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气
他恹恹地回到家
见女儿正抚着家中那头耕牛
亲热地说话
“我们家长进了！
我们家出了个富贵人家的女儿啦！
我们家的女儿
像个大小姐一样善待畜牲啦！
我们家女儿待动物比待人还好啦！”
边说，边走向
女儿已惊慌逃离的牛身边
操起鞭子狠抽一气
然后，扔下鞭子
感到今天又受尽老爷凌辱的
这具身子
恢复了些元气
2023.7.3晨8:24
于龙平路地铁站外
旷工
他说：谁说我的诗不敢批判
谁说我的诗不敢批判
昨天我还批判来着
昨天我还写了一组诗批判来着
批判什么？
整整一组诗
批判不守规矩不遵守劳动纪律
我批判迟到
我批判早退
我批判又迟到又早退
我最后还批判了
迟到很多加早退很多
相当于旷工
2023.7.2上午10:15
他不答应
“那是皇上啊
当然该有后宫三千佳丽
皇上都没有
千百个美女环绕
我都不答应！”
他是个光棍
他说皇上如果没有千百个美女环绕
他这个光棍
不答应
2023.6.23上午11:12
清晨是好的
活不下去了的
不急在这会儿死
还活得下去的
还没开始活
为了活而卖自己的
离开市还有一阵
还没开始卖
2023.6.20上午8:54
他到家了
朝阳穿过密林
投射在林间路上，
一个人走在其上。
他在归家，他已经看得见家了，
——他回家了。
不。他在远行，他远远看不见目的地，
——他回家了。
2024.6.30晨7:13
于地铁3号线上
上来
我不能不握住你伸向我的手
我甚至看不清
你在昏暗中的脸
但我不能不握住
你从正在其中沉陷下去的昏暗中
伸向我的手
拉你上来——仿佛我在高处
你看我也如此
你不能不握住我伸向你的手
拉我
仿佛你在高处
这一瞬，我们各自都在高处
是神托举了我们
让我们彼此对对方说：上来
让我们一起上来
2023.6.24晨6:41
写吧，现在
写吧，现在
每一个今天
都是去年今天的纪念日
每一个今天的你，都是去年今天的你
的纪念
还会有今天的纪念日，或许
还会有今天的你的纪念，或许
或许，二字
意味着划时代的时刻
随时可能到来
——划开有你的时代
与没有了你的时代
没有了你的时代
是有你的时代的纪念
落笔在纸上的沙沙声仍在轻响
地下的种子，地面的虫蚁，生长，做工
沙沙，沙沙，沙沙……
所有生命，是对敬畏生命的写作的纪念
2023/6/20午12:14
梦
她用手指托起一枚雪花
对一年中降生一年中死去
没经历过飘雪的冬天的小生命
柔声说：这就是
雪
这是不可能的
在她指尖上而不融化，那怎么可能是雪
但我相信了，证据就是
我眼中涌出了泪珠
我用指尖托起一粒
对一天中降生一天中死去
没经历过第二天到来的小生命
微笑，说：这就是
黎明的
露珠
2023.6.24下午14:51
窗户
今天惊讶、并惊喜地
读到青海的诗句：这样爱着一个人
像爱着一扇窗户
被雨扑打的窗户，被雪扑打的窗户
没有雨雪的时候
蒙上尘埃的窗户
蒙尘的玻璃上能映出你的脸容的窗户
蒙尘了
也静静地
安之若素的窗户
因为它知道自己
在尘埃之下藏着纯净
2023.7.1上午9:33
拳头
他说：我进看守所第一夜
在角落囫囵睡下
正苦于没枕头
脑后不知谁塞来一个
夏天的薄衣服叠成的
拳头大小的
枕头
我竟然枕着拳头大小的枕头
睡着了
还做了梦
天明起身
不知道是谁帮了我
那个柔软、温热、微贱的拳头
已经被人
穿在了身上
2023.7.1晨8:27
来访
她进屋，把撑开的雨伞
留在廊上
那把静静的伞
把廊外淅淅沥沥的雨
一直撑开到
她离开的
黄昏
2023/6/30下午16:31
我爱用落叶做书签
风雨后泥水中的树叶
现状、颜色、大小，各异
来自不同树种
像落难的
不同族群的人
如果我捡起一片留作书签
如果我只能捡起
一片
留做书签
我捡起的
一定不是
我日常最喜爱的
好看的树叶
2023.6.30下午16:20
写信
那些年，我在信上
给你写得最多的
是写信人的故事
我写啊写啊
写一个人
在苦寒地
在一幢他几乎足不下楼的旧楼上
在风中，雨中，雪中
给远方的人
一封，又一封地，写信
他写：
这世上一定
有人如我们
一个在信上写：见信好
另一远方的人在信上写：见字如面
正如我，与你，写信的用语
2023.6.30上午9:53
爱上了这门艺术
一年轻人与友在家喝酒
聊什么技术能让人成功
“你们说的都没用！”
一个阴沉苍老的声音响起
是那年轻人的
卑微狭促猥琐的父亲
“世间一切，学识、才干、专业，全是虚文
唯有驭人术，驾驭人的技术
我们传承千百年
已臻化境
才是让人大富大贵之术”
一年轻人问：伯父
可你怎么没大富大贵？
“我没机会啊
我不是一直被人驭吗
我不是一生被人驭吗
不过，我在被人驭的一生中慢慢领悟了
并深深爱上了
这门艺术
2023.6.29午12:58
