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笑
文/李威
小区内天天定时聚一群
侃国际时事的
厉害了的老头老太太
忽听一老头高声：所以说啊
（凡是在人群中高声
用说所以说啊打小结的
都不可小觑）
现在这个时代
太左不行，太右更不行
我们恰好经过，友对我说：
可笑！他怎能预设一个左中右
而不以什么是对
来作判断
我说：他不可笑
你没听他表达得很清楚吗
太左不行，太右更不行
他和你说的根本不是一回事
你说的是，什么是对
他说的是，怎样才行
他们是什么
文/李威
画上一群人在谈笑
我说：那是一群
正在谈论前朝之事的人
“他们是何朝何代的人呢？
明？宋？唐？汉？”
这个说不清
面目不清，朝代不明
可以是任何一朝
“何以见得他们在谈前朝”
谈得那么惬意，那么事不关己
当然是谈历史
我还听见他们中有人说：
历史，好听好玩吧
至于我们，我们不是历史
“那他说他们是什么？”
他说：他们是挂在墙上的一幅画
合上窗帘
/李威
清朝人讲说明朝的悲催故事
讲的人当故事来讲
听的人当故事来听
讲完听完，优哉游哉
游进酒楼豪华包间吃大酒
我的只能讲到这儿
因为我看不见他们了
酒楼外大雪纷飞
他们一进包间
就关上窗，合上窗帘
一样的心情
/李威
我父母健在
当然我没写过悼念父母的诗
我希望终生不写
希望他们一直健康活到
我老得毫无发现力和创造力的时候
这和鲁迅希望他的文字速朽
这片大地快快的
再也不需要，并遗忘他的文字
是一样的心情
一也
文/李威
我的写真诗的友人
在社会各行各业中谋生
有很多体力劳动者
打工者
农民
民工
快递小哥
汗干钱尽
清贫，困窘
颠沛，跌宕，坎坷……
也有很多境遇优渥的知识分子
甚至以与诗歌直接相关的职业养活自己
被命运安排为后一类的
并非一定不写真诗
我的这类友人
有的，写出令我佩服的诗
做着令我敬佩的人
因此他们不必为命运的安排而抱愧
谁能知道天意？
在天上，他们与苦境中写真诗的人
会并排站在一起
我想起，人，或生而知之
或学而知之
或困而知之
及其知之，一也
唯独那于困于自身命运
更困于周遭人们的遭际
却有眼无珠不看有耳无窍不听有头无脑不辨有心无血不搏
关门俯首
穷经皓首写诗的人
我，不知道说他们什么好了
好男人
文/李威
他不仅是美食家
他还是个美厨家
他买鱼，专会挑孕有鱼籽的鱼
肚子里全是好货，赚了！
他还很爱他的孩子
他最大的乐事
就是带他年幼的孩子去鱼市
亲自出手，眼快手准
一只，一只，逮住鱼
让孩子看鱼被开膛破肚
拉出黄橙橙的鱼籽
让孩子看看
他这个当爸爸的
多么会为孩子买鱼
多么爱孩子
常常是站着
文/李威
梦见一个古代皇帝，对我抱怨：
你们21世纪的人凭什么
说封建时代帝王不民主？
我讲民主。我设谏官，专门给我提意见
我问：谏官给你提意见
是站着提，还是跪着提
他得意地答：常常是站着
对于说话让我听了受用的
我常常赐他们
站着提
这次是为这些花
/李威
一根细线串起两三朵黄桷兰
一串卖两元
买回家，持续散发淡淡的幽香
这次经过这位
摆个小簸箕卖花的老婆婆时
我双手不空，急着回家
越过了她，心说：
我不是已多次照顾过她生意了吗
走出七八步，又转回
放下两手满当当的东西，买了一串
这次是为这些花
天色晚了，簸箕里的花还剩大半
这些花离开了枝头
仅有一两天寿命
却没人领回家
我帮得了一个，是一个
响应
文/李威
他在台上讲：我们已提倡了多次了
但仍然有人不响应！
不知他讲的我们是指谁
他不论在多人之中
还是他一个人
他都自称我们
我们已提倡了多次了！……
我们已提倡了多次了！！……
他一次，比一次讲得大声
压抑的恼怒中潜伏的雷霆就要炸响
但到底没有炸响
因为无需他炸响
在他一次一次讲了之后
渐次加入到响应队列之中
越来越多的人众
看剩下那几个仍不响应的人的眼光
越来越响，越来越响
响成铺天盖地的雷电
这时，自称我们的那个提倡者
轻柔地说：这才算得上响应嘛
演员
文/李威
小时候，以为演员
就那银幕上常见的几个
今天才知，这片大地上
演员多如牛毛
不是演技的问题
要让人认得你是个演员，得凭机遇
而更上乘的演技
则是身为演员，却终生扮演非演员
而演到不知道自己是演员
则是顶尖的演技：
容貌形貌笑貌道貌……
璨然浑然暗然岸然……
这片大地上最多的是顶尖演员
写到这儿打住吧，我怕我也是其中一员
是它的愤怒大
文/李威
一狱警朋友对我讲：
一次一个囚犯抓住一只小雀
翠绿，拇指大小
他喜滋滋捏在手里把玩
另一个犯人用一整袋蛋糕换下它
把它捧到栅栏前
一张手，小鸟窜飞出去
紧接着向上，向上，一程，一顿，一窜
几乎垂直向上
如一粒子弹射进高空
我正好经过，看见这一幕
对放生的那犯人说：
你看，它的快乐多大
那犯说：我倒是觉得
是它的愤怒大
因为它的羽毛被玷污
它身上带着人手的气味
他的话让我小吃一惊
我问他：你是做了什么被关进来的
他转过脸，微笑：
报告警官，有人因为做了什么被关进来
有人因为不参与做什么
被关进来
大圆满
/李威
本来早就想躺平了
但还顾念着救助的那些流浪猫狗
我躺平了，它们怎么办哪
今天终于明白：它们其实早就躺平了
