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为有必要打破“原创诗歌”和“90后诗歌”两个栏目的隔离发稿限制。真正做到不同作品互融共通，老中青三代诗人在一起密切交流。故把此诗发在这里。还望海涵。
坏血统
赵应
1.
你扫净了老屋炕席的那天心火上蹿
全世界都要你折腰膜拜，说你的花心脏
特别健康，其上鼓足气的羊皮油口袋
正沿黄铜燃烧；那天你和父亲指量着三角肌
像这个秋天钝角鲜明，拖着橙黄色的名
而菩萨和伟人瓷像正从后房的烛台上
倒栽下来。后来你又爱上了边疆、雪夜
以及玫瑰的花瓣，一块白面馍馍喂饱了你
父亲也不言语，很难想象你竟长得如此迅疾
只有那夜的人形昼夜思索，双手抵着墙
不辨五官。它说你家以前定是蓝紫的海
2.
什么时候你才可以真正驱策世界的血
化作万象一闪，使古老的彩陶瓷罐
更加自然而平和。像十余年前的旧世纪
村里汉子死了女人，就有一些苦楚滚滚发烫
很快，又将有数个三百六十五天被废掉
什么时候你取下将熄的卷烟，高举着喉咙
黑眼眶里迸溅梅花；它黑得像泪，黯然
但并不销魂。而你反驳父亲，仅仅一次
就加速了他的衰老，全然不顾那天他
说你的生死紧紧揪着他，说什么时候
才能和你坐下谈谈这遍地升腾的凶年
3.
铅笔勾画的纸飞机易受北方的坏天气影响
喊一声故乡，你就可以看见红脸膛的孩子
他们个个肤色健康。十年后他们长大，连同
你掰着几根手指粗略计算的那些楼头日落
不久也缓缓完结；而一切热泪汹涌之处
必有往昔的命运笑意盈盈，像一缕缕
暗香托扶着你成熟，肉体也无法四下逃逸
此刻，你因年轻又不起眼而轻易入俗
而有朝一日，你定会挽起自己的裤脚
你看见河流是羞怯的，缓慢的，它永远
沸腾，颤动，嘲笑你不敢眼睛一弯一闪
4.
回到我们早年共同耕种过的那块水浇地
这实在太危险：你看那一川往日的烟草载歌
载舞，而你背叛了它；像祖父烤熟的地瓜
一个姓赵，另一个也姓赵，而在戏里
戏外，有一阵干戈之声寥落。彼时我们
在外父子，在家亲兄弟，我被你从牙缝里
勉强挤出的一些铜子儿养活，像我七岁那年
你走遍县城商场吆喝煮玉米，一块半卖一个
我爱玩刀，有时也把自己生生砍伤，给你
干裂的唇也尝上一口，我的血，本是一条河流
而河流是深秋，第一次你听见我死亡的声音
5.
你看有一册山川正冰冷顾盼，在构图的
大地中央，你的肩头大浪汹涌，它直喊疼
像一条落满杨叶的大道爱上你，悄然覆盖
你黑红的胎记；所有的坏气候，都失去了
回旋的余地，不留下一丝回声，一副曲折
动人的衷肠，并藉此安慰我们共同的父亲
而那种乍暖还寒的生活总是无力哀挽的
你看见，有一个冰河的世纪俯伏在你的背上
想象你的前世是一只鸟，围着地球这壁
有三两条小鱼冲撞你的大腿，你呵斥它
有一个年轻的男子正为你倾向陌生的海域
6.
晋北那些刁钻蛮横的女人只能活在自己的属相里
而爱情远在生之外逍遥。当所有的空寂与欢乐
因小而著称，你手握一把小刀，杀死半斤坏掉的
苹果梨；深夜再和心上人见最后一面，大月亮
像光源一样逼近你，你哭泣，仿若无人企及的
神的光环被众人齐心拉低，但你不会赤身裸体任别的
女人无端注视着你。你立在河流，妄图用想象力
让一切未成熟的加快成熟，让鸡鸭牛羊以及谷黍
喂饱妻儿老小的嘴——那是去年，你穿过白草丛
解下裤带小便，在家乡的红果园，惹得一千条青虫
乖乖被你吸引坠地，大草棚外晾晒着雨衣和杏干
7.
赵应是赵应的名字。有人喊它，有人用它
阻止另一些人伤心；有人跳舞，有人上坟
赵应又是另一些人的名字，你全部的作为都为他
所盗窃，像生活在武灵镇上的人们各自忙于
口食，婚娶，生老病死，一个人的名字转成
另一个人的名字。你渴望内心安定，渴望有一种
粗砺的生活被谁轻声摩挲，往事总是凶多吉少
而未来恰恰事与愿违，一个人可以苟活一百年
一个人，也可以在枯坐中百年。赵应这个名字快刀
斩乱麻，有人恨它，有人爱它，一阵狂风捶打
那又是什么人山呼着万岁，替你翻译一脸无辜？
8.
你说什么是幻视的，幻视又看见了什么。如果你有
一双天生的好眼睛，如果你被魔鬼附身，言语
变得吞吞吐吐——你合掌，妄求白色的药片来拯救
一本诗集蛊惑了你，那书的作者叫阿蒂尔·兰波
多少年，他一直隐居在你的苦恋中，而几个无序的
元音字母和其它有本色的人正露出世界的黑色内裤
你说什么是倒退的，什么又是前进的？阿蒂尔·兰波
连大落地窗也有死角啊！我遇人不淑，你看好的风景
无论如何也该分我一半吧，余下的就把它们全部烧成灰
兰波哥哥啊，如果你是天才就求求你不要永远是天才
你这世上的第一个元音，告诉我二次婚姻后你到底看见了什么
9.
