感觉到了爱人心里的痛
感觉到了月光的那份凄美
我的爱人
你就是那山旮旯里的黄土
撒什么种结什么果
消廋的你让我潸然泪下

守着老屋
守着土地
守着庄家
守着风调雨顺 心酸眼泪
我驻足不远处的山峁久视
直到月光的清辉洒在爱人单薄的身上

安口

一条大道把安口送出平凉
东入长安南入宝鸡
南来北往的人拖家带口
卸下包袱
望一望黑黝黝的煤碳 光亮亮的陶瓷
脱口说出一句
有多少口人都能安家糊口
安口就有了这个名
一叫就是千年

深埋宝藏的安口
不停地挖碳出煤
腾起弥漫粉尘
缝隙间的矿工隐隐约约
把日头拽进矿井
又把明月升上天空
掘进的脊梁缄默无语
而煤炭深处触摸到了疼痛

煤碳腾着火焰
照亮了黑暗 温暖了寒夜
光滑细腻的陶瓷在煤碳中炙烤
闪耀人性的光芒
陶瓷赋予泥土生命

看运煤的列车鸣笛远去
万家灯火中
我默念着安口 安口

白庙杏树

七月流火
杏子流着密汁
酸甜的滋味
浓缩了旱塬的风景

很苦的旱塬
惟独杏树长的潇洒
也许是苦
才没有了苦

旱塬的人就像杏树
无所谓土肥土瘠
杏树开花结果
像女人红润的脸

旱塬的人都知道
杏子黄的时候麦子也黄了
不同的是
麦子耗费了人的辛苦
而杏子野生野长
只懂得报答

泾河岸的麦子

泾河水流走了
永不回头的流走了
但她没有忘记
把乳汁喂进了岸边的麦田

麦子停止了生长
捧出了一穗穗的饱满
连绵不尽的金黄
在泾河岸摇曳着麦香

泾河泛着碧波
绕过金黄的麦田
仿佛泾河的歌是唱给麦子的
仿佛麦子的金黄是呈献给泾河的
他们是母与子
依偎着亲昵入梦
彼此间相互照应
枕着同一块黄土的枕头

泾河岸的麦子熟了
开镰的刀片嚓嚓作响
一起一伏中
大片的麦子倒一地金黄

泾河润过的黄土
孕育出金黄的麦子
只有农人晓得
泾河与麦子的报答

酸枣树

与生俱来的秉性无法改变
士兵一样扼守干裂的黄土
身披的剑、手持的矛、待发的箭镞
排兵布阵
抵挡血腥地攻击
从不挪步
直把岁月慢慢催老
但对人类无私慷慨
呈现片片微小的绿叶
呈现朵朵微小的黄花
呈现鲜红微酸的果实
所有付出
带着困难的呻吟
带着血泪的无怨
——广袤的黄土原上
你是一道刺目的风景
给人带来震撼
也给人带来疼痛
无法根除

烟草的诱惑

男人点一支烟很潇洒
女人点一支烟很潇洒
明知损害身体
甚至葬送性命

烟草同粮食树木一样
出身土地出自农民的劳动
他们的心是善良的
从未想过用烟草来剥夺人的生命

后来，他们知道烟草的危害
但不曾想过丢弃
烟草能赢来富裕
赢来从未有过的尊严

于是人们都在奉劝戒烟
为此而延年益寿
但烟草始终在疯长
没有衰败的迹象

羊头骨

雪白的墙挂着羊头骨
硕大的犄角依然鲜活
两只空洞的眼窝像枯井
深不可测

羊头骨被制作成一种装饰
被赋予一种神圣的艺术
冰冷的头骨闪着寒光
没有一丝温暖

羊头骨挂在墙上
慢慢地生长出皮毛血肉
黝黑的眼睛又明又亮
仿佛听到它的叫声

羊头骨从墙上跳下来
汇入到黄土高原
长着硕大犄角的公羊
领着它的羊群在高原驰骋

雨季来临

雨季来临
我的心情格外宁静
默坐于桌前
等待一种降临

先是雷声灌入耳际
我的情绪格外高涨
忧郁的双眸释放出欣喜
此时有冷风从窗吹入
清爽即刻拂去脸上的燥热
我虽仍是静坐的姿态
但已感触到一种幸福的恩惠
尔后是响鞭似的闪电
一条条印迹留在我的面颊
好舒坦地抽厉似一种温柔
将我帷幔
接过闪电的鞭子
用力甩向天幕
我高大了许多
强壮了许多

最后是雨飘落下来
似一种音乐地合奏美妙而传神
将手臂伸出窗外
尽情地沐浴
倾感我的手灵巧而细腻
——五指弹奏起天庭的音响

湫沟台

回到母亲出生的地方
依照母亲的嘱托
看看那片土地
和那两孔望眼欲穿的窑
土地还是那片土地
而窑已是人去窑空

湫沟台早已变了模样
石窑废弃
植上了大片槐林
铁路横穿而过
高楼赶上了高山
繁华似都市

我站在湫沟台的窑前
俯瞰子长城的变迁
很多亲人住在城里
过上了梦寐以求的生活
而窑忠于职守
等待着主人的回归

母亲的话在耳边响起
死前一定回来住住
我背身而去
流下两行清泪
感知故土的亲情与眷顾
却没逃脱两孔石窑的眼睛

甘肃平凉市崆峒区检察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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