它们拒绝直立行走就是躺平
用躺平拒绝爬到食物链顶端，成为人
之前不理解它们是因为我没躺平
我一躺平就明白了
它们不怕躺平可能遭遇的厄运
它们生生灭灭灭灭生生躺平来到人间
像传送到人间来的一盘盘菜
它们来到人间的目的
就是被追打被虐待被戏弄被抛弃被捕杀被碾压被吞食
它们执着地用躺平的命运
来把人间的福报凑足一个满满盈盈的
——大圆满
不能不跳
文/李威
围观者们兴奋而此起彼伏的
“跳啊”“跳啊”“跳啊”……
每一声“跳啊”
他都跳了一次
最后飞身而下的跳楼者
是跳楼者仅剩的
最后一个自己
不能不跳了啊
最后一个自己若是不跳
怎么面对
几十上百个已经跳下去的自己
那些年
/李威
那些年，一个人到哪儿去
都带着一本书
在小镇小客栈黄昏的窗前，打开
那些年，两个人到哪儿去
各带一本书
在小茶馆，或小车站，各人读各人的
偶尔，分享一下刚刚读到的几句
那些年离别，一个人赠另一个人一本书
书店里买得到
但这本，是伴过自己一段光阴的
也把对书的不舍，赠给对方
那些年阔别重逢，一个人在久违而
仿如昨日重现的
另一个人的住处，发现一本书
认出自己当年写下的赠语
久久站着，想，写下这些字那一刻
是晴，还是下着小雨
是晴，还是下着小雨
这是我写到这儿，搁下笔，推开门看
像从那些年一本书里探出来看
这正是她啊
文/李威
曾参与刺杀俄皇亚历山大二世
的薇拉•妃念格尔
在狱中度过了22年
她日记记述了她与一只小鸟的友谊
小鸟每天来窗前和她说话
她为它浇水洗澡
小鸟欢快地鸣唱起舞
当小鸟不幸死去
妃念格尔失声痛哭
她哭啊，哭啊，哭到简直不能自已
有人不理解
一个书写风云激荡的历史的革命者
竟然为一只小鸟
哭到不能自已
我说，这正是她啊
一个为全天下受苦难的人刺杀沙皇
在狱中坚强度过22年的人
难道不正该是一个
为一只小鸟的死哭到不能自已的人
还有比这更美好的一生吗
文/李威
读一位女诗人写的
惦念她屋里一只小飞蛾的诗
心里点亮了一盏灯
我有过同样的感受
我甚至体会到那只小飞蛾的感受
能与她共处多久呢
几天而已，几天就是一生
飞蛾不能去很多地方
飞蛾不能认识很多人
往往去一个地方，认识一个人
就是归宿——就这儿了吧
在这儿，某个她未必知晓的地方
看她在灯下读写
很快我就老了
看她在灯下读写，依然年轻
我眼光模糊，慢慢消融
最后只看见她的脸容融进灯光
灯光依然年轻
灯光永远年轻
还有比这更美好的一生吗
她是凭空出现的
文/李威
我知道有个人向我走来了
我正在廊下椅子上
低头写字
但当我抬头看见，是她
还是觉得
她是一瞬间，凭空出现的
至于说刚才我感觉到走向我的那个人
到哪儿去了呢
我不问，她也不问
雨后的空气微凉
有一滴，又一滴，檐雨
落在她发上
她站着，说：又是春天了
我说：是啊，又是春天了
我只问一句
文/李威
友人读一篇
某著名人士
论述李文亮算不上吹哨人的
洋洋洒洒大文
友人读完说：说得有理啊
我笑：听他扯蛋啊
你被他扯圆了
还真成个蛋了
我只问一句
李文亮的训诫书上写的是传谣
他传的
是不是谣
天性
文/李威
与真人1:1比例的雕像
看上去比真人小
看上去与我们一般大的雕像
都按放大的比例塑造
我们天生轻视
与我们平等相对的一切
即便是我们所崇敬的
他说他相信
李威
他说：我相信人自个儿对自个儿
能做好一切事情
我相信人能提着自己头发飞起来
正如树冠能提着树根飞起来
你看你看，这一个个坑
就是大树冠提着自己飞上天了
留下的证据
我说，我看这一个个坑，怎么联想起
拔起萝卜带起泥？
贵在懂行
文/李威
切割不同的东西
用不同的刀
有铁刀，钢刀，石刀，木刀
讲究的人，切松茸用瓷刀
用什么刀割韭菜又快又整齐
懂行的，割韭菜
用韭菜中选出来的韭菜刀
仿如我生来就知道
文/李威
春天也有落叶
我早就知道
只是今天才写进诗中
秋天，许多树，也萌生新叶
我知道，已在四十岁后
通过我的苦寒岁月中
寄住的旧楼外
一排当地人叫做“爆虼蚤”的大树
四十岁，应当是人生的秋天了吧
那时我刚刚步入
略微惊讶于秋的辽阔
与澄净
又过了几年才知道，很多很多树
都在秋天萌叶
我不再惊讶，只是会心地微笑，仿如
我生来就知道一般的显明
和亲切
他说今天应该写情诗
文/李威
“啊，写诗也有某天该写什么这一说？”
你难道写诗
没有月度、季度、年度规划？
没有重大节点写作预案？
没有总体指导思想和
预期目标？
“哦，你说的这些我都有
我还成立了写作专项行动领导小组
我任小组下设的
办公室主任”
|
发表于 2021-5-27 14: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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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5-27 2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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