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纪开芹 于 2014-9-8 22:06 编辑
呼唤最干净的日出——赏析高世现《让地平线饿死》 文/纪开芹 我认为，结合这一时期中国新闻媒体的诸多报道带给我们的惶惑不安，高世现作为一个诗人的表现是再正常不过的。和高世现的接触不是太多，从他着手主编《新诗经》时候起，才对他有所关注。但我更多关注的是他所选的诗歌，每一期的《新诗经》都有令人耳目一新的亮点。带着对诗歌的敬畏，到他博客，却意外收获了一份沉甸甸的感动。在他新浪博客中，我读到他在清明节期间献给奶奶的回忆性和祭奠性文字，声声血泪，字字珠玑。我一字一顿读下去，我看到了一个不屈的脊梁——挺立在即将饿死的地平线上。 与其说来解析这首诗，毋宁说来解析诗人。从这首悲怆、深沉的诗作中，我们看到一颗高贵的、善良的灵魂熠熠生辉。在精神上，高世现也许不是一个纯粹的理想主义者，他可能更是一个在现实的缺陷中，在现实束缚中追求理想和唯美的诗人。而为了理想和美的实现，他会忍受现实的重压，并且在这种重压中挺立起不屈的脊梁。他的审美不是独立存在的，不是闭门造车似的，不是虚幻飘渺的美的境界，而是来自于大地，来自于自然以及对丑的忍耐和忍耐中的反抗所体现出来的那种精神力量。这种力量在我看来，确是美的最高体现。高世现把对现实的关注转化成语言的形式，在对美和丑的整合中，形成这首经典之作《让地平线饿死》。 烦闷的时代塑造出烦闷的诗人，烦闷的诗人用忧郁的目光关注着时代的惨痛——其实每一个时代都是有惨痛的。从时代的惨痛中挖掘生存的力量，缝合社会的伤口，是每一个诗人应有的担当。 《让地平线饿死》这首诗歌便充分体现了诗人对社会的关注，对美好的呼吁。诗歌开头，就点出了写作这首诗的目的：让地平线饿死。全诗紧紧围绕“地平线”来写。沿着这条线，我们就比较容易掌握高世现在诗歌中的情感脉络。地平线上有我们赖以生存的一切，有祖国的山山水水，花花草草，有谷稼，有生命。可自然现在不自然了，美也不美了。 “我与我相见的那一片沧海桑田彻底干涸，让地平线饿死”。 这是诗人的愿望么？不。非但不是，更透出诗人对现实的忧患意识。理解诗人的感情基调和创作意图，就不难理解这首诗的内涵了。这首诗算是一个小长篇了。立意非凡，构思新颖，尤其开头的引子，是不寻常的，有吸引力的。它一下子就勾住读者的灵魂，让我们在震撼中走进诗人的内心，挖掘诗人内心的堡垒，在最深的堡垒中，我们看到诗人那颗火热而泣血的心。 祖国幅员辽阔，物产富饶，山河壮丽。什么时候，祖国的山山水水受到了污染。诗人在这里用铺陈手法，用冷静冷峻的笔触客观描述现实社会中存在的丑陋，描写畸形的时代。诗人列举了大量事例来表现对这个时代的悲观，甚至绝望。以下几句，如奔腾的黄河，诗人用滚滚汹涌的诗句来倾诉自己岩浆般的激情。 “我的城市怎么了，全是添加了防腐剂和保鲜剂的蔬菜/我爱吃的蔬菜我不再爱吃，我的国家怎么一下子/全都是农药菜的后代，镉大米的后代，地沟油的后代/要是谎言的制作来自时代，太阳也是脏物。” 祖国清纯美丽可人的容貌到哪儿去了？祖国博大、深沉、宽厚的胸怀到哪儿去了？诗人发出诘问，我的城市怎么了？我的国家怎么了？面对美丽而日渐在污染中腐化的祖国，诗人失望悲痛的情感就化为一行行气势强烈的诗句。儿时美好的回忆一点点被撕破了，我们赖以骄傲和自豪的祖国啊！渐渐变了，变得令我们害怕。于是，诗人痛苦，悲切，愤慨，高歌当哭…… “作为痛苦的偏执狂，我噙着泪，必须用我仅有的泪水/提炼出一首干净的诗/来拯救我早已喘不过气的良知”。 这一声来自心底的呼喊，如高山坠石，给人以极其沉重的压抑之感。这种沉重，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仿佛亲眼看见迸着血泪的诗人失望，痛苦的面容，听到他深沉绝望的诉说。是的，祖国到底怎么了？这么广博的土地能不能容纳一首干净的小诗？我们魂牵梦萦，念之，系之的祖国到底是怎么了？