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
李少君
每次，她让我摸摸乳房就走了
我在我手上散发的她的体香中
迷离恍惚，并且回味荡漾
我们很长时间才见一次面
一见面她就使劲掐我
让我对生活还保持着感觉
知道还有痛，还有伤心
她带我去酒吧，在包厢里
我唱歌，她跳艳舞
然后用手机拍下艳照再删除
我们最强烈的一次发作是去深山中
远离尘世，隔绝人间
我们差点想留下来不走了
可是她不肯跟我做爱
只让我看她的赤身裸体，百媚千娇
她让我摸摸她的乳房就抽身而去
随后她会发来大量短信：
“亲爱的，开心点，我喜欢你笑”
“这次心情不好，下次好好补偿你”
“我会想你的，再见！”
我承认我一直没琢磨透她
她孤身一人在外，却又守身如玉
这让我为她担心，甚至因此得了轻度抑郁症
而她仍笑靥如花，直到有一天
她乘地铁出门，将自己沉入水底
随流水远去，让我再也找她不到
（载天涯网站、《海南日报》2008年11月3日、《诗歌月刊》2009年第1期）
诗歌不分行可以做散文或小说来读，是因为语言叙述的特点倾向口语和直白。放进于坚韩东们当年的《他们》流派诗歌里应该算是极品。这类诗歌真正被看好的极少，就是它并不应该是真正的“直白”（后边慢慢说到）。海德格尔说：“探讨语言意味着，恰恰不是把语言，而是把我们，带到语言之本质那里，也即：聚集人居有事件之中”《在通向语言的途中》（中译本）第二页。诗歌的叙述的是“我”和“她”的一段性爱的“事”、事件。
具体考察诗歌语言技术的锤炼，我们说，诗歌中的思维是“谓语的和状语的”。“谓语思维”的核心是：“我......在做......什么”，实际上是一种动词思维。“状语思维”提供的是关于事境之上的情景显透出的状态。状语思维的句式是“我......怎样做......什么。”《流水》中的两个人物“我”和“她”——“摸乳房、跳舞拍艳照、到深山中赤身裸体--发作”，“可是她不肯跟我做爱”，“守身如玉”。“直到有一天/她乘地铁出门，将自己沉入水底/随流水远去，让我再也找她不到”。读者读到这里惊讶不解，同诗歌中的“我”一样“迷离恍惚，并且回味荡漾”“我承认我一直没琢磨透她”，这究竟是“为什么”呢？诗歌的这种思维，是那种“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做法。事件成了维特根斯坦的梯子，当人上得楼梯，已全然没有了用处，除非有人想下来。这就是庄子推重的“得意忘言”“得鱼忘筌”的一种用(做)法。
可以说，诗歌叙述的事件是当代的。毋庸讳言，把时间直接说成、看成和做成“时代的”是省事的，但确是偷工减料的而且是极端错误的。时代只是时间与人上下其手，狼狈为奸的结果之一。时间自身却有着更为宽广的内涵、包蕴着无限多的可能性。“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时间既外在于人又内在于人。从内在于人的意义上说，人和事可能属于一个时代。从外在于人的意义上说，无数个人拥有的不同时代，无可置疑地又有着相同的、相似的部分，它们构成历史——这就是“流水”的象征意义所在。诗歌中的生活事件、事境的最直接的现实，同时也是我们面对历史的唯一现实。乔治*布来说：诗就是“作者以往的经验的表现。他唤起过去，唤取过去的现实时刻，这是两个时间......从过去移往现在，经验并未改变接受主体。同一个人经验两次，这个人就是诗人自己”。《流水》的生活事件可以从现在移往过去，这就使得虚构的事件获得了更为深刻的和客观的意义。
有了人就有性，有了男女就有性生活（圣经中的亚当夏娃都难能除外）。所以性，性生活，性艺术性诗歌不仅仅是中国乌托邦梦想后物欲现实的独特产品，从来就存在，只不过是不同时代有各自的特点，然而诸种特点必定能抽象出共同性。身体和性的美，是自然长期发展的珍贵产物。身体和性是社会文化的重要部分。福柯说：“性是我们行为的一个构成部分，是我们在这个世界中所享用的自由的组成部分。”
福柯甚至说：“性成为解释一切事物的关键。”在福柯看来，知识和真理，是在身体，特别是性的欲望的要求下产生出来的。知识和真理又是为了进一步全面控制身体和性的活动，才被权力和道德力量所宰制和操控。各个时代的身体和性的状况的社会规范化方式，也就是个人同社会关系的一个缩影。因此，各代统治集团总是把社会制度和规范的建立及巩固，同对于个人身体的控制和规训结合在一起。所以，并不存在纯粹生物学意义上的身体和性的快感。在身体和性的快感中自然的隐含着与心灵精神方面的审美意识、情感及感受的内在关系。
从性心理学的角度读诗歌，“我”和“她”在性生理、性心理、性兴奋的这一边，只是“她”总是拒绝“性过程”，就是不性交！这就回到前边的问题：为什么呢？答案肯定是很多的。我这里从性生物学“性快感”和与其对立的性快感所带来的社会诸多“痛”感给出一种解读可能。如果朋友们读过马克思恩格斯在摩尔根《古代社会》的基础上所著的《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就会透彻的理解上边我所说的话。家庭的前边是什么？是爱情；爱情的前提是什么？是异性的性交。性交的结果是什么？产生一个新人。人构成社会，社会需要国家管理，剥削压迫战争和无尽的灾难产生，所以一切宗教和哲学都承认：人生是苦难的。如果无论古今中外，女性只是男性的泄欲器，生孩子就是生产痛苦，她们性交的意义在哪里？不性交就没有性快感，生不如死；按照生生不息的规律在性快感中生产无穷无尽的痛苦又不是“她”所情愿，“死”就成为她可能的一种选择！作者所揭示的是不是就是这样的人类生存生活的残酷的悖谬呢？！现实生活中有只结婚但是一生中不要孩子的，他（她）们没有选择生命的死亡，但这种心灵的死亡该多么令人痛苦不堪！
《流水》是“草根”文学中从“向下看”达到“向上看”的精品力作。其对爱情、人生的理解以及对社会历史的批判意识都是极其耐人寻味和无与匹敌的。 |
发表于 2013-4-4 21: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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