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慢（外一首）
◎玄荒
从前慢
从前的日子，像在锅里熬药
一锅接一锅地熬啊熬，没完没了
那时我小，不懂什么叫苦难
天天家前屋后与鸟一起，东奔西跑
从前慢
从前的春节来得也慢，天天
从小拇指数到大拇指，又
从大拇指数到小拇指，一根一根地掰
忘了数，不停地跟前跟后追着问奶奶
从前慢
从前的太阳走得也慢，像双脚灌了铅
淮河流得也慢，被河岸拽着，像纤夫拖船
河里的河蚌跑得慢，只能成为午餐
我们光着屁股在河里捕捉游得慢的鱼
在池塘里挖跑不动的藕，泥鳅，嘻嘻哈哈
在田野里找苦菜，它好像坐在那里 一直等待
从前慢
我们常常以驴为马，在田间土路上把落日追赶
还是比它回家晚，月亮天上笑看
从前个子长得比树慢。村里
来了耍把戏的，脚尖着急地踮起也够不着看
玉米，高粱，收了一茬又一茬
我们像玉米伢子，似乎总在它的腰间
从前慢
从前的炊烟也慢，飘飘悠悠的
常常被风剪断，撕碎了，一口气吹散
父亲说，从前盼了一天也盼不来一缕炊烟
炊烟像白头小脚拄着拐杖的老奶奶
像怎么也钓不出洞的黄鳝
奶奶常说，人是一盘磨，睡倒就不饿
从前真得很慢。连阴雨
一下就是很多天，天上像是没有太阳
淮河的洪水会爬出堤岸，野兽一样冲进
田野乡间，赶不走，也驱不散
天上的云紧紧地锁住人们的眉头
天上的雨水里含有很多盐，比眼泪要咸
从前慢
从前的日子像背着重壳的卧牛
爬啊爬，爬啊爬，一路写下的都是艰难
......
从前真得很慢
从前寄出去的信，来得慢，去得也慢
从前的路又窄又长又远，像天看不到边
奶奶和村上许多人，油灯一样耗干了一生
也没能走出巴掌大的天，没能走出淮河两岸
父亲，母亲到过最远的地方是上海滩
这也是走了，多年，多年，并不是为了游玩
现在快了好了，奶奶已不在人间，父母老得让我不忍看
身体被病疼缠绕，怎么也不听他们的使唤
现在快
现在快。现在什么都快了
时间快了。日子快了
天上的云也跑得快了
快得跑到了人们的心里，落下雨雪
哪怕是六月暑九天
河里的水也跑得快了，跑着跑着就干了
鱼有时跑得太快，冲上了岸，变成了鱼干
石头跑不动，裸露着，被烈日爆晒开裂
无声地哭喊
现在的路也快了
千里之外仿佛眨眼间，似闪电
二十年弹指一挥
回首，脚印被风吹散，如风中落叶
时间都不允许你留下感叹
人们走路也快了
脚下有火，身后有鞭
现在的人心也快了，明晃晃的刀一样
杀人不见血，你还得说一声“谢谢！”
现在的快乐来得快，去得也快
现在的幸福来得快，去得也快
尽在键盘上，手指间
尽在商场，超市，网络，可以任选
物流还是快递，还是周边
现在的爱情，热得快，冷得也快
尽在一转脸，一翻眼，哪怕刚刚在床上亲爱
须臾间，爱谁谁，一切都与我无关
现在真得快啊
红得快，黑得也快
只要你敢于放下一张脸任人踩踏，吐痰
把自己变身共享单车，把自己变得不男不女
什么尊严，什么道德，什么良心，什么底线不底线
金钱就是最后一道防线
现在快。富得快，穷得也快，都在一夜之间
有人网上炫富，有人在家里服毒
有人一掷万金，有人举起斧子砍向孩子和自己的命
有人靠害人发家，光天化日，明目张胆
有人靠骗人致富。法律啊法律，太柔软腼腆羞涩了
现在快。生得快，死得也快，跳楼只是一闭眼
下面有人正等着拍视频上传，赚点击率赚流量钱
现在的心情，热得快，冷得也快
你说的温暖，你说的美丽，就是得通上电
否则，世间一片黑暗，怀疑这是否在人间
是的，现在快
公交，快客，地下铁，火车，高铁，天上的飞机
只要你想，世界就没有死角
什么梦想不梦想，买张票可以直达
只要你口袋里有钱，你可以到达天之边
什么海角天涯，只是几个大一点的字
用于拍照留恋，摆个POSS，打个手势，喊一声“耶！”
可以作为爱情的见证了，封存于相册或内存里
明天各自相忘于江湖
现在快啊
城市包围乡村，才短短数年，到处是漂泊
故乡只是一个符号，只是心中的一个拆不开的缠绕
哪里还有静土，哪里还有炊烟，哪里还有纯粹的童年
世间纷纷扰扰，一锅滚开的水浮起火苗一样的气泡
城市或是乡村，土地像一片烧红的铁。有些人
赤脚裸身在上面发骚——“奔跑吧兄弟！”
喝着啤酒，唱着歌，吃着自己的烧烤
花天酒地，醉生梦死，幸福得不得了
你们可否知道，还有人正在流浪，正在哀嚎
打不起银质的针，吃不起黄金的药。你们
把快乐放在今天，把明天放在别人的明天上
你们是你们的你们？他们是他们的他们
哦，你们都有着木质的石质的灵魂......
现在快啊，是否太快了
是否应该停下来息息脚息息脑
我们是得到了，却又失去了
这得与失之间的选择，哪一个更重要
现在快啊，是否太快了
跑得太快会摔跤，走得太快会被拌倒
是否应该停下来
看看脚下的路，再看看后面的人了
有人在滚，有人在爬，有人崴了脚，有人病倒
是否该拉一把，扶一下，搀一下了
别再说空话，假话，大话，场面话了
要落种，生根，发芽，开花，还要结籽
这样多好啊
兄弟姐妹老少爷们！大家一起奔跑吧
这样多好啊——
天蓝，云白，风清，月明，一团和气
花香鸟语阵阵
太阳像温暖的眼睛
清澈的河流是明亮的心情
空气清新的像梦
这样多好啊
兄弟姐妹老少爷们！大家一起奔跑吧
这
样
多
好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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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18-7-26 18:4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