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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枣:镜中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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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7-29 16:36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张枣:镜中印象                                                                         辛泊平
  写下这个题目,其实心里并没有底气。因为,一般意义上的印象,似乎应该是朋友之间的专利。他的求学之路,他的爱情之旅,他的生活,他的写作,他的好恶,他的悲欢,甚至他的小毛病,那些只能是朋友之间的秘密,是朋友共有的财富。旁人所谓的印象,大多只是道听途说和捕风捉影。所以,我一直对传记样子的文本保持警惕。作为张枣的读者,我们只能通过他的文字去感受他的气息,去猜想他的性情,以自己的理解能力和阅读方式,虚构一个不同于肉体的文字存在。
  然而,我还是这样写了,因为我信任卡尔维诺的说法:“我仍然属于和克罗齐一样的人,认为一个作者,只有作品有价值。因此我不提供传记资料,我会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东西。但我从来不会告诉你真实。”(《为什么读经典》)在这一点上,卡尔维诺是很清醒的。他是文本细读的主张者,因为,他不愿意看到,读者把作品和作家混为一谈,更不愿意让作品的价值和作家的行状、名声互为因果。这种文本细读不信任我们古代文学批评的知人论事、文如其人的绝对对应关系,而是把作品从作家那里剥离出来,让它成为自足的存在。这种批评方式的缺点是可能造成诸多的误读,和作者的本来意图南辕北辙,甚至可能有悖于我们的社会道德,而且,极有可能把在道德上有缺憾的作家的作品抬到经典的位置,或者正好相反。
  但是,这种执拗的误读可能也正是它最大的价值。因为,面对创作,我们无法用世俗的道德去要求它,任何艺术形式都有它自身的艺术道德。一个作家艺术家在创作的时候,他应该、也必须从世俗的道德规范中成功地逃离出来,去听从那个更高意义上的艺术召唤。所以,创作的过程,是一个作家、艺术家的艺术道德和良知在引导他、推动他,和一个人的品质没有必然的因果联系。那种以人废文、以文废人的做法,显然是由于不懂得艺术的创作原理而作出的简单理解和粗暴判断。从某种意义上说,误读即是正常的阅读,是阅读的常态。这种误读可能比作者自己更加接近艺术作品传递出来的意志和情感真实。因为,作家、诗人、艺术家在创作中往往处于狂热状态,而这种狂热又极容易让他们在艺术的迷宫中迷失自我。只有当批评家、读者避开那些狂热的成分,才有可能更冷静地从单一的作品里发现作家、艺术家精神世界里的某些秘密。正如面对思想者的雕塑,我们会沉入思想者那深邃深沉的艺术状态,而不是过多地想罗丹一样。
  所以,面对张枣,这位英年早逝的优秀诗人,我也只有选择对我来说最为可靠的文本,进入他创造的那个不同于现世的世界。而且,阅读张枣,我更加相信了一点,一个诗人一生就为写一首诗,一首而不是更多。有人说只有一首诗成不了大诗人。我承认这个道理,大诗人也不是一上来就是像《浮士德》那样的鸿篇巨制,他也会有漫长的学徒期。但是,大诗人肯定有他成为大诗人的一首诗,这首诗就是他留给后人最生动的面容。因为,那一首饱含了诗人对生命最真切的体悟,以及对灵魂的终极回应。其他的作品,只是向那一首靠近的尝试和努力。在我看来,张枣无疑完成了属于他的那一首,那就是《镜中》。这首诗很短,却道尽了生命的玄机和复杂的精神过程。表面上看,这似乎是一首爱情诗,因为,其中的主体意象是“她”,她游泳,她登上梯子,她骑马回来,她“面颊温暖”、“羞愧”、“低头”,“回答皇帝”,然后“坐到镜中常坐的地方”“望着窗外”。蒙太奇一样的镜头,却展现了主体意象的生命走向与心灵诉求。我们可以展开无限的联想,无论是游泳还是登上梯子,那些充满生命活力的经历是人生的价值体现,然而,也只能是生命个体的价值,它不负责心灵,也不回应另一个生命的召唤。所以,此时的“她”还只能是一个懵懂的自然存在。而一旦进入另一个生命的视野,在那个隐藏在叙述背后的生命的注视下,“她”才有了生命开合的自觉,“她”才能最终成为尘世的意义。此时,后悔便有了深刻的注脚。
