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宫白云的《雾》看诗歌与哲学在最高灵境上的通融

曾正贤

“我思故我在”
――从宫白云的《雾》看诗歌与哲学在最高灵境上的通融
文/曾正贤

　　诗歌与哲学，是同一世界的不同语言。前者来自生命及情感的体验，后者则是理性和逻辑思维的产物。二者虽说各有分野，但也并非互不兼容。作为生命精神节拍的情感，总是或多或少要受到理智的疏理，因而诗歌（即便是那些高度感性化、直觉化的诗歌）也必然渗透着诗人对人生、命运的形而上考量。在情与理的颉颃中，诗情蕴含着哲理，哲理深化着诗情，一首优秀的诗歌，正是藉此实现其文本审美价值的最大化。
　　宫白云的新作《雾》，就是这样一首将生命精神、诗性思维和主体意识融为一体的佳作。
　　笛卡尔说：“一切迄今我认为最接近真实的东西，都来自感觉和对感觉的传达，但是，这些东西常常欺骗我们。因此，唯一明智的是，不完全相信眼睛看到的东西。外部世界对我们认知的帮助是这样的不可信赖。我们的主动感知活动，也常常出现在梦境之中，使我们无法确切地区分梦与醒。因此，我不得不怀疑，整个世界，是否仅仅是一个梦幻。”
　　如果说，在笛卡尔所处的那个时代，生产力还不够发达，作为主体存在的人，对世界及自身的认识都还比较零碎，因而出现“普遍怀疑论”并非偶然的话，那么，在科学技术高度发达的今天，人类在认识问题上所面临的困惑是否有所改观呢？回答是：未必！
　　假如把人们对事物的认识比做一个圆的话，圆的面积越大，所接触的未知也就越多。一个不争的事实是，随着信息技术的突飞猛进和普遍推广，我们生活在一个越来越虚拟化的世界。代表物质的金钱虚拟化，精神产品及消费虚拟化，友情、亲情、爱情乃至性爱都虚拟化。人类刚刚走出一片白茫茫的迷雾，随即又陷入一片更加巨大的白茫茫的迷雾之中。
　　《雾》这首诗为我们所揭橥的，正是这样一个迷雾重重的世界，梦幻一般的人生。
　　仿佛是一刹那间理智和情感的复合，当诗人与那弥漫于天地间的“雾”猝然相遇时，其作为一种独特的心理状态潜藏于其中的对象形式，突然唤醒和激活了她潜意识深处的生命密码：“白茫茫，就这么悬着/人心也这么悬着”。这悬着的“雾”，是一个核心意象，整首诗的架构与肌质，都是围绕着它而生成。它所喻指的，是一个若隐若现、扑朔迷离、真假难辨的世界。置身于这样的环境中，主体的心也是像雾一样悬着的，没着没落的，没有精神向度的，不确定的，难以认知的。而当“雾”作为一个符号出现在特定语境中的时候，马上显示出了语词既具敞亮性又具遮蔽性的“阴阳”两面功能。这看起来有些吊诡。它似乎企图掩饰什么，反而欲盖弥彰，恰恰揭示了世界的真相，或者说暴露了世界的假象。结果阴差阳错，让我们“在看不见的地方看见/在听不见的地方听见/”。那么，我们在“看不见”、“听不见”的地方究竟“看见”、“听见”了什么呢？其实就是世界的虚伪性、可疑性和不可知性，或者说，这里所“看见”、“听见”的，就是“看不见”、“听不见”本身。
　　在这谜一般的世界中，我们非但不能认识自己生存的环境，甚至也不能认识自身，就连心中那深深的创痕，都变得日益模糊、麻木了，只感觉到一种“温和的悲伤”，而那些“不得不活下去的人”，也只能听天由命，随遇而安，在厚厚的雾霭中寻求些许“潮湿，耐心，柔软”聊以自慰。
　　正是在这样严峻的生存和精神困境面前，诗人从灵魂深处发出了这样的诘问：“很多年以后，推开窗，那些挂在尘世里的事物，还在不在原地？”于是，诗的结尾，出现了这样颇富戏剧性的一幕：“清晨，一只鸟飞来/说真好/你还在这里。”这恰好应和了笛卡尔的那句名言：“我思故我在”！
　　这只诡秘而又可爱的“鸟儿”的“亮相”，出乎意料之外，然而又在情理之中，它让我们既感到惊讶，又感到惊喜，不禁想起了“庄周梦蝶”。庄子是一位将认识与审美融为一体的哲人，他的相对主义本体论哲学，正是在理智与情感、哲思与诗意中实现了美和自由的统一。从审美静观的状态来看，庄子与蝴蝶的交合，呈现出一种“以物观物，物我两忘，故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的境界，他的“齐物我”，“与物同一”，其根本目的，都是为了“齐是非”，忘却尘世的丑恶、黑暗、痛苦和死亡，以期在有限的个体生命中把握美丽的人生。宫白云《雾》中的“鸟儿”，不啻是神来之笔，这个神秘而又深邃的隐喻，其实就是诗人的自我指涉，这只“鸟儿”就是诗人，诗人就是这只“鸟儿”。与庄子不同的是，宫白云的“与物同一”不是为了“物我两忘”，消极遁世，而是为了在这迷雾重重的世界上，在漫长的时间长河中，以怀疑、警醒、批判的目光和姿态，呼唤自我，找回自我，确认自我，这充分反映了诗人独立、进取、超拔的人格力量和高度的主体自觉。
　　“认识到自己的存在，这是多么让人震惊啊！”海德格尔如是说。
　　诗歌与哲学，就这样在审美主体的最高灵境里实现了通融和同一。