在这样的社会中，各种各样的病象会出现。并且，这种病像会蔓延，传染到每个人身上，就连思想也会生病，慢性的，一点点侵蚀肌体和灵魂。可我们中间大多数人并不知晓，并不觉得这是一种畸形的生活。在喧闹的社会中，我们都像梦游者一样做着机械的，和金钱有关的事情。我们适应社会的能力未免太强了！以至于忽视了自身的健康，机械地接受那么多的工业胶、瘦肉精、地沟油、一滴香、胶面条、皮革奶、镉大米、石蜡锅、毛酱油、牛鸭血……用大量微尘填饱胃，等待着提前到来的暮气。我们像虫子一样爬行在大地上，眼睁睁看着大地像一个病恹恹，日薄西山之人，在日渐污染的空气中活活饿死。可有几人能停下盲目的脚步，静下心来去想一想呢？我们不应该为了一己私欲而去伤害甚而残害我们的同类。不管社会怎样发展，我们的观念和行为都不应该偏离人的性灵太远太远。在生命过程中，我想，应该懂得真善美，用真诚善待生活，以博爱善待生命。但这些愿望只能是黯淡的，惆怅的，悲怆的。你看那些“从乡下长途跋涉而来的白菜、黄瓜、青椒、红薯都哭丧着脸/已经出了什么大事。” 这哪里就像一首儿歌中所唱的那样呢？“我们的祖国是花园，花园的花朵真鲜艳”！你看，它们已经焉了脑袋，哭丧着脸。哦！祖国病了！这个时代病了！连大地也病了！可我们都是大地的孩子呀，蔬菜瓜果五谷杂粮也是大地的孩子呵！我们只是以不同的方式存在于自然中。现在，它们都哭丧着脸，用敌意的眼光审视我们，它们用刻意的恶毒报复我们。 从这个层面上来说，诗人一方面希望地平线都饿死。另一个方面又未尝不是痛心疾首地大声呼吁：救救大地，救救我们赖以生存的家园！这一正一反，极写了诗人对大地率真的挚爱，对纯净自然的向往，对人类所谓的工业文明带来的先进技术的憎恶。自然，人类的每一种进步都是一分为二的。它在带给人类福音的同时，也带来一定程度的灾难。可很多灾难是人为的，是我们可以避免的呵！在农村淳朴环境中长大的高世现更难以接受现代社会中的满目疮痍，卑污纷乱的城市生活。阴云在他头上蔓延，而且已经延伸到祖国的各个角落。所以他呼告，他悲愤，他用文弱的笔写下坚硬的文字。他要“在绝望的边缘搜求着希望的根芽”（徐志摩《迎上前去》）。因而整首诗，虽然用大量笔墨来谴责时代的病症，但也时时穿插着诗人的美好祈愿。这些温和的句子如一缕春风，拨开陈腐气息，让我们呼吸到清新的空气。 “隔一万个黄昏的深渊，我也不能做一个局外人，今夜，我要运用银河系的修辞/来完成我这首正在璀璨和烛照人间的诗，我要动用满天星光/来朗诵我这首就要发光发热的诗。” 因为爱之深、之永恒，所以恨之切、之刻骨。然而诗人并没有沉沦，而是用发热发光的诗句拯救日益腐化的祖国。或许，这种拯救的力量非常渺小，可，萤火虫也能彻夜为我们照明！ 宋代苏轼认为在文学艺术的创作过程中，要对创作对象“了然于心”。这样才能排除各种干扰，用冷峻的、客观的态度进行深入观察研究和分析。所谓的“阅世走人间，观身卧云岭”。参考高世现这首诗作，诗人将现实社会中种种丑陋的，美好的一切统统纳入心中，用妙笔生辉的才情创作出一首充溢着浓郁悲怆因子的厚重篇章。这里不需要奇思妙想，用大量的写实反而收到震撼人心的效果。诗人用饱蘸悲愤情感的笔墨抒写现实，刻画现实，为我们展现现实中的丑陋，将悲天悯人的情怀镌刻在诗行中。清人沈德潜《说诗晬语》中也说：“写竹必有成竹在胸……”高世现正是用深邃而犀利的眼光来观察社会，对社会做出客观的、冷静的评价，正是将世间百相装于胸中，那么多的丑在诗人的笔下才无处遁形。 我们说诗歌的妙处是灵活自然脱口而出。不受法度的束缚限制。从这个原则出发，高世现这首诗便很好的体现出这一美学原则。他没有搜肠刮肚，堆砌辞藻，而是用最质朴的语言表达最质朴的情思。所以平凡之作，细细咀嚼处自有不尽之意深藏其中。质朴平淡的外表下实则绮丽丰润。也许艺术的最高境界便是绚烂之极归于平淡？诗作越到后面，越趋于平和。如果说诗歌开头的感情比较强烈，一下子就将读者带入到无限悲愤中去了。可是，读到后来，诗人的感情越来越内敛，乃至于到了最后，入眼入心的全是祥和与宁静了。