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雨开始落了
不是倾盆不是细丝
而是某种介于两者之间的犹豫
落在山间落在紧密的物质中
落到我的房间玻璃窗上
留下蜿蜒的不规则的痕迹
是谁随手画下的地图
通往一个我从未去过也永远不会去的地方
那究竟是哪里呢
我坐在窗边看着这些痕迹缓慢下滑
它们互相交叉分离偶尔汇合
又迅速各自逃逸
感觉是某种古老的密码被雨水一遍遍
重新书写
为了一个不为人知的目的
又一遍遍涂抹和擦去旧有的历史
窗外的世界在雨水的滤镜下
变得模糊而柔和
色彩褪淡轮廓模糊是一幅印象派画作
正在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
窗外一辆车驶过溅起的水花
仿佛撞在我的玻璃上
短暂地模糊了我的视线
然后它落下留下另一个
小小的湿润的圆圈
很快又被下滑的雨痕吞没
就像许多来不及说出口的话语
或者还没有写出的诗
那些原本坚硬的线条
呐喊抗争和义无反顾的精神
原本清晰的边界都在慢慢溶解
被稀释又被篡改
我伸出手指触碰到冰冷的玻璃
冰冷的像某种遥远的记忆
指尖滑过去抹掉一小片雨水
似乎那里世界变得清晰了
只是一瞬然后又被新的雨水覆盖
我抹去的仅仅是一个观点一个视角
一个来不及的想法
刚刚理清的想法就被雨水带进来了沟里
2
雨声淅淅沥沥
无数细小的针刺入耳朵
又穿过大脑落在意识的某个角落
那里空旷回音很大
雨声在里面反复敲打我的灵魂
制造出一种持续的不安或者一种奇异的安宁
我想起小时候也曾在这样的雨天
趴在窗边看书
那时雨痕是透明的书是美好的
我对世界的看法是彩色的
充满深邃的蓝和无畏的勇敢
现在雨痕是油腻的
世界是粘乎乎的
或者两者都失去了原本的颜色
雨滴落在雨滴上叠罗汉似的越积越多
终于承受不住一起坠落
落进大海的心脏
留下一个更大的空洞
等待下一个无知无畏的雨滴来填补
一切都那么顺理成章又那么言不由衷
但它们留下的痕迹
在玻璃上
在我的眼睛里在我的脑海里
会停留很久像某种印记
关于这个下午
关于这场雨
关于我关于你
也关于亿万人的生存和福祉
也许雨痕本身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们赋予它们的意义
或者它们偶然触碰到我们
内心某个柔软的角落
正巧楼下有人撑着伞走过
伞面旋转一朵移动的花
雨水顺着伞骨流下
形成一道道短暂的水帘
他低着头
匆匆忙忙像要去赴一个非常重要的约会
或者逃离某个难以忍受的现实
尽管他已把现实裹得紧紧的
3
雨似乎小了一些
天空依然阴沉
云层厚得像凝固的棉花糖
不知道里面还藏着多少雨水
不知道它们何时会再次决堤而出
我站起来走到房间另一头
时间的另一头
拉开窗帘想透进更多阳光
外面依然是灰蒙蒙的
光线被雨水滤过变得柔和变得无力
就像我疲惫的身体
每天吃进大量的地沟油添加剂
我的肠胃正在析出青铜器时代的锈斑
掏空了我的身体
还掏空了我的钱包那可是几代人的钱包啊
房间里空气潮湿混合家具的气味
我昨天刚买的家具
甲醛的气味真香像书本透出的腐味
混合着雨水的清新变成一种陌生的氛围
让人想睡觉想发疯想大声骂人
时间在雨声中变慢了
慢得蜗牛爬行或冰川移动
每一秒都拉得很长充满细节
雨滴滑落的轨迹水洼里泛起的涟漪
甚至对面楼某个忘记关窗的人发出的
一声轻微的叹息
我看在眼里记在天花板上
看着自己的倒影
在玻璃上被雨水扭曲拉长分割
有时是几个破碎的我
有时完全消失不见
如同我们在人群中的存在感
时有时无取决于光线和他人的目光
我早已失去了自我
在资本的裹挟下
我的眼里除了钱在闪光没有太阳的光芒
我们都是被雨水冲刷的玻璃