　　附原诗：

　       　雾
　　     宫白云

　　白茫茫，就这么悬着
　　人心也这么悬着。在看不见的地方看见
　　在听不见的地方听见

　　白茫茫的尘世，有一种温和的悲伤

　　不得不活下去的人
　　嗅着空气里的潮湿，耐心，柔软

　　很多年以后，推开窗，那些挂在尘世里的事物还在不在原地？
　　清晨，一只鸟飞来
　　说真好
　　你还在这里。　　　　　　　　　　　　　　　　　　　　　　　　　　　　　　　　　　　　　　　　　　　　　　　　　　　　　　　　　　　　　　　　                                                                                                                            2014．11．30．北京

宫白云

高度，深度与宽度。。感谢曾兄给予我的这首《雾》的提升。。

赖书君

我思故我在，我不知到我为何能思考，但我能思考，我就存在。因为变化，所以存在。

剑萧

正贤兄好样的，妙笔生花，解读精彩，欣赏，顶起！！

子青悠然

云的这首诗，是俺很喜欢的

子青悠然

谢谢曾编带来的精彩

子青悠然

在这谜一般的世界中，我们非但不能认识自己生存的环境，甚至也不能认识自身，就连心中那深深的创痕，都变得日益模糊、麻木了，只感觉到一种“温和的悲伤”，而那些“不得不活下去的人”，也只能听天由命，随遇而安，在厚厚的雾霭中寻求些许“潮湿，耐心，柔软”聊以自慰。

子青悠然

很多年以后，推开窗，那些挂在尘世里的事物还在不在原地？
　　清晨，一只鸟飞来，
　　说真好，
　　你还在这里。　　　　　　　　　　　　　　　　　　　　　　　　　　　　　　　　　　　　　　　　　　　　　　　　　   

子青悠然

俺们都还在这里

皿成千

评论有功。我初读这首诗感觉不错，再读有话想说。
        ……
      很多年以后，推开窗，那些挂在尘世里的事物还在不在原地？
　　清晨，一只鸟飞来，
　　说真好，
　　你还在这里。　　

初看加上这节很有滋有味似的，可我发现这与前面已经很完整的诗思融合有好大一个缝的，前面的实写和虚度都相当紧密有序，且有哲学与现实穿透力，后面突转，小鸟说真好，你还在这里。魔幻化了，格调不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