当我们还沉浸在诗人营造的情感氛围中不能自拔时，诗人好像已经走出情感的低谷，用无限深情吐出胸中块垒。整首诗，诗人用音乐手法将琴瑟之峥嵘清逸，箜篌之凄清悲壮，角只呜咽顿挫，磬之铿铿锵锵，铃之参差错落演绎得令人身心俱忘，恍惚间不知身在诗歌营造的意境中，还是在病态的现实中。诗人又急弦而下，嘈嘈切切的旋律滑过指尖。忽然间，在一阵休止停顿之后，好似从地心深处冒出缕缕尾音“今夜，也是，今夜的粮食和蔬菜在这一首诗中/今夜，离大地多亲近”给人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之感。 这首诗在内容上常常是几句一转换，诗人的内心情感和外在世界的客观存在交替着出现。“我”是作为叙述主体的，通过我的感受，一步步将现实社会中最令人痛心的一面揭示出来。从诗句中可以看出，高世现是一个感情丰沛，热情洋溢的诗人，具有诗人的敏感和诗人的灵魂。但美好的愿望与现实的污浊互相排斥，所以诗歌中美与丑形成鲜明对比，像两幅风格不同的画面呈现在读者面前，产生跌宕起伏的阅读效果。在对祖国感情的天平上，诗人的怒与爱是平衡的。希望与绝望的搏杀，或许最终能换来一个纯净的世界。至少，今夜，现在，我们离大地是多么亲近！这一刻，我们躺在大地的胸怀，切切实实感受她沉稳厚重的心跳，切切实实做一回大地的孩子。 附上高世现原作： 让地平线饿死 1. 序曲： 今夜，我必须出来与我相见，在这一行所抵达的巨大的 现场。我真想挥句如刀，砍断语言的裂谷 把我与我相见的那一片桑田沧海彻底干涸，让地平线饿死 然后，请，干净出场 2.一下子就到了尾声： 很久没有关心粮食和蔬菜了， 也很久没吃到童年的口味了，我生锈的乡下也渐渐 剩下些老人和更老的墓碑。我的城市全是囤积的带霉味的粮食， 我的城市怎么了，全是添加了防腐剂和保鲜剂的蔬菜 我爱吃的蔬菜我不再爱吃，我的国家怎么一下子 全都是农药菜的后代，镉大米的后代，地沟油的后代 要是谎言的制作来自时代，太阳也是脏物。要是阴影的表达 来自光的车祸，那么我黑暗的身体就是肇事者—— 如果我吃的粮食也在吃着我若干的内脏。如同海和天 在风的腹腔发出的声音。所有惊涛的呕吐，所有的沉船，都促成这首诗， 我的胃口居住着倾斜的世界。当我写下这首诗和它的颤栗， 仿佛多少代人的耕耘在此刻结束，我的无能为力 像这个城市这棵树和它的颤栗，一分钟就吃下 一万颗灰尘的心脏。喊叫的空气，吐出了 一个乌烟瘴气的社会，一辆辆都仿佛送葬着我的烟火人间 从乡下长途跋涉而来的白菜、黄瓜、青椒、红薯都哭丧着脸 已经出了什么大事。我的国家怎么一下子全是铝馒头 胶面条皮革奶瘦肉精毒胶囊的人质，劫持着这个已经病了的时代 也劫持着这首诗几乎走投无路的句子 作为痛苦的偏执狂，我噙着泪，必须用我仅有的泪水 提炼出一首干净的诗，来拯救我早已喘不过气的良知 没有粮食和蔬菜的大地，你就是一再把我升起 我还是如同一个害怕即将瞎去的游子， 已经没有力气，回到瓜田李下好好歇息。很久没有和野菜联系了 很久没有和皎白月光高粱地偷情了，在灯红酒绿中我 狠心的改变了这首诗的命运，仿佛我做了世界喘不过气的事， 我的身体早已不干净了，可我还是想我的灵魂干净 我把我像剥大白菜一瓣一瓣剥下来，放到诗歌去洗 一行一行，晾晒我灵魂的外衣，一字一字 像鸟儿寻找谷粒，转眼间我的思想暴晒成晒谷场 我有一个故乡原来在我额头，想一想，就可以炽热了它 我不敢做一个局外人，站在眉头上，就可以看见我 夕阳正在西下的心头 隔一万个黄昏的深渊，我也不能做一个局外人，今夜，我要运用银河系的修辞 来完成我这首正在璀璨和烛照人间的诗，我要动用满天星光 来朗诵我这首就要发光发热的诗。但很快，很快，沙滩就萎缩在海的嘴唇里 很快我就可以吃上死神送来的一桌好菜，我心服口服于天涯，鲜活的明天 今夜，也是，今夜的粮食和蔬菜在这一首诗中， 今夜，离大地多亲近。
| 
发表于 2012-6-19 15:17
收藏
分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