  这首诗的迷人之处还在于,诗人一上来没有铺垫,也没有说明,而是一种绝对的、最终的判断——“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 /梅花便落了下来”。这样的句子让人迷惑不解,究竟是什么让叙述者后悔,他曾经见证了什么,后悔从何而来,又将在哪里止步,这一切都是秘密,我们不得而知。只有叙述者知道,然而,他隐藏在镜头之外,我们只能隐约听到他的呼吸,只能隐约感受到他注视的目光。那呼吸细微,那目光忧郁,一如飘落的梅花,是背景,也是自然与生命的隐秘互文。读这首诗,我想起了罗伯•格里耶的《嫉妒》,那也是一个奇绝的结构,整个故事似乎没有主人公,出现最多的场景是女主人和他的男邻居,他们低声交谈,他们默默坐在阳台上,场景转换,时间不明,但不变的是一双无处不在的眼睛。它隐藏在叙述背后,一直警惕地打量着屋子里的男女。他们之间或许有什么,或许什么也没有,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种男女的双人格局已经构成了对那双眼睛的伤害。它充满了血丝和嫉妒。有论者说,《嫉妒》的主人公就是叙述,我深以为然。在张枣这里,那个隐藏在背后的叙述者当然不是嫉妒者。但他对诗歌的结构功能是相同的,他负责把不同的镜头黏连起来,合成一个故事,或者就是生命与生命的碰撞与融合。这样的结构是实验性的,也是大胆的,因为,它挑战了读者的既定的心理期待,不是从原因进入结果,而是结果早于原因出现。正如卡夫卡《变形记》里的推销员格里高尔•萨姆莎一样,清晨起来,没有前提,没有预感,没有蜕变的过程,而是直奔主题,以大甲虫的样子出现在读者面前,吓坏了他人,也震惊了自己。至于什么原因,作者不管,你可以充分发挥你的想像,一千个推理,也许就是一千个误会,但也是一千个发现,它们没有高低之别,只要合理,就同样精彩。故事的逻辑在作者掌心,而他紧握拳头,微笑着请你猜谜。
  这种作者对读者的刻意隐藏,使得所有的叙述却可能延伸出一条岔路,呈现一种镜像特征。读张枣,我就读出了这样的印象——镜像。张枣的文本中充满了这种模棱两可、飘忽不定的东西。不论是对经典人物的注视,还是对生命现场与灵魂空间的探寻,都有一种迷幻色彩,让人恍然如梦,不知今夕何夕。正如镜子本身,不同的时空,不同的角度,镜子给我们不同的印象,而镜子里的形象是真实还是虚幻,也同样难分难辨。你可以顺着你的理解走下去,至于走到哪里,离作者的灵魂原点是越来越近,还是越来越远,那不是作者的问题,而要依靠读者的阅历与智识。张枣认为:“阅读就是谋杀:我不喜欢/ 孤独的人读我,那灼急的/ 呼吸令我生厌;他们揪起/ 书,就象揪起自己的器官。”(张枣《卡夫卡致菲丽丝》),他不愿意让读者看到自己赤裸裸的灵魂,所以,他拒绝窥探性、猎奇性的阅读,他只是写出生命的律动,灵魂的心跳,这就足够了。他不会因为读者而降低生命的呈现难度,交代回应秘密的途径。可以这样说,无论是对传奇故事的当下演绎,还是对经典作家的灵魂探险,他都是旁若无人地和他心中的对话者在低语,是磋商,也是通灵。正如《镜中》的皇帝,那个突然凸现的意象,它究竟意味着什么,是叙述者本身的自况,还是另有其人,或者仅仅就是一个虚拟的存在,我们不得而知。但这个皇帝的出现,使得后面的叙述有了更加结实的前提,也给后来的“我”的“后悔”提供了无限联想的可能,它甚至可以被看做是一种对故事因果的一种潜在的逼近。至此,两种方向相反或者一致的“后悔”重叠在一起,和南山的梅花,一起进入镜中,成为永恒的风景,也成为永远无法破解的灵魂密码。
  我喜欢张枣诗歌的镜像特征,我喜欢迷失于灵魂迷宫的感觉,它是一种智力考验,也是一种情感测试。在这个无限沉溺的过程中,我可以渐渐接近意识的杂乱无序的元状态,并彻底体会那种打破常规、超越伦理的自由。正如阅读博尔赫斯,在那个“交叉小径的花园”里,我可以同时体验到成人与孩子的迷茫与快乐。或许,真正的文学都有这样的品质,它不仅仅满足于把世界的“已然”指给我们看,更有把我们引向辽阔茫然的野心。这是一种伟大的写作抱负,因为,他面对的不是显而易见的真理,而是隐藏在灵魂深处的秘密。那个上帝写进石头、故意隐瞒的秘密,有理想的诗人负责见证,并负责把它的一部分给你看。然后,那些西西弗斯的子弟们,便通过那条窄门走进无限的精神探险,在一次次徒劳的推动巨石上山的旅途中,最大限度地打开众多的生命之门,最大限度地体验世界神奇的未知。它让我的阅读时刻保持一种紧张和敏感,能激发神经,甚至能开发心灵。它能让那些自以为是的自大者,看到自身的局限,重新打量世界也打量自己,然后,从那种浅薄的唯技术论的疯狂中清醒过来,想一想还有多少未知我们无法解释,想一想还有多少可能没有被我们认知,然后,重新拥有对世界、对生命、对写作的敬畏之心。从这个意义上说,张枣诗歌的镜像之美,就不仅仅是一种写作技巧,而是智性的自然延伸。

  (2012-3-8夜/原载《文学界》)


附:


        《镜中》

            张枣
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
梅花便落了下来
比如看她游泳到河的另一岸
比如登上一株松木梯子
危险的事固然美丽
不如看她骑马归来
面颊温暖
羞惭。低下头,回答着皇帝
一面镜子永远等候她
让她坐到镜中常坐的地方
望着窗外,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
梅花便落满了南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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