在房贷医疗养老的冲刷下
但愿雨痕是暂时的
雨停了它们就会蒸发消失不见踪影
4
我走到书架前手指划过书脊
书名模糊作者名字模糊
已被雨水洗过
每一本书都是一个被压缩的世界
现在它们的世界
也变得潮湿难以进入
雨声还在继续一种背景音乐
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时而像鼓点敲打节奏
低语诉说着什么
我听不清它在说什么
但我知道它在说关于时间关于流逝
关于我们无法抓住的一切
我回到窗边
雨痕还在缓慢下滑
它们是如此专注如此坚定
仿佛有一个看不见的手和目标
在玻璃的尽头等待它们跳下悬崖
值得它们义无反顾
也许生活就是这些雨痕
我们每个人都是一道独特的风景
雨终于停了
天空依然阴沉
但光线似乎明亮了一些
雨痕加速下滑要在赶赴某个最后的约会
然后就会消失
玻璃变得很干净
像从未被雨水触碰过
世界恢复了它原本的模样
清晰但也更加遥远
像一个刚刚结束的梦境
留下潮湿的感觉和难以言说的怅然
就像你脸你的柔软的心
你的声音都是那么难以企及
我找遍了历史地理
还是你的眼睛最美丽
我打开窗户在时间的玻璃上滑行
有时交汇有时分离
有时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记
最终都指向同一个终点
那片实在的充满虚粒子的浩渺天空
5
风带着雨后的泥土气息和青草味道
吹进屋里吹进我的头发
吹动窗帘
也吹散了房间里的潮湿感
楼下积水反射着灰暗的天空
几只麻雀在水洼边跳跃啄食
它们的世界似乎没有受到雨的影响
依然忙碌依然琐碎
我关上窗户走回房间坐在沙发上
身体依然感到一丝凉意
像雨水留下的余温
雨痕消失了
但那个有雨痕的下午
依然清晰地停留在我的记忆里
一道划过天空的闪电
短暂却照亮了一切
也许重要的不是雨痕本身
而是我们在雨中行动
和那些被雨水打湿的念头
那些在模糊中逐渐变得清晰的感受
窗外的世界渐渐亮起来
夕阳试图穿透云层
但云层太厚
它只能勉强挤出一点微弱的光
像一种徒劳的抵抗
我闭上眼睛听着
房间里的寂静
和远处传来的车流声
它们混合在一起
像雨后大地的呼吸
也许我们每个人都是一道雨痕
在生命的玻璃上滑行
留下印记然后消失
但我们的存在
本身就是一场美丽的雨
即使短暂
即使最终也会干涸
奇迹总会发生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永恒
或许意识比身体的消亡还要永久
6
不知道下一场雨何时会来
这年头干旱的很
就像我们等待的思想
那曾经辉煌的伟大的思想
把我们滋润养育
现在回头看来我们似乎失去了很多
恢宏的信仰和古老的传家宝
正在离我们远去
文字也在这里停止呼吸
凝固像冰冷的玻璃无法承载更多意义
不再需要承载意义本身
或许是一个雨滴落入另一个雨滴
无限叠加又无限消失
我不再是那个坐在窗边的人
雨痕不再是雨痕
玻璃不再是玻璃
存在只是存在着像光线穿过虚无
留下它穿过的痕迹
但光线本身从未被看见
也从未被某个人某件事重新提起
词语是多余的
写那么多有什么用
口号喊那么多有什么用
我们被固定在一个盒子里各有各的阶梯
想要穿越谈何容易
它们试图去命名
这无法命名的存在之流
它们像雨滴试图固定流动的水
让它们去吧
让它们成为水的一部分
在这里没有观看者没有被观看者
只有观看本身
正在发生像雨正在落下又像雨从未落下
我即是雨即是玻璃
即是这永恒的湿润
这寂静的轰鸣
文字消散如同雨痕蒸发
只有存在留下只有痛痛彻心扉的痛
一道没有光线的光
一片没有声音的寂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