为垃圾山上的羊写首诗
除了最后被拖去屠场换酒钱
没人喂它们
没人看顾它们
它们生在这儿
嬉戏在这儿
相亲相爱在这儿
生离死别在这儿……
这都不是我要说的
我要说的是
没有一个诗人为他们写过一首诗
2023.6.27下午14:11
有酒喝
读到尚仲敏
在他的诗中对苏东坡说：
东坡，你的志向是做大官、救天下……
忽然我也想
对苏东坡说：
你的志向是好的，好到如此程度
近千年过去了
才有人开始问：
那些把得救的希望维系于一位救天下的人的人们
值不值得救？
不论值不值得
我会对他们说：喝酒吧
先别说得救
得救之前你们是有得酒喝的
并且还会
世世代代喝很久
2023.6.26下午15:49
我不可能写
我不可能写“我的敌人是我的亲人”这样的
明明我是个人
却要像神一样说话
的诗句
哦不，神也不会这样写
连上帝都有他的敌人——撒旦
除非有一天
上帝写出“我的敌人是我的亲人”
那时我会写
“我的敌人是我的亲人”
但那时我写
显然是抄袭
2023.6.26午13:46
树旅行家
“怎么可能？树怎么行走？怎么旅行？”
它们是在旅行，
它们的行囊是自己。
行囊是自己的
旅行家旅行时
大地也在它们脚下旅行
大地的行囊也是自己
因此大地与它们同步
因此，被我们这些
行囊内除了自己以外什么东西都有的人们
以为是
静止的
2023.6.26午11:49
读皮旦《理想国是怎样建立起来的》
克塞诺芬尼的学生巴门尼德
的学生苏格拉底
的学生柏拉图
（我就不提柏拉图的学生亚里士多德了
他和老师二水分流了）
竟如此无异于常人
就是这个混于人群中就被遮蔽的人
竟然建立了一个
理想国，让那么多人为之去死
“这有什么可奇怪的
上帝来到人间也是常人的样子
撒旦来到人间，也是。”
2023.6.26上午10:40
眼睛
谁说树没有眼睛
飞鸟是树的眼睛
这些飞翔的眼睛上
生着明亮的眼睛
他用一生的思考与写作
做人类的眼睛
他这双人类的眼睛上
那双清澈而深邃的眼睛
常常会被他
痛苦地闭上
2023.6.26晨8:08
我相信他（她）就像相信我自己
一段郊野上废弃的铁轨
他已为它拍了很多照片
在晨光下，在夕光下
在晴天，在雨中……
但他还在等，还在等……
很多日子过去了
直到，一个背行囊的人
沿着铁轨，走向远处的苍茫
他拍下他的背影——现在
可以收拾器材离开了
你认识他吗？
你知道他要经过这儿吗？
不，我不认识他
我不知道他要经过这儿
但我相信会有这样一幅画面
这通往苍茫的苍凉之中
应该出现一个人
我相信他（她）就像相信我自己
我一直等着我从未经历过
但却如此清晰的回忆
出现，并被我定格
2023.6.24深夜23:26
晨光
清晨，远树顶端的一片火红夹杂金色
我以为是晨光
但当晨光退去，白昼归于庸常
远树顶端依然火红夹杂金色
我没有错
那是晨光
但却是被树吸纳之后
通过树身深入
地层下黑暗中的根系
在虬曲纽结紧攥泥土的根系中
经历过黑暗中的挣扎
再通过树体内盘曲的年轮
一圈一圈
一层一层
升到顶端，激射出的晨光
那是痛苦中生长而出的晨光
那是在阴郁晦暗中依然发出晨光之光
的晨光
2023.6.20傍晚18:03
残缺的完整
一个拄拐的缺一条腿的男子
抱起一个双腿从大腿根
齐齐失去的男孩
相对而笑
那孩子短小得
补那男人的断腿尚且不足
但他们不会互补
他们让各自残着
残着，因此各自都是
完整的人
他们不会像键盘侠、喷子、聚众正义人士、战争爱好者……
用自己无边的愚蠢
补自己的大脑
用自己无垠的冷漠
补自己的心
因为那些家伙的大脑、和心
本是空空如也
把无边无垠补进去
刚好看起来像个人
2023.6.20下午15:15
黄永玉提醒我
记得曾读到谁写过
他最后一次进入女人身体
今天又读到
才记起是黄永玉
他最后一次
是进入自由女神的身体
这不是黄诗
他提醒我
自由不光是精神
是有实实在在的身体的
我记起耶稣复活后
拉圣多马的手来摸
自己被钉十字架的伤口
和枪刺的肋部创口
他要让人记住
复活的不是灵魂
而是人
是有血有肉有伤口的人
2023.6.20晨8:09 |
发表于 2023-7-3 11: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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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7-4 09:31
发表于 2023-7-4 09: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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