你天生即是衣冠禽兽。父母双亲亦皆为贫下农民
在山西，他们脚下的路面颓坍殆尽，积雪幽蓝
像空中滚过苍黄的云，羡慕着你的坏血统。而你曾在
村南的西阳坡上放驴，摘花，撒野，半道山脊拦你
如拦一只地道的猛虎——这很酷：2002年，你第一次
觉得自己的坏已经深透骨髓，即便那个年代物资匮乏
你的家庭出身也足以藐视一切善骗的老革命派了
那年你九岁，无病轻易不呻吟，小弟美如西部大片明星
而你却天生坏到骨子里。你不该是历史、是传说，是后人
代代传颂的上一代；你该是长子，是兄长，是被摩托车
载过的村二代，你一生下来，就已放尽自己最后一滴血
10.
多年不见，女同学你依然年轻。真是此恨绵绵
无论如何我们都曾是同班同学，真是多年不见
女同学，你依然出众。当年在一个人的生产中
分娩小女，你却又时刻准备好难产致死。女同学
多年不见人果真会烂如一筐苹果梨，像一系列慢动作
你终于亲眼看见，浓浓的，黏黏的，像你为几滴
男人的精液而着急，为几圈尚未打完的麻将牌局着急
昨夜三点我尿意袭来，起身如厕，思念却像个小朝廷
多年不见，包公一笑黄河清，女同学你依然美丽
婚后两年膝下便有一子；多年不见，你家小子也疯长
以后定要让他喊我赵叔叔，再跟我比比谁尿得更高
11.
你吃过猪肉，见过猪跑，长这么大就是没听说过有谁亲眼
看见聪明绝顶的猪。王小波养过一只猪，他说那厮很厉害
特立独行，简直快要成人精。但你很崇拜它。于是
你找人托话给它：“您是怎样学会汽笛叫，并与人战斗不止的
您真是潇洒至极！真是高贵的正人君子！那被人们
称为“圈”的命运呢？它不是早已被人为地敲定了吗？
过河拆桥，卸磨杀驴，这些手段多么像我，偶尔也敢
用聚光镜杀死几只碍人走路的蚂蚁。您看，庸众的思维
总是无法让人理解透彻的，而您猪兄是多么的出众！
今年在老家，我看见几个肉店伙计们杀猪，我猛地想起您
想起王小波，想顺便再问问我们这些人死后是否真能升天？”
12.
阶梯教室立起来，就成了一架高贵而颇有学识的
梯子。教授和学生们攀附其上，不敢正眼看黑板
李白杜甫屈原文天祥，他们凌空被提出，电灯一盏盏
明灭无常，像一枚枚鸡蛋壳，所有的空气，涂鸦的人脸
都被污垢填满；你铺展开一页稿纸，等待着尘埃落定
又把十根手指，弄得嘎巴响，还一边得意，一边忘形
但这肯定有失大中文系的尊严。于是你坐好，认真听讲
李白杜甫屈原文天祥，他们再一次出现，使你重新变得
忧心忡忡起来，你想，如果你死了，阶梯教室会不会因此成为
一座惨白的停尸房？你死了，只剩下远房的几个亲友抱头抱脚
把你抬埋——阶梯教室很快就恢复了原样，X教授夸你颇有学识
13.
大河水源远。下水道的黑暗。你看枯枝败叶，也只属于一小队
不合群的蚂蚁。童年呢，难道它真的死于几年前？你在大地上
写汉字，写英文字母在课堂上；你的皮肤，在黄土高原的
强光下惨如麦秸灰，春光永远潋滟在心里，在你的胸腔内壁
空气像肺一样呼吸，你的口腔装满了叹息。而大河水长流
你与历史互换着真实姓名——王侯将相，他们天生就有好血统？
一个俗人披麻戴孝，莫非还要另需一个教书先生陪衬着哭亲？
你静如死灰，连一片秋叶都来不及爱上，就已长大成人。你
顺着自己的意愿走过这许多年，大河水哗哗响动，像晋北老宅
收起门窗，将麻雀的翻飞隔离，所有的车辆都向左，行人靠右
大河水停下来，你合上眼，一副红桦木棺材在你面前大嚎不止
14.
去年寄往南方的一封信，她没收到。你说丢了，就是丢了
正如未曾得到的一切，你简直要发狂，喝酒去爬山，吓得
几个小女生屁滚尿流，你不知不觉；像你去年在太原
望望带鱼般缓缓游动的太阳光，一个香如秋菊的季节使你
沉沦，一个共和国的省会城市也养得活你，但并非真正
从此看上了你，它是否早就有所体察？你坐下，十九如梅
爱孤独——这尴尬万分的年纪，你打开它，爱情，却在
乱坟山岗间草草掩埋，使人们得以借着大国之名为非作歹
而你把自己隐匿在一家送葬队伍中，唢呐声四起，你看死亡
真实如磐石，它欣欣向荣，街道邮局像明年一样安静、从容
一辆老末班巴士带走你，说你无故弄丢了一包未熟的茶叶蛋
2013.11.24 三稿改定
（2013年8月摄于武汉黄家湖）
作者简介：赵应，生于1993年9月，山西大同人。现就读于山西师范大学二校中文系。诗文见《中国诗歌》、《天津诗人》、《唐河文学》、《派度诗刊》等刊物。入选《新世纪诗典》、《中国青年诗人精选集》等选本。参加《中国诗歌》2013新发现诗歌夏令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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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1-25 11: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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