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川的诗

野川

◎写出来的却是一篇散文

一生想写一首诗
写出来的却是一篇散文
形散神也散，像我
像世间万事万物
在一瞬间，丢掉了魂魄

◎可以把自己躺成一个十字架

把街上所有的人
赶进我的梦。街道空旷
我可以走，可以跳，可以跑
可以把自己躺成一个十字架
佩戴在大地的胸膛
我的梦，比夜晚更长
它甚至能触及正午的阳光

◎仿佛所有春天都集中在上面

枝头最后的花朵
还剩最后一瓣。她等待着风
等待着最后的一刀两断
风故意不来，一根枝条
举着她，比举着千万朵完整的花
更加沉重和艰难
仿佛所有春天都集中在上面
等待着与这个世界诀别

◎只是想改变雨水落下的路径

没有风，雨水
是垂直落下的。站在街上淋雨
我只是想改变雨水落下的路径
让一些雨与另一些雨
撞在一起
像两个陌生人

◎每天我都感到雪在飘落

冬天的尽头，一个人
站在雪里，和一棵光秃秃的树
没什么两样。谁也不知道
他为什么站在雪里
只看见雪，大团大团
砸在他的身上，一眨眼功夫
他就会被雪淹没。这个世间
每天我都感到雪在飘落
那些雪，无法看见

◎我知道春天并不是春天

我遇见的事物都逆我所愿
所有的东西都被修改，并取走了魂
轻飘飘的，如柳絮。我不知道
这是否刻意安排？它们共同组成了
我的人生和命运。颠簸于世
每走一步都不踏实，仿佛有一种力量
故意引导我东倒西歪
每一步都踩在不该踩的位置
我知道春天并不是春天
但我不知道春天到底是什么

◎我的创意与雪没有一点关系

画到一半，一场突然的暴雪
淹没了所有色彩。这不是我的创意
我的创意与雪没有一点关系
与暴雪更没一点关系。但那些线条
却在雪被下扭动起来，像隔着轻纱
看一群人闹着、追着、砍着、嚎叫着……
血喷涌而出，比腊梅更鲜艳夺目
更让人想把一些东西拦腰砍断

◎这个世界塞给我太多的东西

沉重得快要飞起来，我是说
一朵花的魂，或者一块石头内部的火焰
这个世界塞给我太多的东西
但不是给予，而是索取。它要的东西
被我死死捂在心的底层，已窒息而死
很多年了，至今我也没有看见她真实的模样
只感到冷，针一样向天空飞去
每一颗星星，都是一个明亮的窟窿

◎我羡慕石头走后留下的坑

春天很盛，我羡慕那些瘸腿的鸟
断翅的蝴蝶，羡慕那些掉队的人
世间太过繁华，石头也不甘清贫
建成楼房、寺庙和纪念碑
我羡慕石头走后留下的坑，潮湿、清新
被几棵青草、几只蚂蚁、几条蚯蚓守护着
白天晒太阳，夜晚沐月光
时光不愿靠近，却被荒凉和寂静庇护

◎在冬天的街头孤独无依

你终将被忘记，如你终将忘记很多事情
这些事情还给了世界，比如一些爱、一些恨
一些冥想、一些感喟……其实你只是一笔债
被世界借过来，购买另一些柴米油盐
要知道借债不仅要还本，还要付息
你之所以苟延残喘，在冬天的街头孤独无依
那是你那把老骨头还有值钱的东西没提炼出来
或者你早就一文不值，已经作了呆账处理

◎你死在了自己的想象之中

隔一条河，对面的青山
是为你准备的，山下的桃花，山腰的松柏
山顶的峭石，盘旋的鹰以及天空的高远
仿佛都在等待你。你的一生都在造桥
对面光的明暗、树的高低、草的黄绿、雾的浓淡
像叮咛，更像催促。但你四周空无一物
你只能用想象造桥，想象造的桥很美丽
但贯通不了两岸……最终，你死在自己的想象之中
弥留之际，你似乎明白：对面的青山
为你准备的只是一块杂草丛生的坟地
小小的，窄窄的，很多人都在里面住过

◎只有我的心怦怦直跳

一切都是莽撞的，你的更年期
我的偏头痛。春天的花蕾，冬天的雪暴
一切都是莽撞的，富人的疾病
穷人的灯光，时间深处大片大片的阴影
当我在梦中再一次遇见死去多年的人
不管是朋友、亲人，还是仇人、敌人
他们的莽撞让我惊醒，在不该惊醒的时刻
我的莽撞，让这个世界鸦雀无声
只有我的心怦怦直跳，如一面大鼓
被暗处一种神秘的力量持续地擂动

◎还有的人干脆把身体改成寺庙

阳光里，悲伤也是美好的
满怀悲伤的人，从山下爬到山顶
沿路落下一些草、一些花，一些石头
一些小兽，还有的人干脆把身体改成寺庙
让松涛、夕光、香火、晚钟
进进出出，台阶一样铺向天空
云朵就这样被掏空，被掏空的云朵
就这样飞得更高。偶尔的雨水
浇灌着，悲伤像青草，春风吹又生

◎你都感到一种宿命步步逼近

讲故事的老人坐在台阶上
台阶很长，没头没尾。不像他讲的故事
首尾相连，环环相扣。风，松一阵紧一阵
讲故事的老人持续衰老，瘦
手一圈脚一圈。他的语速越来越慢
故事却越来越精彩。他卖的关子越来越多
很多时候，你都感到宿命步步逼近
每讲一个故事，他都会落一颗牙齿，一颗
两颗、三颗……最后，他干瘪空洞的嘴
再也关不住风，但他依旧在讲故事
故事——
从模糊不清开始，到模糊不清结束

◎它们其实仍在我的四周

不需要说什么，昙花一闪而逝
像一把刀猛地一剌。血，是香的
像从未存在过。短暂的香气中，石头翻了个身
青草把蜗牛举高一寸，一棵树向另一棵树
靠近三尺。我在香气里中毒
想起一些消失的事物，它们仍在我的四周
可能是一块皮屑、一根白发、一粒眼屎
或者一缕幻想，因我的情绪而起落
因我的命运而改变。它们让我感到沮丧
又感到爱像空气一样滞留。我知道它们最终
会把面目全非的我瓜分，带到宇宙的每一个地方
栽种，成活或者死亡，都不会命名

◎花朵放肆地开

花朵太过放肆，风吹过
我的衣衫被掀起，露出后背
以及后背上的伤。谁也不会看见
人们挤在花朵里，黑压压的
忍着痛，不愿撤离。风吹着
花朵放肆地开，不时有人掉下来
像花瓣一样，很轻，有短暂弧线

◎把山顶的树吹出了皱纹

落日巨大，像一颗子弹
你没被击中，你伸出的手掌
也没被击中。黄昏的风
把山顶的树吹出了皱纹
你记不清哪只鸟曾在枝间呆过
回忆断断续续，像山下的河
干涸的河，只有水
才能让它流动，在远方
把落日寻找，并抱在怀中

◎拿着我丢掉的钥匙

后天，有人会来
拿着我丢掉的钥匙。扫净屋子
擦去所有痕迹，我关门
上锁，出行，把钥匙
随手丢在某个草丛，回头
看雪，一片片落下来
在后天，那人出现时
把乌黑的屋顶涂白



地址：621100四川省三台县林业局  野川（王开金）
邮箱：styc@263.net

风留香

早上好早读佳作

野川

谢谢，新年吉祥