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西沈 于 2014-2-13 08:44 编辑
2013年自选诗
林荫道
秋天，正午的林荫道
遇见细碎的阳光和死去的人
拍打身上的旧衣，浮灰呛鼻
一个尘土满身的人，不配在人间
行走，加入隐形者的行列吧
那样飞鸟滑过，身体不会
被割裂，失魂的人随鸟而去
秋风在傍晚，前脚暖，后脚凉
2013.12.30 晚
十二月某天的日记
一只瘸腿的猫合该在阴天出现
冬风带着怒气，躲不开就得迎着
这一段山路，其实就是一辈子长
走多少遍，终有惑不能解
看惯了的草木岩石，习惯了我的深入
灰喜鹊懒得理有一股腐气的我
听干裂的槐树荚啪啪响，料想空中
该有几枚清晰的六角雪花飘飏
2013.12.29 晨
一只白鹭
清晨，漆水河滩上
一只白鹭，顺河走来
提着细长的腿脚
踩着长刺的
石子与河泥
在河湾的滩头
我们看见
灰烬上的霜
我们都有
一冬储藏下的孤独
2013.4.6 午
母亲的坟头
母亲的坟
立在初春的荒草里
我平静地望着
坟头的枯叶在摆动
是风在摇晃
窸窸窣窣的声音
愈来愈响
难道是母亲
她想看看我
二十年未见的模样
我瓷在那里
一只红嘴蓝鹊
从草丛露出
小巧的身子
清澈的目光
2013.3.17 晨
街头的麻雀
走近它们，像走近一群
摆地摊的农民
只要你没穿制服
它们就不会表现出惊慌
又像一群失学的孩子
被大人驱赶，也不愿散开
只是闪进肮脏的角落
捡食垃圾中的食品
它们的羽翅粘满
冬天的烟灰，掠过眼前
恍若抡起一只黑色的手掌
抽了一下我冻红的脸
2013.1.5 午
飞针穿玻璃
一枚针
长出了翅膀
空气变得骤然紧张
它飞，用力地飞
全身冒火地飞
炸裂地飞
飞向一架玻璃
玻璃在颤抖
偷窥它紧闭的眼睛
2012.1.5 晚
依赖
---致妻
把手
探进你的身体
摸到那颗桃子一样的心
宛如一头幼兽
蜷缩在布袋深处
我用手按着它的背
我们三个睡得
都很深
2013.1.22 午
一盆花
一盆花看上去有些萎顿
它缺水，缺阳光
缺你的爱
匍匐在阳台的墙角
开出几粒兰色的小花
枝叶像一头乱蓬蓬的褐发
你很少看它，只是望望窗外
它默默地躲在身后
窗外太大，它的花朵太小
2013.2.27 午
童谣
---读安格尔《泉》
天空。白色的蜜汁。一株让整个世界弥漫花香的
雏菊，站在五月的深处
花盘里居住七个小矮人
地球身上粘满花粉
童年居住在树上
我们摘食青色的果串
佛罗伦萨的山村，是一只盛蜜的陶罐
我把倾罐的爱慕，溶进
微晃的倒影
2013.2.27 晚
挖树的农夫
农夫跪在土地上
他没有求谁，他在挖根
挖一棵果树的老根
一条埋了六十多年的穷根
在土地的深处
他的脚跟和树根纠缠在一起
他跪着，能用上力
断掉这条老根
以后，孩子们再也不用惦念
故乡的这棵老树
开没开花，结没结果
还在不在
2013.3.7 午
树上的老人
老人一定是孩提时
在这棵榆树上吃过榆钱
树杈上，他站成一个大字
不断撕扯着树枝
从上面捋下一把把
绿色的圆形榆荚，放进嘴里
他笑得和少年一样
他甚至已经站成了1961年
树让他看起来越来越小
2013.4.10 晚
上升
过长虹南路，下面的田地
有一大片樱花树
我看见一地樱花
像一张巨大的粉色地毯
慢慢升起
高过树枝
最后，高于那片繁花锦簇的树林
2013.4.28 晨
拾穗者
----读米勒《拾穗者》
把那些遗落在田野上的麦粒
比喻成一群迷路的孩子
心里才如释重负。母亲们找到了田野
一起弯下腰，他们欢快地跳入衣襟
午夜，远处的麦场上，几只又白又结实的乳房
在孩子们焦虑的梦境里
散发着乳香
2013.5.20 午
芒种
把带芒的孩子领回家
黄灿灿的平原，像一座巨大的广场
麦芒挑着一滴蜂蜜幸福大合唱
毛躁的风在煽动，洪水般的荷尔蒙气味
被风搅动。搅动着的，还有墓碑上的阵阵阴冷
先人的罪，至今没有被后人原谅
永远无法摆脱沉甸甸的阴影
把带芒的孩子唤回来吧，谁的谁认领
用泪水，用浩瀚的，用冰冷的，用不可能蒸发的
即使到了沸点。然后，把他们再种下
多少年后，才能再长出带芒的孩子
为了他们，在天空的白色碑石上
我写下两行黑色的谶语
2013.6.5 午
疑惧书
昨夜，整晚的风
楼下过道的一个老乞丐，大声呻吟
人们关严了门窗。不祥的鸣叫，夜空中飘荡
空心砖砌成的墙壁，无法阻挡
我用被子捂着头，害怕听出那是乡下的父亲
清晨的时候，一辆车在楼下
报警器暗哑
2013.6.15 晨
隐忍
暴风雨抵达山谷后
小树林内心平静
高大悬铃木横柯上
栖立一只大鸟
像刚从开水锅中拎出
闭目，羽毛纷披
2013.7.8 午
麻雀和石子
那群麻雀像几颗石子
擦着汽车的挡风玻璃飞过
我看到它们脸色黑青
很像之前那辆石渣车上
洒落的石子，还没有落地
它们飞过像没有飞过
从一个世界直接飞入另一个世界
生于车的左侧，死于车的右侧
它们有石子的肤色
不迁徙，不担心南方人
给他们布置好的罗网
但是它们在北方，在210国道上
也死了一路
有整个冬天的漫长
2013.7.13改
旗帜
半山上，废弃的小学中
那面旗帜低垂
在空中一动不动
像一个上吊后还没有
被收尸的人
穿着红色的衣裳
我在想，它是不是
革命者的鬼魂
找了回来，显现在杆头
2013.7.18 午
爱的契约
两颗钉子钉进两只眼睛
两颗钉子钉进两个手掌心
两颗钉子钉进一副铁打的胸膛
两颗钉子把两张单薄的纸
钉成一纸契约
两张纸越贴越紧
被人世的雨水黏结在一起
再也无法分出彼此
相思
一小片空
在你的体内
被手指
反复摩挲
一小片空
在你的体外
如月井，一会儿远
一会儿近
你想分娩
这一小片空
把我们用脐带
相连
2013.10.11 晨
写不出的诗句
写下写不出的诗句
我泪流满面，每晚在睡梦中
告别今生
诗如黑洞，诗句是无路之路
将读者引向悬崖
引向未知的世界和黑暗
拔去人世的荆棘之根
人创造上帝和神
神和上帝创造光和生命
林荫道上时光倒转。一个
给树织毛衣的人，让我找到了
清晨梦境的入口
2013.10.22 午
墓碑
还原为一块石头
不再是仪式中死者的骨架
碎裂成石子，和入水、水泥、沙子
搅拌成混凝土，铺路、架桥
也可以保全为一方完整的条石
南山上，作为一步阶梯
供人们上山、下山，许愿、还愿
用橡皮一样的鞋底
把死者的名字擦得干干净净
还原得又黑又光
2013.10.28 晨
蚂蚁
当一只蚂蚁觉得像另一只蚂蚁
亦或像一具尸体，一粒破碎的枯叶时
一只山河之上、众生脚下的蚂蚁
稳稳地，站在人间的谷底
仰起头，目光柔和，带着饱经沧桑的悲悯
2013.10.28 午
落叶
一枚叶子在飞，像一只小风筝
向往广大的天空，飞呀飞，直到
迷失了方向
渐渐地，它又像一片碎纸
落向大地，飘入流水，卷进飞转
的车轮
一枚叶子不需要梯子，或者绳子
它醉心于天空
挣扎于泥沼
2013.10.31 晚
在纸上抒情是可耻的
写下题目
我从纸上站起来，消失
2013.11.5 晚
孩子
咬一口面包包装袋
看一眼妈妈
咬一口面包包装袋
看一眼排队的大人们
看一眼地上偷偷挪脚的阳光
像一地的面包屑
2013.11.10 午
拯救
在通往地下停车场的楼道里
人们对着灯，喊黑
声音越大越好
只有理直气壮的黑
才能看见楼梯
有一天，我试着喊亮
学上帝的样
嘴巴却越喊越软
好像这个地方
不需要光来拯救
2013.11.20 晚
十一月三十日，清晨
一只只大大的黑色塑料袋
鼓鼓囊囊地堆放在路边
等候白色的清洁车
宛若入冬的一个个黑夜
列队在道沿上
里面装着落叶和尘土，寂静和尖叫
虫豸的尸体和扫路老人的呻吟
袋子上涌动的皱纹，让它们
像一座座被压缩得
小小的黑海
2013.11.30 晚
肉梳
野牦牛用舌头
舔女人的青丝
一定是粗犷的
但它，必须把
舌头晒干
它能把女人的发辫
从黑舔白
像仓央嘉措的手掌
一生放在
卓玛的头顶
（肉梳：牧民把野牦牛的舌头割下来晒干，当梳子使用，女人从一头青丝梳到满头银发，“肉梳”既不变形也不断齿。）
2013.12.1 晨
午时三刻
秒针咔嚓咔嚓地
砍掉一颗又一颗头颅
我看见它们满地在爬
在找自己的身体
身体在空气中摇晃
没有倒下，也没有喷血
午时三刻，无头的人们
穿过大街和林荫
2013.12.5 晚
谶语
一群乌鸦
盘旋在高速路服务区楼房的阴影里
它们让阴影发出光
到处是腐朽的气息
初冬的枝叶在山坡上战栗，风中
传来心惊的号叫
或者钟声，披着黑衣的斗士
或者高墙后，送葬者队伍
出现在大路上
2013.12.10 晚
吃柚子
一场大病后
回到家
坐在沙发上
细细剥食
柚子的肉粒
吃光这些果肉
把自己安顿
在皮壳里
呆在黑暗中
呆在茶几上
的果盘里
让家人围着我
心里感觉
酸酸甜甜
2013.12.16 晚
祭纳尔逊*曼德拉
一颗金星一样明亮的大星
万众瞩目中，升上苍穹
他走完人世之旅，从此夜空
露出他的微笑
2013.12.7 晚
绝句
1
我承认，一棵树
看得比我远
我拎一把斧子
给它松绑
2
一只蜜蜂埋头
在花蕊中。它竟在
花蕊上打滚
加里纳群岛像个
偷窥者
3
风中的树
落满了蝴蝶
它们飞翔于
天空之瓶
4
遇到水
水总是先让摸摸它的心
之后，用柔化解
我们手掌岩石的壳
5
檐下躲雨的鸟
想躲开命运的明枪暗箭
它一声一声擦拭玻璃上的
雾气，清亮的光透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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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8 2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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